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翠语死了没有?”皇帝忽然问道。

孙贺道:“她为保安亲王,用匕首插向心脏,至于死没死,臣不敢说。”

“她应该要死的,”皇帝喃喃地道:“世间的男子,都配不起她,她应该死的。”

有些东西,他得不到,便宁可谁都得不到,唯有她死,她才会完美。

“臣无用!”孙贺请罪。

“罢了,罢了!”皇帝缓缓地坐起来,“扶朕起来,沐浴,更衣,朕要见太皇太后!”

延袭宫那边,因着今日阿蛮没有入宫请安,皇太后借故发了一通火气,她越发不满意阿蛮对她的不敬,若不借题发挥一下,以后只怕越发放肆。宫中后妃和其他命妇也是暗暗叫苦,这皇太后的脾气实在是难以捉摸,便是以往孙太后在的时候,也远不似这般的,且不说命妇不需要入宫晨昏定省,便是宫中嫔妃,也有可以请假的时候,可这位皇太后

,除非是病得起不来,才可请假免了请安。“好了,”她发了脾气之后,便端正神色,“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不说了,之前皇后提过,七皇子总得找个母妃,哀家也想过,交托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哀家都不放心,这孩子天资聪慧,若教导不善,便埋

没了这孩子的天资,因此,哀家决定,把他接到延袭宫来。”

胡欢龄很失望,本来她还想着她来抚养的,毕竟她如今还没怀上,如今得脸不得脸的后妃,都几乎有儿有女,就她这皇后没怀上,总归是吃亏人家一重的。

而且,皇上的身体越发差,只怕她这辈子都没子息了,因此,前日她已经给皇太后送了一笔银子,就盼着她能怜惜自己,把七皇子送到她宫中去。

除了失望,她还很气愤,银子她倒是收得干脆利落,事儿却没办好。

这个人,太贪心了。

除了皇后不满意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七皇子古怪得很,谁都不愿意招惹他。

因此,请安之后,所有人都走了,皇后胡欢龄却留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皇太后见她不走,便皱起眉头问道。

皇后上前,轻声道:“太后,您不是说,七皇子送到臣妾宫里抚养吗?”

皇太后抬眸瞧了她一眼,“哀家并没有说一定送到你宫里去,只说考虑考虑,考虑过觉得你并不合适抚养他,所以才会做出这个决定,怎地?你不满意吗?”

胡欢龄不服气地问道:“太后为什么会觉得臣妾不合适抚养他?”

皇太后不悦地道:“你不曾有过孩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且七皇子今年都八岁了,与你也不过差那十年八年的,如何做一个母亲?”

“这…”胡欢龄本想说你不也没养育过孩子吗?但是这话却是不敢说出口,只是多少不甘心,毕竟银子她收了,“还请太后再斟酌斟酌,若是觉得银子少,臣妾会想办法。”

皇太后一怔,随即微愠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哀家是贪图你那点银子吗?不,不对,你那些银子,不是说了过节孝敬的银子吗?怎地?莫非是另有用意的?如果是这样,哀家可不能收。”

胡欢龄恨得牙痒痒,孝敬的银子哪里需要两万两?

她已经没多少银子了,若她不把七皇子给自己抚养,那这银子是得拿回来,便道:“臣妾错了,那这银子…”

“这一次便作罢,以后不要再送了。”皇太后说罢,便进了内殿,把她晾在了这里。胡欢龄脑袋嗡地一声,怒气蹭蹭地就上来,怎就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这一次算了,当然算了,她以后也没多少银子可以孝敬,胡家暂时不分红利的消息,京中人人都知道了,她肯定也知道,这是变着法

子坑她一笔银子啊。她想起当初说起七皇子的抚养问题,皇太后曾提醒她,说她无子,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因此,她才会送银子去,没想到原来她从就没想过要把七皇子给她抚养,只不过是要坑她一笔银子而已。

