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宇文綦站起身,俯视着衣衫不整的墨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有些事也根本由不得任何人选择,也包括朕。

而墨今只是睁着依然干涩的眼神,追随着宇文綦的背影很久很久

五六、亲食恶果

宇文綦说得对: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根本由不得你选择。

不管如何,墨今已然身在局中,她挣扎排斥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造化弄人,被愚弄者纵然是不会甘心,但是在这滔天巨浪中,她们除了浮浮沉沉任由一浪接一浪的打击还能做些什么顺势浮沉或许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回到房内,墨今呆坐在镜奁前的矮凳上,透着月光看着镜中自己忽有忽无的影子,黑漆漆的好像能看到个轮廓,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墨今不禁想到,自己似乎就一直处于这样的情势里,好似无事但却又总被一次一次的突发事件惊扰着。

最初,墨今是抱着为闻人家的荣誉与贵妃姐姐互相照应的心态而入宫的。

当时的墨今总是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处事冷静的,不会有什么事可以撼动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处之坦然。但是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墨今才发现自己身在局中,有些事、有些话根本容不得她半点选择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一切全都要因事变动、因人而异。

有时候,有选择的事反而是容易得多,没有选择无奈而为之的事才真叫人身不由己。

宇文綦的希望,墨今抗拒着、烦躁着,心里想就此顺从宇文綦的意思,但是却又怕会因此再度让闻人家陷入众矢之的。

父亲的态度很明显,如今的局势恐怕不管是她们姊妹二人在宫中,亦或是父亲在朝堂之上,都要先暂时隐忍锋芒,切勿显露,可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父亲是否知道他这边的决定与宇文綦的期望已经产生了冲突,一再的困扰着她?

宇文綦在此刻给墨今出了个难题一边是家族的利益,一边是皇上的期许,该当如何选择为何她总是要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为何没有其他的路如今是否有第三个选择

沉着、冷静这样的形容自墨今进宫之后就不再有了,有时候墨今还能保持淡定的心态面对旁人的针对,但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却又根本容不得她镇定。一切的事与愿违是人心的复杂所造成的,也是时局的动荡所引发的。

这一夜,墨今没有睡,她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想着、琢磨着、烦恼着以后的路固然是艰险难行,但是再难却也要走。除非死,否则她根本无法置身事外、无法远离战局、更加无法持平保态。

就算她再不愿又如何,根本就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意愿,所有人都只想着她应该为了某种原因牺牲自己,应该如何顾及大局

闻人家有家族的利益、父亲有父亲的瞻顾、宇文綦有宇文綦的暗示,那么墨今呢?

墨今想着,自己有什么?究竟有什么是她真正为自己想过的?

待到天际微微泛了亮光,墨今才动了动自己酸涩的背脊,扶着镜台站起身,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墨今连忙攀住,撑着镜台稳住自己,转动着麻涩的脚踝,嘴里喃喃自语:摔倒了固然是能爬起来,可是为何要摔倒就算摔也应该是别人,但是至于能不能爬起来,却很难说。

突然,墨今瞟到一旁的药兰,心里犹如被雷劈过一般震了一下。

只见墨今双目晶亮,闪着不明的光芒,一股狠劲从她微抿的嘴角显露出来,只听她阴冷的语气带着点沙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呵呵,就算如此,我也要搏一搏!

到了午时,裳嫄宫急招太医,说是墨修媛信期提前,腹痛难忍,此回来势凶猛,怕是有性命之虞。墨夷炘赶到之时,只见墨今躺卧在床上,紧抓着公伯芸的手,面色惨白更甚雪色,但是双眼却是有神的炯炯盯着自己,骇住了墨夷炘被这个突然消息所震动的心。

