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脚底有一个莲花胎记,当年,父亲将你送到沈夫人的身边,代替了她死去的孩子。让沈老爷误以为你是沈家子嗣,将你带回沈家。如果没有父亲,你如何能有今日,如何能成为大周未来的太子妃?”

我忽然觉得可笑,又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从一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不仅自己自小骨肉分离,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冒名送到别人的家中,还害得别人连家都回不来。

我爹同爷爷对外关系一直一般,当年爷爷不允许我爹娶我娘,我爹带着我娘负气出走。大约叶熙一直不知道,我爹曾经送过一封信给我爷爷,信中早就言明,我娘腹中所怀的,其实是个男孩。

“沈少爷和沈夫人,是叶熙杀的?”我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咬着牙问出这个我觉得可怕至极的问题。

叶倾城看着我,点了点头,道:“是。只有这样,才能将你光明正大地送入沈家,才能让你成为我们叶家的最后一道屏障。”

心猛然一阵抽痛,我用手攥住心口的衣领,忽然间觉得连呼吸都那样艰难。

这些年,爷爷将我养大,可如果他知道,他亲手带大的孩子,竟然是害死他自己孩子的凶手之女,他会不会觉得心痛,会不会觉得悲凉?

而白玉衾呢?他什么也没有做错过,却莫名承受了从来不该由他承受的一切。

“也就是说,我是叶熙谋权篡位道路上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对吗?”我失笑,道,“哦不,是如果失败了,才有用的棋子。如果他成功了,我应该会成为你和他刀下的亡魂吧?”

叶倾城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心,你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是不会对你下狠手的。”

“亲人?”

这样的字眼,此情此景,从叶倾城口中说出来,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劝你们还是赶在宋景逸同白玉衾交上罪证前,自己去找陛下请罪吧,兴许,还能保你们叶家一个全尸。”我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叶倾城那张脸一刻。

“阿心!”叶倾城在我身后叫我,道,“你当真如此不顾念骨肉亲情吗?你不要逼我,我可以立马向陛下揭发你,到时候,你们沈家也是欺君之罪,九族当诛!”

“你不会的。”我轻轻一笑,道,“你们如此努力,隐忍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只有我,才是保住你们叶家的唯一希望。如果我不再是大周未来的太子妃,那么,你们叶家又凭什么保住呢?”我微微合眼,道,“你走吧,你说的,我会考虑。但是,在我想清楚之前,不要再来找我。”

不论如何,当初爷爷明知我不是沈家骨肉还将我抱回家中,这个问题我总得问问清楚。

我去见了爷爷,彼时他正靠在榻上歇息,鬓角的发已白,我望着他的样子,没来由的眼睛一酸。

“爷爷。”我轻轻叫他。

他缓缓将眼睛睁开,见是我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道:“音音?身体好些了?”

“嗯。”我一面应了,一面走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臂弯处,问,“爷爷,当时你从山崖下将我抱回来,我…我是什么样子?”

爷爷一愣,眼底有痛色浮上,却极力掩饰,道:“爷爷年纪大了,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临近元宵,天寒地冻,你在你娘旁边,冻得脸都发紫了,却还是留着一口气在。”爷爷顿了一顿,继续道,“爷爷就在想,你既然能活下来,那就是缘分,就是我沈家的嫡孙女。”

我将头埋得更深,不想让爷爷瞧见我此时狼狈的模样。

若叶倾城所言非虚,那么,当时叶家的人一定就在一旁,为了骗得爷爷相信我就是他的孙女,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活活冻死,也不上来帮我暖一暖身子。

我还那么小,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宁愿从未来到这世上呢?

如果没有爷爷带走我,那时的我,一定丧命在冰天雪地的山崖下了。

多么讽刺,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将你狠狠地抛弃,却是全然不知你是何来历的陌生人将你抚养长大。

这几年爷爷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近日来总是忘事,甚至有的时候我站在他跟前都有些含混不清,认不出我来。

寻了御医来诊治,药用了不少,病情却未见好转。

我走到爷爷门前,将门推开,走了进去,便看见爷爷正面色蜡黄地躺在床榻上,一旁是来为他诊脉的御医。见我来了,他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以免遭我一顿斥责。

“爷爷。”我走到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轻轻叫了他一声。

爷爷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双老眼浑浊,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嗓音喑哑地叫出我的名字:“音音。”

眼泪一下子就滚落出来,滴落在我同爷爷交握的手背上。

爷爷唇哆嗦着,问:“音音,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我用另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泪,强装出笑容来,道:“整个大周,有谁敢欺负我,欺负爷爷您的孙女儿呢?”

爷爷宽慰地笑了笑,苍老的手反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道:“音音,哪天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懂吗?”

我眼里含着泪,拼命摇头,道:“爷爷,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爷爷活了这么多年,又有你这么好的亲孙女,早就活够本了。”爷爷猛烈地一阵咳嗽,接着道,“只是,还是没能看着你成婚,爷爷心里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这时,阿碧忽然推门进来,我看见白玉衾满脸紧张地站在她身后,便急急地同他招手,道:“小白,快来帮我看看爷爷怎么了!”

白玉衾却在我说出这句话前,就已经冲到了爷爷跟前。

爷爷的面色忽然出现惊惧以及惊喜的神色,良久,他道了一句:“炼儿?”

炼儿,便是我爹沈炼的小名。

可爷爷为什么会叫白玉衾炼儿?

我整个人都懵了,立在一边,看着白玉衾垂着眼眸,道:“是我,爷爷,我是易儿。”

仿若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我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来。

白玉衾说他是易儿,不就是在我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个雨夜里,爷爷叫出的那个人名吗?

脑中有无数片段飞快闪过。

我与白玉衾在西邺城相识,为的是给我爷爷求药。

白玉衾离开行什鬼月,是因为有血海深仇在身,他娘偏偏也是抱着他坠崖而亡。

爷爷将白玉衾错认是我爹,一定是因为他们长得太像。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心中的情绪,只觉得这一切都仿若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好像是一个梦,一觉醒来,一切就又回归原位。我还是我爷爷的亲孙女,我还是可以和宋景逸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有抢走过白玉衾的半点亲情之爱,我和他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我默默退出房间,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等着白玉衾。

他出来的时候,见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哪里有什么愧对于我的,做错的那个人应当是我,尽管我从前对此从无意识。

“音音。”他走到我身边来。

我心间一抽,问:“小白,你是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他没有答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拆穿这一切?为什么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一直让我沉浸在这样一个蜜糖一般甜蜜的谎言里?

白玉衾眼色一闪,缓缓坐下身子,道:“音音,我回来,原本是想要回到沈家的。可是,我看着你同爷爷相处得这么好,这么多年,爷爷将你带大,不可能是没有感情的。既然,他已经接受了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又何必让他再因为你的离开痛苦一回呢?你和他是亲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互相关心,无微不至的家人。音音,这你都明白吗?”

“小白。”我叫他的名字,道,“你不应该这样的,如果你早一些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骨肉至亲分离如此之久。小白,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可以为了荣华富贵,就昧着自己良心抛弃良知的人。”

“我知道。”白玉衾望着我,清浅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更不应该被伤害。忘了这些,和我一起好好照顾爷爷,好好陪伴他。有些秘密,就让他就此尘封吧!”

“你不要认祖归宗?”我惊诧道。

“我如果在意这些,就不会现在才出现在爷爷面前了。我与你做朋友这么久,我的性子,你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吗?”

清楚,我太清楚了。白玉衾从来不是一个会在乎名利的人,他到如今,还是将我视作挚友,我又如何可以叫他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