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不负所望,很快向他回禀了调查出的结果。

原来那红衣女子是江城夏氏的人——夏氏与姜氏有着表亲的关系。可当年,姜氏一脉被诛连九族的风声时,夏氏非但跟姜氏划清关系,一度置身事外,更对姜氏旁系落井下石。

此番听到秦王为姜氏平反的消息,夏氏一度沾沾自喜,到处以秦王的表亲自称。而夏家嫡女,更是以未来的秦王妃自居。

“江城夏氏?那是什么东西?”沈桓不怒反笑,“姜氏败落的时候,夏家的人又在哪里?”

“本王最讨厌毫不相干的人打着本王的旗号行事,若再让本王听见有人打着秦王`府的旗号招摇撞骗,一律以冒充皇亲国戚的罪名论处。”

当沈桓的话传到夏府老爷的耳中时,他吓得差点瘫软在地,立刻命人收拾包袱:“湘湘,我们赶紧离开上京。”

夏府的大小姐夏湘湘不能置信:“表哥怎么会…爹,你不是说一定会让我当上王妃吗?难道爹你就甘心这样回到江城,被江城的人嘲笑吗?”

到达上京只有半月之久,但她早已被上京的繁华迷花了眼,怎么舍得离开。

“你闭嘴!”夏老爷厉声斥道,“若不是你在外面到处说言乱语,又怎…”

这些天来,夏府中人在上京城耀武扬威,以秦王和姜家的表亲自居。原以为会受到特殊的待遇,但连沈桓也没有见着,便被打成打着秦王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受尽耻笑,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了上京。

沈桓干脆利落地将隐祸去除,江城夏氏成为了上京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与此同时,却有一个消息传遍上京——

秦王并非没有娶亲的打算,只是,他是要入赘苏郡王府。

自古以来并未有皇室中人入赘的先例,小道消息传出后,立刻吓坏了一干臣子。秦王手握大权,不少人也与江城夏氏一样,怀有同样的心思,只是他们不敢做得像夏氏那般明显。

“王爷,这万万不可啊。”早朝过后,以郑卞安为首的大臣果然将沈桓堵在了宣正殿,苦口婆心地劝谏道,“王爷贵为大盛朝的摄政王,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入赘…”

沈桓起身,冷清的目光扫向众人,讥诮出声道:“先不论本王要如何。本王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了?”

他的目极有威慑力,不少臣子都低下头去。

温淑妃的祖父温言斓上前一步,趁机给苏慎上眼药:“王爷,苏郡王将女儿教得如此离经叛道,竟要王爷屈尊,如此大逆不道,实在不是女子应该为之。恐怕他早已存了对王爷…”

沈桓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而是故作不解地问道:“哦?那按郑大人和温大人之言,女子应该做些什么?”

温言斓一愣,道:“女子应熟读《女诫》,应以夫为尊、遵守妇道、相夫教子,无论是非曲直,都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才能并济。”

“若本王没记错,什么以夫为尊、夫为妻纲都是前朝那一套。”沈桓冷冽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开国皇帝早已废除这种陋习,如今你们反而为了教训本王,而搬出前朝那一套来,你们这是…有何居心?”

众臣一听,立刻汗如雨下,纷纷跪下道:“臣等不敢。”

“先祖的制度以推广多年,可这种前朝陋习竟还存在于世,实在匪夷所思。依本王看,定是那些著作的缘故。不若,将之全部烧掉吧。”

劝谏沈桓的大多是迂腐的老臣,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王爷,这万万不可…”

正在打着瞌睡的沈昭却是眼睛一亮,“皇兄说得对,绝对不能再让这种陋习继续流传了。”

沈桓冷声道:“女人并非工具,她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不见得一生都要依附别人而活。正如大盛朝的后宫,也不需要用女人来巩固。”

沈昭连连点头,无论沈桓说什么,他都应了下来:“没错,都烧烧烧。”

温言斓和郑卞安内心咯噔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新帝继位,理应开始广纳后宫,但都被沈桓以新帝尚为年幼的理由挡了下来。他方才那话,更隐隐有废除后宫制度的意思。

温言斓忙将矛头对准了沈昭:“皇上!此乃先祖…”

沈昭立刻站了起身,挥手道:“朕今日身体抱恙,各位大人请回吧,有事明日再议。”

他将君王的仪态做得有模有样,不等众臣开口,便带着一众宫人和侍卫离开。

待沈桓和沈昭都离开后,大臣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以温言斓为首的一派看向他,着急地道:“温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温言斓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沈桓想做什么,那便由着他罢。”同为三朝元老的礼部尚书斥道,“为什么偏偏要与他作对?是不是嫌活腻了?”

