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晓亮先生今天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十分完美。”

“从老柴奖到现在,智晓亮先生总是让我们既惊且喜。”

“我在维也纳时,已经系统地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指挥联系、但是我更加希望能够和一位东方的钢琴家合作进行我的首次指挥演出。就这样。”

“为什么会选择皇帝作为首次演出的曲目?”

朱行素敏感地发现智晓亮眼神飘移,心不在焉,于是替他回答道。

“从来不是我们选择乐曲,而是乐曲选择我们。好了,先生们,宴会上再见。”

智晓亮将手中的花束随便塞给了以为大提琴师,即刻跳下台去。

他心中的海浪还没有退去,他在退场的人群中疯狂地搜索着他的皇后。

他找到了,他的皇后和骑士耳语几句,然后孟觉先走了。

他看见了,他的皇后踩着轻盈的步伐走上了一条和散场方向截然不同的走廊,她的双手挥舞着,好像在模仿指挥的动作;他迅速地隐入黑暗中,凝视着她转了一个圈,哼的是伦敦德里小调。

他听见了,他的皇后自言自语地说:“真厉害啊,智晓亮。你总是想到做到。”

啊,原来她都知道。她听他弹《伦敦德里小调》时已经明白他的决心。

“罗宋宋。”

“你怎么在这里?”罗宋宋显示吃惊于智晓亮的突然出现,又解释道,“有记者,孟觉和我分开走。我现在要去和他会合。”

“罗宋宋,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这句话,他就急急地越过她向前走去,用胸卡打开了走廊尽头会议室的大门,他不确定罗宋宋会不会跟着他走,一瞬间他几乎想将她强抢进来。

“你的脸色非常难看。”

她绞着手,脸上充满了真切的焦虑。

智晓亮站在窗前,紧紧地攥着拳头。

“罗宋宋,我很矛盾。作为一名指挥,我起步太晚;作为一名钢琴家,我还有大好前途。我不知道怎样选择。”

“可是你的双手已经不能完满地表达情感了,不是吗?作为一名钢琴家,你永远也不会满足。只有站在指挥台上,你的全部胸臆才能得到完全的抒发,这就是我今天晚上听过这场演出后的感受。”

“我差一点就退缩。这是我第一次公开以指挥的身份演出。上场前,我怕得浑身发抖。可是我不能让你失望……”

他缓缓地屈起左膝,跪在地上,去牵罗宋宋的手;罗宋宋后退了一步,可是来不及将手背在身后,她声线中掺入了一丝惊慌。

“智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她挣扎着,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慌张得像失去了所有毒牙的蛇。

“罗宋宋,听说你爱过我?”

那被他制服的人儿平伏了一些,叹息着亲口说出这个秘密。

“是啊,我爱过你。谁不知道呢?”

“不,我不要爱过。我要你爱我,就像我现在爱着你一样。”

他那下垂的眼角,象牙色的皮肤,傲慢的姿态,卑微的求爱,在月光下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在音乐殿堂里,有睥睨天下的皇帝对你求爱,谁不想成为全世界的皇后?

可那皇后顿时如坠冰窟。她压根儿没有想过,也不想陷入这样的困窘里。

“太迟了。”她使劲把手抽出来,“太迟了。”

“我知道,你还是自由身。”智晓亮将她的手背紧紧地压在嘴唇下,“我要和孟觉公平竞争。”

罗宋宋感到一阵颤栗从手背传了上来,“我的心已经不自由。”

“智晓亮,她已经选择了我。”

孟觉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疾步向前,将智晓亮的手拨开。

他有些恼火,但十载同窗的友谊阻止了过激的动作。罗宋宋站在他的身后,她望着智晓亮的眼神,有痛苦,不忍,悲哀,怜惜,独独没有爱。

智晓亮站起来:“你在这里更好。我不应该将罗宋宋托付给任何人、我应该亲自给她幸福。”

孟觉刚才听到他狗血的“公平竞争”宣言,就已经动了火气:“早那些年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想起来竞争?你当她是什么?智晓亮,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非常自私,我能和你分享友谊,但绝不和你分享爱情。”

智晓亮道:“罗宋宋,你刚才说,迟到总比不到好。我总是醒悟得比较晚,不要因此不再爱我。”

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孟薇。她也曾这样卑微地求过他施舍,那一刻他曾经思索过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太傲慢,拒绝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于是现在,他什么也没剩下,在罗宋宋面前,他也成了爱情的弃儿。

“智师兄,你看见远处的那一点光芒没有?那是海面上的灯塔。现在,直到永远——你在我心里,就和它一样明亮。”罗宋宋缓慢而坚定地摇着头,“一样遥远。”

第二十一章 暴风雨奏鸣曲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对这场内部音乐会进行了深入的报道,但每周三发行的《鲜闻乐见》则是以文明社会重现丛林求偶法则为题,大肆对音乐会后的一场桃色韵事进行报道。

