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身的穴道都冒出汗来。我只觉得,我的胸,可能就此永远得平了。往后,再扮男装,只看上半身,绝对不会露馅了。

我艰难地爬了起来,看见宋景逸原本一张煞白的脸,眼下气色竟然好了起来,还泛起了红光。

我捧着他的脸,急切地快要哭出来,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我一把将他揽了起来,道,“你不要急,我看到前头有村子了,我背着你,再走几步就到了。”我意图用“望梅止渴”的方式,重塑宋景逸活下去的信念。

“我觉得。”宋景逸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要是能活下来,回去就可以写一本书了。”

“写写写,我帮你抄本子,送人。”我立下誓言道,“你要写什么书?武侠还是言情,要不,就是宫斗?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想想剧情什么的。”我不住地说话,分散着宋景逸的注意力,只想着他千万不要睡着。

宋景逸微微咳嗽了一声,道:“我觉得,我可以写一本《论八皇子的一百种花样死法》。”

我:“…”

好吧,他好好一个八皇子,沦落到现下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确实是我拖累的。

细细想来,自我与他相识,这一路走来,他被我拖累的次数,并不算少了。

我心中愧疚,却不晓得如何来说。只看见前头不远处有人来来往往,想来,是碰巧遇上山崖下的某个村落了。

若是按照话本子的发展,我们会在这里遇上一位高人,他意思意思为难为难我们,然后被我们的善良单纯所打动,交出自己毕生所学,不顾性命地拯救了宋景逸。

但…话本子永远是话本子。

我背着宋景逸艰难地挪到村口,一个脸上脏兮兮的,扎着二丫髻的小丫头看到我,慌慌张张手舞足蹈地对着村子里头大喊:“又有人从山顶上掉下来啦!”

嗯?他们好像对有人从山崖上摔下来见怪不怪?

一位白须过胸的老者在两位青年的搀扶下走到我们面前,将我同宋景逸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地对着一旁的人,道:“快把这位公子抬去医治!慢一点,别摔着人家!”

我眼角跳了跳,这位老者说话咋就这么矛盾,同我爷爷也是有的一拼了!

“是,村长。”两位青年放开对村长的搀扶,老村长难以自控地颤颤巍巍,天旋地转了起来。可怜我一面背着宋景逸,一面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扶住老村长。

他二人将宋景逸从我背上轻轻滑下来,我才觉得背上轻松了一大截。我一点一点将腰直了起来,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大,直接把腰给折断了。

“那个…”我叫住两位青年,认真地嘱咐道,“小心点,轻拿轻放啊!”

两位青年脚下一拐,我隐约看见宋景逸单薄的身子抖了抖。他二人看了我一眼,抬着宋景逸去了一座医馆。

我不知晓这村庄的来历,只觉得这村庄透露出一种奇异的祥和之气。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个人,他们半点惊诧都没有。相反,非常平静淡定。

这村子里的人要不就是心理素质太好,要不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宋景逸虽被人抬去医馆,可他伤势颇重,我还是不大放心这不发达的小村落的村民的医术,着急地想要跟着去看,却被老村长拽住了手臂。

“小姑娘,你不要担心,你的兄长他没事儿的。”老村长嗓音颇沧桑,安慰我道。

啥?兄长?我语塞,怎么说话的呢?一般,一男一女同时出现,不是都会被误认为情侣吗?怎么到我跟宋景逸这里就不一样了呢?我哪里像他的妹妹了?我长得跟他一点都不像啊?

大约见我面上情绪不大好,老村长会错意地继续解释,道:“我们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岁孩童,都会治疗跌打损伤。送你兄长去的那家医馆,是全村最好的医者,你且放心。”

怎么回事?这村子里每个人都这么厉害?这是要搞家族产业,以互相看病为生?

