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去学医,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姑妈的影响。

“夏夏,你的情况很复杂,我想我帮不到你,不过我可以问问导师的意见,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时夏去拜访她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时夏“嗯”了声,“都好。”

“我还是劝你尽快入院,这样方便监控病情。”

她愣了很久,继而笑了,“还是不要了!如果这是我最后的日子,我不想在医院里度过。而且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江澜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啊,还是个孩子。”

“天真吗?”

“执拗。”

“是吗?”

“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江岚安慰她。

时夏只是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不敢抱太大希望,怕会失望。

时夏窝在沙发上发呆,如果是最糟糕的结果,该怎么样?

她不知道,其实对死亡她没有丁点概念,从小到大活得平稳顺遂,所以总觉得自己总有结婚生子的时候,然后逐渐步入垂暮,直至死亡。

像大多数人一生所过的那样,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也不会有太大的挫折。

而天灾人祸,是她从未准备过的突发状况。

记得初中时候,老师布置一篇作文,题目是:假如生命只剩下一天,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交上去的作文千奇百怪,笑料百出。

“我想跟隔壁班的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儿说我喜欢她。”

“花光我所有的钱。”

“和爸妈大吵一架,然后告诉他们,我讨厌他们。”

“偷亲我同桌。”

“吃很多好吃的。”

老师点评的时候说了句很伤感的话,时夏当时并不理解,只是这会儿,才忽然觉得那话里透着多大的绝望,她说:“你们还都是孩子,这题目给你们写,也的确难为了。”

她给他们讲,说:“前几日我爸爸去世,去世前在医院待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癌症晚期,医生说回天乏力,没几日可活了,让家属好好准备,我请了长假,陪在他身边。我哥哥说,到了这时候,爸爸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别忤他的意,我问好,有天爸爸精神看起来很好我就说,爸爸,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啊?他想了很久,看着窗外发呆,最后只说,我想出去晒晒太阳。那一刻,我眼泪唰就掉了下来。”

晒太阳是件多简单的事?为什么老师要哭啊!

我们从小到大都被教导人固有一死,为什么死亡来临却一定要哭哭啼啼呢?

只剩下很短的时间可活了,为什么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呢?反而只去晒太阳…

时夏那时候是这样想。

而如今回忆那段对话,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似的,一颗一颗往外滚落。

时夏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缩在沙发上,只开了小灯,屋里显得昏暗,窗外是雪色映照下的微白,这样安静的夜色给了她一种莫大的安慰。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把信封拆开了。

夏夏:

见信如唔。

这段时间没有联系你,是害怕我的安慰会给你带来负担,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坚强而独立的女孩,不喜欢给任何一个人带来麻烦。

我还是希望,你偶尔可以软弱一点点,我不是你的亲人,但我很爱你,江余也很爱你,我哥哥和嫂子也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

我那天问你,你是否和别人谈论过你的病情,你的回答是没有,我没敢问为什么,但也大概猜得到,夏夏,痛苦是可以分担的,不要总是埋在心里,你应该明白,我们都愿意拥抱你。

我把病情分析的资料复印了一份给你,怎么说呢,情况不算很乐观,但也完全不能算糟糕。

很不幸的是,即便是联系了我的导师,我们依旧没能找到发病机制,也就是目前还无法确定你的病是如何来的,按照现有的医学条件,我们甚至无法给你的病命名。

但同时也算幸运的是,我们至今没找到病因,也就是说,可能这个病,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危害,谁说的准呢?毕竟你现在,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症状,不是吗?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可以去一趟加州,我的导师很想见见你,他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病,而且面对面接触,他才能更好地判断病情。

我想,这也是个机会。

听江余说,你交了男朋友,哪天可以介绍我们认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病情,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一下,无论他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他都有知道的权利,你说呢?

