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季盼弟家时,何松涛只得告辞离去。

季飞侠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拴上。”是季盼弟变了腔的声音。季飞侠快走进屋一看,就见季盼弟两眼通红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她坐过去问道。

“没事。”季盼弟用袖子抹抹眼睛。

“你跟姐夫吵架了?”季飞侠明知故问。

“是吵了。结婚这么久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火,他这个欠抽的老家伙,我当年跟了他吃多大的苦哇,现在日子好过了,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季盼弟满腹的委屈,终于逮到了机会倾诉。

“姐,事情的经过,我听说了个大概。姐夫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过,你也为他想想,这么多年,山西那头,哪年不伸手向你家要钱,把你们当银行。现在家里虽然好过点,可是振东在盖房子还要结婚,云宝也大了,哪一样不需要钱?你这人心软,一要你就给。可你别忘了那家人是什么人?年初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也知道。那家人,简直就是把闺女当母鸡养,不停的催蛋养儿子——况且,那赌博有一就有二,成千上万的一眨眼就能输出去。难道你要一直往里填吗?”季飞侠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说得口干舌燥。

“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是我能怎么办?妈打电话说,跟飞宇赌钱的是县里的街痞,那人扬言说如果飞宇不还钱,他们就找人废了他。我们老季家就他一个根,我不能眼睁睁的真看着他被废。”

“那以后呢?以后再有这事,你还要管吗?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他的性子,把咱们几家都有可能输光。”季飞侠毫不客气的说道。

“他说这次一定会痛改前非。”季盼弟虚弱的答道。语气弱得大概连自己也不相信。

“你等着瞧吧。”季飞侠百分百的不信,她太了解这个人了。

季飞侠又劝了季盼弟好一阵子,她的情绪才慢慢的好转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门开动的声音,外面传来大姐夫的声音。

“那个小田是吧?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呀?”季飞侠一愣,什么?田景君也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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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月夜谈心 ...

季盼弟连忙站起身抹抹眼睛,和季飞侠一起出去。

“小田来了,快进来坐。”她温和的笑着招呼着田景君。

“大姐。”田景君也回之以微笑。

季飞侠看着他,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怪异的气场,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小田,你今天就在这儿吃饭吧,那个,盼弟你多做几个菜,我去买酒。”李大富憨笑着留客,又趁机和季盼弟搭话。季盼弟看都没看李大富一眼,只顾着和田景君说话。李大富讪讪的挠着后脑勺仍在那儿傻笑。

“姐夫不用买酒了,他不喝。”季飞侠连忙接话,省得他下不了台。

“姐夫去买吧,我好久没喝了。”田景君根本不领她的情,有点故意跟她对着干的意思。季飞侠不解的看了看田景君。谁知,他连头都没转,继续跟季盼弟东拉西扯。季飞侠心里微微有气。

“他是借机会自己喝。”季盼弟大概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她微微一笑,朝李大富翻了翻眼皮,揭穿李大富的西洋镜。然后,又一瞪眼:“你不去买酒,傻站在这儿干吗?”李大富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快步出门。

待他走远了,季盼弟还不解气,恨恨的说道:“我当初真是黑布蒙了眼,看上了他这个东西。”季飞侠抿嘴一笑,没有接话。

不大一会儿,李大富又如旋风一般的回来了。

他屁股还没坐稳,季盼弟又冷着脸吩咐道:“去,宰只鸭子。”

李大富慌忙奔向鸭圈,进去以后才想起来问道:“盼弟,抓大还是小?”

季盼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吼道:“来的是我妹子妹夫,你说是大还是小?”

“我知道,大的。”鸭圈里一阵鸭飞狗跳声。

又隔了一会儿,刘兰兰接了小龙小虎回来,李振东和于雨也从村南头赶回来,一家人聚齐了,热热闹闹的说着话,个个喜气洋洋的像过节似的。刘兰兰一回来就勤快的进厨房帮忙做饭。

刘兰兰自从上次回来后,性情大变,再不像以前那样好吃懒做、拈轻怕重,对公婆很孝敬对孩子也很尽心。季盼弟夫妻和李振声本来就是容易心软的人,慢慢地,以前的那点心结也就解开了。