墨夷炘平复着呼吸,行礼道:下官参见墨修媛。

墨今抖着声,语气虚弱无力:还愣在那!还不快为本宫诊治你先出去墨今松开了公伯芸的手。

公伯芸刚要开口,就被墨今凌厉的眼神震住,抖了一下连忙说了句是便躬身出去了,墨夷炘注意到公伯芸的手背布满了红痕与血印,恐怕是方才墨今疼痛之极所抓出来的。

墨今冰冷的视线似要穿透墨夷炘一般,命令道:本宫因何信期提前你应该心里有数了,你只须回答本宫本宫会不会因此不孕就行了。

墨夷炘上前把脉,过了片刻才有所犹豫的开口:娘娘体寒症虽未被此毒所影响,但是却还是伤了身子的元气,若是不加以小心调养数日,身子恐怕会落下病根。

墨今气若游丝的眯着眼,斜视着墨夷炘,冷哼了一句: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

若说怀孕,娘娘还是有机会的,虽然娘娘的体质不若寻常女子般易受孕,但是只要加以调养生息,一切尚有可期待之日。墨夷炘淡淡的说道。

如何调养,需要多久。这一点才是墨今迫切想知道的,只要自己再因急病忍耐上几个月,她就不必陷入两难的局面,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先前宇文綦是以有病为说辞将她迁入进裳嫄宫,如今墨今便要此事成真,堵住所有人的口!

这恐怕还要花上三、四个月的功夫。墨夷炘微微想了下。

很好。墨今扯出一个笑容,苍白的脸色痛苦的扭曲着嘴角:还是那句,一切都要劳烦墨夷大人了,本宫的身子也只有你知道该如何照料,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墨夷炘有些隐忍的看着墨今,心中突然泛出一丝不舍,只见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眉头微皱开口道:娘娘又何苦如此,娘娘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就算下官救得了你一时

住嘴!墨今呵斥着,声音却嚷不起来,是她无力,也是因为她快要昏过去了:墨夷大人总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一点请不要用在本宫身上。在本宫面前你只需要讲医理、讲用药,其他的不必多费口舌,本宫更没兴趣知道。

墨夷炘眉头皱的更深,语有不服之气:下官只是关心娘娘身体康泰,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呵呵墨今冷笑着,嘴唇更加惨白:大人的关心应该留给值得你关心的人,比方说宥淑妃。至于本宫

墨今喘了口气,再度开口:大人你是真关心也罢,还是为了图谋其他的也好,本宫都不在乎,也根本不会在意,所以大人的好意实在不应该浪费在此。

墨夷炘胸中突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刚要开口辩驳:娘娘此言便被墨今不耐烦的打断:够了,你话太多了,不用惺惺作态,别恶心人了

未等墨今说完,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腹部的巨疼又一次萌发出来,一股脑的袭向她。墨今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这日下午,宫中便有传闻,说是被迁入裳嫄宫的墨修媛恐有性命之忧,但是也就仅止于传闻而已了。众嫔妃也就只将此传闻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话,大多都是以为墨修媛不过又是一个耐不住偏宫枯寂日子的嫔妃,寻死罢了。

大多数人是见怪不怪的,但是明雪宫的涟贵妃却是忧心如焚。趁着墨夷炘前来请脉之时,雨涟趁此问起了墨今的情况。

墨夷炘只说道:一切都已稳定,修媛娘娘只是信期突至,身子弱才会经受不住昏倒,并非如外界传闻一般。

听到墨夷炘如此说,雨涟才算送了半口气,却又听到他说道:墨修媛已然知晓臭芙蓉之事。雨涟的那半口气却又提了上来,险些噎住自己。

雨涟心中甚为不安,扑通扑通的跳的极快:妹妹可有说些什么。

未曾。墨夷炘低垂眼眸,语气淡然不兴波澜:下官已然尽力为娘娘掩饰,还请娘娘多家珍重,好自为之。

雨涟忽然想到一点,忙着开口问道,语气很是急迫:你老实回答本宫,墨今之所以会信期突至,是否跟臭芙蓉有关!

墨夷炘抬头看了一眼雨涟,只见她脸色异常青白,心知她必是猜到了大半的事实,只说道:下官已然尽力为二位娘娘效力,但是身体总归是自己的,若是自己不珍惜,下官就算再尽心竭力也是枉然。

听到此话,雨涟眨了眨眼,内心中突然有些烦闷,心知是猜对了:如此,还要谢谢大人的提点。回吧,还请大人多费心照料妹妹。

墨夷炘走出明雪宫,心情却更是烦躁。为何他一向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会演变成如今此番境地?为何要他遇到这么顽固的姊妹二人。

一切事虽然皆是身不由己,就算如此难道牺牲自己就真的可以挽回什么吗?

