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悲催的夏日出行

上了运河,江先生因为调整课程的需要开始要求她们背完《四书》,四书的核心内容其实并不算很多,小女孩又不要求做什么深刻掌握,倒也轻松。沿河而下,又过了几天,淑嘉把原本已经背了一半儿的《孟子》又背了两篇。然后,麻烦来了

刚上船的时候,有股子新鲜劲儿撑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两天一过,后续反应出来了。时值农历夏四月,又是在运河船上,家中常备的消暑冰块是不要想了,连凉凉的用来湃点水果的井水都没了。后宅里的女人,别管什么民族、什么身体底子了,这年头全是圈院子里不可能上健身房的,到了大夏天,在光秃秃没有遮阳地的运河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要里一层外一层的衣服裹得死紧,侥幸没有晕船的女人们,有不少人开始中暑。

最要命的是,石文炳是沿着运河南下的,越走天气越热。而且他们还是去上任的,不能中途停下休养或者干脆掉头回去。

中暑之后,先前因为新奇而压下去的晕船症状,在不少人那里也开始出现了。西鲁特氏是主母,条件更好些,有打扇儿的、有捧茶的,还有自己的一独立房间。淑嘉淑娴两个也是一样,到底还是扛不大住了。

淑嘉觉得这个夏天份外难熬,以前在京的时候还说这时代没有温室效应,夏天居然不热,庆幸没空调也能过得下去。谁知道不是这里的夏天不热,只是家里条件不错,让她感受不到热罢了。乘船的新鲜劲儿一过,她就四肢无力,身上发热。把西鲁特氏吓坏了,叫春喜守着她时时投湿帕子给她擦着,让夏喜打扇儿。

西鲁特氏船上的丫环仆妇们虽没大病,也是摇晃得东倒西歪。房间里是凉快了一点儿,却是气闷衣服穿得少了,不好意思开窗==也不见得舒服多少。在这个年头,夏天里出行就是个杯具。到小厅里坐着吧,使丫头打着扇子,夏日的阳光本就白花花的映眼,水面还反光,越发头晕。

原本在家里的时候,西鲁特氏不大敢给女儿们吃冰镇的东西,连西瓜等夏日水果也不敢给多吃,怕性寒,小孩子受不了。现在这项禁令也取消了,虽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也不是一次只许吃几口了。出行的时候准备得周到,仁丹等消暑药材都带了,此时按各人等级分了,不断噙着。

西鲁特氏看总是这样也不像话儿,打起精神来,检查了一下女仆们的状况,嬷嬷们可以少动弹一点,丫环们不能总这样懒散下去。便下命令,每天傍晚太阳下山了,同样有点儿晕的石文炳上岸去溜马的时候,女眷可以允许到甲板上走一走,争取早日适应船上环境在船上还要过近两个月的时间呢。淑嘉姐妹俩也得了这样的待遇,要不是碰着了全船犯晕,西鲁特氏还不愿让女儿这样四下里疯野着去。

即使这样,白天人也都蔫蔫的。背书一类的活动只好放到早晨天刚亮到早饭前,饭后就缩在舱房里打盹儿。如此一来每天能背的书就少,好在淑嘉之前已经背了整本《论语》和大半本的《孟子》剩下的功课也不很多,日子也就囫囵着过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波折,淑嘉五周岁的生日都没大过好,只是吃了顿寿面,西鲁特氏和石文炳各给了一点小礼物,西鲁特氏给的是一对嵌珠子的金镯子,石文炳给的是一对装了金锞子的荷包。江先生送了两本书,《唐诗三百首》和一本《山海经》。淑娴送了一只自己做的荷包,手艺算不上好,倒有童趣。

船行到沧州,石文炳叫在这里停一天,沧州是个大码头,来往船只也不少,人流量大,各种行业就都发达。石文炳命张禄上岸请了大夫来,为船上的人开些防暑的药,又多采买一点做酸梅汤等的原料。然后叫拿着他的名帖,往附近驿站里去寻些冰来,他的级别在那里,居然也弄了少少一匣子冰,给大家解了解暑气。