祝安好,姑姑希望你能幸福。

姑,江澜留。

时夏很少见到手写的信件了,想来是要以这种方式给她一点儿温暖和鼓励。

时夏把信折好,夹在床头的书里,发了会儿呆,然后换衣服,出了门。

外面风雪依旧,时夏扣上耳机,拨了江澜的电话,“江澜姑姑,我想去一趟加州…”

这一场戏是外景,在江城陂陀山,早些时候就看好场地了,剧组的人傍晚带着器材过去,还是磨了不少时间。

夜晚风雪格外冷,所有人都是缩着膀子,感觉呵出去的气再扑到脸上仿佛已经结冰了。

阿梅也跟着过去了,期间一直跟周政烁道着歉,“真不好意思周老师,你腿受着伤还让你这样来回跑。实在是这天气难得,我们自己做景,做不出来这样效果好的。”

“不碍事,腿伤本就不严重,走路都没有什么问题,今天这场戏也没有太激烈的动作,我抗得住。”

其实还好,相比于其他人,他算是最轻松的了,几个身娇体弱的女演员都在帮忙搬东西,却不让他插丁点儿手。秦成昊把他助理也带来了,这会儿小许跟着他,照顾他的一切,他除了走几步山路,也实在没什么称得上辛苦的事了。

安置差不多的时候,秦成昊接了个电话,是时夏打过来的,问他们这会儿在哪,以及周政烁的腿怎么样。他笑着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那边时夏“嗯”了一声,“你看着他点儿,他一工作就没个轻重。”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身体。

挂了电话,周政烁偏过头来问,“时夏吗?”

“你怎么知道?”他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统共就说了两句话,怎么就猜出来的。

周政烁勾了勾唇角,“直觉。”

“嘁!”

雪特别大,现场布置很不容易,光是调光都调了一个小时,演员们裹着长羽绒服捧着剧本在对戏,有人试图生火,但雪太大了,最终只能放弃。

怕冷的女主角冻得嘴唇青紫,本来就瘦,看起来更是可怜了。

她的助理拿着暖手充电两用的球形充电宝给她握着。

但毕竟是室外,聊胜于无罢了。

“周师兄,你腿怎么样啊?”她放下了剧本,哆嗦着问周政烁,“感觉你真的很辛苦诶,而且,我觉得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周政烁“哦?”了一声,“怎么不一样?”

“以前总觉得你很高冷,”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甚至不敢说话,特别紧张,腿肚子直转筋。”

周政烁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会骂人。”

女主腼腆一笑,“现在是不怕了。”

周政烁点点头,很淡地笑着,另外一个年轻演员也胆大了些,问了自己这段时间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周老师,这段时间绯闻闹那么凶,你怎么不解释一下啊,我看着都生气,有些媒体真是妖魔鬼怪,谎话编得离谱,偏偏还有人信。”

周政烁微微蹙了下眉头,边儿上人顿时以为他不悦,一个个脸色都要沉下来了,他却只是一偏头,“是很过分,我只是想等风头过一过,时夏她毕竟是圈外人,这时候风口浪尖,我怕她受伤害。”

“也是,不过我觉得,您什么时候公开恋情都不会缺乏热度,这局面很难避免啊。”

周政烁笑了笑,“我尽力而为。”

女主突然往后面一指,“天哪,那是编剧吗?我没做梦吧!”

这大晚上的,又是荒山野外,看见时夏,真是吓了她一跳。

周政烁扭过头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沿着石阶往上爬,手机开着灯光照路,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两个人边走边说话,手里各自抱了大盒子,看见众人回头,时夏晃了晃手机,微弱的光点在夜空里晃动着,光后面的女子穿着长风衣,围巾绕在脖子里,尾端被风吹得四处乱飘,她冲着周政烁的方向笑了笑,他才似乎堪堪回过神来,忍不住起身去迎,助理却赶早了一步,“哥,我过去,你坐着,这边儿路不好,您可得小心。”

助理去帮时夏抱了那个大盒子,略微有些沉,他忍不住问了句,“老板娘,这里面什么呀?”