墨夷炘不禁想到自己有一次在为墨今请脉时,墨今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我皆在局中,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有些事本宫控制不了,大人你更加控制不了与其挣扎倒不如顺势而行。当时的墨今语气平缓,面无表情,让人无法探寻她的真意,只是感觉有些事、有些人已经改变,而这个改变却不见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怎奈,纵使他有心,却也是无力扭转局面、扭转人心,所有人依旧是朝着难以依循的轨迹变动着。

当时墨夷炘听闻此言,只觉得墨今有放弃或是颓然的念头,但是如今一想,看来墨今早就是怀有不在乎的心情了。如今,墨今可以因为某种原因,用臭芙蓉加之药兰的毒素伤害己身,想来她也是下了一番决心的。

须知道以墨今的身体是万万难以承受此毒的,若非是她用量尚浅,恐怕今日他赶到之后所见的便是一具尸体了。

想到此处,墨夷炘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里涌出一片恐慌与担忧,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担心之中又很复杂的掺杂了其他,墨夷炘自己也说不上来。

墨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雎鸠宥固然是体寒症医治受碍但是墨夷炘的担心,却又好像并非出自这一个原因。

墨夷炘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将墨今当做合作伙伴与病人之外,似乎也开始将她视作一个朋友了。这种关怀恐怕早已超出医生对病人的感情,倒是更加近似于朋友之间。

只可惜墨夷炘长叹口气,却也不知道心中可惜什么

迎面走来的樊师阙所见的,便是在湘雪园唉声叹气的墨夷炘:奴才参见墨夷大人。

墨夷炘听到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来人,便迅速的缓和脸色,语气淡淡的说道:原来是樊总管。

奴才是奉了贤妃娘娘之命前来有请墨夷大人的。

樊师阙表面恭敬着,内心却是极为反感墨夷炘此人。在樊师阙的心里,就如同所有人一样的认知一件事,那便是怜贤妃的胎流全因墨夷炘所为。

虽然至今尚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但是樊师阙的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这个事实。若非是碍于身份的悬殊,他也不必对此人如此客气。

樊师阙曾经想找机会劝慰怜贤妃切莫再跟墨夷炘接触,以防再受到旁人的暗算。但是怜贤妃是不听的,甚至还以:本宫的事,你一个奴才是没有资格过问的。此说辞将他打发了。说实在的,樊师阙的心中是郁结难抒的。

五七、春华小变

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樊师阙饱受着各种生活的压力与苦难,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走进了皇宫,走到了慕容怜茵的身边,但是却在达到如此相近的距离之后,再难跨出一步。

怜贤妃的心埋得太深了,离得太远了。或许在她心中只有权利与宇文綦的存在,亦或许她心里根本就小的装不下任何事、任何人。

对此,樊师阙烦恼过、忧愁过,甚至几度想要放弃。但是每每眼见怜贤妃忧愁的看着自己,那恳求的眼神,只一句文煜,他便投降了。

文煜,是樊师阙在现代的名字,到了这里他便将此名作为字号,化名樊师阙,但是真名却也只跟怜贤妃说过。樊师阙总是心心念着从怜贤妃口中道出这个名字,他不愿樊师阙这三个代表太监的称呼被她拿来提及。

樊师阙是存有私心的,虽然他一度希望过着自由的日子,希望可以回到自己的时代,但是周身所发生的事却一次次的将他推向怜贤妃的身边,直到他再也放不开、放心不下这个女人。

而怜贤妃胎流之事给樊师阙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平生第一次承受了如此难以形容的震惊。那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被扼杀在母亲的肚子里,而怜贤妃更是因此在精神上遭受了困扰,不再情意相信任何人。在身体上,怜贤妃调养数日,却还是半好半坏的情况,信期来时腹痛不止,据太医说这就是胎流的后遗症。

所以,樊师阙对怜贤妃的情感有多深,那么他对墨夷炘的憎恶就有多深。

待到墨夷炘为怜贤妃问诊之时,怜贤妃将樊师阙支开,虽然他十分不解,却也无可奈何。

临走之时,樊师阙又看了眼墨夷炘,心里泛出不好的预感。所谓关心则乱,樊师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只是心心念着或许墨夷炘会再次对怜贤妃不利。

