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逸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愿意管?”

我很生气地往前走,宋景逸追上来宽慰我,道:“大不了下次我很可怜地恳求他们放过你,行不行?”

“还下次!”我恶狠狠地扫他一眼,“不会再有下次了,好吗!”

“好好好,要不要上马?”宋景逸道,“你总不至于走回去吧?”

我翻了个白眼,勉为其难地答应他,道:“我又不傻,一晚上都运动量这么大了,当然要要要!”

于是,宋景逸骑在马上,朝我递出一只手,将我拉上马背。

折腾了一夜,我终于觉得困顿,双手环在宋景逸的腰间,将头小心翼翼地搁在他的肩窝处。宋景逸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嫌弃我这个姿势,只是驾马的姿势都轻柔了起来,仿佛是怕颠醒我一般。

我枕着他的肩膀,睡得很是安稳。

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被抱下马背,又被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我微微睁眼,看见宋景逸推门出去,门未合上,看见桌上的烛台将要燃尽,他又回到桌边,小心仔细地又燃了一支全新的烛台,才退出我的屋子。

我心间一甜,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我折腾完,便急着去找柳絮。前夜里她同我说的话,我信了大半,可仍旧还是有疑惑。

老张告诉我,柳絮同沈傲然在湖心亭那边,我便循着路线找去了。

远远地,我便望见柳絮坐在湖心亭,对面坐着沈傲然。她端庄自持地笑着,一旁一盆栀子蓝开得正艳。

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却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有想问的为什么不去问?”宋景逸问道,抬手用扇子遮了明朗的日光。

“我哥单身有些年头了,爷爷这些年也为他的婚事犯愁,难得有个姑娘能瞧上他,也是好事。”我望着围栏下一群群锦鲤,答道。

“所以,明月楼的事你也不查了?沈傲然的案子你也不管了?”宋景逸靠在一株大树上,问我。

“也许…”我看了看柳絮,而后将目光转向宋景逸,道,“她会自己来找我。”

宋景逸冷哼了一声,摇着扇子走了,末了,丢给我一句:“懒得管你。”

事实证明,我确实是个预言家。午饭过后,我正在园子里散步,柳絮来找了我。

“沈小姐。”柳絮客气地同我打招呼,“昨夜是我冒犯了,我有话想同你说。”

我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就…姑且听听吧!”

柳絮将我引到她的客房中,为我倒了杯茶,坐下,道:“你已知道我是明月楼的人,沈公子那件事情也与明月楼脱不了干系。我有个法子,可以替沈公子脱罪。”

“你要去投案?”

我话一问出,柳絮的唇微微一抖,继而,点了点头。

“可明月楼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坑我哥?”

“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为沈公子尽可能做的最好的安排。”

我算是明白了,也许明月楼一开始对柳絮下的密令就是直接毙命。而柳絮为了保住沈傲然的性命,才这样兜兜转转地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她是在变相地保护他。

我觉得她这样的人才,明月楼培养出来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会由着她去投案,将罪名都揽下来?

“你要我怎么做?”我问柳絮。

“你只要带着官兵来抄了我的住处就可以了。其他的,我都安排好了。”

本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仿若这世间最普通寻常的一件事。兴许,这就是所谓的见过世面吧?

我通知了宋景逸,带着官兵去了约定的绣楼。

柳絮一身紫衣,站在窗边,目光冷冷地看着我们。

我尚未反应过来,她便纵身一跃,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没有用上轻功。

我扑过去,却只抓住一缕衣角,那衣角很快地从我手中滑落。我怔了怔,没有想到一切竟发生得这样突然。

官兵的搜查进行得很顺利,柳絮真的很上心,将所有的罪证都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那些年,她所犯下的命案,所有的罪证,她都摆了出来,以证实她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

我有些无力,倚靠着窗棂,从绣楼望过去,司徒云白衣胜雪,正在对面茶楼品茶,他看见了我,将茶杯举起,嘴角勾了勾,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宋景逸蹙着眉头,望着绣楼下聚起越来越多的人群。他摇了摇扇子,挡住我看向人群中的视线,挡住了那一片可怕的血肉模糊。

“哪里有人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寻死的?兴许她根本不想死,只是,她不得不死罢了。”司徒云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我的脑中始终挥之不去。

“哦?”宋景逸将扇子合上,问我,“你什么时候,说的话这么有禅意了?”

当我们回到王府时,沈傲然已喝得酩酊大醉。

宋景逸临走时吩咐了府上的守卫,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放出去。他红着一双眼,望着我,半晌,才哽咽地问出一句:“她的尸体呢?”

“从五层高的绣楼上跳下来,身子都摔碎了,按照律法,已经将她的尸体敛了,堆到乱葬岗去了。”宋景逸快我一步,将沈傲然的问题答了,才不至于让我难以回答。

“连个全尸都没能保住?”

“没有。”宋景逸诚实地回答。

沈傲然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大口酒,道:“我认识的人那么多,可没几个是真的盼着我好的。她是第一个,可惜,我却连一个葬礼都无法给她。”

沈傲然的感受,我怎么会不懂?那些成天围着我打圈儿的皇子们,又有几个是对我一片丹心的呢?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柳絮的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并不可能因为她喜欢沈傲然,沈傲然也喜欢她,就无视她做出的那些触犯律法的事情。

“官府搜查的时候,找到一些好玩儿的东西。”我将一摞生宣扔在沈傲然跟前,问道,“你看看,这像不像是你从前的字迹?”

沈傲然小时候字写得不好,时常被我堂叔抽屁股抽得满院子跑。现下,他的字苍劲有力,从前他那鬼画符的字我可是记忆得很深。

沈傲然接过那摞生宣,抖开翻开了几张,脸色突然大变。

“阿…青?”沈傲然这一刻才是真的失控,他失手将酒坛子打翻,碎片落在地上跳了几跳,宋景逸眼明手快地拉着我连退了几步。

沈傲然脸色惨白,抖着手将那叠生宣贴在自己的心口处,像是一生的至宝。他跌跌撞撞地往房里跑,我倾身向前去追,却被宋景逸扣住了手腕。

“你跟去做什么?”

“我得防着点他做傻事啊?”我顿了一顿,有些焦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还有,他刚刚看到那些生宣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有,那个‘阿青’又是怎么回事?”

“你哥他不会寻死的,他若是寻死,就枉费了柳絮的一番安排了。”

“我才不担心他寻死,我担心他暴饮暴食,我担心他脑子一昏把财产全挥霍光了…”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粹多余,因为沈傲然过了那夜之后。整个人恢复的同从前并没有任何两样,该吃吃该喝喝,该花的钱也照样花。

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怕他勉强做出的那副样子,迟早崩坏心里的那根弦。

终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沈傲然来与我袒露心扉。

那一日,日头很大,却照不进他的心里。他的唇边起了一圈青色的胡楂,他问我:“音音,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被山匪截货,掉落山崖,最后被好心人救了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

记得,我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