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阿珍,你是不是说谎了?”

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她别过头去,躲开我犀利的目光。

我说:“你说谎的时候,眼睛喜欢往下看。”

“我刚刚明明没有往下看啊,你怎么…”

宋景珍话到嘴边,突然收住了。将头转过来,便看见我和宋景逸两个人不怀好意地朝她笑着。

宋景珍挣扎了一会儿,拗不过我们,才怯怯地道:“那我告诉你们俩,千万不能说出去。”

其实一般说这话的人心里都挺有底,听众朋友一定会把秘密说出去。

我跟宋景逸为了听到这个秘密,自然也是要装一装善良的人,保证道:“你说,我们保证不说去!”

不说出去——还能写啊!

宋景珍握了握拳,一狠心,道:“其实,我想嫁的人,根本不是陈胤。”

我同宋景逸俱是一愣。我想了想刚刚陈胤在门外一副揪心的模样,原来竟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可叹!可叹啊!

“我想嫁的人,其实是皇宫里的一个小侍卫。音音,上次我同你说,陈胤送我回的夷安宫,确实如此,可之前,却是那个小侍卫守护的我。他为了避嫌,见到陈胤才离开的。”

“你是想借此远嫁的机会,同那个小侍卫私奔?”我觉得宋景珍比我想象的要智慧得多。

“什么私奔?我这叫追求自由的爱情。”宋景珍对自己的爱情定位后,继续道,“平日里,我都被看得牢牢的。想出趟宫门都难,怎么可能有机会去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呢?”

“所以,你坑了我们那么多钱,把我们俩都抄家了,就是为了跟那个小侍卫私奔?”宋景逸语调上扬,有些怒意道,眼瞅着他的拳头又要砸到墙上去,我赶忙扑过去将他的手握住,抚了抚他的背,替他顺气,道:“冷静,保持冷静。”

转头,我就对着宋景珍吼道:“还钱!!!”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陈胤的声音传来,有些紧张,道:“阿珍,你还好吗?没事儿吧?”

“没事!”宋景逸大声回了陈胤,回过头来低声道了句,“才怪!”

“你看看。”我数落宋景珍,道,“陈胤多好的男人,你偏不要,非要跟那个小侍卫跑了。结果呢?被人抛弃了,是不是?”

宋景珍难得肯低头,道:“是我对不起陈胤,我没脸见他了。”

“嗯,你确实没脸见了。”宋景逸低声道。

我问:“不过,你要私奔,怎么还能把皇宫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搞晕了?”

宋景珍心怀愧疚,道:“是那个小侍卫给我的迷药,说是让我掺在水里。皇兄皇姐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我给的水,侍卫们也不敢怀疑我给的水。结果,他们就都晕了。我按照先前说好的,逃到林子的东面,却被人一棒子敲昏了头,再醒来,就真的是在这里了。”

宋景逸问:“那个小侍卫人呢?”

“我没能见到他,他还带走了你们给我的银两。”宋景珍嗓音越来越小,以至于都听不清楚,可关于我们的钱,我和宋景逸可是听得清楚得很。

我气道:“你私奔还把银两放那个小侍卫那里?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不是你说的,爱情,就是无条件地相信彼此吗?”宋景珍看着我,一本正经道。

我痛苦地捂住心口,老娘要是知道你是要私奔而不是跟陈胤走,我会说这么狗血的话吗!

这种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信!

“那迷药,你还有得剩吗?”宋景逸问道。

“我对自己人不敢下狠手,用量也不多,这里还有点。”

宋景珍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打开递给我们,里头剩下的迷药只有贴着边的一点点,连蚂蚁搬一下估计都不费什么工夫。

“你这叫对自己人不敢下狠手?”宋景逸惊了一惊,道,“你要是真下起狠手来,那得有多狠啊?”