樊师阙在门外左顾右盼,转了许久,正巧遇到一个小宫女送茶点过来,便叫住了她:你把茶点放下,去里面听听虚实。樊师阙直接命令小宫女做探子,吓得小宫女膝盖直发抖,连忙就要拒绝。

樊师阙比了个手势,安抚小宫女的情绪,小声解释道:这墨夷大人是芒秋宫的人,先前的事已经是个教训了,你去探听一下,贤妃娘娘是不会怪罪的。咱们这也是为了保护主子的安危着想啊。到时候你若真是立了大功,你还愁会被责罚吗,赏赐都来不及了,就算出了事有本总管在,你大可放心。

小宫女只有十五岁,性格有些单纯,才出了家门便进了宫门,尚不足月余,未经历过何谓旁人的利用与陷害,于是便被樊师阙三言两语加之诚恳的愁容所打动。但是她还算得上机灵,知道要轻手轻脚的从门缝挤进去,躲在布帘后面,怕惊动二人只是远远的听着。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主要的话语却还是漏不下的。

樊师阙见小宫女进去后,便找个角落隐藏起来,以免被人看到。过了许久都不见小宫女出来,樊师阙心急如焚,心里有些懊悔,心里琢磨着随便找了个不懂事的进去,万一被拆穿将他说了出来岂不是徒增麻烦。

正当樊师阙后悔着自己过分冲动的时候,就见小宫女又从门缝挤了出来,好在她人小纤瘦,这么大点的门缝也只有小孩子才可以来去自如,而不做出响动了

樊师阙松了口气,扔出一颗石子到左右张望的小宫女身边。小宫女见到后连忙就要跑过去,却被樊师阙以手势打住,随即他便指了指自己,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小宫女会意,便转身往樊师阙休息的宫房走去。

樊师阙回到房门口,见左右没人便闪身进去,正见到小宫女急忙忙的猛喝着茶,一连好几杯。她一脸的大汗,脸色神情不定的泛着惨白,两只大眼睛直直瞪着一角,眼里却无焦距,嘴上大喘气又不敢太大声,想放松却又好似快憋死一样红着脸。

不知怎的,樊师阙见她此状心里着实一个咯噔,连忙坐到一旁急切的问道:听到些什么。

小宫女惊魂未定的瞅着樊师阙,见鬼一般的睁大着眼,嘴唇掀动着诺诺的说不出话,急喘着回忆着当时所听到的话,心有余悸。

樊师阙很有耐心的安抚她,说着体贴的话:别慌,你先定定神儿,等慢慢冷静了,组织好语言再说也不迟,咱们有的是时间。别慌别慌樊师阙一个着急声音不再奸细,有些中性,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连忙干咳了几声晃悠过去。

樊师阙瞥了眼小宫女惊魂未定的神态,心想着她应该是没注意到。

小宫女又喝几杯,打了个响嗝,渐渐冷静下来,汗也不那么急了,正要开口说话二人就听到门口有人唤着:樊总管,樊总管

听声音,当是春华宫的全字辈的小太监,樊师阙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小宫女稍安勿躁,便扬声问道何事。

贤妃主子有请。小太监恭敬的回话。

樊师阙不敢耽搁,只是叫小太监先回去,说他随后就到。

临走前,樊师阙又看了眼小宫女,心里有些不安,但是此刻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于是,樊师阙想了想便嘱咐道:你且呆在我房里,等到我回来再与你叙话,在此期间你切莫离开,我这屋里其他宫女、太监是不敢进来的,所以你就放心呆着。若是有人寻你我自会替你打发。

小宫女乖巧的点了点头,硕大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芒,娇憨的看着樊师阙。樊师阙愣了下,心里一动,此种眼神似乎也曾经在怜贤妃身上见过樊师阙晃了晃神,连忙出门了,临行前还看了眼小宫女,对方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毫不扭捏。

