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今。”聂今浅笑如花,伸出手来,“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音乐附中。中学生艺术节。我可记得你。”

每年全市中学生艺术节明丰药业是最大赞助商,有冠名权,孟国泰穿一双回力球鞋配中山装上台做开幕演讲,想不认得孟家人太难。

“哦,是你。”

怎会不记得,音乐附中的校花,智晓亮的女友,专属翻谱者,真正的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叫罗宋宋耿耿於怀了这多年。

“听说孟觉有对美女过目不忘的本领,看来我还不够资格。”

孟觉笑笑,酒窝若隐若现。

“哥们的女朋友再美,我也不惦记。”

“拜托,他去莫斯科我们就散了。”聂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难为他倒是重情重义,开演奏会还晓得送我张票。”

“他是不是票卖不出去所以到处派呀?”孟觉去拿退还的两块游戏币,随口揶揄道,“我也收到一张。”

“哗,真恶毒。”聂今抿嘴浅笑,“你可知现如今一票难求,黄牛票炒到两千五一张。”

哇,卖给罗清平的那张可真是亏了。他大笑着摊开掌心。

“可惜了,我只有两元钱。没法请你喝果汁。”

世间每个女孩都很可爱。他天性活泼,向来只看其他人的优点。聂今这般明朗爽快,他喜欢。

聂今摆摆手,她知孟觉是富家子,但不是冤大头,女孩子该落落大方。

“这有什么,我请你。作为回报,你认认真真打一次我看看,行不行?”她摸摸鼻子,“我玩的不好,就喜欢看高手表演。比自己通关还精彩。”

孟觉莞尔。这倒是和罗宋宋一个德性,不过聂今可开朗多了。

“好。赢了归你,输了算我。”

聂今笑如春风,充满信心。

“怎么会输。”

等孟觉和聂今赶到影院门口,就看见罗宋宋和苏玛丽抱着爆米花,坐在入口处的栏杆上自导自演《无聊至极》。

“喂,罗圈圈!”

“我要猴乖乖!猴乖乖给我!”苏玛丽一看到孟觉怀里的大公仔就伸出手来,兴奋得要命,“听,它在说‘我是苏玛丽的’!”

“乖一点,下次再给你赢一个。”孟觉把公仔交还给聂今,“我来介绍,苏玛丽,我小侄女;罗宋宋,记得吗?我们总是翻墙去音乐附中找智晓亮玩,小跟屁虫!”

他笑着伸手在罗宋宋头顶摩挲了一圈,对她眨眨眼睛。

“当然,智晓亮的小师妹,怎么不记得。”聂今和罗宋宋年纪相仿,为人处世却老练得多,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你都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怕羞呢。毕业了吗?在哪里工作?”

她也没有变。罗宋宋记得那时音乐附中的校服是米白色衬衣罩墨绿外套,下面是同色系短裙,聂今有两条纤长的小腿,抱着一摞乐谱,走起路来如同小鹿般轻盈,站在满脸青春痘的智晓亮身边,像棵意气风发的木棉树,端庄而又大气。

而罗宋宋,是棵歪脖子柳吧。

歪脖子柳一直对木棉树颇有好感,也想要亲近——智晓亮的恋人,定是万里挑一,她也想受点熏陶。

“我留校了。在我妈的实验室里打杂,管管财务。”

即使和智晓亮很亲密的时候,聂今也没有走进过他的朋友圈,所以并不知道罗宋宋早已放弃钢琴,她只记得智晓亮说过这小姑娘一双手有灵气,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你还在弹琴么?我们琴行常年招生,你寒暑假要是有空,想不想来赚点外快?”

“我没有弹琴很久了。”罗宋宋晃了晃手,“现在,这是一双数钞票的手。”

“我们一起去嘛!”孟觉倒很积极,搓了搓手想大干一场,“聂今,我也算白放老师的得意门生,别小看我;罗圈圈,我教琴,你数钱,正好!”

“那我们去天桥底下卖艺岂不更好?”

