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一刻,”他看看手表,弯腰帮她掖好被子,“你昏迷了一个多小时。你同学刚才打电话给我,她说下了课会来。”

“哦,谢谢。”她居然昏过去了!拍电影吗?

“你终于不说抱歉了,我真不爱听。”他转身倒了杯温水给她,“喝点水。”

他笑得风轻云淡,她的脸反倒又乎地热了起来。体温计起码飙了一度半吧?慌乱地端起杯子喝水。

“你血糖偏低,昨天没睡好觉吗?”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看她,“我带给你困扰了吗?”

“啊,没有。”困扰她的是天上那轮月。

“不能给我个机会吗?”视及她不安的表情马上又说,“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境跟你谈不合时宜,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了解你的想法。我们来聊聊好吗?”

看起来像个心理医生,时蕾瞄着他的医生制服,想笑又不敢。

他眼睛一跳。“什么事那么好笑?”

她把杯子放在床头坐了起来,头已经不昏了,也有闲心跟他开玩笑。“追女生追到人家昏在你面前什么感想?”

“吓了一跳。”他老实承认。“我虽然学医,但胆子不大。”

“我还是第一次昏过去。”

“这经历不要也罢。体温计给我…还有些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吃点退烧药吧。”

“等小冬她们来再说。”她说着又转头看看四周。

“这是研究生实验楼。”他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们学院医护室在哪。”

那这是医学院了。时蕾点头,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那位不是你妈吧?”

丁凌被她的语气逗笑。“不是,她是我导师。”

“哦。”还好,不然挺尴尬的。

“我向导师承认在追求你。”他有了看她为难的兴趣,“她知道就相当于我妈知道了。”

“这样不好吧?”

“怎么办?你不做我女朋友,我妈问起来我怎么办?”

“你不要问我!”事关自己终身大事,她不能再以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歉表明态度。“我根本不认识你,只知道你是院长公子,研究生,开一个什么限量版的车…”说不下去了,都怪丁冬介绍得太全。

他的眼睛弯弯,嘴唇也勾起玩味的弧度。手机滴哩一声,他看着短信笑道:“你同学来了。”

“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丁凌,”也顾不得什么伤人不伤人了,她得把话说清楚,“我没去打听你,这些是听同学说的。”

“嗯。你叫我名字叫得还蛮顺口。”

这是什么态度?信还是不信啊?“就是那天在走廊你也看到了那个,给你发短信的可能也是她。”

“我知道,我堂妹。”

丁凌带着620去医学院食堂吃饭,丁冬何香晋左右开弓轮番追审,一口一个堂哥,已经连丁凌真正的堂妹叫什么都打听出来了。这两个女人自来熟的功夫连邢影也自叹弗如,小晋还去夹人家餐盘里的鸡肉。邢影心细,担心学医的人会格外讲究饮食卫生,小声哏咄她,所幸丁凌不在意,还主动把饭菜分给丁冬。

邢影想着停在实验楼前的那辆价值不菲的车子,再看他一身名牌休闲服,不是低调的人,却也不过份炫耀。尊重她们的意见来食堂,打饭的时候先是挑去感冒不宜食用的食物再问时蕾吃什么。对小冬小晋过于三八的聊天方式也没有反感,不管是真正爱屋及乌也好,礼貌也罢,表现都不失为谦谦君子四字。成熟内敛,这样的男人叫人讨厌不起来,跟那个敬敏航类型差不多,但条件更优秀,不知道时蕾会不会有移情想法。如果会,翅膀活该头大了。

那只病猫余毒仍在外加心不在焉,直勾勾盯着盘里的饭,勺子习惯性地进行堆彻运动。丁凌几次看她,欲言又止。一顿饭几个人吃得都各怀心思,小晋和丁冬两人倒是吃饱聊好,心满意足地坐上了丁凌的宝马SUV回学院,路上也嘴不停闲。时蕾用完饭吃了药,靠在司机旁位打盹,谁的声音猛地一提高她就直起脖子,慌乱地四处看。跟平时懒洋洋的调调不同,有种娇憨的可爱。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驶进电院,四小猫下车,时蕾见风醒,又坐了回来,以着偏高烧的语言正式拒绝丁凌。

丁凌沉吟着问:“敬敏航不是你男朋友吧?”

