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文淡道:“我就是个飘泊不定的人。过两天就离开震泽了。她再有权势又怎地,我又不仰仗她家的鼻息。”

原来,这女子,还好男色…

这时候,孙思文转向我,低声道:“你的毛病可都好了?”

他便道:“让我给你把个脉吧。”

我点了头,伸出手去。他很自然地搭了手上来,听了一会儿。

他道:“看来玉宁把你照顾得很好。”

安玉宁道:“自然。”

他们默默对视了一眼。我缩着头,没说话。

然后他又把小福抱过去看了看,道:“先前,跟你说这孩子的眼睛是没法治的。现在我却想到一个法子。”

我一听,只觉得醍醐灌顶:“什么法子?”

他有些踌躇,最终还是道:“北方那边,有一座山,叫做常连山。常连山有一位神医,你若是舍得把女儿交给他,他也许能把这孩子治好。”

他耐心地道:“这常连神医的脾气有些古怪,若是他不愿意,你家就是皇帝老子他也不治。但他若是愿意,就一定会把人治好。”

我急了:“可是小福还这么小,就要把她送上山,我…”

孙思文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这眼睛是一辈子的事情。何况…我早就对你说过,这孩子受不得人间烟火,必须要在山上长大。”

我低着头,不说话。上次那个老神棍也说过。

孙思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吩咐巧宁去准备纸笔。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递给我。安玉宁伸手接了,看了一眼。

孙思文道:“这是常连山的地址,其实玉宁也知道。还有,就是通往常连山的一条密道的地图。里面有上山的钥匙。我知道你现在是狠不下心来的。如果有一天想通了,可以到常连山去找那位神医。”

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说了几句,我们便散了。

走的时候,依稀听到那巧宁在向孙思文发脾气,孙思文还是淡淡的,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船上,我抱着小福出神。

她那么乖那么乖,一直都不哭不闹。那双浅色的眼珠子,这样漂亮。难道她真的要一辈子都看不到?

还是说,为了要看到,我必须要付出让她年少时颠沛流离的代价?

我忍不住心酸,眼泪哗啦啦地掉。这是我的女儿,叫我怎样坚强?

平儿在旁边拉我的袖子:“小姨…”

我垂下眼睛,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掉下去,落在小福脸上。她被惊,茫然地睁着双浅色的眼睛。

安玉宁掀开帘子探进头来。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便是叹气:“你啊你。”

小兔和小桃来把孩子都带走了。

我缩到他怀里,不说话。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说。我拿不准主意,总是可以找他。

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小福的眼睛也不一定要那常连神医才能治好。我们可以给她遍寻名医。实在不行,到时候不是还有神医这一条路可走么?”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也对,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为什么一定要常连名医?说不定就能治好呢。

他摸摸我的头,低声道:“所以你不要瞎操心了。小福不是挺好的么?”

我想了想,又点点头。对,她是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我道:“玉宁,我们回去吧。”

一直在外面荡着也不好。他又不是个闲人。

他道:“好,玩够了我们就回去,大不了以后再出来。”

我道:“嗯。”

反正我们这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我们什么都有了,生活这样美好。那为什么要觉得绝望觉得没有路可以走。

我们面前分明摆着很多条路。

当天夜里,我带着平儿睡在床上,安玉宁和小福睡在外舱。我迷迷糊糊地觉得要起夜,便悉悉索索地摸索出去。

平儿叫了我一声:“小姨?”

我伸手拍拍她:“平儿睡。”

她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我解决完个人需求,回到船舱里。平儿却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平儿?”

难道睡到床底下去了?

我还真爬到床底下去找,结果是没有。我狐疑地将小小的船舱扫视了一遍,一目了然,没有。我又跑到隔间厕所,也没有。

我大惊,掉马桶里了?

当然,也没有…

这下我吓着了,乱七八糟地就往安玉宁那边跑:“玉宁!安玉宁!”

突然一声清凉的孩子哭声,从船舱后面传来。我吓得一下子又掉转脚步,往船舱后面跑:“平儿!”

跑到后面,却见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一个忙着捂嘴,一个忙着哄。

我吓死了,忙道:“你们是什么人?不要伤害平儿。什么都好说!”

小兔和小桃一下子就窜到了我身边,还睡眼惺忪地披着头发,手里却已经拿了料峭的长剑。安玉宁抱着小福,匆匆赶来。

那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看到我们似乎一慌,尤其是看到小兔和小桃手中的兵器,很明显就抖了抖。我心中起疑,不是专业人士,哪里来的乌龙套?

安玉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把孩子留下,我饶你们一命。”

他们似乎互相对望了一眼,最终有一个人沙哑地开了口:“我们把孩子还给你们,你们真的能保证不送我们去见官?”

我有点无语,不过放松了一些。

安玉宁点点头,道:“对,我做主。”

平儿又哭又闹地挣扎着要朝我这里扑。那些黑衣人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跌了下去。

我大惊:“平儿!”

