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又把苏沫载了回去,她看见那幢灯火辉煌的庭院就浑身发冷头痛欲裂。后座的警官年长些,四十左右的年纪,脸上一股子正气,小警察称他“徐头”。

下车后,徐警官直接进去,和前台交谈几句。苏沫思绪复杂,小警察当她害怕,安慰:“没事了,我们都在这儿呢。”又见她脸上身上并无伤处,衣服还算整齐,行为举止精神状态也还正常,不由心下起了疑惑。

前台服务生往这边看了眼,开始拨打座机电话。不多时,那端有人接起,而这边工作人员显得十分恭敬。徐警官也回头瞄了瞄苏沫。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楼梯上响起零星脚步,先前的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踱下来,他换了衬衣长裤,嘴里咬着烟卷,脸上欲望退去,看起来倒也正经。那人瞧见苏沫,神色平静得很。

苏沫心里却是狂跳不止,大堂里灯光如昼,她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小警察问了句:“你瞧清楚,是他吗?”

苏沫点点头。

徐警官已经大步上前,却是伸出双手要与人相握:“王老板,有段日子没见了。”

那嫌犯像是这会儿才看见他,吐了个烟圈出来,微笑着递过来一只手同他意思:“徐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大半夜的,稀客得很。”

徐所长指指苏沫:“这位自称是令弟的员工,在安盛电子做事,她方才给我说了些玩笑事……”

苏沫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嫌犯微一皱眉,又看了苏沫两眼,随意道:“你都说是玩笑了。”

徐所长忙道:“既这样,不耽误您休息,只是……您看哪天有时间,我们再聚聚?”

那男的明显敷衍:“再说,最近忙。”

徐所长笑笑:“不妨事,您忙您的,以后再说,”罢了,招呼小警察把苏沫带走。

苏沫又气又急,忍不住一把拉住那姓徐的:“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他明明是……”

徐所长不耐烦,再度着那人脸上神色,心里有了计较,他看向苏沫,声色俱厉:“什么意思?我们怀疑你涉嫌卖~淫,勾引不成涉嫌敲诈,要对你进行审查,想请你去派出所走一趟。”

当头一棒,打得人晕头转向不知所以,苏沫脸色惨白地呆在那儿。小警察也面露诧异,刚喊了声“头儿……”,就被他上司摆手制止。

倒是已经迈上楼梯的嫌犯回过头,不咸不淡地扯了句:“老徐啊你还真闲得慌,都说是玩笑,还整这么多事做什么?”

徐所长有些儿尴尬,连忙附和:“是,是,既然您这样说,那就算了,想必中间有什么误会。”

那人再没理他,径直上了楼,徐所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轻斥下属:“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小警察回头看看苏沫,问:“那她呢?”

“多事,走吧。”

“……”

王居安一回屋,就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半天才接。

他心里恼怒,语气很不好,冲那头的人劈头盖脑一顿臭骂。

王居安说:“我给家公司让你玩,指着你能安分点,我才回来,你他妈就给我找些事。我问你先前躺我床上那女的是谁?”

那边的人明显没睡醒,愣了会儿才说:“不就那谁嘛,那个小明星,”他陪着笑,“最近她可红火了,得了个什么新人奖,饭局价看涨,才入行的,还算干净……”

王居安按捺脾气,扯开衬衣领口:“尽给我胡扯,那女的刚才报警,说是安盛的员工。你也太浑了,连公司的人都搞,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你他妈还混不混了?”

对方一呆:“不是啊,哥……你说那个女的?那女的才进公司,尚淳对她有兴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诶,怎么会在你那儿呢……要不就是底下的人给安排错了……对了,尚淳就在你斜对面,你要不要给他打个招呼……”

王居安怒气更甚,鼻子里哼一声道:“还跟姓尚的混一块呢,你是吸粉吸脑残了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玩死自己,我丑话说前头,你王思危以后也别怨我。还有,老太太马上过来,你现在,赶紧滚回家里歪着去,别在人眼皮子底下搞事。”

王思危连忙哀求:“老大,你这不是让我拆自己的台吗?我正和尚淳谈笔生意呢,眼看就成了,晚点再让我回去行吗?”