内容的噱头在于看图作故事。第一张,Z先生与L小姐并肩站在窗前,两人耳鬓厮磨,情意绵绵;第二张,Z先生单膝跪地求婚;第三张,Z先生与M先生发生肢体冲突,大打出手,近身肉搏;第四张,M先生完胜,牵手L小姐离开。

照片是由手机拍摄,三人面目模糊到不需要打马赛克,全凭肢体语言演出。这四格照片讲述了一个完整的三角恋情,横刀夺爱的故事。

记者激动得好像发鸡瘟。

“生活处处撒狗血……无论是传统意义,还是欧美眼光,L小姐最多算中庸之资,可见其具有独特气质,能吸引到格陵两大最有价值单身汉为她搏斗……格陵市是钢铁丛林,在这里生存当然要遵循野兽法则,相信L小姐之所以最终选择M先生,不仅仅是因为M先生拥有更多的财富,更是因为M先生展示出的强大体能反映出其身体之精壮,遗传之优秀……格陵女性应当自我反省,为何在剩男剩女大行其道的今日,不懂得自我增值,却任由这种资源浪费的现象在言情小说之外的现实生活中发生……”

酸不溜丢此文一出,格陵娱乐界一片喧哗。M家族的势力在格陵盘根错节,鲜少有媒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继《鲜问乐见》揭竿起义,几家也收到了同样照片的小杂志纷纷开始进入深入挖掘。Z先生的风流韵事全部大起底,床伴从A小姐一直数到P小姐。《新娱潮》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罗宋宋夏天穿着清凉的照片,在眼睛处上打上薄薄马赛克,用三围数字展现她与脸蛋极不相称的曼妙身材,按时这才是迷倒Z先生的终极武器——因为Z先生对灵欲合一相当看重;又将孟觉和罗宋宋两人挽手走近云阶彤庭的背影登出——哗,原来这两人早已同居,L小姐是一身睡两床。

孟国泰刚上市的自传原本想做一个小范围的签售会,结果记者们全部追问他对这桩风流韵事的看法。孟国泰当场震怒,扬言要将所有这些不负责任,一派胡言的杂志社告上法庭,但《鲜问乐见》背后似乎有强大势力撑腰,并未减弱报道攻势,甚至有大量记者闻风赶至,在云阶彤庭外架起长短炮,正对孟觉小窝的前后阳台。

罗宋宋的工作生活都受到了眼中的干扰。她一走出云阶彤庭,即刻被记者跟拍至双耳琴行。那些记者虽然还不至于嚣张到拿镜头撞她,但拍摄角度毒辣,恨不得能伸进她的衣领和裙底。一向以优雅姿态示人的智晓亮这次一反常态,最短时间内通过格陵爱乐发出措辞激烈的新闻稿,表示此次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反映出舆论在导向性上的无知、愚蠢和可笑。他相当失望,从此再也不会接受格陵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

智晓亮在新闻稿中强调“我与M先生,L小姐都是好友,普通的会面却被有心人利用和造谣,造成如今局面,不仅我自身深感困扰。也为无辜的好友担忧”更坐实了Z先生一角正是由他扮演,且他确实在这场爱情决斗中输了。

越帮越乱。孟国泰下令将孟觉和罗宋宋接回孟家。家里面倒是风平浪静,皆因这种桃色新闻,孟觉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比如孟金刚自杀一事,不也曾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还是水净鹅飞,没人记得。

“我们已经发出律师信。但他们只肯承认消息有误,错用了小孟先生和罗小姐的照片。”

“影响已经造成,道歉有什么用?”

“也不必告它,看它可以闹多久。天天有奇闻发生,没有硬抓着我不放的道理。”孟觉笑着望向大哥,似在征求他的意见,“除非有人故意想整我。”

孟金贵冷冷道:“原本定于月底上柜的一批新药,不得不再次延期。”

孟觉拍手道:“我的负面新闻竟然能影响盘利度胺的宣传计划,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若不是考虑到有女眷在场,他们两个几乎要翻脸。

杜丽聪开解罗宋宋:“本市有些媒体最爱揭人疮疤,连着皮肉撕下来,拿你的不开心来开心。这些小报只顾眼球效应,告它只是帮它打广告而已。”

“我知道,我并不放在心上。”罗宋宋说,“喜欢我的人,不会因此讨厌我;讨厌我的人,也只不过是更讨厌而已。那些不认识我的人,他们对我的态度,我又何必在意。”

杜丽聪面露激赏神色:“罗小姐,你的心态非常好。”

当事人都不在意了,看热闹的也就一哄而散。当天傍晚,苏玛丽亲自打电话给罗宋宋,罗宋宋简直受宠若惊,这是苏玛丽去了北京之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宋宋姐,到北京来旅游吧。我一旦测验不合格,就去欢乐谷玩云霄飞车,再多的不开心都甩掉了!”