时蕾不想把事情搞复杂,学着翅膀的胡搅蛮缠来了一句“你罗嗦什么啊”开门下车。

回到寝室主动把这段话交待出来,几个人对她干脆利落的作风无比之惋惜。

晚上没开QQ,杨毅把电话打进寝室,丁冬接起电话张嘴就说她病了。杨毅说她总是病。丁冬说今天昏倒在一个医学院帅哥面前了。杨毅立马疯了,这通打听,碰上丁冬这爱说的,小晋还在旁边提词儿,说到最后时蕾怎么把话说死,免提扩音器里杨毅那头没声了,好半天她问:“小猫啊,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应付人家,不能给敬敏航捅出啥篓子吧?”

时蕾的思维不受控地按杨毅的想事方式运转,脑中有了丁凌一袭白衣面戴口罩手执手术刀肢解敬敏航的的场面。“他不能那么残忍吧?”她一阵反胃。

丁冬对着电话大声说:“她说他不能那么残忍。我也觉得我堂哥不像会出手打情敌的人,要是非哥倒很有可能。”

“靠,翅膀那么贼溜他才不干那种事儿呢。”杨毅哼声道,“他就会躲在背后放冷箭。”

邢影噗哧一笑,这果然是翅膀的风格。

挂了电话时蕾跟丁冬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让翅膀知道又该阴阳怪气儿地来笑她。事实就是要想叫丁冬不跟翅膀打小报告,基本上,很难。两天之后翅膀晚上来蹭饭,张口闭口就是“多吃点儿可别晕过去”“小点儿声再给俺们吓晕过去”这类的揶揄话,时蕾当时就给丁冬下令:“你去搬他们寝室住吧,去吧,这个家不要你了。”

丁冬大哭:“非哥,我无家可归了。”

“那我也没办法啊,俺家猫宝儿下令了,那你就去我们寝住吧。”翅膀假迷迷地叹气。“我跟阿白商量一下住你这张床得了。”

“给我滚!”时蕾虚弱地骂他。

“你脸怎么这么白?”翅膀掀开蚊帐一角看她,“病还没好?”伸手探探她额头。

“别整。”时蕾推开他。

他一屁股坐在丁冬床上念秧。“我看你是懒上锈了。晚上饭都得给打上来吃,吃完就一倒。跟坐月子似的!”

“你真闹心。”

“走,”他敲敲床板,“我请你们飞石冰淇淋去。”

“不去。”她的手从上铺垂下来无力地晃动。

“靠~”翅膀被脸前的死人手臂骇得往后一缩撞在墙上,抱头大嚎。“你吓死我了。”

邢影大笑:“胆儿还挺小。”

丁冬对她耳语:“非哥怕鬼。”

“走不走走不走?冰淇淋啊,”翅膀狼狈地揉着后脑勺站起来,“小晋!”挑最易受美食引诱的找。

何香晋已经背好包包溜直地站在门口,一听点名马上举手。“走吧。”

“蕾蕾你能吃冰吗?”丁冬同情地望向上铺。

“她当然不能。”邢影代为回答,“你们仨去吧。”

翅膀挑眉看着时蕾,一抹了然闪过脸上。她不争气地闹了个红脸,转过身不想再看他那副表情。

“咱们走吧。”揽着丁冬出去,嘴碎地又加了一句,“唉,女人~”

邢影往杯里倒了些红糖去接水,对他的话直拧眉。“你说这人是不是就一臭流氓!”

6、定了,小大夫

丁凌发短信问她病好一点没有,时蕾说没事了,末了仍旧说谢谢。他说我想见见你。她烦不胜烦,电话丢在一边不再去理。过一会儿他的信息又来:我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也许没有想像中那么喜欢你,但是放不下这种感觉。给你带来困扰不是我所愿,希望不要因此讨厌我。虽然有点俗,还是想说,当朋友好吧?

