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被时蕾唬住了,她是一只假酒篓,越喝脸越白,到一个点突然不行了,烂醉,并且有耍酒疯的征兆。何香晋也喝了不少,跟丁冬欢快地在舞池里打转儿,累了往回走,眼看着奔翅膀走,却怎么也走不出直线儿,急得直跑,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哭了。翅膀又气又笑地把她抱起来。

“你看啊,许泽,你看,”她可怜兮兮地端着两只小手,手腕处有点擦伤,“好像牛排烤焦了。”

“乖,不哭啊,不疼。”这孩子什么都离不开吃。

丁凌自认不能喝,明目张胆地耍赖,只看时蕾和翅膀拼酒自己喝得却不多。时蕾真是实打实地喝啊,300毫升喜力倒进高脚杯里一口一个,半点不含糊,已经到了没人敢劝停的地步。醉了的时蕾是一只泼皮猫咪,摇头晃脑,整晚在大笑,笑得腻死人。翅膀抽烟,她从厚厚的玻璃几上爬过去用蜡台给他点火,手按在溅在桌面的啤酒上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被翅膀和丁凌同时给扶住。她顺势就坐在茶几上,拿过杯子又倒酒,跷着两条长腿跟着音乐打拍子,嘴里哼哼呀呀不知道在唱啥。丁凌拿纸巾擦去沾在她衣服上的酒水和零食残渣,饱含宠溺地贪望她神采奕奕的脸。

翅膀舌苔发苦,这丫头咋回事儿,不像喝大了,好像人格分裂。

“你是不是骂我?”时蕾冷峻地别过脸来,食指抬起,指尖在他的镜片上点来点去,“茶色的。”翅膀新换的眼镜,淡茶色镜片,像个什么呢?

被她点得直眨巴眼睛,翅膀咬嘴唇发狠。“耍酒疯别说我给你扒光了送领舞台上面壁去。”

“你敢!”她低吼,加上姆指钳住他的鼻子。

“小逼崽子疼!”他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冒出来,气疾败坏地扳开她手指,“拽下去。”

“好了下来,别坐在上面,危险。”丁凌动作温柔地把她从茶几上拉回沙发。

“你给我边儿呆着去。”指尖又转指向丁凌的前额,落点不准地点上了镜架。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鼻梁被推紧的镜架卡得生疼。

“哎哟!”她比他叫得更大声,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捧起他的脸查看,“磕了个小印儿。”没来由地嘻嘻笑起来。

她吐纳在他脸上的气息,有着酒精和蜜果的特别香气,叫他不禁心猿意马。“时蕾…”可不可以吻她。

翅膀靠在沙发上歪着头吸烟,眯眼看对面的拙姑娘,初吻要丢喽!他在心里唤她,猫宝儿做好准备没?胃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满满的都是酒味顺着食道往上反。慌忙抓过一只杯子,灌进嘴里才发现是小冬的山楂果茶,又酸又涩舌头都拉不开,难怪她喝一口便丢下不肯再喝。

那只傻头傻脑的猫眯还搞不清状况地犯晕。丁凌的手抚上她散落背后的长发,眼镜忽然被架回了鼻梁上。

“我跟你说啊…”她怪模怪样地清了清嗓子,脸色突变,猛地捂住嘴巴冲了出去。

丁凌连忙跟上,不管周围人或惊或怒的眼神跟进女洗手间,细心地拢起她的长发,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欢喜又担心又怜惜情绪还蛮复杂的。时蕾吐够了,接水漱口,他拿纸巾吸拭她面颊上的水珠。

“难受。”却有着藏不住的快乐自眼底眉梢溢出来,溢出来。溢到丁凌的心里。

“喝醉了很开心吗?”他半拥着她走出洗手间,一路收到白眼红眼数十个。

“开~~心!”她以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的方式说话。

“为什么想喝醉?”

“说了开心嘛。”她的月亮掉到水里了,可以捞起来挂床头当台灯…漂~~亮,就照她一人儿!