再说裳嫄宫这厢儿。墨今信期突至导致身体力虚病倒的消息,诚然传到了宇文綦的耳中,究竟宇文綦是否大怒,墨今不得而知,但是心想他也不会高兴的。

墨今知道自己此举若是碰上个小心眼的皇上,说不定已然人头搬家了。但是墨今还是有些了解宇文綦的,尤其佩服他的胸襟。所以这次墨今也是在赌,就赌宇文綦为了大局并不会居于小节。没想到进宫之后,墨今所做的最多的是便是赌博,想到此处她也有些惘然

公伯芸带回了宇文綦的话:既然心意已决,朕不勉强,好自为之。

墨今听候呆了片刻,这才连忙吩咐公伯芸带个口信给文权,就说:妾心纷乱,君莫弃之,待到日后,必有报偿。

公伯芸走后,墨今突然脱力一般跌坐在椅上。心里被宇文綦的这句话缩紧着心,好自为之的意味太深,墨今也搞不清楚宇文綦是有放弃之意还是其他暗示。墨今也明白她这招棋走的不仅太险、也太显了些,但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宇文綦千方百计的要她出偏宫,可是此时此刻她怎能出去,这不是将之前的所有部署与家族的利益抛于脑后吗?

墨今生性是现实的,不若寻常女子遇见心仪之人的要求便一一顺从答允,尤其是宇文綦如此高手,女儿家通常是容易没了主心骨的。

墨今是对宇文綦抱有期望与幻想的,但是却又很怕每当宇文綦慈颜善目,墨今的心里就打了个鼓,总觉得他是别有深意,甚至是在部署什么局。

这也怪不得墨今疑神疑鬼。起初她也是相信宇文綦的,但是接连的事情下来,墨今发现宇文綦越是和蔼可亲,背后的目的就越是不单纯,他为人做事总是喜欢绕圈子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或许是弄权高手,但是对于一个夫君来说,墨今是很吃不消的。她经历了这几次的事心里自然有了提防之意。

如今宇文綦暗示墨今应该尽早出偏宫,还不是希望她站出来制衡怜贤妃的势力吗?这位少年天子也真是不易,朝中老臣重臣站了多数,宇文綦表面上要装作故意稳重老成的摸样,借此降低大臣们的戒心,但是心里的深沉究竟是什么个程度,却是难以估量的。所以闻人狄才会对他一直保留态度,深觉看不透宇文綦。

墨今进宫之前,闻人狄也曾再三的告诫墨今:在皇上面前,定要小心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再渐渐摸清他真正的脾气,切莫莽撞。

父亲的这话,墨今是明白的。诚如墨今所见,有时候宇文綦表面是高兴着,心里却未必如此,下一瞬间或许便是有人要中圈套了。

有时候宇文綦不言不语,面无表情,旁人就更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这也是最让人忐忑不安的。

但是父亲说得容易,墨今做起来却很难。说是仔细观察宇文綦的态度、渐渐摸清他的脾气,但是有些人相处一辈子都未必敢说的上了解,更何况是她将要面对一个天威难测、心机深沉至深的皇上呢?

正当墨今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芒月通传道樊师阙奉了怜贤妃之意特来送上补药数份。墨今微一怔,心里嘀咕着这怜贤妃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居然会在此时想到还有她的存在?

墨今心中有些恍然,想必樊师阙虽是奉了贤妃之意探望的,实则却是探听虚实吧?

若是此时自己让对方看出端倪,这躲于裳嫄宫的事儿便无效了。

樊师阙躬身进来,将献礼交予芒月之手。墨今再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奴才的嘴脸。只见樊师阙谄着笑,一副巴结的嘴脸,心知他又在演戏了。旁人或许认为樊师阙此人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狗奴才之流,但是墨今却很明白,樊师阙表面越是如此,心里恐怕正在冷笑嘲讽着吧。

樊总管有礼了。本宫身在裳嫄幽居养病,却还要贤妃姐姐时刻惦念着,心里着实不好受啊,你带本宫回话给贤妃姐姐,就说今生恐怕是无机会相报了,若有来世本宫甘愿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姐姐的一片真意。墨今说的声泪俱佳,就差披上戏子的衣服粉墨登场了,心里却是直泛着恶心。

而樊师阙这边却是听的心里一阵好笑,他是越来越佩服墨今的演技了:娘娘如此说岂不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诅咒娘娘您啊。依着奴才看娘娘您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日后的荣华富贵怕是奴才想都不敢想的!樊师阙也不介意再多演上一回。