船上的人虽不能就这样上岸游玩晕头转向的也没兴趣玩,好歹船是停了,也都歇了一口气。

请来的是个留着白须的老大夫,带着当地口音,幸而北中国的方言都比较好懂,询问病情一类也没什么障碍。老大夫又摸了一回脉,点点头,与石文炳到外面说话。都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平日里有些娇贵,经不起长途。又被要求开几副缓解晕船症状的方子,老大夫心说连丫环也娇贵。

开了些寻常的方子,又指点了抓药的地方,石文炳看了一眼药方,也都是寻常药,药性倒也对。谢了诊金,又命张禄多带两个小厮去多买些药材来,路还长着呢。

船上煎了药来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都说好了些,淑嘉也觉得有了点精神。船上的人不再打晃了,晕船的也渐渐好了,只是大家依旧有些蔫天越来越热了,正常在家里都犯悃,何况在无趣的路上?

西鲁特氏便与石文炳商议:“两个丫头都还小呢,用功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江先生也忒小心了,不如说与他,很不必这样严。天长大日头的,小小孩子弄坏了身子可不好。不如把功课减一减,或讲些不劳心费神的,等到了杭州安顿下来,有多少书讲不得?”

石文炳便把女儿叫来,问都在学些什么,淑嘉看看淑娴,淑娴也正望着她,便低下头来。淑娴回道:“讲的《孟子》。”石文炳略一估计,也就猜出江先生的意思,不欲半途而废。知道读书人都有一点呆气,心里便有了主意。

石文炳对西鲁特氏道:“这事我知道了,自会与他说。便少读些罢,闲下来的时辰便多了,也不要叫她们太闲,小孩子家躲懒惯了不是好事。”西鲁特氏道:“我看船行得还算稳当,教她们做些针线罢,都不小了。”石文炳道:“你看着办。”转身去寻江先生了。

江先生正在考学生的功课呢,正考着,一婆子走了过来续茶,续完了茶也不走开,直等到他停了下来要教新内容才上来说老爷太太要叫两位姑娘问话。江先生摸不着头脑,只好放了她们进去。再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石文炳出来了。

石文炳道:“打扰了你授课,倒累你久等。”江先生连说不敢,便问石文炳有何指教。石文炳把与西鲁特氏商议的结果说了,又说:“《四书》既已开始读了,便不必着急这两个月就教完,慢慢说给她们听就是了,到了杭州再教也使得。教完了这个,再教她们学旁的罢。船上沉闷,恐她们年幼耗神,还请你斟酌一二。”

江先生也是北方人,虽然姓江,坐船也会晕。本也是好强才撑过来的,此时一听可以慢慢教,不用担心教了半拉改换科目,也痛快地答应了。又问石文炳:“既如此,学生便给两位女公子减一半的课业,或说些沿岸风物典故、文人遗迹,抑或教她们画两笔画,可还使得?”石文炳道:“内子延请了先生来,若在家中我们原就不须多问的,不过是旅途生变才如此罢了。”这便是同意了。

江先生便在心里琢磨着修改课程。背书、习字是必须的,可以减半;石家原还要求讲一点满语的听说读写,石家会说满语的人不少,两个姑娘说起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要写,还有点困难,新学比较费神,一日就只写一两个词;画画可以教一点基础,江浙一代文风鼎盛,到了那里不会这些底气似有不足;乐器他是不打算教的,琴倒是应该识得一点…

江先生心里列好了课程表,拟出来之后交给石文炳过目。石文炳并没有接,只说:“自是信得过先生。”有啥信不过的呢?他家闺女学习的时候丫头婆子跟着,这些人哪怕学不会内容,学个话还是行的,保证不可能有什么违禁内容出现。