王居安破口大骂:“放屁,你能谈什么生意,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思危不做声,等他骂痛快了,问了句:“哥,你是不是把那女的上了,你要是上了,这事千万不能让姓尚的知道,他妒忌心强得很。”

王居安不以为然:“我用不着忌惮他。”

王思危笑:“你还真把人给上了,这么大火,看样子是没上痛快了?这事也没什么,给点钱不就结了。倒是尚淳那边不好交代,他盯上那女的已经很久了,是,你的确用不着忌惮他,但是咱们办事还不是要他往上面带个话吗?谁叫人有个好爷爷呢?”

王居安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些:“你不中用,这事你以后别管了。还有……那女的叫什么来着?”

王思危想了想:“好像姓苏,从蓉手下的,新人,内地来的,在这儿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王居安低哼一声:“你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王思危继续磨叽:“我又没搞她……”他一顿,笑道,“我觉得那女的一般,也不知道尚淳怎么就看迷了眼,你觉得呢?”

王居安正在想生意上的事,一时没会意:“什么怎么样,就这样。你,带着你那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孬种立马从我眼前消失,这儿用不着你,有多远滚多远,赶紧的。”说完就撂了电话。过会儿他想起来,不觉嗤笑:这都是些什么队伍,要找也找个好点的,看来看去看上个下过崽的,肚皮上一道疤……就是皮肤还行,滑不溜手,嫩得能掐出水……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六月二十首更

写迷jian戏觉得恶心,还以为能挑战下。

第10章

苏沫独自往外走,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她脑海里一片茫然,整个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她想家,想念家里的父母,还想念曾经傻乎乎的干净的生活,可是这些早已随风而去,如今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死活扯住她,不停地往下拽,直到她堕入黑暗。

南瞻的秋天,天亮的仍是早,遥远天际露出一抹薄光,路上车辆熙熙攘攘,苏沫厌烦这种越来越多的嘈杂声响,黑夜隐藏罪恶,白天又把一切呈现。

她应该拦辆车,这样才能尽快赶回市里,可是又不敢,也不知坐在那车里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脸孔隔着黑糊糊的玻璃显得形状怪异诡计多端,她只能和上回一样沿着路肩上一刻不停地往前。

有辆车跟在后面越行越近,灯光淡淡的洒在前方。苏沫一惊,猛地回头。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的甚至还有些稚气的脸。小警察说:“欸,你要不要一直这样走回去啊?我可以送送你。”

苏沫没理,拒绝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她一个字也不想说,只将背脊挺得僵直。

小警察再没吭气,开着车亦步亦趋。又走了一段,年轻人到底忍不住,干脆停了车,走过来道:“我说……你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上车吧。”

苏沫伸手捂着额头,丁点话也说不出口,末了只轻轻吐了句:“滚……”

小警察低下脑袋,想一会儿:“实在对不起……我现在下班了,我绝对不会害你,”他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警察证塞进苏沫手里,“真的,你把这个拿着,等你安全到家了,再还我。”

苏沫瞥了一眼证件上的照片,不觉嗤笑出声,随手将证件一扔。

小警察弯腰拾起来,低声道:“你相信我,我真不会害你,我就是,就是心里挺不舒坦,真的……”

苏沫撑着路旁的栏杆,喘了口气:“你有什么不舒坦的?你应该见得多了……”

对方耷拉着脑袋:“对不起。”

苏沫有些不耐烦,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不想听,她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泊在后面的车。小警察会意,立马跑过去把车开过来。苏沫先不忙上车,冲他一伸手:“拿来。”

小警察赶紧掏出证件,略一思索,又解下腰上的手铐一并递给她:“钥匙也在上头,你随时可以拷我。”

苏沫反问:“能把你拷到哪儿去?”

年轻人没做声。

苏沫上了车:“开过去一个小时,也有六点多了,直接去安盛电子。”

小警察看她一眼,半响才道:“你别和他们硬来,你玩不过他们……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没事的话……”

苏沫打断:“死也要死个明白,我不信这些人眼里没一点道德观念,不然还要法律做什么?”