“为什么…这么开心?”他被她的笑容蛊惑了,声音跟着粗嘎起来。

她摇晃着收住了脚步,转身圈住他的脖子,嘴上扯出慵懒的笑。“套我话哪!”以为她真的醉到什么都能对他说吗?“你不是说月亮谁都不照吗?”她的身体发软,缓缓地贴近他的胸膛,滑了下去。“骗子…”它谁也不照,但底下人都以为它在照自己。骗子!在排球馆,当着敬敏航的面,他抱起她的那一瞬,靠在他怀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镜片底下黑瞳中的妒意,什么抬她身价,什么心疼她,他就是见不得别的男生碰她。

笑容消失,却依然是最温柔的一张脸。丁凌抱起她走回来。“睡着了。”他把她放在沙发上,让她的头枕着他的大腿。

翅膀头痛欲裂,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你等我再让你喝这些酒的时蕾。”他对着无意识的人威胁完毕转身喊服务生,“给我找瓶儿醋来!”

“她刚吐完,喝醋损伤胃膜。”

“给这两个喝。”他指着在茶几前的丁冬和何香晋,一个抱着空酒瓶唱歌,一个还屡屡要抢“迈”…“消停过来坐会儿回家!”他喊,唱得忘我的两个姑娘声情并茂,根本没听见。

“她们还能进去宿舍吗?”

“我有朋友在北门那边租的房子,待会儿我打电话说一声去他那儿住。”

“去我住的地方好了。远是远了些,反正明天都不上课。”

丁凌开车到门口,翅膀抱着呼呼大睡的时蕾出来,后边两只小猫被他恶言一吓了安份不少,主动坐进车里。

何香晋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很伤脑筋地说:“我不会开车啊!”

“就像开碰碰车一样。”丁冬指挥她,“你先闪开些,我看看哪个是开关。”

“都给我下来!”把时蕾放进后座安顿好,翅膀起身对驾驶位上捅捅鼓鼓的傻丫头喝道。

各自乖乖从侧钻进后座。

丁凌把钥匙扔给他。“还是你来开,我头有点晕。”

“还能找到家吧?”

“呵呵,没问题。”

翅膀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翻翻找找。天空浮躁执迷不悔只爱陌生人…“你没别人的歌吗?”

“车上就这几张,家里有很多。”丁凌随便翻了一张放进CD。

曲一响丁冬就跟着高唱起来,小晋刚迷迷糊糊睡着,被她抽冷子一声给吓醒了。

“我真有正事儿!给这帮丫头一个个喝成这小样。我太有正事儿了。”翅膀自嘲地将烟蒂顺着车窗弹出,听王菲空空灵灵地唱“这次季候风吹得格外凶…”忽然想起件好玩的事,“我高中有个哥们儿叫季风,老多小姑娘写这歌词当情书给他了。谁什么时候能给我唱个同名歌呢?也不枉非爷毕生致力于泡妞大业!”

“阿非。”

“说。”

“…月亮谁都不照是什么意思?”

“啊?”怪异地看他一眼,再低头看看窗外,“月亮?”

“没什么。”他脸一热,手肘撑在车窗上托住下颌转向一边。

细眸在镜片下闪了闪,内视镜里看后排睡态不佳的时蕾。“她喝多跟你胡咧咧了是不?”

“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好像有说什么人骗子。”说到这儿他扭头看翅膀,“是不是在说你啊?”

翅膀嗤声冷笑。“她有啥值得我骗的!前边拐不拐?”

“不拐,直走上桥。”

“靠,还真他妈够远的。你这亏了是读研不作班儿,要不天天且折腾去了。这还后半夜呢,上班上学点还不得堵死。”

丁凌没有听进他的话,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直盯着他,问:“那她说谁是骗子?”

“别为个女人魂不守舍的!”翅膀瞧不上他这样,“她傻不是还有我盯着吗?我能眼瞅着她让人给骗财骗色了?”

“敬敏航?”

“你这调查工作搞得挺细致啊,”翅膀成心挤兑他,“情敌大名儿脱口就报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着暑假前他和时蕾来我们院,可能是联系学生活动。我在研究生宿舍楼看见他们在礼堂前边跟人说话,然后就开车追出去,追上了才想到,我追上来要干什么呢?”