江先生是另有意思的,要学陶冶情操的课程,就要增加教学设备。学琴要乐器,学画要画具,如果再略教一点棋那就要弄棋盘棋子一类,那是要申请设备和经费的。石文炳终于领悟了江先生的意思,把单子拿过来一看,听江先生解说:“到了南边儿,这些都要略懂一些才好,不必非做才女,总要知道一点儿,不至于听不懂旁人在说什么。”

江先生原是觉得已经摸到了东家的脾气,《四书》读了一半儿觉得女儿大了就要背《女四书》,显然是另有一种培养思路。西鲁特氏还要求如果可能就教一点算术,都是为了日后管家服务的,不大可能专心培养才女出来。

不料,对他的说法石文炳深以为然,江先生惊愕之余也放下心来不去猜测了。猜什么呀,素质教育这东西,从来都是不愁靠试教育出头的有钱有闲人士才能搞出来的,石家正好有钱有闲,还不担心毕业后没工作的。

对此淑嘉挺满意的,她更适应那种语数外理化生历史地理美术音乐体育各种课程排在一起的课程表。为此,她也自己列了一份课程表。夏天日长,很早就天亮了,早晨起床收拾好,见到西鲁特氏、吃点小点心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到吃早饭还有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差不多够读书、背书、写字了,汉语课程难不倒她,《四书》的内容穿越前没有系统学过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其实有些片段还被节选入过语文课本难为过各年龄段的考生。数学也是,虽然高考的数学成绩惨不忍睹了一点儿,但是简单的加减乘除搁三百多年后是个学生都会。满文,经过最初的磨难之后,她也渐渐适应了。要说,有个一道学的,真的很能激发人的好胜心。

扯远了,早饭后休息一阵儿,此时西鲁特氏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处理完了,带着女儿们说说话,或者看着她们做针线。这个不由她作主,全听西鲁特氏的吩咐,叫针线上做得最好的媳妇来教她。由简单到复杂,反正淑嘉本人也不大懂这些手工,十字绣倒是绣过半拉,围巾手套织过一套而已。

最开始也不是就学绣花,先是练习一下手感,在布上扎针缝几道。主要是说明一下各种工具,针、线、尺…淑嘉因读《红楼梦》记得有打络子一节,倒提出要学。不料被劝说:“打络子看着容易,也是要手劲儿的,姑娘要学,只好学几个容易的,再学旁的,还得过两年呢。”不由大为郁闷。

西鲁特氏看她蔫头耷脑的样子,抿嘴一乐,也不点破。

第16章 二姑娘开始换牙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难得斯巴达了的江先生被各种晕船与中暑闹得,居然有闲情在减了功课的同时给她们讲点古诗什么的,江先生之前也不是不给她们讲一点《诗经》、《唐诗三百首》,当然都是抽着讲一点简单的,据说《关雎》是讲后妃之德的,所以会讲一点,《唐诗三百诗》里也有不少广为传颂的、有教育意义的,不知道的话会显得比较无知。

学诗的同时还能学一些生字,淑娴淑嘉学习,一开始除了标准课本之外,也会隔天讲一首诗来做教材,既学了字,也熟悉了诗歌这种文学题材,也增加一点常识。淑嘉挺喜欢这样的,果然,素质教育比应试教育更受学生欢迎!

