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被迫与毒物打交道,毒蝎子,毒蛇,毒蜈蚣,我要徒手去抓,被咬了之后,师傅会帮我解毒,我那阵子,脸是长期青色的。

我记得第一次抓毒蛇的时候,我很害怕,哭着求姨娘不要让我学,我可以学绣花,学诗文,哪怕以后我嫁给人家做妾,我也不愿意做一个浑身是毒的怪人。姨娘把我打了个半死,在我往后许多年里,我都能梦见这一幕,姨娘拿了一个板凳,冲我后背就砸下来,然后拖着我的头发到水缸边上去,把我的头摁下去,水从我的鼻子耳朵嘴巴里灌进来,我无法呼吸

,使劲挣扎。

姨娘终究没杀了我,她把我从水缸里拉出来,丢在地上,然后扇了我两巴掌,恶狠狠地道:“你好好学,学好之后,杀了那贱人。”

那两巴掌,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左耳如今还是听得不太真切。

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她狰狞的面容,我很害怕,我觉得,姨娘比毒蛇都让人害怕。

那年,我八岁。

我开始踏踏实实地跟师傅学蛊术,师傅是个特别凶恶的人,但凡我不认真,她和母亲一样,都会扇我耳光。

谁能想到呢?才八岁的我,每天都要被人扇几个耳光,饿一顿肚子,踹几脚胸口。

我吃着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我要为姨娘争口气,杀了那贱人。

那贱人,是母亲。

我那时候好恨母亲啊,因为如果不是要杀她,我不必吃这些苦头,我可以和其他弟弟妹妹一样过平淡无趣但幸福的生活。

奶娘是唯一心疼我的人,九岁那年,我失去了她。

那是姨娘生辰前两天,奶娘跟我说,让我做点小礼物哄姨娘高兴,姨娘见我懂事,心情就会舒畅,对我的打骂也会少一些。

于是,我那天偷跑出去,拿着奶娘给我的一钱银子,买了一支簪花。

当我傍晚回来的时候,看到姨娘和师傅阴沉着脸坐在屋中,便知道不妙了,我偷跑出去,下午忘记喂蛊虫了。

我双腿打颤地走进去,脑子里全是师傅和姨娘打我的情形,眼泪便开始落下来了。

我跪下来,颤巍巍地把簪花递上去,抬起头,克制心头的恐惧,努力撑出一个苍白的笑,“姨娘,送给您的,祝贺…”

我看到姨娘的手举了起来,我不敢躲,闭上眼睛,但是,没有巴掌落下。

我睁开眼睛,看到姨娘拿了簪花,放在手心上,瞧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的脸色平静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害怕。

然后,我听到她说:“你师傅跟我说,你今天没有喂蛊虫,跟你师傅出去领罚吧。”

我瘫软在地上。

打我耳光,踹我肚子,我都不怕,我受惯了。

但是,我怕领罚。

我绝望地看着师傅,她狰狞一笑,抓住我的手臂便把我拽了出去,还是那大水缸,里面养了一株莲花,水面上漂浮着青色的苔。

我被使劲地摁进水缸里,空气瞬间从肺部里挤出来,当我觉得快要死的时候,又把我拽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我昏死了过去。

我是被鞭子抽醒的,我透过模糊的泪水看向姨娘,她手里执着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奶娘扑过来,哭着求她,“姨娘,您饶命啊,再打,姑娘就要死了。”

我没死,奶娘死了。

师傅跟姨娘说,都是奶娘撺掇我不努力练蛊的。

那天早上我起来,便看到奶娘的尸体伏在水缸里。姨娘冷冷地跟我说,如果我再不用努力练蛊,我会和奶娘一样。

番外孙芳儿篇二

我没哭,只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不听话,师傅和姨娘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日子慢慢地过去了,我练的蛊毒也略有所成。

偏居这两年,母亲也偶尔叫人来看看我们,她自己也亲自来过几回,屋中一切用度并未亏待。

姨娘说,这是母亲在做戏,让人觉得她是德行双全的人。

十二岁那年,母亲说我应该出去走动走动,认识一些人了,所以,贵太妃生辰的时候,便着人来请我,要带我出去。

这是我头一次跟母亲出去。

住在侧园多年,我身边除了师傅和姨娘之外,便是不会说话的毒物了,忽然出去和人接触,我是诚惶诚恐,同时,心底又隐隐渴望。

母亲叫人为我打扮了一番,她又亲自往我的双丸髻上扎了绯色的绸带,笑着说:“芳儿真好看。”