第七百八十四章从皇太后开始

太皇太后回到宫中,就住在熹微宫。

她有自己的殿宇,这些年,一直给她,每日清扫,保持着和她离去时候一模一样。

她住在熹微宫的东阁,皇帝住在西阁,回到宫中之后,她没下旨见任何人。

皇帝去了两次,她都不见,只说还没安顿好,让皇帝先回去好好休息。

皇帝一直就盼着她回来,如今她回来了,就住在熹微宫,却不愿意见他。

皇帝凄然地对路公公道:“老祖宗一定很生朕的气,朕逼她回来了,她却不愿意见朕。”

路公公那日伤了小腹,伤势虽不算很重,却御医也说过必须得卧床休息,但是,皇上身边不能离了他这些老人,包公公已经没了,他必须要陪在身边。

皇帝也体恤他,在殿里给他安置了一张榻,让他躺着,陪着他。

皇帝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他开始进食五石散,用以维持精神。

院判虽然不建议,但是,他简直如此,也是没办法。

五石散服下之后,需要发汗,但是,对虚弱的皇帝而言,能行动就是最好的发汗方式。

他不许任何人陪着,自己走了出去,跪在了太皇太后的殿前。

皇帝跪,这熹微宫里的人能不跪?只是皇帝吩咐不许靠近,他们便远远地跪着,便连路公公也出来跪下。

足足一个时辰,太皇太后都没让人出来。

皇帝服用了五石散,勉强能支撑住,但是,路公公却撑不住,昏了过去,宫人急忙抬他回去休息。

而各宫嫔妃,得知太皇太后回宫,也都纷纷过来拜见,见皇帝跪着,虽不知道情由,也只得跟着跪。

梅妃一路跪上前,跪在皇帝的身侧,用半边身子撑住他,担忧地道:“皇上,您可好?”

皇帝对梅妃体贴却不伤自尊心的做法很感动,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梅妃这般靠过来,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便有了支撑点。

“朕没事!”

“臣妾陪您跪着!”梅妃轻声道。

皇帝虽下旨册封她为贵妃,但是还没行册封礼,因此,大家都仍然是叫她梅妃娘娘。

皇帝没做声,便是默许了。

延袭宫中,皇太后也知道太皇太后回来了。

她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如容道:“她回来,这后宫怕是不太平了。”

如容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这太皇太后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且,您如今贵为皇太后,她总不能像以往那样冷待您。”“哀家倒不是担心这个,所谓人走茶凉,以前,确实她算是大周的顶梁柱,但是,如今都走了这么久,回来也变天了,这后宫如今是哀家主事,哀家高兴赏口饭给她吃,不高兴也不必搭理,她也奈何不了哀

家,难不成她以为,她回来之后,宫里的人还是听她的?”

“既然这样,您担心什么?”如容问道。

皇太后叹叹气,“她这个人,是个善于折腾的人,哀家只是忧心,皇上那边会被她迷惑。”

“那更是不必担心,您这皇太后便是皇上亲手扶上去的,总不能帮着太皇太后来跟您作对。”

皇太后想想也是,只是,有一个问题,她至今还没想明白的,就是皇帝为什么要扶她上去做皇太后。

本以为皇上会有所求的,可到现在,皇上对没对她提出什么要求,或者要她以皇太后的身份去做什么事,除了给那夏子安弄了点难堪之外。

罢了,或许是真的想用她来遏制后妃,怕她们蠢蠢欲动串通外戚。

雪盏疾步从外面走进来,道:“皇太后,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便说哀家疲乏,歇下了。”皇太后淡淡地道。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不卖那老太婆的账。

尤其如今身份不同了,她是皇太后,她说请,她便要去么?

雪盏怔了一下,“那,好,奴婢出去回话。”

如容却道:“先不忙着。”

然后,轻声对皇太后道:“太后,奴婢觉得,您该去的,毕竟她辈分高于您,且又是刚回宫,您去见一次也是遵循孝道,免得日后被人拿捏了这点,回头跟皇上一说,您也不好做人不是?”