现在再说唐诗,这就纯属是为了减轻学生课业负担,外加增加一点课外知识了。

正好在大运河上,当然要说一说这大运河,连日来除了教一点基础画法和基本的指法,江先生检查完功课之后都会说一说这大运河,今天到哪里了,明天将会到哪里,沿途风物如何。淑娴听得津津有味,淑嘉的地理学得不坏,会考拿的是优,但那是三百年后的事儿了,如今也十分感兴趣地听江先生神侃。

皮日休的这首诗立意新颖,倒也有可取之处,今天吃的是水捞饭,江先生吃得舒爽,晚饭后随石文炳过来上课,顺口念了出来,又以顺道讲了一回杨广同学的劳民伤财一类。

要淑嘉说,关水殿龙舟什么事儿?老百姓管你作威作福,给了基本需求,有了立锥之地,真没人造这个反。“我梦江南好”真没什么错,他娶了江南美女当老婆,亲自率军打过了长江,与江南文士相唱和,在江南的庙里讲过经,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再去看看呢。

可问题是你也别光为了自己玩儿把别人都惹毛了啊!最后只好整天摸着脖子盘算着谁会砍自己的脑袋。蠢不蠢啊?!什么叫不要竭泽而渔小时候读书没念过么?亏得还给自己找了杨震当祖宗!

都说炀帝是暴君,呃,他确实是,不过有名的三省六部+科举,可都是在他的手上完成的。胜者王侯败者贼,李世民也害死亲哥哥,那就是个明君,所以啊,杨广同学,要记得先写完作业再看动画片啊!

说起来,杨广同学颇有借鉴意义嘛,比如,对淑嘉来说,她要想过得舒坦,就得先把功课做好,然后把爹娘拍得舒服了,明面儿上表现好了,估计没什么人会计较她的小动作。

她感慨完了,江先生也絮叨完了,他说的隋末历史淑嘉估计比他还熟悉。只巴望着江先生能够说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来,亲眼看到活化石,呃,是亲身到了株椤纪,怎么能不领略一下呢?

淑嘉决定自力更生,主动提问,便问江先生:“枣庄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么?”嗯,时间忆经进入了五月初,石家的船队行程近半,已经到了山东枣庄附近。江先生想了一想,回忆了一下新看的书:“枣庄传说是神农氏建园种枣树的地方…”历史居然这样长!淑嘉凝神细听。

这天晚上的水果有西瓜,她家的西瓜有时是切了片儿湃着的,在家的时候要吃了就把瓤儿挖出来挑去了籽儿,再切成小块儿拿牙签儿插着吃。到了船上,依旧讲究。她穿越前吃西瓜喜欢自己吐籽儿,有时候还乐意含在嘴里当瓜籽儿嗑。呃,本来就是瓜籽儿…

今天好容易尝着一颗未被挑出的瓜子儿,心下一喜,故技重施想嗑它。没想到…

“咝唔唔唔唔…”

放心不是咬着舌头了,没那么衰,是喜事儿!悲剧的娃,开始换牙了,脱了乳齿,长上一口洁白的好牙,恭喜你从幼儿正式进入儿童期了。(某肉:尿床的尴尬事儿被你糊弄过去了,漏风嘴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本来呢,淑娴是早些时候就开始换牙了的,到现在也没全部换完,说话有些漏风,平日里更沉默了。伪萝莉淑嘉只当是寻常,她也‘经历过’这么一段时间,自是能够理解的。也就只作是平常,因她态度淡然,淑娴心里好过了很多这时候的小姑娘心理总是敏感的,这么有损形象的事情,嗯嗯。淑嘉当时心里是很宽和的,小姑娘么,理解理解。

这位二姑娘忘了,她的经历过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还得掉一回牙!前两天乳齿齿根松动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最近为了消夏吃了太多水果,果酸给酸的,正打算少吃一点酸的,多吃点西瓜的时候…

乌雅嬷嬷如今精神尚可,看了淑嘉眉眼皱作一团的表情,连忙问:“姑娘怎么了?”淑嘉木着脸,放下牙签儿,伸出右掌到嘴前,吐出一颗细细的乳牙来,然后木然地看着乌雅嬷嬷,再然后哭丧着脸。淑嘉心语:MD!居然要换牙!