那些黑衣人就要上来抢,我也不管了,直接扑上去就把孩子抱回来。这一下小兔和小桃还有安福安乐全都冲上去,和那几个黑衣人斗成一团。

没想到他们却不是草包。打了一会儿,小兔她们的身手虽然好一些,却无法适应这船身的摇晃。而那些人,显然就是好的多的了,因此竟也勉强持平。

我抱着平儿站在不远处,看着安玉宁慢慢地抽出了佩剑。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又回过头去,目光有些生冷。

突然船身剧烈一晃,我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跳!”

脚下一下不稳,我只来得及将平儿推了上去,自己却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耳边连续响起好几声落水声,有个人扑到了我身边,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深处拉。

依稀间听见平儿的哭叫声,和船上凌乱的脚步。我身后那个人力气奇大,一直捂着我的嘴。他的水性极好,把我往深处拉,还能拖着我泅水一边行进。我身边有好几条黑影,灵活得像是水蛇。

我眼看着水面上一点点波光粼粼,似乎能看到船上的人影晃动,却越来越远。

终于被人拖出了水面,我大口大口地喘气,肺里几乎要爆炸:“你们是谁?”

他们不说话。

我心想我现在在水上,这偌大的太湖不是我的水性可以应付的,我还是不要激怒他们,免得被他们丢到这里白白溺死。

这周围是一圈的芦苇,除此之外就是大片黑水,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一个人问我:“你和那男人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一动,便道:“我是他家的妻妹。”

“你是他家的妻妹?为何会和他单独来此游玩?”

我道:“我姐姐已经过世,我们是来扫墓的。”

“你是他家的侍妾?还是续弦?”

我道:“都不是,我相公不日将来太湖接我。”

说完这些,我眯起了眼睛:“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的侄女?现在又为什么要劫持我?”

第一百四十章:好色女公子

那几个人叽叽咕咕地在交头接耳,说的似乎是一些什么“大小姐”、“不好交代”之类的话。

我大概听明白了一些。就是有一位大小姐,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安玉宁,然后垂涎这骚包的美色。于是便派了这几个草包来劫他身边的小孩,想以此哄他前去一见。

我试探着问他们:“那你们准备拿我怎么样?”

他们似乎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有个人道:“你好像会水。那你自己泅水回去吧。我们可不送你回去了。那个男人长得虽然好看,但是凶神恶煞地紧。”

我急道:“我会水,我也泅不回去啊。何况这里黑咕隆咚,我又是个女孩子,你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又叽里咕噜地讨论了一回。

我道:“要不这样吧,你们把我送回去,我保证我姐夫不会为难你们。我还能给你们一大笔报酬。”

在水里泡了这许久,我也开始打冷战。实在是…

突然眼前一亮,一艘船摆开了芦苇,飘了过来。

有人在船上高声道:“得手了吗? ”

那几个人一下又慌了。过了一会儿,被推出去一个人,道:“得手了,没劫到他身边的小孩儿,劫了他家的小姨子。”

“小姨子有什么用?难道是他家的姨娘?”

“那倒不是。他们这一趟原来是来扫墓的。他家元配已经过世了。”

船上那人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小姨子就小姨子吧,先弄上来。多少还是值那么一点的。”

于是我被人推上了船。

有一个人来到我身边,把我扶了起来。还算客气,拉着我进了船舱。我一身湿答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咦,这女人先前是没有见过的。真是他身边的么?”

我一抬头,果然是那个女公子。只不过她现在虽然还穿着男装,却已经不贴胡子了。一张瓜子脸竟然还挺漂亮。

我不说话。因我怕晒,安玉宁给我做了一顶斗笠,面上是有青纱罩住的。若不是孙思文那样的熟人,别人是认不出来的。

现在我是睡觉睡到一半被拎出来,身上穿的是银棉的长裙,自然与先前不同。

这船舱里的光线晃得我眼晕。用的竟然是夜明珠照明。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是他家的小姨子?”

我张了张嘴,道:“是。”

“他的元配…”

“是我姐姐,已经去世了,留下两个女儿。”

马上有一个湿答答的黑衣汉子上前解释:“确实曾经听到那个大点的娃子叫这女子做姨。”

女公子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姨娘呢。”

我有点冒火。我凭什么要跟这个三八解释?我家的事情,她凭什么这么居高临下地来询问?

但是无奈我现在人在水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道:“我家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做姨娘做填房。”

她这下倒是正眼看我了,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哟,倒是个有性子的。看你长了一张狐媚子脸,还当你是个见不得场面的呢。你姐姐必定跟你一样,一张狐骚媚子脸儿,勾了他的魂吧? ”

我动了气,但是还是只能憋回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别开了眼睛,道:“这位,你抓了我来到底是为什么?我家相公正在赶往太湖来接我,到时候不见了人我只怕你也担当不起。”

她来了兴致:“你相公是什么大人物,我会担当不起?”