话说着,他将那个锦盒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查验到底是什么成分。

我不满地问道:“人家给你迷药你也真敢下给你皇兄皇姐他们喝?你就不怕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我还没那么傻,我当然先试过了。”宋景珍微微有些小自豪,道。

“你给谁试的?”居然找人试药,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她都能做出来。

“你跟八皇兄啊。你们不记得了?”宋景珍坦荡道。

我跟宋景逸都是一愣,互看对方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异口同声道:“所以,你那天让我们去皇宫,就是让我们试药的?”

“你放心,我放的剂量很小,你们不是没事儿吗?”宋景珍腾出左右手来,将我们俩的手背都拍了拍。

我的脸却唰地一下红了,似乎又看到了那飘摇的白纱帐子,那吐着白雾的瑞兽香炉,那绘着鸳鸯戏水的屏风,还有衣衫不整的宋景逸和我。

宋景逸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常,大约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结果,就听见宋景珍自顾自道:“那天,你跟皇兄两个人,明明都昏成那样了,还在喊对方的名字。”

宋景逸一愣,道:“我喊沈音音名字了?”

我也一愣,想着那种事情,喊一喊对方的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不知道,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喊的宋景逸什么。

景逸?

逸逸?

我不敢往下想了。

宋景珍纯真地点了点头,道:“你那时候喊她可是喊的‘音音’,那声音,销魂蚀骨,甚是肉麻!”

“怎…怎么可能?”宋景逸有些慌乱无措,道,“我难道该喊的不是倾城吗?”

“对…对啊!”我也赶忙辩解道,“我就是喊白玉衾,喊阿碧,我也不可能在晕乎乎的时候,还想着宋景逸啊?”

“你们俩紧张什么啊?”宋景珍迷惑不解,道,“皇兄你让音音走远点,千万别嫁给你。音音你让我皇兄离你远点,千万别想着娶你。”

我同宋景逸两个这下才都松了一口气。

宋景珍将我们俩的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拍了拍,像一个临终前的老人嘱托自己的后辈一样,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仇恨怎么可以这么深呢?真希望你们能够放下对彼此的偏见,挣脱过往的枷锁,好好活下去。”

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大对?这话,一般不是都说给一对心有芥蒂的情侣听的吗?

我居然又是和宋景逸在同一时间将手都抽了回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俩现在已经同步成这样了。

宋景珍抱了抱被子,道:“有的时候,我真是挺奇怪你们两个的。在母后面前能装得那么恩爱,可私下里却能因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我还记得那年冬天…”

八岁那年的冬天,实在是一段比较悲惨的过往。

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了,宋景逸对我是有些恨意的,大致相当于,我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所以,他每次对我闹脾气的时候,我也都躲得他远远的。

可有的时候,还是躲不过。

那次我进宫,就在御花园的二月湖边同他撞上了。他那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突然就冲我一通大吼:“别人给你根糖葫芦你就跟着跑,咱是自己吃不起吗?你至于吗?”

我心里委屈,大多的皇子那时候也都还小,还没有要怜惜我的意识,就都站在一边观望着。宋景珍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披着一件火红的狐裘就来拉她的皇兄。结果,皇兄一个不小心,肢体动作搞大了,直接把宋景珍给甩到二月湖里去了。那时候,正值隆冬,湖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硬是被宋景珍用身体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宋景珍因此大病了一场,可那时候缺心眼的我和宋景逸,居然就手拉手地趴在湖面上,在那个窟窿里捞鱼了。

当然,宋景逸还因为这事儿被皇帝罚跪在宗庙。我因为一向运气好,便躲过一劫。我悄悄地去宗庙看过他。去的时候,他正懈怠着。看着我提了食盒进宗庙,他突然就将脊背挺得笔直,看都懒得看我。我知道,那时候,他已经被饿了两天,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皇后虽然一向护短,但那次伤了宋景珍,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就忍了没去照顾宋景逸,想给他点教训。除了我胆子这么肥的,没人敢偷偷来给他送饭。可我也不敢说得直接,只好自顾自地说食盒里的东西是来祭拜宋氏祖先的。

我走后,躲在门柱后,看见宋景逸将食盒偷过来,打开,便是一脸的惊喜。我特意在那里头装的,都是他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