乌雅嬷嬷却一脸的惊喜:“哎呀呀,姑娘开始换牙了,又长大了些,是大喜事啊!”连忙拿帕子接过脱下来的乳牙,引着淑嘉去给西鲁特氏报信儿。西鲁特氏和石文炳还没睡下,正在灯下说话。

听了乌雅嬷嬷回说淑嘉脱乳牙了,连问:“牙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乌雅嬷嬷便对淑嘉道:“姑娘?”淑嘉咬着牙,努力说得清楚点,掉牙都是从中间掉的,泪奔。

“丝面的…”

众人:…囧。

淑嘉老脸一红,西鲁特氏已经蹲下身来,让她张开口来看看。淑嘉把心一横,呲出了七颗牙来,西鲁特氏一看,原来是上面掉了一颗牙,忙取帕子把牙包了,小心放到床底下。

淑嘉吸吸鼻子:“额凉,吾刻睡了。”扭头就跑,妹啊!怎么这么悲催?!

怪不得淑娴萝莉越来越沉默,话很少说,手里捏着帕子,笑的时候也遮着,真真笑不露齿,原来…

二姑娘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此处大姑娘是指,呃,大龄,不是指淑娴),举止更斯文了,坐得端正,极是沉稳,并不多话,即使说话也是简练。天天闷声不吭地或写或画,或弹琴,背书也不大声念了,只是小声咕叽,得空还做针线。

嬷嬷们、春喜、夏喜两个都很欣慰。她们哪里知道沉稳有大姑娘样子的二姑娘,此刻心里正在骂娘。

记得小时候为写作文背过一些著名科学家啦、文学家啦、政治家啦的各种事迹,以便举例佐证的时候会用到。其中一个就是,某自虐作者,写作的时候(那时候是纯手写),不坐,只站,这样逼着自己用最简练的语言来表达,最后大获成功。

淑嘉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说话漏风,牙齿还时不时再掉一颗下来,新牙还没长好,只能用最端庄最简洁的话来表达意思。她慢慢是接受了掉牙,也淡然了,必然的成长阶段么?但是,说话别人听不明白,说了也白说,说了还要比划解释实在是太痛苦、太挑战自尊了。

于是被迫着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淑嘉相信,长此以往,她能去参禅了。

随着淑嘉换牙、长牙,等她又掉了一颗门牙之后,时间到了五月下旬,石家的船队到了京口。石文炳一反常态地让停船一天,平常就是大家都晕三晃四地,也不见他让人休息,现在突然停下来,着实可疑。

石文炳带人上岸蹓跶去了,连江先生都跟着去了,淑嘉没个问的人。直到晚饭时分他们回来,才逮到机会发问。捂着漏风嘴,努力把话说得正确一点:“额玛,切看神马了?”

石文炳莞尔,笑答:“你们曾祖父曾驻防这里的。”

呃?石文焯讲古的时候似乎听过,但是,记不太清了,淑嘉有点不好意思。耳听得西鲁特氏也在发问,那会儿她还没嫁过来,等她嫁过来了,这事儿都没人提了。石文炳感叹着解释:“玛法顺治十二年授了镇海将军,就是驻防的京口。正好路过,看一看也是好的。”

这下淑嘉想起来了,之后这位祖宗就回京了,然后做了三等伯。

石文炳失笑:“不过是我偶一发愿,你们这都在想什么呢?将到杭州了,都仔细些罢。”又要西鲁特氏最近把要给同僚的见面礼准备好、把下人约束好,又让女儿们到了地头要听话等等等等。

见妻女答应了,石文炳才满意地看女儿们告退去跟江先生学功课。

石文炳的心里可不止是去瞻仰祖父生活过的地方而已,这当口把他往南调,固然是圣上看重,他自然心中激动,要去平复一下。再者…三藩平了,南边儿,还有一个台湾呢!杭州离台湾比福建远多了,许没他什么事儿,然而若有增援,广东、浙江是最方便的。石文炳的心里,也不是那么淡定的。