“她住在哪里?”皇太后想想也有道理,便问雪盏。

雪盏道:“回太后的话,她住在熹微宫,而且,她如今也不见皇上,皇上在东阁跪了有一个多时辰,她都不见,诸位娘娘也都一同去跪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皇太后大怒,“她这刚回来就摆什么姿态?还要皇上带病跪她这么久,真把自己当老祖宗了?”

她站起来,倨傲地道:“走,既然她请,那哀家要亲自去一趟。”

雪盏心里头惶恐得很,因为,方才是那婆子来传话的,原话是叫那延袭宫那老太婆过去请安。

那婆子气势很大,那双眼,像毒蛇一般叫人看了一眼就心底渗出寒意。

皇太后来到熹微宫,果然便见皇帝和一众嫔妃跪在外面,她大怒,上前便对皇帝道:“你身子不好,别跪了,起来。”

皇帝头也不抬,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跪姿,“太后不必担心,朕没事。”

“起来起来!”皇太后竟伸手去拉他,怒道:“她真把自个当东西了?敢叫你带病跪这么久?”

皇帝厌恶地扬起眸子,还没说话,便见阿蛇姑姑走了出来,冷眼扫了一下,便对皇太后道:“来了?进来吧,太皇太后要见你。”

皇帝猛地抬头看着阿蛇姑姑,“姑姑,老祖宗可说见朕?”

“跪着吧,要见的时候,自然见。”阿蛇姑姑口气冷漠地道。

“你好大的胆子!”皇太后怒不可遏,上前指着阿蛇姑姑的鼻子便厉声呵斥,“你算什么身份?敢对皇上这样说话?”

阿蛇姑姑眸色冷冷地扫过来,“你进去不进去?不进去的话,也在这里跪着吧。”

说完,拂袖进去。

皇太后大怒,随即就跟着进去,她倒是要问问那老太婆,是如何管束奴才的。

皇太后还是袭太妃的时候,不,或者是说还是太子良媛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脾气,多年不曾改变过。

其实呢,能一直不改变自己的脾气,也是一种幸福,证明她没吃过关乎生死的大亏。

后入宫多年,虽一直无宠,却也能嚣张过活,自是她的性子旁人一般不招惹,又仗着娘家有几分势力,偏居一隅,也能作威作福。

太皇太后是唯一一个,对她不假辞色的人,其实次数不多,但是,她这个人,一次便能记一辈子。因此,她这次便发了狠,要赚回点面子。

第七百八十五章见皇帝

皇太后气冲冲地进入殿中,便见湘妃竹帘子后面有一道人影定定地坐着,她掀开帘子便进去,也不行礼,只怒声问道:“太皇太后,哀家不明白为何你一回宫,便如此劳师动众,竟叫皇帝带病在外面跪着不

接见,皇帝孝敬你,是出于惠帝教导的仁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拿着鸡毛当令箭。”

一份诏书丢在了地上,就落在皇太后的脚下。

皇太后只瞧了一眼,便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废哀家?你凭什么废哀家?”

这是废太后的诏书,就那么大刺刺地在皇太后的脚下展开。

“凭…”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太皇太后甚至连眸子都没有抬起,淡淡地道:“哀家还是太皇太后。”

“你倒是说个缘由,为什么废哀家?”她怒不可遏,听说过废后,便不曾听说过废皇太后的。

传出去,大周的脸面何存?

“就为你没有资格做皇太后。”太皇太后还是纹丝未动,甚至没正眼看她。

皇太后冷笑,“你以为,哀家这个皇太后,是你说废就废的吗?”

“嗯?”太皇太后这才微微诧异地抬起眸子,“那你说,哀家不能废你的话,谁能废你?”