“你们莫不是忘了,秦王就是个疯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郑卞安则长吁一口气,道:“幸好…幸好继承大统的并非,否则…”说着,他看向温言斓,道,“温大人,皇上尚未年幼,对是非曲直不能清楚分辨。对皇上的教导,还劳你多费心。”

“郑大人…”

郑卞安朝他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温言斓目送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择日成婚,钦此。”

苏琬接过明黄的圣旨,只觉得如梦似幻。

几天前,沈桓才和她说,会尽快将一切事情解决,却没想到,赐婚的旨意来得这么快。

“公公辛苦,有劳公公了…”云和郡主微笑着走上前,客气地招呼宣旨的许公公。

苏琬小心翼翼地窥向苏慎。

苏慎的脸色变幻莫测。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变化。

前些天,他还在为自己的计策沾沾自喜,可未料不到半月,赐婚的圣旨便来临了。

许公公笑着跟他道贺:“恭喜苏郡王,听说今日正好是苏二公子向长公主府下聘的日子,这真是双喜临门。”

恰逢是二房向长公主府提亲的日子。两天前科举放榜,容氏得知苏玦中举,便迫不及待地上门商议苏玦和沈恬的亲事。许公公这般祝贺不为过。

可看着苏琬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苏慎由始至终是黑着脸的。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十三皇子沈昭继位的消息昭告天下时,他便已察觉到大事不妙。可转念一想,秦王大权在握,若是其他皇子继承大统,必然会对他有所防备,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为他赐婚,尤其还是…

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赐婚的圣旨便已迅速来临,令他毫无应对的准备!

苏慎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谋深算,还是敌不过沈桓的厚颜无耻。什么双喜临门,他看分明是祸从天降才是!

第134章 134圆满

这次从宫里头下来的,共有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册封苏琬为郡主的旨意——这是在苏慎的意料之中。

苏慎平定叛乱,立下奇功,但他却婉拒了新帝的封赏,只替苏琬求来册封。如此一来,避免功高震主,不至于将苏家推至风浪口尖;二来,也合情合理,此次能够顺利拿下假卫王等乱党,功劳最大的应是苏琬和团子。

虽然苏慎不待见沈桓,但还是对他将当日的事隐瞒下来心怀感激。

未料,册封的旨意宣布完毕后,许公公又迅速拿出了第二道圣旨——

赐婚。

这个天大的惊吓直砸得苏慎懵了。

将许公公送走后,苏慎回过头,再度看向苏琬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犹如如鲠在喉。许久,他开口道:“琬琬,你跟爹过来,爹有些话要和你说。”

苏琬有些无措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娘,却见云和郡主抿唇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苏琬跟随苏慎走入后院,见他许久未有说话,唤了一声:“爹。”

苏慎收起思绪,看她的目光复杂,但还是努力缓和了语气,寻找合适的措辞:“琬琬,你老实和爹说,沈…秦王是不是对你做过不轨的事情,所以你才…”

苏琬赶紧否认:“没有。”

苏慎微微蹙眉,迟疑道:“可是,我听你娘提起过…”

“慎哥,我们总不能耽搁了两个孩子。更何况,琬琬她…”那时候,云和郡主劝慰自己,并隐约提到了苏琬和沈桓的事情。

苏琬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是我…对他做了…”

苏慎神色僵了一僵,忍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赐婚圣旨既下,一切已成定局,这成为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过了几日,沈桓登门提亲。

这不过是一道形式,但苏慎不待见沈桓,有意在他提亲时刁难。

未料沈桓竟请来了常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对沈桓称赞有加,这下苏慎想从中作梗也不成了。

最后,苏慎还是作出了让步。

先帝驾崩,需服孝三个月。此时孝期未过,婚期并不宜定得太早,倒让苏慎松了一口气。沈桓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得做做样子。

婚期最终定在了春末夏初。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流程走完,已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十五,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家家户户相聚团圆的节日。

这一年的上元节来得迟。上京城到处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入夜后,花灯亮起,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虽与花朝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上元节花灯的意味总归不同的。

往年上元节的灯会尤其热闹,但因着今年恰巧碰着先帝驾崩,灯会不宜大肆操办,各家各户也没有出现大肆宴请的情况。

苏府的家宴亦然。

可家宴即将开始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仅苏慎来说。他对突然出现在苏府家宴上的沈桓自是不爽的。

“秦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苏慎婉言道,“今日是上元节,若有要事,不妨明日再议?琬琬尚未与你成亲,王爷还算是外人,多番登门,恐怕并不适合吧。”

苏琬一听,不由着急道:“爹,是我…”

沈桓将她拦了下来,神色平静道:“若苏郡王不欢迎本王,那本王这便告辞。”

不知想起了什么,苏慎微一皱眉,叫住了他:“等等,王爷若不嫌弃,那便留下来吧。”

苏琬怔了一怔,脸上的急色转为笑意:“谢谢爹。”

夜色渐浓,夜幕间星光点点,酉时过后,烟火也出来得意洋洋地与星光比美。

苏府家宴结束后,苏琬和沈桓并排坐在庭院中,观赏天幕烟火的表演。夜幕下,一双人影偎依在一起,与如水流淌的树影连成一片。

“喵喵。”团子在两人的脚边绕来绕去,连声叫唤。它用爪子去挠苏琬的裙角,又跳上她的膝盖,试图挤入两人中间,来吸引两人的注意,但始终却得不到回应。团子不由生气地叫了一声,扭头跑回到屋里。

苏琬无意中问起他来:“那个时候,为什么你要让我不要惹我爹生气?”