石文炳盘算着,三藩的时候是因为有华善在前线,所以他在后方了。这一回,兴许能真刀真枪立下功劳呢。再者,三藩那回,华善并没有能够圆满,是带着处分的阴影回来的。如果石文炳此番能够建功,议罪的时候华善的处分也许就能轻一点。

自己立功,为父赎过,两相叠加,石文炳激动了。

第17章 船行数日到杭州

人类真是顽强的生物,相信即使有2012,世界上能剩下小强也就能剩下人。这不,小两个月,三艘船上的人形生物都已经适应了船上生活,原来吐得苦胆都要出来的人也站得腰杆儿笔直了。

淑嘉在船上小两个月了,已经长了一层毛茸茸的头发,自己心里挺得意的。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学习也认真,进步也不小。

沿着大运河顺流而下,在京口,石文炳带着人去怀念祖父去。晚上回来,江先生又给两位小学生教了一首“京口瓜洲一水间”,然后又说到本地风物,因说到钟山,顺便又把南京给讲了一通。淑嘉对于南京、杭州都还算熟悉,在三百年后这些仍然存在的城市,都是历史文化名城了,其历史比某些国家都长。

淑嘉对于南京第一反应就是鸭血粉丝汤(喂!),还有中山陵、总统府、毛爷爷的那首诗了。这些显然江先生不知道,他说的是六朝古都、前明旧宫、江宁织造一类,南京有名的秦淮河他是不会对女学生说了,自己心里倒是怅然了一下儿。江先生说的,淑嘉都知道,淑嘉知道的恐怕江先生这辈子是不知道了。

比如江先生很崇拜的曹寅,淑嘉知道他家会很惨,然后会有个黑胖子写《红楼梦》。当然现在老曹先生还是江先生羡慕的对象,与文士相交,又深得皇帝信任,还管着个大肥差。都是包衣,差别也太大了!

对于黑胖的那位曹公,淑嘉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上天给她一次机会而且必须是清穿的话,她申请穿到乾隆朝,把这个坑文的家伙关小黑屋,不写文不给吃饭,不写到完结不放出来!

京口,因为课本里有王安石的诗,背过注释,知道大约在镇江的位置。第一反映是,呃,金山寺里的法海和尚…再联系到即将到的杭州那里的雷峰塔,感觉有点微妙。

从京口启程,次日,淑嘉起来的时候淑娴已经起身了,两人差不多同时出门儿,一道给西鲁特氏请安去。两个漏风嘴,话也少说,互相点点头,逼着声音强说出一声比较标准的京腔:“早。”然后一起请安。

难姐难妹!淑娴年长,换牙早些,现在门牙的乳牙已经掉完只是新牙还没长齐,已经渡过了最难捱的时光依然不太雅观。淑嘉的杯具才刚刚开始。

西鲁特氏与石文炳已经穿载整齐了,一齐看两个女儿穿着粉色的小旗袍儿,月白色的裤子,红鞋子。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儿,头上小辫儿拿红绳扎着,四周碎发也梳理得整齐。两个女孩儿一排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姿态都还可观。

石文炳对两人道:“快到杭州了,你们额娘这几日给你们说说杭州的事儿,都用心听。”淑娴、淑嘉齐声道:“是。”石文炳又对西鲁特氏说:“你多费心,我去前头了。”西鲁特氏点头,起身看看石文炳的衣着打扮没有差错了,才放他出去。

西鲁特氏对女儿道:“你们用过点心还照旧读书,早饭时过来就是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疑问,一齐退了出来。

夏季天热,不大想吃东西,淑嘉只想吃点水果、糕点也吃不油腻的。吃过早点,淑嘉把《孟子·滕文公下》又默背了一阵儿,写了十页的字,再写了一会儿满文,画两笔石头,就到早饭的点儿了。