皇太后见她神色冷峻,心里隐隐觉得,这个老太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也不是在恫吓她,而是真的要废掉这个皇太后。

但是,不能够,她已经做好了和她战斗的准备,她还没下场,怎就能废掉她?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废掉哀家,哀家没做错什么?”她白了脸,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只觉得满心的怒气和恐慌慢慢地渗入骨髓,她不能掉下去的。

她这威风,已经摆出来了。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你还依旧住在延袭宫,还依旧似乎你的袭太妃,以后嫔妃命妇不必入宫请安,用度上,依旧按照皇太后的用度给你。”

“你倒是给我说出个缘由来,否则,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皇太后发了狠地道。

她不缺那些用度,这些年,她吃喝从不愁,必定是宫里最好的一份。

她浑然不记得自己是来问罪的,这一封废太后的诏书,把她整个方寸都打乱了。

“阿蛇,带她走!”太皇太后垂下眸子,脸上已经有了厌烦之色,不愿与她废话。

阿蛇姑姑使了一下眼色,便见不知道从何处走出两个绿色衣裳的女子,上前拉住她就往外拖。

皇太后被两人一沾了手臂,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喘气都觉得困难,仿佛那两人捏住的是她的气管命脉。

殿外的人,见皇太后被拖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心头大惊,连皇太后这么难缠的人,被丢出来却也一声不吭,这太皇太后到底是想做什么?

倒是皇帝的神色变了变,又维持了如常。

殿中,阿蛇姑姑给太皇太后递上了茶水,“废不废她,也不打紧,何必?”

阿蛇姑姑的意思,是没必要闹这一出,劳心劳力还浪费呼吸,管她去死。

“她这辈子,虽刁蛮骄矜,却无大错,没必要陪上一条性命。”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她要死谁能拦着?”阿蛇姑姑一向冷情,若非自己关注的人,她从不管人家的死活。

太皇太后面容便染了一抹愠色,“哀家就想管吗?好歹也是嫁进了慕容家的人。”

“外面还有一个慕容家的人跪着呢,见是不见?”阿蛇姑姑丝毫不为她的愠色所动,只冷冷地道。

她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皇宫,没日没夜的斗争,哪里有游山玩水自在?

“让他先跪着!”太皇太后也是烦心得很,抬起头问道:“有老七的下落没有?”

“发了蛇…人去找,还没消息。”

“再找!”太皇太后喝了一口茶,神色越发的阴沉,“还有,通知子安,叫她从寒山回来。”

“你打算怎么做?”阿蛇姑姑问道,她自己也是郁闷得很,这老七怎么就不见了呢?虽说回来得晚了一点儿,但是要找一个受伤的人,按理说循着血腥味道就能找到,却偏没消息。

“皇帝不是要治病吗?”太皇太后站起来,神色不耐,“哀家不可能救他,但是哀家会告知子安,如何治他的病。”

“那还不是等同干预了?”阿蛇姑姑觉得是投机取巧的事情。“世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寿命本该尽了,强行叫孙芳儿用邪法子续命,如今这烂摊子,就是贪生怕死惹下来的,但是,这强行逆改,又能行多久?不是死于病中,便是其他原因,终究是留不

得,只是他,是哀家当日一手拉起来的,总不忍叫他继续犯大错,若这一次之后,还是这般,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太皇太后的话,旁人若听,未必能听得明白,但是阿蛇姑姑却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想了一会儿,烦忧地道:“罢了,叫他进来吧。”

两名宫人搀扶着皇帝进去,皇帝想跪下,太皇太后瞧了他一眼,道:“外面还没跪够吗?坐着吧。”

皇帝却直直地跪了下去,痛哭失声,“老祖宗,朕错了。”

他跪上去,抱着太皇太后的腿,哭得好伤心,好委屈,仿佛,他不是做错的那一个,而是受委屈被伤害的那一个。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面容也有些哀恸,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慕容家自惠祖以来,便一直和睦相处,鲜少出现在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来。

如今,看看如今像什么样子?