我局促地站着,不敢抬头,但是偷偷地瞧了她一眼,见她的笑容十分温暖。

这是我从没在姨娘脸上见到过的笑容。

我忽然很嫉妒柔瑶。

柔瑶,叫孙芳菲,后被封为柔瑶县主,这封号真好听。

她那天病了,小脸蛋红彤彤的,一直咳嗽,在奶娘的陪护下过来,她仰头看着我,叫了我一声,“大姐。”

我竟然不敢回答,只是迅速地把头看向别处。

“大姐你真好看。”柔瑶又说。

所有人都说我好看,但是我自己从不觉得,炼毒的早两年,我的脸是青色的,哪里好看?

柔瑶拉着我到屋中,从抽屉里给我拿了一串火红的珊瑚手钏递给我,“大姐,我送给你。”

我连忙躲开,“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带着多好看啊,这红珊瑚就得大姐这么好看的人带才行。”

她使劲地把红珊瑚往我手里套,我还欲躲避,她却已经板起了小脸蛋,“你若不要,便是不想和妹妹好。”

我很怕人家板脸对我,因为在侧园,只要师傅或者是姨娘板起脸,我就得挨打。

我只得收下,然后使劲扯着袖子掩盖住,怕母亲发现会以为我偷柔瑶的东西。

连姨娘都这么害怕母亲,那么,母亲一定会比姨娘更凶,打人更痛。

那时候,是七王刚封府离宫居住,贵太妃也跟着儿子出来了,因此,寿宴是在王府里举行。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啊,日头明晃晃地在头顶烤着,我被母亲拉着往人群中去,母亲介绍的时候,我便福身行礼,问好,像个木头人似的。

好多人,我都记不住名字,但是我努力记着,因为母亲说以后会多点带我出来,如果我记不住人家的称呼,会很失礼。

我看到了贵太妃,贵太妃是我的姑姑,她面容和善,但是眸子很锐利,我给她磕头的时候,她便赏赐了我一根簪子。

如今想起那天,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我每日炼毒,身体本不是很好,在游园的时候,我便觉得疲乏,母亲让我去亭子里坐坐,叫了丫头陪着我。

但是那丫头贪看花儿,我又不知道她没跟上来,径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我眼前一阵发黑,晕在了地上。

我听到有人惊呼,许多人呼啦一声围上来。

我感觉一只大手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来,有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有人揉我的太阳穴,人中穴,那手冰凉,我觉得很舒服,驱散了我头上所有的暑气。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长得很好看,眸子澄明,竟能倒影出那个苍白的我来。

“你中暑了,本王命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扶着我起来,然后指挥若定地叫人上肩舆。

母亲知道我出事,急忙过来,见了他,便笑着道:“芳儿,这位是你表哥。”

表哥?

我顿时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姑姑的儿子七王。

我想叫一声,但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我叫不出声,低着头绞着手帕,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

他命人抬了我到侧屋休息,直到寿宴结束,母亲来接我一同回府。

我第一次大胆地跟母亲说话,问这位表哥的事情。

母亲都一一告知了我,然后,她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王爷是天潢贵胄,日后不知道那位侯爵姑娘有福气了。”

这话,让我顿时觉得绝望了。

是啊,我与他,云泥之别,即便做他的侧妃,我都是不够资格的。

我不仅仅是个庶女,还是一个经常被毒打的庶女,练了一身的毒物,谁不嫌弃我?

见了他之后好长时间我都消沉,因此也挨了不少打。

姨娘见我心不在焉,头一次心平气和地与我坐下来谈话。

我哪里敢把心事告知她?但是,师傅早就出去打听了,说我那日见了表哥之后便心神不定。

姨娘闻言,讥讽了我,“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肖想当今亲王?”

我窘迫不已,“我没有。”

她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好好地炼蛊毒,炼好之后,你要杀了那贱人,才可出去,她一天没死,你就一天也别想说亲。”

说亲,是我那时候最大的希望了,因为只有说亲嫁出去,我才能摆脱姨娘和师傅。

哪怕是给人家做妾,做奴婢也好啊。

我彻底绝望了。

我颤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了母亲?师傅不也懂得蛊术吗?”