石家的饭桌上,只要是正常吃饭不是宴请,都是寂静无声的。吃完了饭,撤下碗盘,洗手漱口擦了嘴,西鲁特氏开始了正题。原来,快要到杭州了,那里也有不少官员的家眷需要交际。两个女孩子年岁渐长,不像以前,现在也要带出门去与别家官员的太太、小姐见面的。

西鲁特氏道:“平日在家里见你们行止都还看得去,我也没说,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规矩都要重新学起来才是。”

要系统学习了么?淑嘉百无聊赖的想,之前就没有这样教过的。或者说,没有礼仪课本,都是在生活中耳濡目染来的。比如,吃饭的时候,自己拿着筷子,不小心敲到了盘子碗(小爪子不灵活),乌雅嬷嬷就要提醒:“姑娘吃饭的时候,筷子最好不要碰到碗底儿,就是碰了,也要轻轻的,不要出声儿。”如此这般。

至如走路不要迈大步(明明学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你们很鼓励的!),坐着要并拢腿(那么高的椅子,两腿着不了地,两条小短腿还肥肥的…并起来很难有木有?!)

现在要正式学习一下了,或者说,恶补。

见到客人(这个词好囧),嗯,见外客的时候,不能放肆打量人。长辈问话的时候,声音不能过大,也不能像蚊子哼哼,要注意语速。有长辈的时候要怎么坐…

其实,有些东西都已经当作理所当然的常识了,现在也被重新提出来了。

然后,西鲁特氏又介绍了一下石家未来可能交际到的人,比如杭州将军、浙江巡抚、布政使(这是她们家亲戚、淑嘉叔祖石琳)、学政,因为杭州是个省城,会集了几乎一省最主要的权贵,各种交际都会很多。

淑嘉姐妹要记住的主要是石琳的夫人,这位是叔祖母,一定要恭敬,西鲁特氏特别指出:“你们玛嬷去得早,要把她当作亲祖母尊敬。”对其他的夫人当然也不能不恭敬,但是要有区别。同时指出,要一视同仁,对各位夫人都一样。

她们姐妹还有可能与其他人家的姑娘在一起小聚,这样的时候,不可掐尖好强,要有气度,云云。西鲁特氏还让淑娴把文化课放一放,做几个荷包出来:“不拘好与不好,只要整齐就成。你比小妞妞大着些,见了长辈,送些自己的针线比旁的都强。”又说淑嘉:“你的络子虽只会打两种,也做几条来。”

淑嘉很想说,明明她们家有针线上的人的,送礼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姐妹俩去做呢?现在还小,手艺还不好呢。心里存了疑虑,忍不住问了出来。西鲁特氏笑道:“哪家就缺了这些东西呢?一是心意,再者也是叫人知道你们姐妹。”

嘎?

西鲁特氏笑笑,摸着淑嘉毛茸茸的脑袋,觉得手感很好,又多揉了两下:“虽不是炫耀,也要让人知道你们该会的都会了啊。”传出来说石家姑娘不拿针不捻线,多不好!

两人的女红这两天就有了针对性,努力多做一点,好送礼用。之前学的时候也有一些品样比较好的成品,现在都翻出来装在一个匣子里。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杭州,到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子湖畔,住着一位坑王。

请大家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对《盗八》至今难产而发出的怨念。

说到哪儿了?哦,到杭州了。到了杭州,弃舟登岸,一下地,两腿都是打晃的,在船上呆惯了,到了地上反而担心会摔倒。石文炳算适应得好的了,稳了一下,先派张禄带人把男女主人的车马仪仗搬了下来。石文炳是来做副都统的,就把伯爵的仪仗先不摆出来,作出一副非常识相的样子。

岸上早已经有当地的官员迎上来了,淑嘉远远地看着几个穿补服戴盔式官帽的在岸上张望着,不及细看,就被叫去老实呆着。然后直到被塞进车里,跟着进城都没被允许露面,也无从知道外面的场面。真可惜,淑嘉想。

虽是新赴任来的,前任却已经被弹劾,然后被康师傅大脚开回家吃自己了。所以,前任副都统的办公室早就空下来等着石文炳入驻,石文炳在杭州的住宅也早经准备好了。石琳是浙江布政使,他侄子来了,怎么着也得看着点面子不是?