小警察没吭气,过了很久慢吞吞开口:“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但我还是要说,离这伙人远点,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扯上任何干系,真的,不值得,”他少年老成地一声叹息,“以前在警校,都是那么壮志凌云异想天开过来的。毕业前教官还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说是做基层警察,开头两三年见过的阴暗面会比这二十几年来还要多。我当时不信,不就是抓个罪犯吗,绳之以法不就结了……现在才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阴暗面。我好几个同学都转行了,工作累,还得上下打理关系,见着些事心里气不顺,难受。”

他看着苏沫:“还有很多事,你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比你惨的人不知道多少。你刚才也听见姓赵的怎么说了?你再凑过去,他们总有办法整你,有些人没什么本事,整人总是厉害的,欲加之罪,挑也要给你挑点刺出来,不玩这招他们心里不平衡,他们就是要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真的,你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和他们掺和了,听我一句没错。”

小警察一股脑儿说完,像是松了口气,后面的路程便只专注于开车。苏沫没说话,心里却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了些,几乎想立即插了翅膀飞回家乡,不思考不烦闷,不管不顾,只想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像儿时一样酣然入睡,又在懵然无知的清晨里醒来。她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努力摆脱不切实际的想法,低头去看手里的证件,照片下方是这人的名字,她哼道:“路征?”

年轻人应了一声:“是,”语气里有一丝踌躇。

路征只将车开到市医院门口,别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去。苏沫下车的时候,他才试探性地说了句:“你就算知道我的名字也没用,我工作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帮不上你什么忙,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苏沫没理,下了车才甩上门,那车就立马开走了。

苏沫到医院挂了急诊,只说想做个检测。值班的医生态度寻常,见怪不怪,只让她过一周再来,说是各种疾病都有潜伏期,并非马上就能测出结果。苏沫却一刻也等不下去,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得上什么难以启齿的传染病或是发生其他的事情,背上就直冒冷汗。她连忙到旁边的大药房,买了紧急避孕药就着矿泉水吞下,又灌下大半瓶子凉水,整个人渐渐冷静了些,便拦了辆出租直接去公司。

路灯已经熄灭,苏沫在办公室楼下等了一会儿,保安才将大门打开。

从蓉因记挂昨晚的合同,一大早就到了,却见苏沫来得还要早,有些讶异,提醒她:“业务员如果头天晚上应酬较晚,第二天稍微迟点上班,这是可以的。”

苏沫看着她,语气不复以往客气:“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应酬到很晚?”

从蓉一愣,说:“我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只会比我更晚,不对吗?”

苏沫见她不恼不怒,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心里更加怀疑,忍不住上前一步:“你早知道我会应酬到很晚,当然是要提前走的。”

从蓉已是转身要走,听见这话回眼看她:“这是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呢?”接着一笑,“是了,傍上了个人物,嚣张些也很正常,不过,我还以前真没看出来。”

苏沫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说:“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还用这么龌蹉的手段,你自己没有道德观念,至少也要为你儿子积点德……”

从蓉听她莫名其妙提到自己的孩子,一把火噌的烧上来:“你这是对我意见很大嘛,一会儿开完会,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

苏沫冷笑:“不用了,和你谈有什么用呢,我会直接去找王思危问个清楚。”

从蓉也笑:“毛病,你俩的事,不要扯上我,私事私底下解决,别搅合上工作,”她停了会儿,“我听说王思危一早就被人撵走了,你俩以后见不见得着还是个问题。绑不住男人,是自己蠢,没本事,跟不相干的人兴师问罪,你丢不丢人?还有……等会大老板过来开员工会议,是要做业绩汇报的,就你那成绩,要不是有人给你担着,你还能在这儿混下去?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不如趁现在做好心理建设,不是每个人都有王思危那样的好脾气……”

苏沫愣住:“他不来了?”

从蓉轻轻笑了笑,一脸鄙夷地瞧着她:“不就是到嘴的肉没了么,至于这么失望吗?”

苏沫瞪着她:“你们几个都是一伙的,反正这地方我也不想呆了,我就是要问个明白,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下药害我……”

从蓉大吃一惊,转过身来看着她:“你说什么?”又见苏沫仍是浑浑噩噩地站在那儿,伸手将她一扯:“来我办公室。”

两人一进办公室,从蓉反手就把门关上,又问一遍:“你刚才瞎说什么呢?红口白牙的,这事可不能闹着玩。”

苏沫不得不重复:“王思危,昨晚,给我下了药,我被、被……你别告诉我这事你不知道?”