“因为,”她一把揪我到身前,恶狠狠地道:“我要她找回来的人,亲手杀了她,为我儿子报仇。”

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她原来一直以为我不是她的女儿。

父亲那一巴掌,没有把她打醒。

“不,我是你的女儿。”我试图跟她说,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容貌和她很像,不是母女,不可能会那么相似的。

“是的,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要为我报仇。”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眼底的歹毒,恨意,肆意燃烧。

我一直颤抖的心,仿佛被她这把火给烧起来了。

我磕了几个头,便下去炼毒。是的,我要杀人。

番外孙芳儿篇三

接下来的一年,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炼毒上。

自从那一次见过柔瑶之后,她老是找我玩儿,我不想应酬她,便总推说身子不适,她竟然禀报了母亲,母亲请了大夫看我,大夫诊了我的脉,查不出来我身体有毒。

师傅和姨娘都很欣慰,因为,当检查不出我身体有毒的时候,我已经是大有所成。

十二岁,我出师了。

师傅说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教我了,我可以对任何人下蛊,神不知鬼不觉。

出师的这天,姨娘准备了酒席,宴请师傅,我作陪。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师傅是姨娘旧日便认识的人,难怪,她愿意留在府中多年,只为教导我学蛊术。

我一杯,一杯地敬着师傅,敬着姨娘,我无比的乖巧。

却无人知道我的心,已经逐渐地冷硬成一块小石头,谁都伤不了我。

师傅翌日便走了,走之前,姨娘给她塞了许多银票。

送走师傅后,姨娘便把我召至身前,她让我跪着听她说话。

我依言跪下。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眸子阴鸷,“明天我便会去跟你父亲说,我在侧园礼佛,不能带你在身边,让那贱人养你在她的屋中,你伺机下蛊,我要她死得很惨,很惨。”

“是!”我应道,脸上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因为,我的心定了。

姨娘来不及去禀报父亲,她就病倒了。

侧园无人伺候,这些年因着我学蛊术,都被打发出去了,因此,只能是我亲自伺候她。

母亲请了大夫来给她医治,但是大夫压根查不出病因,只是说气血亏损,开了些调理气血的药。

我每日伺候,母亲说叫几个丫头过来给我使唤,但是我拒绝了,我跟母亲说,姨娘照料我十二年,我希望能伺候在侧,报答姨娘的生养之恩。

母亲泪盈于睫,回去便跟父亲说我的孝心可嘉。

姨娘病中,脾气很差,总是无端便发火,我递上来的药却还是喝了,她总是执着我的手腕,厉声对我说:“我不需要你伺候,你滚出侧园,去那贱人身边,我要看着她死。”

反反复复地说了几次之后,那一天,阳光晴好,刚入了秋,院子外的叶子都染了一层金色,我打开了窗户,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地上仿佛铺了一层金箔。

我如常般把药端到她的床边,“姨娘,该喝药了。”

她久病未曾梳妆,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眸子却一场的锐利执恨,“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叫你滚出去,她自会派人来伺候我,我不需要你孝顺,你只需要帮我去杀了那贱人。”

我用白瓷勺子搅动着鸡公碗里的药,用嘴吹了吹,一丝笑意不自觉地上了我的唇边,“姨娘,急什么?我总会杀了她的,你先喝药。”

“你笑什么?”她发怒,一把打了我手中的药碗,手肘撑在床板上,“滚!”

药洒了一地,有些洒在了我的裙摆上,我伸手扫了扫,又抹了一下丸髻,定定地看着她,“姨娘,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忽然就病了呢?”

她怔了怔,然后我看到她脸上的肌肉急速地跳动了一下,眼底充满了骇然,“你说什么?”

我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姨娘,我跟你说个事情,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师傅教我蛊术多年,我终于下手了,也成功了。”

她终于是明白过来了,身子微微后倾,手动了一下,我知道她要打我,我便把脸凑过去,“您打吧。”

她浑身颤抖不已,“你…你竟然谋害你的娘亲?”