“拦住把她拿下啊!”翅膀拍着方向盘,喇叭嘀一声轻叫,“就凭这个坐驾,把她从那装逼犯身边劫走。”

“你知道她不可能跟我走的。”

“可也是,傻孩子啥也不懂,估计这车开在大道上她能当出租的给你拦下。那该说不说你做的也够绝的,直接开车奔人撞过去了!”这段儿他听小冬说过,“你怎么着?是想撞死情敌以绝后患,还是想把蕾蕾撞个小病小伤捂的好趁机发展?”

“我哪有你这智慧?”丁凌笑得直扶眼镜。

“妈的你跟我混熟了是不?”

“只是意外,当时好像小冬的帽子被风吹掉,敬敏航回来追才险些撞上他,幸亏这刹车不错。”

“你就不能拿油门当刹车踩了。”翅膀歹毒地建议。

他居然当真面露悔色。“那样时蕾真的可以一辈子记住我了。”

“你是不是到点儿该吃药了?”翅膀对他这种想法才真正的惶恐。

丁凌像个变态似的大笑。

斜了他一眼,翅膀也跟着扬起嘴角。“大夫,依着你刚才对那些甲型酶还是乙型酶的分析,我问你,这人是高兴的时候醉得快,还是郁闷的时候醉得快?”

“应该是郁闷比较容易醉吧。”丁凌给了个不很确定的答案,“人的情绪好时,酶的活性高,可以比平时多喝一些。但不绝对。”

“说了跟没说一样。”

“各人体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他靠在椅背上看他不动声色的脸,“不过我倒是能确定,时蕾今天心情很好。你想判断的其实是这个吧?”

心情很好?翅膀踩着刹车等灯。她都快乐疯了她!至于不?不就他妈赢场球吗?“那就奇了,高中时候她白酒一斤不在话下,发挥好了再来三五瓶啤的也能撑住场面,完事儿还能上歌厅唱歌。依她的量这点儿酒喝不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她吐…因为特殊情况?”不好说,下午看她打球时脸都灰了还死撑,靠,姓敬的小鼻子小眼的会啥邪术不成?为了赢个破比赛讨他欢心她连命都豁出去了!还腆脸问他为啥看那厮不顺眼,她不上赶子那么贴人家他能来气吗?

“绿灯了阿非。”丁凌推推他。

翅膀蓦然回神,头探出车窗对后面按喇叭的大吼。“催你妈了个逼催!操!赶着回家给爹钉棺材板啊?”骂骂滋滋地转回来猛打方向盘,后座此起彼伏一阵闷声。

丁凌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不明白这好好艳阳天怎么会瞬间就阴云突起电闪雷鸣。“你以前用过氯丙嗪类药物吗?”

“干啥的?”

“…”治疗精神分裂症、躁狂症、降温降压抗惊蹶,减少或消除幻觉、妄想,使思维活动及行为趋于正常。

“不是啥JB好玩意儿!”他笃定地说。

车拐进小区,丁凌就开始四处翻找,翅膀心凉半截,咬牙骂道:“你他妈要是现在才告诉我没带钥匙,我现在就调头去香格里拉。”

“我没钱。”他适时耍赖。

“X5在这呢。”翅膀笑得狰狞,颇有没钱可以拿喜儿抵债的少东家气质。“够住小半年的。”

“饶过这车吧。”丁凌在干净的烟灰缸里找出两把袖珍小钥匙,“除了它我一无所有。”

“车你自己买的?”

“奖学金,论文稿筹,甚至还有小时候的红包,一个经商的表姐帮我做了投资,这是我前半生加上未来十年所有的积蓄,真正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知足吧身价百万的男人!这世上还没一样是爷自个儿的东西呢。”翅膀大叹人比人得死,下车开了后门喊仨丫头起来,只有丁冬悠悠转醒,看着周围环境发蒙。何香晋抱玩具一样抱着时蕾,怎么也弄不醒,她怀里的玩具当然更不能醒。

幸好丁凌的小公寓就在一楼,幸好丁冬醒了,不幸的是她怎么也打不开房门,丁凌把时蕾放在她背上,自己拿过钥匙左右转了半天也没打开。急了一头汗几个人终于进了屋,丁凌接过时蕾吩咐丁冬:“灯开关在右手边。”