墨今面上欣慰的笑着,感激的看着樊师阙,似乎很是受用他的说辞。心里却是更加肯定了樊师阙是有试探之意的。

樊师阙一番话根本就是要将她引向大富大贵只说,恐怕这怜贤妃多疑的性子又是犯到了裳嫄宫了,心里必是不放心,想再做试探。

墨今使了个眼色给芒月,芒月离开后,墨今又恢复成惯于面对樊师阙的样子:你的来意本宫很清楚,本宫也知道就算说自己并无野心与春华宫斗,怜贤妃也是半信半疑,不肯尽信的。

墨今自问在谋算人心、尔虞我诈上与怜贤妃还是有点差距的,虽然她不见得算计不到春华宫,但是说到在宫里的经验,怜贤妃始终是更盛一筹。

墨今也不想在樊师阙面前装腔作势,装的过分了反到是给对方更多想象的余地了,倒不如把天窗打开说说亮话,释了他的疑。

五八、深夜来访

樊师阙此次虽然是奉了怜贤妃的命来试探墨今的,但是他心里却是有些抗拒的。依樊师阙来看,墨今就算有念头脱身战场,日后就算回到宫中,对于怜贤妃的威胁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最关键的敌人还是在芒秋宫。

樊师阙的心里一直放不下怜贤妃胎流的事,今日又见小宫女如此慌张,心里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探听墨今的心思?心里只想快点打发了这件差事,快点回去将事情弄清楚。

奴才也知道娘娘您是想好好过日子,但是有时候往往事事不如人意,就算您想如何,但是却未必可以做得到。樊师阙有些感慨。在墨今面前,他是不必装蒜的,有些话也可以大胆的说出口。

须知道,在怜贤妃处樊师阙要事事小心,心里难免患得患失,深怕惹个她一个不高兴。在其他下人面前,他又要保持总管的威严,拿出个架子。只有在墨今这儿,他反而轻松许多。

樊总管,你这话是在说本宫,还是在说你自己。墨今直直点出樊师阙话里的重点,突然发现樊师阙比之先前所见的摸样苍然许多,好似经历过什么巨大变故一般。一个人的心境该是如何巨变,才会在表面显露出此态,墨今以为樊师阙的内心必是极苦的。

奴才是在说自己。他淡笑着,有些惘然:身不由己这几个字不仅是在宫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樊师阙不禁想到在宫外饱受冷落的生活,若非是因为那件事恐怕他早已魂飞魄散了。历经生死关头才知晓生命的可贵,这也使得樊师阙对人对事有了很大的改变。

既然樊总管如此说,想必你也应该明白本宫的难处,希望在贤妃姐姐面前,你能卖本宫一个人情。墨今知道面对樊师阙,巧言令色是行不通的,与其与对方周旋倒不如先装个无辜,博取他的同情。亦或许樊师阙会念在以往的事情上通个方便。

毕竟,上次香包的事件,还是樊师阙从旁协助贤妃的,如果他真是对此事心有愧疚的,就会帮她这个忙。

樊师阙淡淡的垂下眸子,声音有些涩然: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墨今满意的笑了,心里打了个转儿,又说道:至于贤妃姐姐胎流一事,樊总管你忠心耿耿众人皆知本宫想你心里必是不好受的。但是既然贤妃姐姐事事早有预见,你就是再担心也只会是担心而已,局势如何以你之力根本无力去改。

樊师阙听到此言微微一怔,总觉得墨今话里有话,便要问她何出此言。却不想刚开口便被进来的芒月打断:禀主子,宝婕妤求见。

话音未落,就听见宝婕妤的笑声:姐姐啊,您瞧妹妹都带了些什么随着清亮悦耳的嗓音,宝婕妤一袭粉金色的宫装晃入屋里人的视线。

只见她脂粉淡抹,双颊红扑扑的气色极好,小巧的唇漾着甜美的笑容,衣衫的光彩更加衬托出她的活泼可爱,有如一道亮丽的风景,将周遭的全都比了下去。

宝婕妤未等通传便只身进来,见到樊师阙也在场先是一愣,马上便反应过来笑道:樊总管也在啊,正巧了,本宫还想着明儿个去探望贤妃姐姐呢,就怕她尚在病中不适宜接见。宝婕妤娇脆的嗓音听了很是舒服。