我笑了笑,摇头,“不,姨娘不是我娘亲,你说过,我只是母亲换过来的,您当日生的是儿子。”

“小贱人!”她发疯地要扑过来,我不动,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任由她一巴掌一巴掌地劈过来。

我习惯了,所以我不会反抗。

她嚎啕大哭,然后歇斯底里地吼叫,终于是停了手。

我整理了一下发髻,红肿的脸发疼发麻,然后我站起来,道:“姨娘,今天,便是您的大限了,您虽没生我,但是养育了我多年,有母女的名分,女儿在此拜别!”

我跪下来,对着她磕头,连续磕了九个响头。

“小贱人,小贱人!”

她的词汇已经匮乏了,以往执我的头发痛骂的时候,是可以骂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但是,她现在只懂得说这句话。

她哭,歇斯底里地大哭,我没做声,就是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哭。

能这样嚎啕大哭,多幸福啊。

我轻轻叹息。

她大概已经不记得,当初我被打的时候,躲在床底里咬着自己的手腕落泪,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因为,她就守在门口,只要我哭出来,她进来就是一顿毒打。

“姨娘,哭吧,你这辈子很苦,把我也害苦了。”

她抬起头,满脸的泪痕,疯过之后,她平静了许多,巴巴地看着我,饮泣道:“我是你娘亲啊。”

我摇头,“真不是。”

从你不承认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承认你了。

如果你真生了我,我欠你的,也还清了。

如果你不曾生我,那么我吃的是孙府的饭,你还欠了我。

不过,算了,咱两清了。我走出去,坐在门口。

听到她在里面开始疯狂的骂,大哭,她舍不得死的,我知道她至少没杀了母亲,便舍不得死。

如果,如果我是儿子,便是庶长子,她在这个府中的地位便稳固了。

声音渐渐地沉寂了下去,我依旧坐在门口,看着庭前落叶,这秋风起得真是适时啊。

姨娘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哭。

我已经不懂得哭了。

府中的仆妇纷纷议论,说我伤心过度,竟有些痴傻了。

下葬之后,柔瑶拉着我跪在母亲的面前,求母亲把我接过来屋中一起住。母亲怜我当日侍疾孝顺,安抚了我,并且拉着我的手哽咽地对我说:“你姨娘虽有些固执,却也是个心善的人,她死前是你伺候的,算是送了她,尽了你的孝心,以后就不要难过了,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

我必和其他姑娘一般的对待你。”我畏缩地点头,“谢母亲!”

番外孙芳儿篇四

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我前所未有的轻松。

柔瑶很喜欢跟在我身边,我对她总是不假辞色,因为,我知道她竟然和我一样,喜欢王爷。

我总是很焦虑,尤其见到柔瑶的时候,这种焦虑更加明显。

我除了这张脸皮,便什么都不如她。

才学,文采,性格,出身,她都比我好。

我记得,有一位世家公子跟我弟弟说,“你大姐模样长得真好,可人真真是无趣,跟她说什么都不懂的。”

柔瑶为了他这句话,骂了他一通,骂得他后来都不敢来府中。

我不喜欢柔瑶,但是却感动她愿意为我做这些事情,从没人对我好的,除了奶娘。

我出去活动的机会多了起来,也能偶尔见到他。

之后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了,我对他下了蛊,被祖父赶出去,我求助母亲,她不帮我,让我很失望,我一气之下,对她也下了蛊。

对母亲下蛊,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即便如今想起来,我都很难原谅我自己。

那时候的我,是痴狂了,我这辈子从没那么强烈地想得到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我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去追求。

下了爱恨蛊之后,他对我好过,那种好我知道是假的,但是就忍不住叫人深陷其中,我渴求的一切,都得到了啊,就只差最后一步。

若不是太皇太后最后为他解蛊,我嫁给了他,因着爱恨蛊的缘故,我和他最后会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是无悔曾爱过,只是悔恨曾因自己的爱而伤害了真心疼爱我的人。

我后来见过他看夏子安的眼神,回想起中爱恨蛊时候他看我的眼神,真不一样,原来,不是发自内心的,多少还是有分别的。

恩恩怨怨,半生便是转眼逝去。

我如今过得算好的,毕竟,身边有个知冷知热此生也不会背叛我算计我的人,他虽痴傻,但是在我看来,他才是世间上最聪明的人。

无欲无求,多好。

自打柔瑶县主在京中开设医馆之后,我便和夏霖去医馆里帮忙。

我和夏霖都只是负责配药,夫唱妇随,日子倒也快活。

在王爷与子安去了南国的第三年,有一个妇人来到医馆里,她进门便东张西望,神情畏缩。

大夫们都在忙着,我便上前问道:“大婶,您是来抓药还是来求诊?”