做兄长的没个兄长的样子,做父亲母亲的没个做父母的样子,亲人之间,充斥着算计毒害,为了什么?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他的头,“起来吧,哀家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

皇帝哭得昏天暗地,也不愿意起来,只一味抱着她的腿使劲哭,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裙摆。

太皇太后见劝他不住,厉声怒道:“够了,给哀家起来,瞧你现在,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皇帝听她发火,才嗫嚅地移开,抽泣着道:“是!”阿蛇姑姑扶他坐着,把宫人打发了出去,又叫外面的嫔妃回去,才把殿门关上,她自己则站在外面。

第七百八十六章你退位

太皇太后瞧着他那张布满泪痕和红斑的脸,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又想想他现在做的事情,便觉得心头时而大怒时而悲伤,时而怜惜。

许多情绪,最终化作了一丝叹息,正色地道:“皇帝,你这一次逼哀家回来的用意,哀家知道。但是,你又是否知道哀家上次回来,为什么跟你说,再也不会回来?”

“不知道,朕只是觉得,老祖宗好狠的心。”皇帝在她面前,就像是撒娇的小孩。

“因为,哀家知道,你大限将至,如果哀家不走,看着你死,哀家于心不忍,而你也必定会苦苦哀求,何必?”

皇帝心中一震,“那老祖宗分明是能救朕,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朕死?”

太皇太后沉沉地道:“哀家跟你说过,你是帝王,你的寿命自有天定,哀家若强行扭改天意,则会乱了这天地间的秩序。”皇帝摇头,“朕不想听这些,朕不想死,所有人都不想死,世间为什么有人万金求名医?不也为了续命吗?既然老祖宗有这个能力,为什么就不救救朕?朕也是慕容家的子孙,您今日能为老七回来,证明您

心里是有我们的,既然如此,朕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对朕怜惜怜惜?还是说,朕在您的心里,永远比不上老七重要?”

太皇太后拉住他的手,缓缓地道:“记得你还是太子的时候,哀家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皇帝抬起头,迟疑了一下,“老祖宗问过许多问题,朕不记得是老祖宗指的是哪一个?”

太皇太后看着他,“你想想。”

皇帝开始觉得脑子一片云雾,但是看着太皇太后那清明的眸子,脑子里的云雾竟像是一下子散去,也变得清明起来。

他忽然记起来那个问题,心底便像是浸了一层寒冰,说不出的冷,身子也开始轻颤起来。

但是,他却抬起头,道:“朕,真不记得了。”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笑容极为讥诮,“哀家问你,如果你日后当皇帝,却会英年早逝,你还愿意吗?然后又问你,若让你长命百岁,但是不当皇帝,你又愿意吗?”

皇帝没来由地一颤,当时,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记得一清二楚。他说:“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干一番事业,若因怕死而忘记自己的使命,忘记自己肩膀上担负的责任,那便是长命百岁,又有何用?我要做皇帝,不是为了权势和野心,是我真心要为大周百姓做实事,让

国家富强,我要成和皇祖父一样的千古明君。”

太皇太后见他不做声,把他的原话复述了出来。

皇帝听了,低头半响不语,良久,才抬头道:“是的,朕没忘记初衷,朕还有许多国策要施行,朕要励精图治,要为大周谋福祉。”

“这些,你弟弟能做到吗?”太皇太后又问。

皇帝浑身一震,“老祖宗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励精图治,强国富民的国策,你弟弟能做到吗?”太皇太后再问。

老七能做到吗?他能,他甚至比自己更合适去做,因为他心无旁骛,他当摄政王期间,是一心为了百姓,对权势之事,想得甚少。

甚至,他从不怕旁人威胁他的位置。

“既然你知道他能做到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一直打压他?还是说,你始终眷恋帝位?”

“不!”皇帝一口否定,遽然道:“朕心里从没留恋帝位,朕没有忘记登基时候的初衷,若国能富强,便是要朕的命也不在乎,但是,如今朕却不能死,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每个人都有许多做不完的事情,这辈子太短暂,思想又太长太少很远,如何做得完?若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不甘心,又当如何?他们没有一个能干的老祖宗。”

“朕…”皇帝一时慌乱了,但是,很快又找到自己的语调,“朕只求老祖宗这一次,若朕能好起来,朕一定会完成当年许下的重誓。”

太皇太后轻轻叹息,“好,哀家再问你一次,若哀家治好你,你是否愿意退位?”