从蓉惊讶极了,半响没开口,末了打量她一番,才说:“难怪你连衣服也没换……他把你……”

苏沫脸色苍白,仔细观察从蓉脸上神色,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只恨不能将这些人的心掏出来看,看清真相。

从蓉在办公室里来回跺了几步,若有所思:“昨天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但是……就算他对你有意思,也用不着来这一手……”

苏沫说:“不是他。”

从蓉抬头看她:“他把你便宜了别人?”

苏沫说不出来。

“你报警没?”

“报了,他们反咬一口……”

从蓉点头,连叹:“没想到,没想到,王思危这人,平时一副人模狗样,对谁都彬彬有礼,半点脾气也没有……不过,我好像听人说过,他爱吸那玩意儿,有钱人嘛,钱多的没处花,就爱找些刺激,”她看着苏沫,“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你认为现在找他还有用?”

苏沫没说话。

从蓉也不做声,只靠在办公桌上,抱着胳膊瞧着她。

一时室内寂静,外间却渐渐热闹了,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苏沫的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强烈的光线拢住视野,仿佛让人觉得一切皆是虚幻。

从蓉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自觉中媚态流露,一张清秀脸孔在阳光下晶莹嫩白,看着就觉晃眼,心想:长得还行,也难怪被人打主意。她忍不住又问:“那人……是谁?永顺集团的程董?那个老家伙?还是……周处长?那个有点胖的?”

苏沫咬着唇,全不作答,像是心如槁灰。

从蓉也知道问不出答案,也就压下好奇心,只得说:“你打算怎么办,辞职吗?”

苏沫点头。

从蓉心里微微一动,说:“就这么走了,不是让人白占了便宜?你就咽的下这口气?我这儿有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她笑笑,“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办法。”

苏沫不解:“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我?”

从蓉摇头:“你别想多了,我可没想着要帮你,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会儿无聊,不过多说了几句,”她压低声音,“王思危算不得什么,他们家情况复杂得很……”正要接着往下说,桌上电话响起,内线,秘书提醒:从姐,老板到了,请您先上去,高层会议。

从蓉忙应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又见苏沫一脸茫然的神色,解释:“不是王思危叫开会,王思危一早就去外地了,”她走过去拉开门,“今天估计有得忙,你先回去休息,给你两天假,好好考虑下,辞职的事不要太冲动。”苏沫思绪紊乱的跟着她往外走。两人到了电梯间,从蓉想想,说了句:“有些事只能想开点,你好不容易转正,眼前的利益最重要。”

电梯往上,门开了,从蓉正要一脚迈进去,抬头一瞧忙毕恭毕敬的站定,和里面的人打招呼:“老板,早。”

里面的男人点一点头:“从经理,才让秘书通知你们上来开会。”

从蓉忙道:“是,我正要上去。”

男人往里间让了让:“走吧。”

从蓉道谢,进了电梯,转身瞧见苏沫木头一样钉在渐渐合拢的门边,神情古怪地看向这方,不多时却下垂下脑袋瞅着自己的脚尖。

苏沫站在外面,眼睁睁见那门关上,又见里头那人事不关己的扫了自己一眼。

她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再给他一耳光,然后被人扯开,轰出来,最后警察将她带走。

她推测事情发展的各种可能性,复仇的机会就在她的犹豫间悄悄溜走,结果却只有一个,她必定输得更惨。

强烈的羞耻感从心底再次升起,也许是对自己丧失血性的厌恶,也许是对那晚无所顾忌枉我缠绵的懊悔,或者因为看清了现实、看清了自己懦弱和放荡。

电梯门即将合上,像镜子一样明晃晃的端照众人。

从蓉心下起疑,飞快扫视身旁若干人等,除了老板王居安,其余几位都是秘书随扈,并无特殊,就在某个瞬间,老板看向门外缝隙间的人影,似乎不清不楚地皱了下眉。

后来开会的时候,从蓉又发现,王居安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血丝,像是被女人用指甲划过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六月二十九,七月四日更完

谢谢大家留言,可能要写一下《永昼》,那文搁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