连苏玛丽都知道此事,为她提供防空洞。

“好。”

盛情难却,孟觉和罗宋宋便开始计划。

“会不会有很大沙尘暴?要买口罩,还有遮阳帽。”

“爬长城,需要很好的球鞋、等等,我接个电话。”

孟觉接电话,罗宋宋跑去拿纸和笔:“还要带一些玛丽需要的东西,比如……你怎么了?”

孟觉挂断电话,冷静得可怕。

“我们立刻去医院——孟薇晕倒了。”

孟薇的实际情况比晕倒严重得多。据她的秘书说,孟经理前两天心情还不错,英文报纸上大肆赞叹朱行素的琴技时,她还开玩笑:“难道伊丽莎白不是女王?这些保守又虚伪的瑞士人,拍马屁也不分青红皂白。倒是智晓亮这家伙,真是厉害。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接下来对他的专访。”

秘书就多了一句嘴:“这位智先生脾性还大得很呢。”

“什么?”

“他已经宣布不再接受格陵媒体的采访。”

孟薇一向不爱关注娱乐新闻,觉得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关注八卦。但这次事关智晓亮,她让秘书将所有的报刊杂志都买来。

秘书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来不看娱乐新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上司看一本撕一本,看完了这周的《新娱潮》之后,做出了一个撕的姿势,撕了两下没有撕动,脸色变青,然后捂着肝部,重重地摔向地板,吐出一地的秽物。

这周的《新娱潮》全文转载了智晓亮的新闻稿,还配上了题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评论。

孟薇入院时一度陷入脑昏迷,检查结果也不乐观——急性肝衰竭,有并发脑病的现象。在ICU连续治疗十二小时后,无任何好转迹象,必须尽快安排肝脏移植手术。

她病情危殆,随时会陷入深度昏迷。清醒间隙,便努力蠕动嘴唇,与一直守在床边的孟金贵和杜丽聪一项项交待。

“不要……让外界知道我生病……我不希望明丰……股价受到影响。”

孟金贵大恸,霍然起身走到一边去。杜丽聪握着女儿的手,答应她:“好。”

“不要……让别人来看我……”

“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FDA方面在当地时间上午九点整突然做出声明——盘利度胺不适用于蒙古人种。一份详细的研究报告指出,在大多数蒙古人种的肝脏中缺少盘利度胺所必需的代谢酶,长期服用盘利度胺会导致肝功能衰竭,严重可至肝衰竭。特此报请亚太地区医疗系统谨慎使用此药。

这对得到了亚太代理权的明丰和一直服用盘利度胺的孟薇来说,真是迟来的讽刺。明丰药业对包括盘利度胺在内的一系列新药的销售计划被无限期冻结,直接经济损失保守估计在两亿。临危受命,孟薇的职位由即刻从药监局辞职的孟觉代理。

没有人会去多嘴告诉孟薇这件事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的病正是滥用药物造成。孟薇半世跋扈,但谁也不希望她以如此惨痛的方式受到教训。等待肝源的过程中,情况更是急转直下,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多脏器开始衰竭。每个小时都会收到一张病危通知单,再多的金钱,也无法贿赂死神,孟金贵方寸大乱,等不及走正常排队程序等肝源。孟家全体家庭成员,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全部都去做了配型检查,连苏玛丽也被招了回来。

“正好回来做暑假作业哦!我好想回家呢!”

她一落飞机就被带到医院去抽血和做B超,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孟金刚则根本没有和女儿见面。孟觉和罗宋宋把苏玛丽带回家去,她才说:“他们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爸爸亲生的,要做亲子鉴定?可是,那也不用做B超呀……难道他们怀疑我在北京做坏事。我真的没有交男朋友……”

罗宋宋安慰道:“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么多。孟薇病了,所以全家都做身体检查而已。”

“是不是小弟弟查出来什么病,需要我给他输血?可是小弟弟还没有出生呀。”

孟觉道:“苏玛丽,我有一件事情要征求你的意见。以后你愿不愿意和我,还有罗宋宋住在一起?不是名义上的一家人,我回把你的户口迁到这里,我和罗宋宋一起做你的监护人。”

苏玛丽大喜过望:“我愿意,我愿意呀!”

即使她将来结婚在神坛上也不会比现在更愿意。所有的疑惑都被抛诸脑后了,苏玛丽的两只长胳膊亲热地挽着新家人,罗宋宋被她箍得透不过气来:“我们终于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呢!哎呀,我要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同学……”

她左右开弓地在孟觉和罗宋宋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跳开来去打电话,发短信。孟觉和罗宋宋挽着手,看着她跳来跳去,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的小弹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