“哈哈,你们两个可真逗!”聂今大笑,“真高兴今天能重新见面,以后要常联系。”

大家交换过电话,又闲聊了几句,聂今就走了;她还准备去看今晚智晓亮的演奏会呢。

“要是能在后台见着面就更好了。做不成恋人,总可以做朋友嘛。”

她这是业务需要,而不是旧情难忘;八年的时间,不改的是容貌,但每个人都成长了。

“她以前就是这样漂亮么?”苏玛丽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是的。”

“那她一定心地很好。”苏玛丽望着聂今的背影叽里咕噜,“小叔叔,我看你们以前的照片,智晓亮多丑呀!”

“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智晓亮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格陵爱乐的荣誉团员,整个格陵的女孩子,一半喜欢你小叔叔我,一半就是喜欢智晓亮的。”

“可他真的很丑嘛!远远看看就行了,真要和他走在一起多难受!”苏玛丽说得也没错,十几岁少女哪里懂得什么叫人格魅力,“长一脸的青春痘还流脓水,肚子层层叠叠有三四层,恐怕只有聂今姐和宋宋姐不嫌弃。”

“我挺喜欢聂今的。咱们以后出来玩约上她。”罗宋宋从栏杆上跳下来,结束了这场讨论,“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宋宋姐生气了?”苏玛丽不明白罗宋宋为何突然板了脸。

孟觉凝重地点点头。

“你说薛平贵长得丑,王宝钏当然要生气。现在开始说智晓亮美艳无双,知道么。”

“他现在是不错,可是在我心里,小叔叔才是第一名。”

“真乖。”孟觉大为赞赏,“唉,你宋宋姐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就好了。”

第六章

当晚罗宋宋回到家中已是十点半。

她的精神不比十三岁的小姑娘,看完电影吃完饭还闹着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大呼小叫好不开心,玩过一趟又一趟,坐南瓜车里扮灰姑娘,长手长脚乱舞,孟觉在栏杆外帮她拍照,闪光灯闪个不停,张张够做封面女郎,罗宋宋望着她笑,又别转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像极了担心儿女前程的母亲,忧心忡忡,不知该放手让她去飞还是护在羽翼下,怕她独立,怕她不独立,怕她还不到时候独立,又怕她过了独立的时间。

“她就这点孩子气,让她再多玩一会儿。”

孟觉突然冒出一句来,转头看她,天已黑得深了,一轮明月斜斜挂着,而他一双瞳仁明亮如同星辰,夺走一切光辉。

走吧。还是赶快走吧。罗宋宋低头看购物袋,断然想着,苏玛丽的离开未尝不是个双赢的局面。她会认识新同学,交新朋友,开拓眼界,而她和孟觉也会认识新同事,交新朋友,各有天地。

“苏美女!笑一个!”

“小叔叔,宋宋姐姐,一起照一张吧!”

“我帮你们拍。”

她本身就不好看,不上镜就更惨了,便要帮叔侄两个照相。

“都说一起照了,罗圈圈,赏个脸。”

孟觉手臂够长,一只手将他们两个搂住,另一只拿着相机,伸出去取景,苏玛丽一张小脸摆中间,不似其他女孩子喜欢低头瞪眼噘嘴巴,笑得闭眼露犬牙,一二三的时候,又突然比V字去戳两人下巴。

“哈哈,我最漂亮。”

天真无邪到令人心痛。罗宋宋顿觉极累,只想赶快上床睡觉。

客厅里漆黑一片,她想父母应该在书房内。他们素来不屑于夜间的一切娱乐活动,此时多半还在伏案工作,否则那几千万的实验经费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

这一点上,罗宋宋极佩服,因为佩服而忍受,全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到比她更逻辑混乱的女儿。

她脱下苏玛丽的运动鞋,鞋面上有粉紫色镶片,亮晶晶耀眼,哪一点似她的风格。

今天过的真是跌宕起伏。玩过了之后还要吃宵夜,然后一起搭公车回家,格陵大学站,罗宋宋的鞋跟莫名其妙掉了,她不觉察,一下车,差点摔了个单膝着地,幸好被孟觉扶住。

“嚯,求婚!”