她回:好的。

行啊,人家喜欢你没有错,而且还免费帮你看了回病。

她躺床上拿小镜照脸,左看右看。“我现在看着吓人吗?”

“嗷嗷吓人。”邢影坐在窗台上抽烟。

“像鬼吗?”

“鬼见你嗷嗷跑。”

“我说给翅膀吓成那小样呢。”

邢影的笑在喉咙里咕嚷。“他怎么着?怕鬼?靠,那逼样的鬼都管他叫大哥他还怕鬼。”

“嗯,我们谁都不愿意跟他看鬼片,他一惊一乍的比鬼吓人。”那年在碟屋看《我在你左右》,女鬼在那男的摩托车后边探出头,翅膀正在抽烟,猛地一抖,烫坏了杨毅在马来西亚买给她的格子裙,在她几次催促下才象征性地赔了一条杂牌裙子。她穿去参加新老生联欢,倒也有点艳惊全场的意思。翅膀说复古裙不是谁都能穿的,这衣服挑人。他说她头发最好看,又黑又直,披在脑后再穿长裙子特妩媚特有女人味,她故意把头发全染成咖啡色,挽成一个髻歪歪垂在肩头,自己也心疼了好了阵子,最后还是偷偷跑去做离子烫把头发拉直。也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反正不喜欢因为头发得到他的注意。舍不得头发就拿衣服做文章,T恤一天比一天穿得大,牛仔裤一条比一条买得肥。翅膀连连摇头,大叹韩流猛如虎,连时蕾这么懒的人也跟着跑。看他郁闷怪解气的。近墨者黑啊,跟杨毅从小玩到大,本想把那丫头教乖,结果却跟她学变态了。“呵呵呵。”

邢影抬头看她。“你是笑啊还是肚子疼?”

“笑。”

“好痛苦的笑声。”

“真不愿意跟你说话。”她趴在床上,拿一把小剪刀剪分岔的发梢。

“现在你好像找不着别人说话谢谢。”她把烟头弹到窗外。

她不服气地还嘴:“我自言自语。”

何香晋和丁冬吃完冰淇淋回寝室,翅膀送她俩出去在门口遇到飞石的神龙尾老板长发哥,被拉进来又喝了个把钟头。

喝到一半长发哥接了个电话,回头告诉收银今天算招待,拍拍翅膀老大不好意思地道歉,有事先走了。翅膀跟吧员聊了一会儿,周围又没见什么眼生的俊苗儿,一无所获地起身走人,临走前跑了趟洗手间。飞石这洗手间隔音效果真不赖,门板一关,估计在里头叫床外边人都听不见。太静了,有点森得慌。洗手池一个水龙头抽疯似的水流贼急,拧开溅了他镜片上一串水滴,“靠”完水龙头,摘下眼镜扯过纸巾吸水的同时抬头对着墙上镜子欣赏自己的倒影。镜子照在他身后,一只手自隔间里伸出,白皙修长,是女人的手。寒气猛地流串四肢,“啪”!眼镜掉在地上,他惊恐地转身,一脚踩了个稀碎。

翅膀小时候胆子也挺大的,六岁时候还跳墙到医院太平间后边偷过花送给胡同口看自行车老太太的外孙女,可是长大了却开始怕鬼。他家老爷子,身为一名共产党人不信奉共产主义,出门烧香进门拜佛买房子选风水做买卖挑时辰给儿子起名都找大仙儿,他想唯物也唯物不起来啊。

这只蚀骨销魂的美人手搁平时翅膀见了早就一头扑上去,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只会惹得他牙齿发颤,冷汗出了一身儿又一身儿。那只手还挂在门上,和翅膀一样,都没有动。好半天,“呕”的一声,手又缩回隔间。翅膀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呼了出来,身子有点发软。他妈的原来是个酒鬼,靠,喝得男女厕所都分不出来了。低头看看报废的眼镜,边走边骂地向外走,隔间里的酒鬼却跌跌撞撞冲了出来,釉面砖沾了水,他踩上去,摔个四仰八叉。该!翅膀看好戏地回头,酒鬼正费力地往起爬,颇为懊恼地低声咒骂,原来是个爷们儿。到底看不过去地一把扶起他,靠,还他妈挺壮的。

“谢谢。”虽然醉得厉害还不忘道谢。

翅膀向来欣赏酒品好的人,帮忙帮到底把人扶出了洗手间。“哪桌的?”