“你们俩出去吧,有我和兰兰就行了。”季盼弟挥挥手把于雨和季飞侠赶了出去,于雨做了个鬼脸,拉着季飞侠出了厨房。

大厅里,田景君正在和振声振东说话,两个小孩在大人中间跑来跑去。

菜上齐后,众人围坐一堂,大家边说边吃,气氛显得非常活跃。季盼弟的情绪也慢慢高涨起来,但她对丈夫仍然没好脸色。李大富也知道自己有错,所以无论老伴对他怎么恶声恶气,他也不恼,只是摸着后脑勺傻笑。季飞侠看着这夫妻俩也不由得觉得好笑。

李大富好喝酒,偏偏酒量又不大,连云宝都能把他灌醉,季飞侠更不用说,他一喝醉就性子大变,因为平常季盼弟严格限制他。他只好趁着有客人来,小酌几杯。田景君这次不顾季飞侠的警告,愣是喝了两杯。振声和振东也喝了两杯。李大富果然还是那样,一喝就醉。

他一醉话就多了起来:“盼弟,你咋不理我。我不就对你发了一点火吗?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怀着振声那会儿,咱家里穷,我经常三更半夜去别人地里偷玉米偷花生给你炖排骨——我以前都没偷过东西…大冷天下河捉鱼给你吃。你怕冷,我一到冬天就给你暖被窝,还给你…”

“李大富,你个作死的,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季盼弟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涨红了脸怒吼道。

振声连忙过去扶他进屋。李大富张牙舞爪的不肯走:“振东你拉我干吗?我没醉,我一点都没醉。我今天就是要把话说清楚了,要不然,你妈她夜里又不让我进屋——早知道就不盖那么大的房子了,以前房子小,她想赶我也没地去——”

“快把他拉进去,带上门。这个老不羞的。”季盼弟气呼呼的说道,又嫌李振声动作不力,干脆亲自上阵把李大富拽进了楼上的卧室里。

季飞侠看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外面的天也暗了。便起身告辞。刘兰兰客气的把他们送了出来。

两人并肩慢走。秋风轻拂,明月在天,空气中浮着若有若无的菊香。

“你怎么跟来了?”季飞侠问道。今晚他们还没机会说话。

“怎么,嫌我跟踪你?”田景君的语气有些淡淡的不满。

“你怎么了?脸拉得像驴脸。我没得罪你吧?”

“没什么,下午,你刚出门不久我就来找你了。”

“哦?”

“结果,你跟别的男人聊得非常开心,我一直在后面尾随了很久也没人注意到。看来,我挺适合当私家侦探的。”田景君的话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醋意。季飞侠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不说话。弄了半天,他是在跟自己生气,怪不得刚才吃饭时,她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哎,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明知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季飞侠无奈的两手一摊。

“我当然知道,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田景君这话有点刷无赖了。

“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当然,我又不是不让你跟男人说话,像你跟村长李大爷他们说多久我都觉得没关系。”

“你——”季飞侠又想气又想笑。这人怎么这么…无法形容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索性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路。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田景君一脸无辜的问道。

“心里不舒服。”季飞侠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还有,你今晚还是睡客房吧。”季飞侠说着加快速度,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你怎么跟你姐一样,老拿这个来对付男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田景君紧跟几步,紧挨着她走。有些讨好的看着她直笑。

昏黄的路灯照着他们的影子。时而分散,时而重叠在一起。

‘其实,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季飞侠放慢脚步,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嗯哼。‘田景君嗯嗯啊啊的模糊回答。

“喂,我在跟你说话。”季飞侠用胳膊肘捣捣他,非常不满意自己被忽视。

“我正在用力说服我自己。”

两人别别扭扭的就走到了家。

季飞侠打开大铁门,两人进去,她又转身插门时,田景君猝不及防的拦腰将她抱起。

“哎,你放下我,你抱不动的。”季飞侠微微挣扎,开玩笑,他跟自己体重差不多,怎么能抱得动她?

“你试试看。”田景君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伤害,手上发力,吭吭哧哧的硬是把她抱上了楼,一路来到她的卧室。把她放到床上,他停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胸脯一鼓一鼓的。季飞侠歪在床上,拿眼觑着他,慢腾腾的说道:“累着了吧,哼,让你逞能!”

