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只以为她是不想被人触碰,也没当回事,可是直等诊完脉,便有些为难的说:“这……”

“李大夫,师妹她怎么了?”

李景一再三确定之后,便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沈书寒狐疑的看了他两眼,见他神色笃定,便点了点头,随他走出了房间去。

“李大夫,静语师妹究竟怎么了?”沈书寒道。

“哎……”李大夫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什么?身孕?”沈书寒一愣,“你确定吗?”

“老夫断不会诊错。”李景一道:“从前那些大夫之所以诊不出病症,大概是因为陆姑娘本身体弱,月份又小,再加上此一行山长水远,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多嗜睡了些。““……”沈书寒面色沉重,但是却没有过多的惊讶。显然,他已经猜到了孩子的父亲是谁——算一算日子,月余前,该就是静语落下沧澜江之时,而那段时间,她和白非夜在一起。

李大夫面色踯躅,心中有些忐忑。

此前,他早已听闻沈书寒格外照顾陆静语的风言风语,便以为沈书寒便是孩子的父亲。而这样的事情,在沈书寒这个角色,是断不能发生的事。否则,在沈无月雷霆之下,他怕是要前途尽毁了。

李大夫不无担心道:“要不要……在下开一副堕子的方子?”

沈书寒一愣,淡淡道:“不必。”

“可是……”

“不必可是了,”沈书寒打断他,旋即扬起嘴角,道:“你务必要想尽一切法子保住这个胎儿,务必要让她们母子平安。”

李大夫面色惴惴,似乎在担心什么,良久,才颔首道:“……是。”

“李大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傅那边我自会去禀告,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沈书寒背着手,又道:“我的意思,就是师傅的意思。”

“是,小人一定会尽全力,保陆姑娘母子平安。”李大夫的面色较之前好了许多,旋即便走回房,拿着药箱到药房去煎药了。

沈书寒回房后,沈沐澄立即围了上去,关切道:“大师兄,静语师妹没事吧?”

沈书寒摇了摇头:“没事,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

“回去吧。”沈书寒面露阴沉,沈沐澄被他一瞪,只得连忙点头出去了。

沈沐澄离开之后,沈书寒便站在床边,看着脸色煞白的陆静语,良久,他才坐下,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必害怕,一切有我。你一定是被逼迫的,我不会怪你。”

陆静语闻言,微微睁开了眸子。

“……你都知道了?”陆静语缓缓说着,她的气息弱如无风,显然是太过疲累所致。

其实,她已经猜到,自己此番腹痛的原因。

她的葵水到今日为止,整整晚了半月,她没有力气下床,也没有办法逃跑。如果他们知道这是白费夜的孩子,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本来,她以为可以借着病弱瞒天过海,却不想终是瞒不过李景一的法眼。自己的秘密很快便会被众人知晓,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静语心中惴惴不安的过了许久,却不料,沈书寒回来之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沈书寒又道:“大家都不知道你和白非夜的事,只当他对你是单方面的爱慕,如今你怀有身孕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会对你不利。”

“……”

陆静语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困扰她许久,又没有能去妥善解决的一件事。

沈书寒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是不是很煎熬?瞧瞧你的脸,都瘦得没形了。”

“师兄……”

“不必担心,我会将你送到附近的渔村,并派人保护你。”

“书……大师兄……谢谢,谢谢你。”陆静语心头恸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好了,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养好身子,好好活下去。”沈书寒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会定期去看你的,如果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陆静语一愣,急道:“为什么不会活着?”

“十月初十,对我无双城来说,是一场血战,我是无双城的大弟子,有责任护佑师弟师妹的安全。好了,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一会儿你吃了药,我便送你离开。”

“师兄!我不走,我也要留在这里!”陆静语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任性。”沈书寒佯装愠怒,道:“你也知道,离开才是唯一的活路,不要不舍,不要难过,不管我会怎样,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安全。”

“谢谢师兄……”陆静语流着泪,紧紧握住沈书寒的手,心中对他的依赖,在这一刻上升到了一个顶点,甚至超过了儿时所留下的温暖记忆。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对方的手,没有情/欲,却至死不渝。

当晚,无双城的数道大门一一敞开,且一路上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沈书寒抱着陆静语,几乎是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码头,便有一艘小渔船正停泊在口岸,他们上船之后,便由船夫带领,划向了漆黑的夜里。

等待陆静语的,将是一个全新的,平静的彼岸。

远离江湖纷扰,远离是是非非。

☆、第三十三章 烟雨燕双飞(4)