丁冬摸到开关,咔哒咔哒,灯不亮。

“坏了吗?”丁凌好生疑惑,借着门外的感应灯光走到沙发前把醉猫放下,转身拧亮了落地台灯。

翅膀安置好何香晋,手顺道在茶几上摸了一把,呼~吹去干哗哗的灰。“丁凌你说实话这真是你家吗?”好像乱坟冈子变出来的。

“这是我外公家,他去世后把房子转到我名下。”在冰箱里翻到一瓶纯净水,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不知道多久的,还能喝吗?”

“喝不死人。”翅膀揉揉有点僵硬的后颈。

他拧开了瓶子还是没敢喝,宁愿去厨房洗茶壶烧水。

丁冬挨个卧室转了一圈,手撑在间隔厨房和客厅的吧台上问:“堂哥你多久没回来住了?”

“我一般都住学校研究生宿舍,这房子假期才会回来。以前养过一条狗都给饿死了。”

“那你应该养王八,那玩意儿扛活。”真他妈搞笑。“房子就这么空着太浪费资源了,赶明儿配把钥匙给我,省得我带人还得花钱去宾馆开房。帮你交各种费用外加收拾屋子。”

“你不嫌远就行。”丁凌后倾着身子朝他笑,“不过我怀疑有女人敢跟你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过夜吗?”

“敢出来的还怕什么偏不偏?”他把女人想得太胆小了。“你爸妈住哪?别突然回来正好我在这儿吓着两位老人家。”

“他们没有钥匙。我爸妈住S大家属楼,十二区的。”

“像样儿。”那片儿可都是小独栋。“那你还住什么宿舍?不跟他们一起过啊,你家不就你这一个儿子吗?”

“在一起也是各忙各的。”丁凌耸耸肩,“我妈偶尔打电话找我去吃个饭,叫外卖或是去饭店,他们家连油都没有。”

“都是文化人么,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对你父母不敬啊,我就是说一家一种活法。”

“没关系,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他们的八股,宁可住宿舍。小冬?”他笑着唤醒吧台前椅子上频频磕头的小胖妞,“小心跌倒~去卧室睡。”

“好。”昏昏然抓了个方向就走。

丁凌站在厨房里声控。“右转。当心盆栽。被子不够壁柜里还有。”

“几个房间?”翅膀用脚踹时蕾,睡得还真死。

“两个,主卧床比较大,她们三个睡得开。”哗啦哗啦洗杯子,丁凌说,“把人抱进去吧,在客厅睡容易着凉。”

“管不了!爷累了,就寝去!”打着呵欠钻进另一间房。

丁凌以前接触匪类经验不多,杯子洗完抬头一看,这人当真任两个女生睡在沙发上自己回房间睡觉,不免失笑摇头,认命地把人一一抱进卧室。水壶呜呜作响,他匆匆跑进厨房关了火,倒两杯水,一杯送进女士的房间,带了门退出来端起另一杯进了对面。房间里黑咕隆冬,床头闪闪一星红火,烟草味道弥散。他打开主灯,床上的人以手挡住强光。

“又不睡觉怎么不开灯啊?”他把水杯放在床头。

“省电。”翅膀懒懒回答,“水给我喝口。”

“烫。”

“唔。”

丁凌从柜子里翻出睡衣换上,顺便跟那个没睡意却早早上床的人闲聊家常。“时蕾喜欢你。”他挽着睡衣的袖子说。

“她耍酒疯说的话你能信吗?”翅膀不为所动。

“不是她说的。是我个人一种对情敌的直觉。”他以前就常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直觉?翅膀意外的扬眉。“我记得你好像是学医的,灵神怪异的事你也信?”

“直觉是医学上很难解释的领域,包括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人类对未来某种程度上的预知等等,属于超心理学范畴。”话锋一转又指向眼前人,“比方说同样是时蕾的追求者,我敢说敬敏航也并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会特别针对他却能跟我和平相处?”

“我欣赏你的人品。”他说得脸不红不白。

“这人真是不受教。”拿出一床被子在他身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