皇帝嘴唇哆嗦了几下,扬起灰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老祖宗为什么一定要朕取舍?”

“做人不能贪心,你若要长命百岁,就得要舍弃一些东西。”

太皇太后强硬地道。

他沉思着,良久,他咬牙道:“朕愿意!”

“好,你现在下诏书禅位给老七!”太皇太后道。

皇帝摇头,“老祖宗不信朕吗?”

“是!”太皇太后缓缓地点头道,一双眼睛如利剑,几乎直戳皇帝的心灵深处,他所有的想法,无所遁形。

她站起来,“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若你能舍弃得了帝位,哀家救你,哀家不能干预帝王的命,可若你不是帝王,那么,哀家便好做。”

皇帝惨然一笑,“果然,在老祖宗心里,老七比朕重要多了。”太皇太后厉声道:“皇帝,许多事情,不是由着你来的,天下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明白吗?而无论谁,哪怕是哀家,也不可能兼得鱼与熊掌,你既然要长命百岁,就得有所舍弃,回去吧,哀家不想冲你发

火,也不想和你计较你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否则,哀家一刻钟都呆不下去。”

皇帝站起来,身子颤巍巍地几乎无法站立,“老祖宗,朕可以退位,但是,皇帝人选,不能是老七。”

“那你说,除了他,还有谁可当皇帝!”太皇太后厉声道。

“阿鑫!”他胡乱地想了一下,阿鑫不行,阿鑫和老七感情很好,且阿鑫压根不想当皇帝,这皇位,也是拱手让人,“三儿,三儿,可以当皇帝。”

是的,三儿,三儿可以,他虽交出帝位,但是,他还没死,他能长命百岁,他能当这个太上皇,一切都没变。

“你先回去,哀家会斟酌!”太皇太后冷冷地道。

阿蛇姑姑打开门,叫了人进来,扶皇帝离去。

皇帝哀怨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悲声道:“老祖宗啊,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太皇太后背过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是,她的心,却痛不可当,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皇帝最终郁郁而去!

第七百八十七章下山

他一走,太皇太后便把杯子掷在了地上,狠狠地说:“不知所谓!”

阿蛇姑姑瞧着那好好的白瓷杯子碎成片儿,蹙眉道:“拿个杯子出气做什么?还不如打他一顿更节气?”

“打他做什么?打了岂不是告诉他,哀家原谅了他?”太皇太后冷冷地道。

“你以为他还在乎你原谅不原谅他吗?他在乎的是你会不会救他,看来,你叫子安回来是对的,就让他知道,他要活下去,还得靠老七夫妇,免得使劲算计。”

“老七…”太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冷狠,但是,随即又慢慢地淡去,“都怪我,当初不该教他顾念亲情,老七这人,哎,他成了我希望的样子,但是,却害了他啊,但凡他能冷狠歹毒一些,也不至于这样。”

阿蛇姑姑难得地没有讽刺而是安慰,“这天下间,本最信得过的就是自己的亲人,谁知道呢?惠祖以来,慕容家便不曾出过这样的事情,怪不得你。”

“慕容家的男子,本来个个重情,老七是尤其的重亲情。”

她想了想,道:“你去跟皇帝说,让他派人去找老七,若老七回不来,哀家马上就离开。”

“咱们都找不到,他能找到么?”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他找到找不到另说,但是,他必须要去找。”

便是粉饰太平,也得叫人知道皇家兄弟没有反目成仇。

虽然可笑得很。

阿蛇姑姑去传话了,皇帝听了大惊,“他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吗?”

“逃出去了,但是失踪了。”阿蛇姑姑冷冷地道。

皇帝脸色变白,“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他带伤失踪,你的追兵一直跟着,你说是什么意思?”