沈书寒将陆静语送到了太湖南岸的一个渔村里。

渔村常年给无双城供给蔬菜和鱼肉,民风淳朴,生活简单。

沈书寒寻了一处空置的房间,亲自为她换了床单被套,一直在床边陪她到了天明才离开。

临行前,他站在码头,与她依依惜别。

陆静语牵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到底还是忐忑的。

沈书寒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必须要走了,若被旁人发现我将你安顿在这里,只怕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如若他们问起我的去处呢?”陆静语不无担心道。

“我会告诉他们,你随李景一去苏州调理身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好。”陆静语点点头,不得已,只能放开了他。

“那,再见了。”沈书寒说完,向她摆了摆手。

他转身上船,随后站在船头,不断地向码头上的陆静语挥手道别。

船只践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烟波浩渺里,再也看不见,陆静语仍是站在原地。她纤瘦的身躯站在码头上,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沈书寒。

她唯一可以期待的日子,就是沈书寒再来看她的时候……

三日后,沈书寒亲自驾着一艘画舫,从无双城过来。

陆静语听到村民的呼喊,立即赶去码头,便见画舫又高又大,十分气派。

陆静语正寻思着沈书寒为什么要这样引人注目时,从船上款款走下来了一行人——朱公子,及其侍妾和保镖。

画舫没有无双城的旗帜,且装载着十余匹高头大马,陆静语这才明白,这应当是朱公子的船。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惊呼:“好漂亮的船!好富贵的公子!”本来还想说好美的美人,但是一想起最近见过的陆静语,便作罢了。

漂亮姑娘最近玩命登场,实在有些目不暇接。

朱公子下船后,便径直走到了陆静语身前,折扇一开,点头笑道:“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陆静语微微一愣,看了眼沈书寒,见他面色如常,才点头回道:“见过朱公子。”

沈书寒道:“朱公子远道而来,特地来看你,我们去屋里坐坐?”

朱公子摇了摇头,摆手笑道:“不了,既然已经确认了陆姑娘的安全,我便放心了。陆姑娘好好养病,朱某就不打扰了,告辞。”

“……”陆静语始终站在沈书寒身侧向后的位置,有些紧张和不明所以。

但见朱公子真的很快又登船之后,才又放下了心来。

他不是来带自己走的。

沈书寒看了看陆静语,神色有些复杂,对她道:“静语师妹,我去送送朱公子。”说完,他也快步跟上去,走到了船上。

陆静语独自立在码头上,看着朱公子站在船头与自己挥手道别,但是沈书寒站在朱公子的身后,却始终都没有多看她几眼。

她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到大师兄,然而他的出现,只是朱公子的陪衬,甚至说不到两句话便离开了。

她再一次的,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践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往后的日子里,沈书寒一次都没有来过,反倒是经常往来于无双城和渔村的沈老伯隔三差五会来给她送些吃的。

这日,沈老伯从自家拎了些水果,和一大碗鱼汤来,放在陆静语院子里的桌上,道:“姑娘,你这么瘦,得多吃一点补补身子呀!”

“多谢沈伯伯,但是我吃不下。”陆静语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给花园里的花田施肥。

“吃不下也要吃呀!我听你张妈妈说,你这家里从来没有做过饭,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李妈会送些羊奶,张妈会给我鸡蛋,刘伯伯经常送些鱼来,钟叔叔会从苏州带些点心……”

“得,是我瞎操心了,就你这模样,大家看了都喜欢!都眼巴巴的讨好你呢!”

陆静语面色一红,笑得十分真诚。

这样平静的生活,习惯了之后,会让她感到舒服和安逸。

每日里,她只需看看书,养养花,闲来去村外散散步,倒是这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平淡日子。

只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傍晚,她都会去码头看看,看看书寒大哥来了没有。

不是她有多喜欢她,只是这样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了依赖。

是她唯一的依靠。

……

(作者有话说:抱歉,这两天朋友带着浪多了……耽误了更文……今晚还会更几章的,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 烟雨燕双飞(5)

十日后,也就是十月初十,是白秋寒夫妇的死忌。

七年前的这一日,白秋寒夫妇遇袭身亡,二人的头颅更被挂在无双城的战船之上。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头颅已经被风干成骷髅,仍被悬挂在那艘船上。

现在那艘船停靠在无双城的码头边,对过往的人都形成了不小的威吓——那是曾经独步武林,让天下人胆寒的魔教教主白秋寒的人头,被沈无月收割,且永无入土为安之日。

七年后的现在,也正是在这一日,太湖边突然出现了三十余艘战船。

战船统一挂黑棋,四周裹满了白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艘艘灵船,从幽冥鬼域而来。

陆静语在渔村里,心绪不宁了一整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她才看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

“出什么事了?”陆静语站起身,望着天边遮天蔽日的火烧云,担心的唤来众人。

很快,码头上说聚集了许多人。村里老老少少约莫四十人,都跑了出来,大家面面相觑,面上皆是担忧。

“无双城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我听说那边可乱了!魔教要进攻咱们!”

