沈桓拒绝她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那渐渐没入夜色中的背影显得无比寂寥落寞。

饶是如此,苏琬还是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第025章 担心

沈桓并未回头。

他对苏琬的追随视之不见,仿佛两人只是共走一道的陌路人。

眼见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大,苏琬忙将怀中的团子放下,三步当两步追至沈桓跟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王爷,还是让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沈桓身影微顿,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怔然一瞬,任由苏琬拉过自己的手臂,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抗拒。

沈桓眸色深深地看着苏琬,却不发一言。

苏琬低头,仔细看查沈桓被伤的地方。

墨色袍袖被那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方才苏琬在慌乱之中瞥了一眼那把掉落在地上匕首,匕刃极是锋利,似能见血封喉。挑起血迹斑斑的破布,一道狰狞的伤口突兀在出现在她的眼前,那道口子果然极深极长,宛如一条丑陋的血虫,煞是触目惊心。

沈桓的手臂处已经被血染得暗红,干涸的血迹凝结在袍上,微微发黑,他刚才捂住伤口的手也满是血色。

苏琬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住伤口。为沈桓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她又道:“王爷回去后,还是尽快将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吧,免得伤口发炎,落下其他毛病。”

沈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平静道:“你这是在担心本王?”

苏琬一怔,片刻后抬起头来,脸微热,道:“王爷刚才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忘恩负义,抛下王爷一人而去。”

沈桓却并未纠结于此,而是道:“方才听你唤本王的名字,似乎唤得极为顺口。”

苏琬动作一僵,不由松开了手。她后退了一步,耳根子微红,道:“我、我刚刚是一时情急,才…”

见她急急的澄清自己的意图,并与自己拉开距离,沈桓却莫名觉得烦躁,他不耐地打断她道:“无碍,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月光下,两人影子在河岸边被拉长。

方才被苏琬放下的团子“喵喵”落地,急急地宛如雪球一般滚了过来,好不容易追至两人跟前,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团子围绕在两人四周直转圈,不满地喵喵直叫,可见无情地将它“抛弃”的苏琬只顾着沈桓,对自己的抗议声置若罔闻,团子不由气急,重重“喵”了一声,迈开小短腿朝澜泱河边跑了过去。

团子来到河岸前方,停在刚才小舟停靠的地方。它四下扫视一眼,忽地发现什么,兴奋地“喵”了一声,然后跑了上前,咬住了一截露出水面的竹竿模样的东西,并用力往岸上拽去。

它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河中将那东西拖拽出来。

原来是一盏花灯,露出水面的那截正是花灯的提手。

干完这活儿,团子累极,小小的身体跌倒在地。

它弄出的动静终是引起了苏琬和沈桓的注意,两人看了过来。

“喵喵!”团子得意地朝两人叫了一声,想冲上前去邀功,却被沈桓一个不悦的眼神吓退回来。

团子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立刻嗖地窜到了苏琬脚跟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看向沈桓,然后又躲了回去。

苏琬却是认出了那盏花灯,正是卫王世子替她赢下的那盏猫儿花灯。

方才他们乘坐的那小舟因为被箭矢戳破灌进了水,已经沉入了河中,搁在舟上的花灯也随船沉了下去。

卫王世子赠予她的那盏花灯早已被水完全浸湿,纸糊的灯笼破穿出一个洞,纸面被河岸的淤泥糊得不成模样,早已经看不清原貌。

苏琬“哎呀”一声,想要上前将花灯拾起,却被沈桓拦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她:“怎么,你舍不得?”

苏琬有些惋惜道:“这原是要给团子的…”

团子闻言,不由耷拉下耳朵,一副失落的模样。

“不过是一盏花灯罢了。”沈桓皱眉,却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抬手握住苏琬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跟我来。”

二话不说,他拉着她向花灯街而去。

“王爷?”

苏琬的手被大掌裹住,似被电了一下,她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她尝试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苏琬不解道,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你的伤口…”

他拉住她的手,正是方才被刺伤手臂的那只,血渗了出来,将包扎伤口的那方手帕染红了。

沈桓浑然未觉。

而宁泽则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

深夜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注满柔和在大地上淌开,与盏盏花灯发出的柔光连成一体,将青石板的纹路填满。

澜泱河的花灯节依旧繁华喧嚣,沈桓在一处猜灯谜的花灯摊子前停了下来,他松开了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不稍片刻,他折返回来,手中提着一盏花灯。

苏琬略有惊讶。

三道的谜题,沈桓在瞬息之间便已完成,猜谜速度居然比卫王世子更要迅速。

“拿着。”沈桓不分由说将花灯塞入她的手中,见她略有迟疑,不由威胁道,“若是敢扔掉,本王就将你这只胖团子扔进澜泱河里。”

苏琬握着花灯的手一僵。

哪有人送礼还这般强迫别人收礼?