皇帝心虚,蚊蝇般地回答:“朕下过旨意,只可伤不可杀。”

“真是难为了皇上,如此重视手足之情,只是,重伤,便不会死?皇上万岁之躯,不也会死吗?再说,当晚不是还有第三批人吗?你的人不会杀他,那第三批人呢?”阿蛇姑姑讽刺地道。

皇帝不敢接茬,心底确实也害怕起来。

他真的不想杀老七,对老七,他始终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感情。

“朕也不想他死,朕只是逼老祖宗回来。”皇帝喃喃地道。

“行了,当着我老婆子的面,就不必说那些虚伪的话,你若不想他死,你若真心待他,你这个弟弟绝不反叛,绝不会对不住你。”

阿蛇姑姑说完,转身便走了。

皇帝在阿蛇姑姑走后,又吐血了,他神碎心伤,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甚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一步的。

再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了,他甚至厌恶自己。

南怀王静静地听了商丘的禀报,勃然大怒,“我们派出去那么多人,就连一个慕容桀都抓不到吗?一个个都是废物。”

商丘道:“王爷,如今太皇太后回来了,她一定知道您从中作梗。”

“她没有证据,顶多是怀疑。”南怀王一点都不害怕。

商丘没说话,确实是的,没有活口被抓住,死的死,走的走,基本是没有证据的。

但是,太皇太后需要证据吗?

服众,需要证据,对天下人交代,需要证据。

她不需要,因为,她不对任何人交代,是任何人对她交代。

商丘什么都没说了,默默地退下了。

南怀王眼底生出一丝精光,跟着他去了屋中。

看到床上放着的包袱,南怀王冷笑一声,“先生要走?”

商丘静静地道:“王爷,大势已去。”

“就因为太皇太后回来?”南怀王依旧冷笑。

“不,不,”商丘苦笑,有些无奈,“其实,从贵太妃死后,王爷便再无回天之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在下跟了王爷多年,如今要走,请王爷听在下一言。”

南怀王冷冷地道:“不需要,你若走,定会后悔莫及。”

商丘道:“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在下不会丢下王爷不管,王爷,跟在下一起走吧。”

南怀王盯着他,眼底怒气慢慢地涨起来,“先生,你要走,本王不拦,毕竟如今已经无人看好本王,但是,你走之前,帮本王做最后一件事情,便算是还了本王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

“王爷请吩咐!”商丘艰难地道,忘恩负义,他做不出来,虽然这么多年,他已经为王爷做了很多很多。

但是,一句救命之恩压下来,他无从逃脱。

南怀王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商丘脸色一片灰白,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是!”

寒山上,伶俐一直收集着京中的消息,知道太皇太后回京,知道慕容桀失踪,知道安亲王和袁翠语获救,她没有隐瞒,把事情告知了子安。

子安听了之后,没有表现得特别担心,还是一直和夏霖孙芳儿两人研究解除蛊虫反噬的解药。

直到太皇太后命人来传她下山,她才忽然地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伶俐急忙上前扶起她,“怎么了?”

子安身子虚软得很,她勉强笑了一下,“没事,我没事。”

自打来了寒山,她一直都睡不着,不管老七失踪前还是失踪后,她都没办法入睡,一闭眼,便看到老七浑身鲜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会没事的。

子安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几口,伸手抚摸着小腹,心里坚定地道。

安然老王爷没有跟随下山,而是留在寒山上,与孙芳儿一同研究解药。

孙芳儿必须解掉蛊毒反噬,才能给慕容桀配解药。

子安这一次下山,孙芳儿竟然破天荒地送子安。

夕阳如血,站在山巅之上,山下美景,尽收眼底。

孙芳儿自从来到寒山,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开朗,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没有被禁锢的日子,有多幸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你放心,他会没事的。”孙芳儿笨拙地安慰。

子安对孙芳儿就算始终喜欢不起来,但是也没了以前的憎恶,轻声道:“谢谢!”

孙芳儿看着她,“你下山之后,帮我告诉柔瑶,我对不起她。”

“她早就不恨你了。”

孙芳儿面容有些寂然,“她恨不恨我,我都欠她一句对不起。”子安默然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跟随伶俐一同下山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