老村长见我一脸的不信,捋了捋胡须,结果捋到一半,被卡住了。他尴尬地将手抽了出来,一本正经,道:“我们这个村子从前朝的时候就在了,为了躲避战祸,才逃到这里。本来以为这里是个世外桃源,外人不容易找到,可以过一过安生日子。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老村长叹了口气,几乎快要落泪的样子,道:“隔三岔五就有人从悬崖上掉下来啊!不是惹了仇家被追杀的,就是私奔殉情的,要不就是穷得想不开的…我们的先祖心地善良,不忍心放着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不管,就开始学习医术。又为了防着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个残废,特意在峭壁上种了不少树木。如此,一代代传下来,都已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我是说,我和宋景逸怎么就那么好命,横生出来的树木偏生路径那么蜿蜒曲折,还丰美茂密。原来,都是人工造出来的。

我觉得这村子里的人简直都太善良美好,连带着看老村长都觉得他英武非常。

我紧张担忧的情绪,终于也松懈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腰一阵阵地疼。

“小姑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少都有些毛病的,你也跟着一起去号号脉,别落下什么病根子。”老村长年迈,站不稳,便把身子倚在我身上,重量全压着我。我很委屈,可人家到底是宋景逸的救命恩人,我也只好让他这么靠着。

老村长靠了我一路,我慢吞吞地挪腾着,费了点儿时间才到了医馆。

刚一进医馆,就听见宋景逸不住地嗷叫:“啊——轻点、轻点,疼!不要、不要…啊——”

我觉得头一大,这叫声未免也太容易叫人想入非非了吧?

先前在山崖下,宋景逸担心我一个人会害怕,所以哪怕是痛也强忍着不说,眼下终于有了救,又有人在一旁陪着我,他才敢真正地喊出来。

我心有愧疚,觉得让一个人吃痛就足够了,还害得人家憋着不能说出来,是我不好。

我急急忙忙冲进去,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个不过七岁大的孩童正捏着金针在给宋景逸刺穴。

宋景逸看见我,就像看见亲人,一把用力握过我的手,眼里头水雾漫漫,哆嗦着唇,道:“沈音音,你帮我跟他说说,我、我宁可一辈子残着算了,这简直比摔断腿还痛十倍!”

“那个,你——”我转过头对着小医者,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我姓谭。”七岁小医者冷着一张脸,拿着金针在火上烤了烤,淡漠道,“不痛,怎么能好?”

“啊——”宋景逸几乎崩溃,掐着我的手腕,道,“沈音音,你让他别扎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转头,不忍心看他那张因痛楚而扭曲的面庞,对着医者道:“他的人和腿,都给我保住!”

我隐隐有种自己站在产房外,嘱咐大夫“大小都要保”的感觉。

医者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冷冰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需要你说。”

真是好大的口气,若不是宋景逸现在伤残,我们有求于他,我一定狠狠揍得这个熊孩子连他爹娘都认不得他。

宋景逸的额头沁出汗珠来,我心下不忍,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道:“疼吗?要不咬着我的手臂,不然待会儿咬断舌头就不好了。”

宋景逸将头撇过去,不看我光洁的手腕,道:“就不能换点靠谱的东西来给我咬着吗?”

我:“…”

我这不是想体现患难时刻见真情吗?你信不信我拿块石头就给你塞嘴里?

话我忍着没说出来,他现在有伤,我不便同他争,于是找了块帕子卷了卷,让他咬着了。

须臾,七岁医者将扎在宋景逸周身穴位上的金针都拔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面容冷淡,道:“好了。接过骨头,再休养几日,就可以走动了。”

宋景逸委屈地看着我,发丝凌乱,衣衫黏着血渍,像是刚刚被凌虐过一般。他拉着我的手腕,无助道:“我们去别的地方休养,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正抽手垫在他的背后想将他扶起来,谭七岁边整理药箱,边道:“他伤势颇重,暂时不宜移动。”

呃…我手一顿,松了。宋景逸失了支撑,重重向后倒去。

他仰面,神色痛苦地看着我,哀怨道:“沈音音,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

我嘿然一笑,在他床头边寻了块地方坐下,陪着他说话。

宋景逸终于睡去,谭七岁恍然走到我跟前,面无表情,道:“去熬药。”

我一愣,脱口而出,道:“啊?”

谭七岁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道:“有病就得吃药,我看你也要吃点。”

我:“…”

我不明白,谭七岁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但考虑到宋景逸的身体,我只好乖乖地挪到药炉旁慢吞吞地熬药。

据谭七岁说,这药要微火慢慢地熬,切不可操之过急。于是,我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地盯着药炉子里的火,随时关心着火候,就怕一个不小心,让宋景逸把一条腿交代在我手上了。

坚持了半个时辰,谭七岁走过,朝我点了点头,道:“好了。”

我赶忙将漆黑的药汁倒入药碗,药汁正冒着热气,我急急地就想给宋景逸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