这人,当真是霸道极点!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莫名地慌乱而无措。

“王、王爷,我恐怕要失陪了。我得尽快赶回去,否则兄长会担心的。”不等沈桓有所反应,苏琬便抽身离去。

“喵!”脚下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唤声,苏琬脚步一顿,这才想起她还落下了团子。

苏琬赶紧返回捞起脚边的团子,脚步匆匆离去了。

团子似乎极为讨厌那盏抢去自己宠爱的花灯,一路上不停从苏琬怀里伸出毛爪,想要将那花灯抓破,可惜爪子太短,没有够着。

苏琬跑出不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抬眸,恰好与卫王世子的目光对上。他正与沈乐蓉一同。

“阿琬姐姐,你刚才到那里去了?”沈乐蓉走上前来,目含担忧地问道,“刚刚我和阿兄找不着你,可担心坏了。”

苏琬用团子遮挡住衣袖上的血迹,道:“无事,我方才无聊,就在这附近随便逛了下。”

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花灯上,一怔:“这花灯…”

“刚刚那盏花灯被团子弄坏了,所以我便换了一盏新的。”苏琬垂眼道,“希望世子不要介意。”

“喵!”无辜背了黑锅的团子不满地叫唤一声。

“这是阿琬姐姐的猫儿吗?好可爱。”沈乐蓉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团子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拍了回来。

沈乐蓉并无生气的意思,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凶的猫儿。”

苏琬解释道:“团子的确不喜与生人亲近,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沈乐蓉伸出手指戳了团子一下,笑道:“没关系,这猫儿是叫团子吗?白乎乎的一团,像是雪球那般,这名字真是极衬它。”

团子对沈乐蓉的触碰很是抗拒。看着它张牙舞爪的模样,沈乐蓉忍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快到亥时了,庆典即将开始,若是错过,恐怕就要抱憾了。”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苏琬身上一瞬,随即移开,他开口道,“我们赶快前去望江楼吧。”

沈桓安静地站在人潮之中,眺望着苏琬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来来往往的百姓遮挡着他的身影,使他毫不起眼,因此,他放肆地望着即将进入望江楼的卫王世子。又一轮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下蓦地炸开,在他身上镀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卫王世子走在最前头,穿过一排花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直直望向沈桓望来的方向,半晌后却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转回视线。

他显然没能发现窥伺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宁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王爷,你的伤口再不处理的话,这样下去恐怕会失血过多…”

沈桓冷道:“聒噪。”

宁泽立刻闭口不言。

沈桓看了包扎在手臂上的手帕一眼,手帕一角那绣工马虎的猫咪图案已被鲜血染红。

他眯起眼睛,道:“回府吧。”

第026章 冲撞

一辆马车渐渐远离了喧嚣繁华的花灯街,稳稳地穿行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忽然之间,清晰地回响在黑夜中的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小姐!”一声惊呼从前方前来。

正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沈桓缓缓地睁开双目,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前方有人拦住了车驾。”车外的宁泽回禀道,一顿,又补充,“是两名女子。”

马车的帘布被掀开,沈桓的视线往马车外游移而去,很快,目光定在了一人身上。

望江楼此时正是客满盈坐。

走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宾客满座的热闹情景。座位上有穿着得体、举止文雅的人士,他们在座位上低声谈笑,举止投足之间风度可见。亦有爽朗的市井中人,正在豪放地喝酒猜拳。

沈乐蓉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望江楼的夜晚比白日更要热闹。”

三人一同前往预订的包厢。

到达包厢时,苏玦已在里面等候,她的几位闺中好友也在里头。

挑起帘子走了进去,苏琬不由歉然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见着苏琬,舞阳县主高兴地唤了她一声:“阿琬。”

沈恬在旁笑道:“琬琬你来得这般迟,这可不行,等下得让玦表弟替你自罚一杯。”

苏玦却是目瞪口呆:“等、等一下!为什么自罚一杯的是我?”

沈恬一个瞪眼过去:“你有意见?”

苏玦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苏琬忍不住笑了。

她这位表姐只比苏玦大三个月,幼时,沈恬时常会到苏府上来找她玩,一来二去,也便与苏玦结识了。这两人却像是冤家一般,互相看不顺眼。因两人并未有真正血缘的关系,两人也从未以“表姐”“表弟”相称。苏玦被沈恬欺压得厉害,于是在私下里总是称呼她为“野蛮的母老虎”,而沈恬则时常欺负这位小表弟,不屑地称之为“手无搏鸡之力的小白脸”。

这时,舞阳县主注意到他们当众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不由好奇道:“阿琬,这两位是?”

沈乐蓉落落大方一笑,问:“这几位可是阿琬姐姐的闺中好友?”

“这两位是卫王府的世子和韶颜郡主。”苏琬一一为她们作出介绍。

卫王世子没有说话,只是朝包厢内几人颔首致意。

众人皆是一怔。

她们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英俊不凡的青年正是最近上京极为闻名的卫王世子。

“多日不见,阿琬竟然有了新欢。”最后沈恬开口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阿琬可就是为了他们,抛弃了我们几个?”