“沈伯,快说说,你这几次去无双城送鱼,可遇到怪事了?”

宋伯伯踯躅了许久,才道:“那边草木皆兵,我也不敢多待,不是很清楚……”

很快,大家便知晓,那根本不是云,而是熊熊升起的火焰所产生的浓烟。

无双城的守军节节败退,等傍晚南风一来,重冥教的船只被燃烧殆尽之后,船上便散落了上百个木桶,漂浮在太湖智商。

桶子里装了桐油,一路燃烧着冲向了无双城。

无双城本就临水而建,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将整个天幕染成了血红色。几百个全身火焰的人踉踉跄跄的冲了出来,跳进了太湖。其中有无双城内的弟子,也有慷慨助义的江湖人士。

大火烧起来之后,无双城立即关闭了数道大门,想要以此阻挡火势。

但是大火被风一吹,很快便蔓延到了漫山遍野。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三十艘船上,其实根本没什么人,船头上站着的,大多都是稻草人,而船身里的,都是装满了桐油的油桶。

无双城的守军,用带火的羽箭烧船之后,油桶没有了依靠,顺着南风被吹向了无双城。

无双城陷入火海,数十年的基业将付一炬。

太阳将要落山时,天空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变大,浇熄了满城的火焰。

正在火势得以控制之时,白非夜才终于露面了。

沈无月站在码头上,正对着白非夜的战船。

这是重冥宫的最后一艘船,上面飘扬着重冥教的旗帜,通体黝黑,白非夜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光芒万丈,一举一动都让人仰望。

他身穿一袭标志性的白衫,在火光的印衬下,白到近乎在发光。他的脖颈修长又性感,手指骨节分明,笑起来有些邪气,眼神就似带着魅惑的毒,迷人又充满了侵略的意味。如果他不是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场一半的女子都会为之倾倒。

但是很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重冥教的教主,是即将带给所有人死亡的死神。

众人杀红了眼,但是除了愤恨,其他能做的太少。

这一场火攻,已经教无双城元气大伤,有战斗力的人,已经只剩下不到三成。而重冥教,现在还不费一兵一卒。

灰烬和尘埃布满了整个无双城,分不清是房屋的残渣,还是人体的残骸,或者他们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若不是这一场雨,你们已经尽数葬身火海。”白非夜扬起嘴角,缓缓开口,眸子里带着十成的骄傲。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重冥教士气高昂,呐喊声传遍了漫山遍野,一波接一波。

这三年,让他们只能憋在子月群岛不见天日,每个人似乎都用尽了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这是憋了三年的仇恨。

白非夜衣袂翻飞,足尖一点,转瞬间便来到了沈无月身前。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眨眼之间,他便已经扼住了沈无月的喉咙。

等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时,沈无月已经在他的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这个魔鬼!快放开我师傅!”沈书寒拔剑相向,却被白非夜一记掌风袭去,正中胸口。霎时候肋骨断裂,接连吐出了好几口血。

“爹!”

“大师兄!”

周围的人见着这样的情景,纷纷上千去,拔剑相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接近白非夜十丈之内。

白非夜冷冷一笑,道:“何为正义?你们人多,就代表正义?”

沈无月脸颊憋得通红,再也喘不上气来。

“呵……”白非夜扬起嘴角,笑道:“你,就这样不堪一击么?”

沈无月瞪大了眼眸,眼神中写满了惊惧,但是害怕并没有能够阻止他的死亡。白非夜手中微一用力,他的脖子便“咔嚓”一声响,下一刻,便与身体分了家。

白非夜提起他的人头,转身向船头的旗杆掷去,他的人头便稳稳的插在了船头之上,到死仍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与此同时,白琳琅亲自带人,去码头的后巷里将白秋寒夫妇的头骨带了回来,恭敬的装在了盒子里。

一场火攻,让无双城死伤过半。

而在白非夜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沈无月,更让众人不敢再前行。

一行人出入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白非夜拿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带走了最仇恨的东西,且没有死伤一兵一卒,可说是打了几记响亮的耳光在所谓的江湖正派人士的脸上。

夜晚,重冥教的船已经功成身退,驶向了远方。

船头的长杆之上,悬挂着沈无月的人头。

人头之下,是装有白秋寒夫妇骨骸的盒子。

白非夜说过,要用沈无月的人头来祭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