“真浪漫!”

站牌下多是大学生在候车,当他们两个是小情侣,起哄,孟觉笑着搀她站起。

“我答应你就是了,起来吧。”

苏玛丽直鼓掌;罗宋宋跟着笑,不然怎么办。

“糟糕,鞋跟落车上了。”

“宋宋姐姐,我的新鞋借你穿!”

苏玛丽自告奋勇把新鞋拿出来,罗宋宋才穿三十六码,玛丽的新跑鞋对她而言和一条船差不多。但小姑娘盛意拳拳,一时之间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一瘸一拐走回家属区去,那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谢谢。”

罗宋宋和苏玛丽不同,天生一双纤足,脚趾小巧,脚掌削窄,人身上的关节处最容易老,要生的美实属不易,偏偏她手腕足踝都生的极秀气精致,坐在路边低头穿鞋子,不见面容,广告牌的射灯打出来侧影绰绰,穿着厚重冬衣也看得出来四肢修长匀称,十足一个俏女郎。孟觉见得多,不以为意,却有一对女学生在旁边等车无聊,小声道。

“气质好好。”

“肯定是艺术系的。”

真是哭笑不得。六个小时前还有人把她错认为小保姆。只能说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

苏玛丽硬要陪她一起走回去,因为雷炯同学的糗事才讲到一半而已。

“……大家都好好地坐着吃中饭,他又顺手把一大块猪骨头丢我碗里,很大一块呀!不吃就丢给我,是不是很讨厌!我质问他‘雷炯,你就这么喜欢我?’……当然啦,是口误,口误,我是想说‘雷炯,你就这么喜欢整我?’,一时口快说错了,结果他发狂哦!一张脸涨得通红,冲出食堂说‘你这个玛丽苏,我喜欢你才出了奇!’,结果一失足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哈哈……咦,那是什么?”

暗黑的天空中有六个发光小点,排列成两个等边三角形,飘忽不定,苏玛丽紧紧钳住罗宋宋的肩膀。

“UFO!UFO!小叔叔,UFO啊!飞得好低!”

“那是夜光风筝。”

孟觉和罗宋宋异口同声道。格陵大出了名的风景秀丽,绿化草坪上常有老人家放风筝或小孩子玩航模。夜光风筝倒不是新兴事物,加个电子发光装置就行。

所以别看不起老人家,赋闲之后将智慧应用于这上面,真是其乐无穷。

“好丢人。”苏玛丽嘻嘻笑,“晚上放风筝,有意思。”

“比你宋宋姐姐好多了。她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吵着要跟它走呢。”

罗宋宋走路已经很艰难了,还抽空打了孟觉一下。

“瞎说!”

“我哪里瞎说。不知道是谁狂奔过去说‘带我走带我走’的。我也蠢,跟在你身后追,‘罗宋宋,我们明天有比赛!’,要不是放风筝的老大爷在黑暗里头说了句‘别追了,那是我的风筝’,你非直接摔灌木丛里不可。”

苏玛丽从未听过他们之间这件轶事,就缠着孟觉讲前因后果,但细节若是讲起来又挺伤感,孟觉混了过去,讲些单位里的笑话,苏玛丽照样听得乐不可支,三人到了楼下才分开,说好了过两天罗宋宋再把鞋子送到孟觉家里去。

“宋宋姐姐,小叔叔的新家你还没有去过吧?可暖和了,不像以前的别墅,说话有回声,冰冰冷。对面住了个很酷的大帅哥,搭电梯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睫毛超长的,比我还长!”

“苏玛丽,你有一米七二。”

“……什么呀,我说的是我的眼睫毛!比我的眼睫毛还长!唉,这种大帅哥,肯定是等不到我长大就被别的美女抢跑了。”

“那是他的损失,你叹个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