樊师阙微微的垂下眸子直盯着下前方,向宝婕妤行了个礼:娘娘的心意奴才定会转告,多谢娘娘关心。随即樊师阙又转向墨今道:如此,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墨今微微颔首,等樊师阙出去了才走下首座拉着宝婕妤坐到八仙桌旁。趁着芒月出去倒茶的功夫,宝婕妤套出了一枚上好的古玉。

只见此玉色泽通透,触手温润,就算是外行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墨今有些惊讶的看着宝婕妤,心里琢磨着她此番何意。

宝婕妤明朗的笑容有些晃人眼,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古玉,拉着墨今的手说道:这块儿玉啊,是前日皇上赏赐的,据说是陆囿国进贡的珍品,妹妹看了心里真是喜欢得紧,特来找姐姐赏玩一下。

墨今表面虽未表露其他情绪,只是维持着有礼的笑容,心里却是有些怔住的。这宝婕妤突然来这么一手,要说不是示威的话也难以有其他解释,但是若要说是示威这看她一副诚恳的样子,却也不像有恶意。更何况宝婕妤莫非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对一个身处偏宫的嫔妃示威吗?

墨今笑道:玉,确实是好玉,如此看来皇上必是对妹妹宠爱有佳的姐姐,听闻兵部尚书在此次战役中立下了大功,如今妹妹又能蒙受圣眷,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呢。

古玉如何墨今并不想理会,但是这宝婕妤有此一来倒真是有点显摆的意思,宝婕妤的父亲固然是风光着,做女儿的却也不示弱,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墨今说着表面的应酬话,心里开始不悦。墨今也难免有点小女孩儿的嫉妒心理,看着宝婕妤得到如此厚重的赏赐,不免有点吃醋。

先前墨今受宠那段日子,虽然是赏赐不断,大多也是佳品,却不见宇文綦赏赐过这类珍品。上古宝玉倒真是配得上宝弥的闺名了,哼!

墨今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一阵阵的泛酸,有些怨怼。

宝婕妤好似并未看出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这玉如何如何通透,触感如何如何温润,笑的合不拢嘴,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沾沾自喜的得意劲儿,好似全天下的福气都已经堆在她眼前一样,就等着她挑选了。

墨今看宝婕妤如此不加掩饰的乐呵,不见恶意,心里也不好发火。只是解下别挂在腰间的折扇打开把玩着,遮着半边脸陪着咯咯笑,好似宝婕妤的话题多么有趣一样。

宝婕妤正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折扇,顿住了:这半圆扇不是

墨今挑着眉,状似无意的回道:哦听闻也是从关外寻得的,姐姐先前也是第一次见。

这当真是关外之物?宝婕妤的语气里透着点玄乎与迟疑,说的墨今也愣了一下。

墨今半掩着脸打量着宝婕妤的神情,看她死盯着扇子的摸样倒像是认识此物,莫非此物当真是大有来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认识?这毓才人究竟送来了一件什么宝贝?

先是一个琉才人,再来又是个宝婕妤,墨今心中有些哀怨的想着,这些人怎们就见不得她的日子好过几天呢,非要时不时的来个惊喜给她。

墨今沉吟了下,问道:莫非妹妹也识得此物?墨今特意加重也字,试探着。

宝婕妤呆了下,随即有些尴尬的笑着,极不自然:没呃其实妹妹也是在在毓姐姐处见过一次罢了,还还曾经向毓姐姐讨来要玩上几天,怎知宝婕妤顿住了话不再往下说,但是意思却很明显肯定是没讨来了。

墨今垂着眼,不动声色的的折好半圆扇,放在桌上推向宝婕妤的方向,柔柔的说道:如此姐姐便将此扇借于妹妹把玩把玩,如何?

宝婕妤先是有些犹豫,面有羞意的看了看墨今,却见到墨今一脸的坦然与诚意,随即笑着拉起墨今的手说道:如此便要谢谢姐姐了,妹妹过几日定当亲手送回,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