这位是新助理,之前那位辞职回家乡了,时夏没怎么见过,叫不上来名字,随口答着,“一个火锅,路过超市,看见还没关门,就顺便也买了点儿食材,等你们休息的时候,可以煮一点吃,驱寒。”

助理没眉开眼笑,“老板娘你也太好了。”

跟她一起的人,走近了看,原来是秦成昊,助理嘀咕着,“我说成昊哥怎么突然不见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时夏过去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得知她带了火锅过来,一个个情绪激动,高呼万岁,他们已经快要被陂陀山的冷空气给冻崩溃了,这时候一个小火锅简直是雪中送炭。

“哇,编剧你真是太好了。”

“我们这是沾了周老师的光啊!”

“单身狗感受到了暴击,嘤嘤嘤。”

一群人笑闹着,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意。

周政烁顾不上这些,走过去时夏身边,捏住她冰凉的手缓缓搓着,心疼说,“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时夏被风吹得直流鼻涕,吸了下鼻子,踮着脚,小声在他耳边说,“想你了。”

他垂眸,就看见她一双眼像是冻过的葡萄,蒙着一层薄薄的霜,却更显得剔透晶亮,一瞬间他都忘了要骂她,声音都柔了下来,“这么晚了,又下着雪,怎么能一个人出来呢?”

时夏忙请示,“我让酒店的司机送我过来的,而且我一直有跟成昊哥联系!”

周政烁侧头去看秦成昊,“你也不拦着。”

秦成昊无辜耸肩,“她问这问那,我也没想到她是要过来啊,她到了山脚下才给我打了电话,我看你们在对戏,就没吭声,下去接她了。”

时夏扯了他一把,嗔怪说,“我自己要来的,你怎么这样!”

周政烁愣了片刻,旋即举手投降,“我不是要怪你,下次跟我讲,我找人去接你,好不好?”

“我都这么大了,”时夏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能操心啊!”

他揉了把她脑袋,“是啊!能不操心吗?”

像朵娇嫩的花,他得仔细护着才行。

时夏忽然双手穿过羽绒服外套从里面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埋了下脑袋,“帮我暖暖手。”她笑得有些贼,眉眼都弯着。

他愣着,时夏是很克制很理智的一个女孩子,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做太亲密的动作,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他没动,只环住她的肩,轻声问她,“怎么了?”

“手冷。”她微微抬了头,仰着脖子去看他,“阿政,我这样看你,只能看见你下巴,你的女朋友好像有点儿矮诶!”

“那没办法,自己选择的人,也只能爱着了。”

时夏微微眯眼,笑了,“吃糖了嘛?说话这么甜。”

他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了,填进她嘴里,“甜吗?”

时夏摇摇头,“不告诉你。”

其他人都在研究那个自助火锅怎么用,他微微侧了身,背转过人,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戏,抬头,噙着笑意,“挺甜的。”

时夏:“…”

这么多人呢!

她把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匆匆说一句,“我过去看看。”

然后往导演那边去了,导演正在试拍,看见她,笑着说:“编剧,你过来瞧一瞧。”

时夏蹲在他身侧,凑近了看着显示屏里陂陀山夜里的雪景,不由感叹了一声,“可真漂亮。”

“当初还是阿政推荐的地方,我还不知道,他对这边这么熟。这场景,也算很贴合原著了吧?”

时夏笑了笑,“因为我老家在这边,上学那会儿他来过,所以比较熟悉吧!很贴合了。”

导演把几个演员叫过去讲戏,然后差不多就开始了,时夏就坐在一旁,周政烁脱了羽绒服搭在她肩上,“别逞强,受不住了跟我讲,我让人送你回去。”

时夏点头。

拍戏其实是很无聊的事情,一个镜头有时候甚至要拍十多条,重复的动作,重复的走位,重复的神情,时夏看着都觉得累。

中途休息的时候,时夏都快要睡着了,周政烁揉了揉她的脸,“困了?”

“没。”

“撒谎。”

时夏摇摇头,“真的没有。”

“是不是很无聊?”