沈桓道:“因为他都是你重要的人。有时候,我看着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时候,会很羡慕。”他转头看向她,又道,“你有疼爱你的亲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不想为了一己私利,而毁掉你的幸福,让你变成我这样,孤身一人。以前,是我错了,相对于将你毁掉,我更想守护你一生。”

苏琬莫名觉得眼睛酸涩,她动容握住了他的手,道:“以后,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不远处,有人站在廊庑下,沉默地注视着这双人影。

不多时,云和郡主从里屋走出。她的脚步很轻,但苏慎还是听见了。他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问:“阿缨,璟儿睡了吗?”

苏璟,便是苏琬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取名作璟。

“我哄睡了他,便让嬷嬷带下去照顾了。”云和郡主走到他的身旁,又问道,“慎哥,为何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苏慎顿时冷下脸来,道:“我不过是看在琬琬的份上,才让他留下来。”

云和郡主笑道:“其实你也心软了吧。”

苏慎不语。

云和郡主带着几分怀念,道:“我想起那时候,你到长公主府提亲,可是被爹和娘狠狠刁难了一番,可是你却硬扛了下来。”

苏慎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温声道:“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两人返回到屋内,约莫一盏茶后,苏玦却突然从屋里冒了出来,冲着苏琬喊道:“琬琬,进来吃元宵啦。”

苏琬受惊般与沈桓拉开了距离,回头望向苏玦。

却见他僵在原地,一脸瞠目结舌:“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不等两人有所回应,便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冬去春来,大地春回,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苏琬的嫁妆已准备妥当。就连嫁衣,沈桓也早已替她准备好了,她并不需要费心。

只是听云和郡主的意思,她总要象征地绣些东西,讨个好彩头。

苏琬的绣工并不好,看着手中的手帕,不由发起愁来。思索许久,她还是在上面绣了一双中规中矩的鸳鸯。

快要完工时,苏玦过来看她。

看到苏琬那专注的模样,他下意识凑过头去。看了好一会儿,他好奇地问:“琬琬,你绣的是什么?鸭子吗?”

苏琬动作僵了僵,立刻恼羞地起身,把他赶了出去。

团子蹲在门前,万分好奇地看着苏玦抱头鼠窜。

苏琬气呼呼地回到屋中,盯着那块快完成的手帕看了半晌。

最后,她还是将线拆掉,按照团子的模样,绣了一只猫儿上去。

又过三月,在苏玦迎娶了沈恬之后,转眼便到了苏琬的出嫁之日。

吉时已到,苏珩将苏琬背上花轿。

八抬大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往着秦王`府而去,鞭炮声、铜鼓唢呐声不绝于耳。

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今日的上京城并不为过。

红色的队伍仿佛延绵无尽,放眼看去,那真真是十里红妆。

沈昭也来了,只是苏琬被红盖头遮盖着,看不到他板着脸有模有样。

行完繁琐的仪式,苏琬被送入到新房中。

此时时候尚早,可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琬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近,随即盖头被掀开,原应该在外面招待宾客的沈桓却出现在新房中。

苏琬看着他坐到自己身旁,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快便进来了?”

“怕你等久了。”沈桓道,“有沈昭在,身为君王,这点小事,他自然能处理好的。更何况,他们哪有碗碗好看。”

他专注地看着她。此刻的苏琬身穿一袭红色纱裙,头带灿灿凤冠,乌黑的发丝盘整成好看的发髻。

听到他的话,苏琬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他这是又坑了沈昭一把。

任由沈桓替她将头顶的凤冠拿下来,这时,一团雪白从苏琬嫁衣里钻了出来。

团子今日也打扮得格外喜庆,头上顶着一个用红绸绑成的大大的蝴蝶结。

看到沈桓,它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头顶上的结一晃一荡。

沈桓将它接入怀中,却站了起来。

团子抬头看向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沈桓却抱着它朝房门走去,打开了门,面无表情地唤道:“宁泽。”

宁泽宛如鬼魅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前,颇为不解:“王爷?”

沈桓不分由说将团子塞入了他的怀中,随后关上了门。

宁泽一愣,看向怀中时,团子已挣扎着从他手中跳下,冲到门前直叫:“喵喵喵!”

可叫了半晌,屋中也无人理会,团子简直气坏了。

苏琬的目光跟随着他移动:“你怎么把团子——”

“比起不相干的人和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修长的手落到她的颈上,慢慢下移,微凉的触感带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他抱住了她,共同倒在床榻上。

苏琬小脸一红,羞得说不出话来:“你…”

“碗碗…”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红烛摇曳,映出了一室的旖旎。

苏琬方才回笼的理智,似乎渐离渐远了。

夜色正浓,被翻红浪。

夜,还很长。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又是一个新的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