“原来阿琬姐姐这般受欢迎?”沈乐蓉亦笑嘻嘻地接话道,“那能得到阿琬姐姐的陪同,我和阿兄岂不是荣幸之至。”

沈乐蓉果然极会说话,很快跟几人打闹成一团。

趁着众人有说有笑之时,苏玦凑了过来,问道:“琬琬,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喵!”重新见到这个眼熟的愚蠢的人类,团子从苏琬探出脑袋,施舍般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咦,团子这家伙怎么也跟着来了?”苏玦这才发现那小小的一团,不由伸手戳了戳,又抬眸看向苏琬,问,“琬琬,你出门时,不是没有将它带出来吗?”

他的动作惹来了团子不满的抗议声:“喵!”

苏琬道:“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团子躲在马车里,偷偷跟我出来了。”

苏玦低头看向它:“是吗?但我怎么觉得…这猫儿好像胖了一整圈?”

多日不见,团子还是那小小的一团,但苏玦却总觉得它胖了不少,胆子也肥了不少。

此时团子正朝他龇牙咧嘴,还想要用尖利的牙齿咬他。

“是了。”想到什么,苏玦不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跟卫王世子一同?”

苏琬一怔,只简单道:“他是跟着韶颜郡主一同来的。”也不多作解释。

苏玦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沈恬却打断了他:“琬琬,在想什么?来尝尝这道菜。”

她用公筷将一片藕片夹入苏琬的碗中。

苏琬听沈恬提起,方才注意到的一盘放在她面前的莲藕。香滑的藕片中塞满了软糯的红豆沙,一片紧压着一片的摆放在青瓷盘中,看起来清爽雅致无比。

苏琬点了点头,夹起藕片顺嘴咬了一口,立刻觉得齿颊留香,最令人惊讶的是这道清蒸红豆莲藕的红豆馅中竟然还加入了黑芝麻,入口的感觉更加馥郁香浓。

这时,舞阳县主正对众人说着这晚上她遇到的趣事:“街市那边赛诗会真是精彩极了。”说着,她看向苏琬,略带惋惜道,“阿琬,你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

立刻有闺秀插嘴道:“这次摘得桂冠的似乎是一名女子。想不到一个身子那般羸弱的女子,居然斗赢了会上所有青年才俊。”

沈乐蓉听得着迷,不由好奇道:“那位姑娘,真的这般厉害吗?”

舞阳县主赞同道:“是,她作出的诗词,真是妙极了!不过听她的口音,似乎并不像是上京人。”

“那真想见识一番。”

苏琬对诗词之类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她环顾包厢一周,注意到席上并没有宋澜衣的身影,不由问道:“澜衣怎么没来?”

沈恬道:“听说她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苏琬略有些担心道:“那等过了花朝节,我们一同去探望她吧。”

沈恬含笑点头:“自然是好的。”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本郡主出十倍的价钱,难道这还不够吗?”

怒气冲冲的女声硬生生将包厢中热闹的气氛驱散。

随后而来的是店小二着急的声音:“这位姑娘,这间包厢早有人预订。就算你出十倍价钱,我们也不能这般做,这并不符合规矩…”

“哎哎哎,姑娘,你可不能进去…”

包厢的帘子蓦地被挑开,一道与方才那道声音一般张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琬只闻其声便知其人,此时见了人,也毫不惊讶。

眼前这人,正是向来嚣张跋扈的玲慧郡主。

在看见苏琬的那一瞬,玲慧郡主一愣。上下打量苏琬一眼后,玲慧郡主满眼不屑道:“本郡主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天煞孤星’。”

“既然这样,本郡主也不和这种人争抢了。本郡主的大喜日子即将到了,免得沾染上晦气。司琴,我们走。”玲慧郡主冷哼一声,招呼自己的丫鬟离去。

“是。”司琴道了一声,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垂首跟随着玲慧郡主快步离开了。

舞阳县主待她离开后,仍不住摔下双筷,不忿道:“什么人呐,真是好生嚣张!”

苏玦捋起袖子,愤愤不平道:“…竟然敢诅咒琬琬天煞孤星,真是岂有此理,看我不将她揍得落花流水。”

沈恬一个瞥眼过去:“你打得过人家吗?”

苏玦立刻怂了。

沈恬安慰苏琬道:“琬琬,玲慧郡主的话,你不必介意。外面那些传言,你也不必理会。祖母已经知道了此事,她会替你做主的。”

苏琬点点头,却只觉得桌面上本觉得齿颊留香的红豆莲藕也失去了吸引力。

玲慧郡主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上,第一时间便是去找自家兄长诉说今天所遭遇的不满。

却未料达到靖安王世子的书房时,却见他失神般将一块鹅黄色的抓在手心细细摩挲,纯色的布料沿着顶边绣着一枝梨花,边上两只翩翩飞舞的白蝶萦绕着梨花。几点淡淡银色和纯白丝线穿插其间,竟然将整方手帕描绘的图景带出一片静谧美好之色。

玲慧郡主不由唤了他一声:“哥哥?”

靖安王世子被打断思绪,忙将手中的丝帕收起,看向她,淡淡一笑道:“妹妹,你回来了。”

“哥哥,瞧你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是见着心上人了?这帕子,是心上人送你的?”玲慧郡主颇感感兴趣地问,“是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