那妇人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道:“我想问问,这里是不是可以施药?”

我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打量着她,医馆确实有时候会举办赠药施医,但是,也只是针对贫苦百姓,这位妇人虽不是富贵之人,可见衣衫整洁,脸色红润,倒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人。

“您若是要施药,可在初一十五来,又或者,您可以到惠民署求诊,惠民署收费低廉。”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惠民署我去过了,不施药,必须要病人上门。”

“那您便亲自去啊。”

妇人小声道:“不是我,是我那女儿。”

“大婶,您女儿病了,为什么不叫夫家给她医治?或者您看着也是殷实人家…”

我说话这两年变得有技巧了一些,若是以往,我会直接说你不是吃不上饭的人,别来占便宜。

“我…”她犹豫了一下,神色怏怏,“罢了,我就是来问问,初一十五有施药是吗?那我十五再来。”

她说完便要转身,我也听得夏霖叫我,我回头见他拿了方子过来,“芳儿,这方子是不是你配药的?李大夫说多配几副。”

“是我配的,行,我这就多配几副。”我接过方子,便要进药柜里,却见那妇人猛地转身,怔怔地盯着夏霖看。

夏霖也有些怔愣了,“是你?”

妇人神情局促,“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配药先生。”夏霖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我一眼,我见他有些紧张不安,便站在原地看着那妇人,仔细看,才认出她来,竟是夏霖的娘亲。

我原先便见过她,但是记忆模糊了,加上治疗过后,我很多过往的事情,能忘记就忘记。

“你这么能干了?”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双手不断地搓着衣衫,仿佛很不相信似的,“你还会配药了?”

“是的。”夏霖没什么话说,他人虽然痴傻,但是心里其实很明白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做过什么。

“你很能干!”她喃喃地重复这句话,眼底有些渴求。

“谢谢!”夏霖客套地道。

我见是夏霖的生母,便上前道:“你方才说你的女儿病了,是什么病?药钱你若不出,我这里倒是可以给你出的。”

“我…”她瞧着我,神色疑惑,“你帮我出?”

“是的。”我挽住夏霖的手臂。

她怔怔地看着我俩,“你们?”

“她是我媳妇。”夏霖说。

“啊?”她震惊得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嫁给夏霖。

夏霖转移话题,“方子呢?”

她哆嗦了一下,从袖袋里取出方子,颤巍巍地递给夏霖,“这是江湖郎中开的方子,我…我这吃喝是不愁的,但是银子…我着实是没有。”

“我出就行。”夏霖转身进了药柜。

便只剩下我与她站在一起,我打量着这个婆婆,想起她对夏霖做的事情,便冷冷地道:“这一次,药费记在我的头上,你以后不要来找他了。”

“我是他娘亲。”她似乎很不甘心地说。

“你丢下他那天开始就不是了,你们的情分,用一百两买断了。”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不是那样的,我舍不得他的,他如今有成就了,一个月有好几两银子吧?我听闻配药的大夫都有几两银子一个月的。”

“这几家医馆,他有份的。”我说。

她眼底狂喜,我走前一步,声音冰冷地道:“但是,你没份,他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让我知道你故意接近他,我会杀了你。”

她似乎被我眼底的凶狠吓着了,急急地退后一步,“那…婉儿是他姐姐,她现在病得很厉害,快不行了,好歹是亲人…”

“他的亲人只有我,只有子安,其他人,都不相干。”

夏霖配药走出来的时候,我换了温和的笑容,把药拿过来递给她,“记住我刚才的话,你们病情这么严重,若不注意,是要掉性命的。”

她吓得踉跄而去。

“她怎么了?”夏霖好奇地问我。

我微笑,看着眼前这个有澄明眸子的男人,“许是着急回去煎药,不过我问过病情,如果注意一些,没事的,但是如果不按照我的嘱咐做,便会有性命之危。”“哦!”夏霖没怎么在意,在他心里,对他好的,是好人,对他不好的,坏人,如此纯粹。

伶俐篇第一章复仇

楔子!