“唔,还好其实。”

“我让成昊开车送你回去吧!回去睡觉,很晚了。”

时夏摇摇头。

他无奈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犟!你说,你留着做什么?这么冷的天。”

时夏仰头一笑,“看你呀!我就是来看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为了给大家说一句圣诞快乐,就先更五千吧!明天我争取也肥一点。渣作者更新废,谢大佬们不杀之恩。

今天给大家发红包,不要骂我啦!

第34章

时夏虽说不回去,可到底压不住困意, 躲在小帐篷里, 窝在道具充当的椅子上, 歪着头睡着了。

窗外寒风也好, 暴雪也罢, 都隔绝在两耳之外。

女主掀了帘子进来,瞧见她这样睡着, 不由心疼地“呀”了声,时夏睡得不安稳, 听见动静便醒了, 就听见她说, “编剧, 要不你去车里睡会儿?这边儿哪能睡人。”

时夏迷迷糊糊的,手里扔握着手机, 这会儿像冰块儿一样凉, 她忙揣进口袋里,直了直身子, “没事, 我就是眯一会儿。”她瞧着女生仍旧想劝说的样子,解释说:“我们这个职业,赶稿子的时候几乎天天黑白颠倒,早就习惯了,这会儿就是觉得无聊了些。”

“是吧?”女主深有认同,“台上一分钟, 台下十年功,别人都说演员光鲜,我倒觉得不尽然,拍一部戏要付出的心血,实在是太多了。”

时夏倒是颇有感触,即便是公认有天赋的周政烁,演戏对他来说,也不算是轻松的,时夏记得有次他拍谍战片,夏日灼烈,他穿着制度,很多特效镜头,吊着威亚来回飞。

时夏那时候还是他后援会的会长,跟剧组交涉好,定了餐车送进去。

因为是室外,他们被允许在外围参观,隔得很远,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半空中还有打戏,为了效果好,导演拍了一条又一条,最后终于一场戏拍完,他手都磨出了血,他被工作人员接下来,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灌了好几瓶水。

已经早过了午饭的时间,他捧着饭盒,草草吃了两口,就又被叫走了。

她那时看得极心疼,后来跟人说,别人都嘲笑她,“这算什么呀,对演员来说太平常了,你不知道那个女演员XX,为了拍一场戏,落下终身的腰椎病,你说值不值?”

“这也不值得提倡,无论什么职业,保护好自己才是首要的。”她那时是这样回答。

可仔细想想,也证明这圈子并非是随随便便就能光鲜亮丽的,庞大的人气和粉丝基数,都是靠一点一点实力积攒起来的。

不然再美的外表,没有好的作品撑着,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时夏一直都知道,拍戏真的很辛苦,至少对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的演员来说。

女主抱了一些纸板壳出去,“编剧,你要是不困的话,来一起吃火锅吧!”

装道具和器材的车腾出来了,是大的厢式货车,正好可以容纳大家一起进去,拼了一个长桌出来,火锅添上水,放底料,道具组的小哥甚至自制了烧烤架,时夏肉买得挺多,一部分拿来煮,一部分拿来烤,倒也够用。

秦成昊这会儿眼镜都摘了,专心照看着火,脸上堆满笑意,“不枉我辛辛苦苦搬上来。”时夏怕不够吃,买得挺多,车子到山脚就上不来了,只有一条旧时的石阶路,一直通到山要来,剧组的人开得都是越野车,胆子大直接从那边较缓的山坡一路爬上来的——不过待会儿能不能下去还是个问题,就半天的功夫,雪已经到脚踝那么深了,路是很滑的。

刚刚时夏打了电话要秦成昊去接,两个人搬不完,还是酒店的司机小哥帮忙把剩下的送上来的。

时夏做事细致,该考虑的都考虑了,鸳鸯火锅,碳块,筷子和勺子,塑料小碗,还有几瓶白酒,素菜和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出来,火烧着,车厢里渐渐暖起来,大家在闲聊着,边儿上放着探照灯,灯光直直地照射在车厢顶上,光不是不亮,也不算暗,映着火光,多了几分朦胧的暖意,时夏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着了,周政烁坐在正中,左右都坐了人,即便没人时夏也不好坐过去,那位置太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