“随便。”看得出来他努力想把找回重心,但奈何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地被半搀半拖带到离洗手间最近的一组沙发上坐下。

“来来给他整杯水。”翅膀向熟悉的服务生招手。坐了半天没见寻人的,也没听见有手机响,还真是个来单拉儿的。

酒鬼接过水猛灌,翅膀来不及阻止,眼见他喝下一大杯水又冲进洗手间又是一通海喷。得,全当洗胃了!

倚在隔间门上看他对着蹲便器吐的这个彻底,没好气地讥讽:“加小心别把肠子吐出来!”

“不能。”他背对着他摇摇手,酒精在周身血管作乱,但胃总算空了。酒鬼这回没用人扶,踏着软绵绵的步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唤过服务生又叫了杯水。拿出皮夹付账,顺便还一份翅膀刚才为他付的水钱。

翅膀呵声一笑。“再加十块给我来杯圣代。”

酒鬼对他这种趁火打劫毫无反感,痛快地掏了十块钱给服务生,扭头又对翅膀道谢。

“客气。”翅膀掏烟,递给他一根。“一人儿出来喝啊?”

“嗯。”他摆摆手谢烟。

“自己喝酒容易醉。”

“是啊…”

酒鬼说完就沉默了。

翅膀不负责陪男的聊天,对方不开口他也不找话题,两手搭在椅背上,一腿弯曲,脚搁在另只腿的膝盖上,跟着舞曲颤悠颤悠,很闲地等他的圣代。

“我好像见过你。”酒鬼突然说。

“靠,”翅膀拧头怪异地看着这人过于秀气的五官,“这他妈是钓马子的嗑儿。”该不会是个弯的吧?

“你是北方人吗?”

“黑龙江的,你呢?本地人吧?”

“嗯。”他点头。

“看出来了。”翅膀倾身弹弹烟灰。“一人儿出来买什么醉?”

“…”

“没事儿,不是非得说。”左溜他也是随口一问。

“也没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扭怩了,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失恋了。”

“理解。”翅膀冲他扬了扬下巴,“不是什么丢人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冰淇淋送上来,他拿起小勺剜了一口,“俩人处多长时间了?”

“我没追上她。”

刚送进嘴里的食物被这句话刺激得差点喷出来。“都他妈没追上你喝成这样至于吗!”

酒鬼大概不太适应他这种直不愣登的说话方式,一时被堵得不知道说啥好。

翅膀抓着餐巾纸擤鼻子,眼角斜视着他。“以前没交过女朋友?”

“啊。”酒鬼点了头。

起码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没交过女朋友的不多,但敢承认的就更不多了。“你多大了?”

“跟年纪无关,”他敏感地攒起眉,“我只是不愿意做无所谓的事。”

“别像被蜇了似的!”翅膀看也不看他一眼,专心地吃着冰淇淋,“无所谓的事你现在不也做了吗?”

“不一样,”他喝一口凉水,不再那么急燥,“我对她的追求是认真的,不是时下那种速食爱情。就是这个酒吧,我在这儿看了她七个月才下决心去找她…”

“调酒的?”翅膀跟着他的目光望向吧台。

他摇摇头。“她常来这儿,是电院的学生。”

泛围太广了,翅膀不再猜测。“完了呢?直接给你撅回来了?”

“差不多。”他苦笑。

“你这样的啊,让你看上那妞儿要想玩你一来一来的。”翅膀比他笑得更苦,“你说现在的女人都想什么呢?这么纯情的少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听着不像好话。”纯情酒鬼不缺弦儿,听得出他的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