田景君翻了翻眼白,不说话,顺势往床上一倒,身体舒展成一个“大”字形,和季飞侠并排躺在一起。

看着他为抱自己累成这样,季飞侠大发善心,决定给他点福利,她主动往他身边挪了挪,紧贴着他的身子。两人迅速蹬掉鞋子,像以前那样依偎在一起。

“给我打开电视。”季飞侠吩咐道。田景君摸起床头上的遥控器,按了下,正好播到了娱乐频道。两人此时倒也不乎看什么,随便什么节目,哪怕是养猪的,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季飞侠背靠着枕头,身子窝在毯子里。继续指挥着他:“再给我削个梨。”田景君飞快的削好梨递给她。季飞侠接过来咔嚓咬下一口,又十分知趣的把梨递上去。田景君很严肃的摇摇头:“两人不能分梨吃。”

“我才不信。吃一口。”季飞侠硬塞给他一口,田景君勉为其难的吞下去,那样子跟吃药似的。季飞侠只好不再为难他,咔嚓一会儿将梨解决掉。抹抹嘴,顺势往他怀里一钻。晚饭时被他整出来的气早已荡然无存。

电视里某个年近半百的女星穿着粉色的少女蓬蓬裙,梳着少女头,嗲声嗲气的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季飞侠觉得一阵恶寒。田景君却看得津津有味,十分认真的说道:“这裙子真好看,明天我也给你买一条。”季飞侠揶揄道:“你买吧,先放着,等我五十的时候再穿。”

田景君呵呵笑着,然后他又认真算着:“等你五十的时候,我也五十多了——但愿我能活到时候。”季飞侠轻捶了他一下,不高兴的说道:“别说那些丧气话。”

“你看你,自己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我一说点什么你又不准,双重标准。”田景君说着刮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说没关系,因为我的命够硬。你说就不行。”季飞侠固执的说道。

“什么硬不硬的,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田景君忍不住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我后来想想,的确够硬的。我和季飞宇同一天出生,他被当个宝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晒了。而我,还没一头猪受到的待遇好——在农村,猪是他们的大宗财产,而我只是负担。但是,季飞宇却三天两头生病。我呢,虽然没人管没人问,却从来没生过病。真是奇了怪了,我从小到大生病的机会很少,即使有几回,自己挺挺就过去了…”季飞侠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以轻松的语气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这些事情,有很多,田景君都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农村人就是这样,他们的记忆非常好,有很多当事人都已忘记的事情,别人却记得很牢。尽管那时,他还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但当时的心情却是难以名状的复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深深的怜惜和心疼。

“以后,我会把你当个宝似的,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让你化不了,晒不着。”田景君声音柔得能把人给融化。

“好肉麻。”季飞侠嘻嘻笑着。

“没事的,慢慢就习惯了。我妈年轻时比你的性子还硬呢,后来都被我爸爸融化了。就像是,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田景君每次一提到自己的父母,就满眼的笑意和幸福。每每都让季飞侠羡慕不已。她的成长环境让她对父母这个词从心眼里排斥。和她一起成长起来的女孩大概也很少尝到健全的亲情。田景君的父母让她看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能让疾病缠身的儿子一提逝去多时的他们就满眼的幸福,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成功。这是不是田景君虽然恶疾缠身,心灵却仍然健全乐观的源泉呢?

“你接着讲嘛,我不打断你了。”田景君看季飞侠神思恍惚,急忙回过味来,柔声催促她。

“不,你讲,我的那些事不好玩。我想听你的。”田景君笑笑,紧紧搂着她,那些痛苦的往事,她竟然只用一个“不好玩”就揭过去了。

“有机会,我带你去我以前的家看看。我有好久没回去了。”田景君喟叹道。

“你的房子不是都卖了吗?”

“笨蛋,那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卖了,卖的是别地的房子。那个地方,我本来是留着用来等待大限到来的地方——”

“啊,你怎么又掐我!”田景君夸张的大叫着。

“我给你说过了,不准说这些,你偏不听。”季飞侠一阵河东狮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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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情若动时 ...