我浅浅勾了勾嘴角,道:“我相公是江南首富,姓安。”

她倒是略一沉吟,道:“原来是安家大少…不打紧,他和我爹也是有些交情的。卖我爹一个面子,我请他家娘子来做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听话,我可以看在安大少的面子上,少给你吃点苦头。”

我默了,不说话。

她突然道:“听说这安家大少,也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最后沾了我先生的光,我得以下去换了一件衣服。然后被逼着给我“姐夫”写信。

写下称呼的时候,我不禁想,他会不会把我当成是豌豆?

随即我自己都笑了,曾经他手把手地带着我写过多少次,怎么会不认得我的笔迹。

按照这好色女公子的要求,我叽里呱啦地写了一堆什么刘员外家的千金请我到她家里做客,如果他也有兴趣可以一起来赏个花,喝个茶。最后提醒他好好照顾我过世的姐姐的女儿,如果真要来做客记得安置好她们云云。

笔下留名:柳包包。

这个名字倒是逗女公子一笑。她道:“我听说了,安家大少的妻家是柳氏,似乎也是个大家小姐,怎么就起了这个名字。”

我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后来信被送了出去,天也要亮了。船靠了岸,那女公子亲自走来我身边,和我一起登上岸。

她道:“对了,那天在他身边看到一个戴斗笠的随从,那是什么人,是他的通房丫头么?”

我翻了个白眼,道:“不是。他来看我姐姐,怎么会带通房丫头。”

她又道:“原来他还是个长情的人…真看不出来。对了,他房里都有些什么人,听不听话?”

真讨厌,她还觉得她是做定人家的正妻了。

我道:“姐夫有许多妾,有一个是掌外家的,一直帮着他做生意。还有一个是一个官员的干女儿,惹不起。还有一个是我姐姐的陪嫁丫头,姐夫最喜欢的就是她。再有一个是他自己的贴身丫头,从小就在身边的,感情也很好,也是他家的内主事。其他的,我都不熟。”

女公子咋舌:“他倒是风流。”然而过了一会儿就释然了:“也难怪,他是个有钱人。”

我苦口婆心地劝她:“我很少到他家去玩儿。他家里女人太多,乌烟瘴气。我相公也不喜欢让我到他家去玩儿,怕我学坏。”

女公子一弯嘴角:“那是因为他家缺一个能干的主母。”

我无语。过了一会儿,我又道:“他房里的人不听话,都泼辣的很。”妈妈咪,他房里不就只有我一个。我是个温柔贤淑的好老婆啊啊啊啊啊啊!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很有义气地道:“你放心吧。如果事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那些个奴才,也不能再欺负你了。”

我彻底无语。

过了一会儿,抬了一顶轿子来。她对我说:“来,跟我一起坐轿。”

我默默地跟着她一起上去了。似乎这**的友谊,就这么结下了。

她在轿子还不消停,问我:“你姐夫今年多大?平时有什么喜好?”

我默默地道:“我姐夫今年二十八,平时就爱赚钱。”

她道:“喜欢赚钱?这倒是个有出息的爱好。你说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我泪了一把,道:“难产死的。”我还没死啊啊啊啊!

她的眼睛一亮:“你姐姐留下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儿?”

我道:“是,都是女孩儿。”

她握了握拳头,道:“好,那我一定要一举得男。”

轿子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地方。有人掀了轿帘,我抬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个宅子的后院,开了小门。

这女公子左看看右看看,道:“这门太寒酸了,到时候他来了,是要怠慢了的。快找人来收拾一下。”

下人道了个是。

我在心里偷笑,安玉宁你也有走后门的一天。

然后我便跟着这女公子进了门。这一路上的景致就不说了,总之就给我一种感觉。这个院子,和女公子自己,全身都在招摇着一句话:“我很有钱,来抢我吧抢我吧”!但虽说如此,却不是俗。只是有一种怕会底气不足的浮华感。

这女公子进了屋子,立刻有侍女来给她换了衣服,这回倒是穿了女装。这衣饰是平常。不过有侍女用加了花汁的清水来给她洗了手,然后用丝绢给她擦了手,换了三条。用过的,一概丢弃。

我默。我身为江南首富之妻,也不曾有过这等排场。不是我先生小气,而是我自己受不了。谁要这么对我,八成三天我就受不了。

然后有侍女来带我下去更衣。我换了一身银红色的裙子,感觉很不自在。这个颜色太艳也太闪,不太符合我的作风。然后侍女来给我梳了头,盘了一个在我看来根本就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什么髻。

我终于受不了了,低声道:“把梳子给我罢。”

那侍女一怔。

我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我身边伺候的人,一向不是这样的。当然在人家家里做客我也不能讲究这么许多。只是若是实在勉强,这客我却也是做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