是夜,乾州郊外一所废置的木屋内。

阵阵惨叫声从后院里传出,这惨叫声撕心裂肺,似乎在受着极大的痛楚。

“没错,你母亲当日难产,是我下的毒,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要怪,便怪你父亲薄情,若不是他宠爱我,我又怎能以一个姨娘的身份,独揽大权,甚至对你母亲下手?”

一名身穿青色绸缎长裙的妇人一手揪住那正在地上打滚的少女的头发,那少女满脸是血,身上也是血肉模糊的。青衣妇人恶狠狠地道:“你竟然还敢以嫡女的身份来质问我?我这些年对你容忍,你以为我是怕了你吗?我不过是要个贤名罢了,既然你给脸不要脸,便休怪我不客气,我要你知道,你在我的眼里,是一只

手便能捏死的蚂蚁,嫡女又如何?我如今是夫人,我所生的孩子,也是嫡子嫡女。”

那少女睁眼只看到满眼的血污,她歇斯底里地咒骂,“韩氏,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便去做鬼。”青衣妇人站起来,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眼底迸发出狂怒来,“我便要看看你做了鬼,如何不放过我。”

“父亲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少女怒吼道。

“哈哈哈!”青衣妇人大笑起来,“你真是天真到了极点,你父亲但凡念半点父女情分,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完,她拍了拍手,轻蔑地啐了她一口,“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嫁入侯府做少夫人?便是你不来质问我,我也不能放了你,你放心,你妹妹会代替你嫁给三公子的!”

她转身出去,脸上是得意而张狂之色,冷冷地吩咐身边的仆妇,“一把火,烧了这木屋,烧了她。”

火光腾起,青衣妇人上马车之前,瞧了一眼正借风焚烧的木屋,李氏,我算对你不薄,送你女儿去和你团聚!

五年后!

刺州知府的府邸。

“夫人,齐府那边命人来说,三小姐喜得麟儿!”一名仆妇笑着进了懿良阁内,笑着跟知府夫人韩氏报喜。

一身青色锦缎衣裳的夫人闻言,脸色大喜,“当真?”

“千真万确,报喜的人就在外头等着夫人您赏呢。”

“赏,重重有赏!”韩氏连忙吩咐下去,“李妈妈,你再裹些点心叫他路上吃,告知亲家,我明日便去。”

“是!”李妈妈笑着吩咐门外的丫鬟,又进来拾掇着桌面上的针线,“真不容易啊,三小姐嫁过去三年了,三年两胎女儿,总算是生了一个儿子。”韩氏轻轻叹气,“可不是啊,自打她怀了这一胎,我的心便七上八下的,若再不生个哥儿,我那亲家母怕是又得往女婿屋中塞人了,这三你年间,他屋中便有七八个通房,还抬了三个姨娘,阿玉怎就那么苦

命啊!”

李妈妈笑着安慰道:“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吗?夫人莫再叹气了,再说,下个月便是少爷大婚之喜,三小姐又得了哥儿,真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啊,阿锦的喜日,刚好阿玉出月子,可以回来喝弟弟这顿喜酒,我这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韩氏抚了一下鬓边,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这几年,日子过得滋润,比之前富态了许多,“老爷呢?”

“老爷还在府衙,傍晚回来听得好消息怕是要阖府赏赐的。”李妈妈喜滋滋地道。

“可不是?阿玉生不出儿子,他比我还着急呢。”韩氏道。刺州知府梁智远,原乾州知县,五年光景,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升为正五品知府,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际,儿子又正值小登科娶的是刺州名门孙家嫡女,至于嫁入宁远侯府的女儿喜得麟儿,他喜悦之

下,果然如李妈妈所言,全府赏赐下去。

在这个喜庆的时候,刺州的商贾名士,官宦人家,纷纷前来拜访。

梁智远都亲自接待,直到晚上亥时左右,才把人客人送走。

他回了房中,伸伸懒腰,喜悦地对韩氏道:“我们梁家,许久不曾有过这般的热闹了。”

韩氏为他脱了外裳,又指挥下人上热水热茶,笑道:“这好日子还继续有呢,老爷您就等着享福吧,如今提拔了刺州知府,说不定三年任期满了,上头提拔您上去,这入朝为官,怕是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