两人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在宽大的床上笑闹着、翻滚着。依偎在一起,挤得密不透风。季飞侠顾忌他的身体总在差不多的时候适可而止。

“到明年的夏天我就可以了——”田景君喘着气,意味深长的呢喃道。

“你就可以怎么了?”季飞侠明知故问,语调里带着轻不可闻的轻笑声。

“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田景君的声音如同陈酿的果酒一样动听。

“流氓、下流。”季飞侠轻骂。

“嘿嘿,只有自己心中流氓的人才会听到什么都觉得流氓。”田景君笑着反击。

“去。”说完,她又觉得气不过,张开嘴隔着衣服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咝,’田景君夸张的叫着。季飞侠咯咯笑着又咬了一口。

“我看你也别叫飞侠了,叫飞虫得了,专门叮咬人。”田景君故意苦着脸,声音里却透露出不可抑制的愉悦。直到咬够了,季飞侠才咂咂嘴停住,把头靠在他的胸上,侧耳倾听着他的心跳,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田景君似乎有些不安的问道:“飞侠,你怎么不说话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我想听你说话。”

“你想听什么?”季飞侠昂起头,支着下巴问道。

“想听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我不会说。”

“试试嘛。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不会说呢?”

“嗯,好吧。”季飞侠清清嗓子,脑子里飞快的搜索着这类的话。

“我想拿熨斗把你的忧愁烫平。”

“嗯。还好嘛。太感性些。”田景君鼓励道。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嗯。”田景君抖动着双肩,似在极力克制住笑声。

“你是白天的太阳,不见你心情就不好。”

“你是冬夜里的棉被,一看到你就想抱着你困觉;你是夏夜里的凉席,看到你就想趟上去;你是女人的内衣,没了你就没了支撑——”

“哈哈。”田景君的忍功终于破掉,捶床大笑起来。

“讨厌,人家是认真的嘛。”

两人又抱着滚成一团大笑不止。

第二天吃完早饭,季飞侠惦记着大姐,又顺路去了季盼弟家一趟,他们夫妻二人果然已经和好如初。季盼弟的脸上带着笑意,仔细看去,还隐隐有点意气风发的味道。夫妻果然是没有隔夜的仇。

季飞侠陪她说一会儿话,两人话赶话又提到了陈艳华和季飞宇。季盼弟一提起这个茬,眼中不由得又浮上了一层忧虑。

她叹着气说道:“你说咱们怎么那么倒霉?摊上这种父母,若是爸妈老了病了需要花钱,我二话不说,你姐夫也不敢说什么。那是我们子女应尽的义务,哪有让我们出钱供弟弟赌钱挥霍的?我听人说,飞宇在广东半年之内换了不下十份工作,拈轻怕重的,脾气比老板还牛。而且整天下馆子,他那个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鸟,整天跟人家攀比吃穿…”季盼弟絮絮叨叨的说道。季飞侠只能听着不知该如何插话。

她呆了一会儿告辞回去,回来的路上又绕去于雨的新房看了看,三层已经竣工的小洋楼矗立在绿树丛中。墙体贴着乳黄色的瓷砖,屋顶上着装着电阳能。看上去,显得很是气派大方。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人,她这才想起两人一起去县城买家具了。季飞侠转了一会儿只好回家。

她一推院门,就见田景君正坐在院里挽着袖子洗衣服,手上胳膊全是肥皂泡。

“喂,你怎么在手洗,我不是放洗衣机里了吗?”

“洗机坏了?”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擦脸。

“你放那儿我来洗。”季飞侠走过去,无意中往盆里一看,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那里面…还有她早上换下的内衣裤。

“你…”她窘得暂时说不出话来,田景君看着她那嫣红的面颊,心里越发觉得高兴。

“嘿嘿,我把楼上的脏衣服都拿下来一起洗了。”

“已经洗完了,你去晾吧。”田景君不再逗她,转身进屋去了。

季飞侠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钟。

等她晾好衣服。田景君已经围上围裙在厨房做饭了。

“这么早就做午饭?”

“你看看都几点了?也不想想你早上什么时候才起?”

“还不是因为你。”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斗嘴,互相指责对方懒、色、流氓。语言之幼稚,逻辑之混乱,直逼幼儿园小朋友。

午饭后,田景君在楼梯上大声喊道。

“飞虫,过来陪我睡个午觉。”自从昨晚开始,田景君已经不叫她的本名了,直接叫她“飞虫”。季飞侠怎么抗议都没用。

“小田田。你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