淑嘉与淑娴共坐一辆车,对于两个小女孩儿来说,车子够宽敞了。两人各有一个乳母跟车,也不显得挤。透着纱帘,淑嘉看到马车过了城门,宽宽的青砖砌成的门洞有点褪色的大门打开着,可惜视角的问题没有参观到杭州的城门楼。

沿着马车还有群众围观,几乎全是男子,偶尔有几个大妈放在年代也都是祖母级的人物了。男子的衣着倒还没什么,与平常见的一样,女人的衣服却有些不一样,发式上也很不同。都指指点点的看着石家的车队。

淑嘉想伸手撩开纱帘看得仔细一点,多难得的机会啊,倒霉穿了过来又是剃头又是学这学那的,唯一的福利大概就是能饱饱眼福看看多少考古、历史学家求而不得的东西了。却被乌雅嬷嬷拦下了,乌雅嬷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拉了拉淑嘉的衣角。淑嘉侧过脸,就看到她微微摇了摇头。

淑嘉有些泄气,刚才进城门的时候她都已经很老实、很装、很给面子了。现在只是撩开个小角而已。

过了一阵儿,人渐渐地少了,又到了一道门前,这回车却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又行进了,等马车又过了一道门,淑嘉记起来,石文炳与西鲁特氏说过的,杭州旗人自居一处,四面有城墙与汉人隔开来的。原来进这门也是要勘核手续的。

淑嘉心里郁闷,低头不说话,乌雅嬷嬷还道她累了,小声道:“就快到了。到了收拾了铺了床,姑娘再歇晌儿,这会儿眯着了,等到了又要下车,还睡不好。”淑嘉打起精神来,默默地等着到达新的住地。

第18章 二姑娘布置新房

夏历五月底的杭州,热!柳树叶子在日头下都打着蔫儿。淑嘉闷在车里,隐约感觉到车子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来,然后进了大门,又过了一道门,才有丫头过来说:“大姑娘、二姑娘,到了。”

乌雅嬷嬷先下了车,旁边何嬷嬷等也走了过来,春喜扶淑嘉下来。一旁淑娴的丫环、嬷嬷也服伺她下车。在地上站稳,淑嘉抬头一看,从房屋的样子来看,是到了后院儿了。姐妹俩在嬷嬷、丫环的围绕下,往正房走去。

从外面看,这是一连五间的房子,进了门,用缕花的隔断相隔,挂着青色的纱帐。正房的陈设非常简单,正中墙上并没有挂画,而是沿墙摆了条几,上面只陈设了个小小的插屏,两边是两只瓶子,条几前两张椅子并排摆着,地下两溜椅子。纱帐挂起,一眼就能看到两边的墙墙上倒是挂着些挂屏,也没什么特别多的家俱摆设。

西鲁特氏已经在椅子上坐着了,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淑嘉确定不认识她,她们家在京里的仆役不少,她认不出来正常,此番离京,一共只带动了有三、四十人,连日在船上,她已能认全人。平日并未见这个妇人,可见不是她家里的。

果然,姐妹见过西鲁特氏,西鲁特氏让她们坐了,淑嘉掸了一眼椅子,上面一丝灰尘土都没有,显然是有人打扫过的。只听西鲁特氏说:“这是你们叔祖母那里的嬷嬷。”姐妹俩起身叫了声:“嬷嬷。”妇人连说‘不敢’,又给两位孙小姐请安。西鲁特氏道:“不用多礼,她们虽未见着叔祖母,对你也是该敬重些的。”又叫给这嬷嬷搬个凳子来坐。

芍药四下一看,从隔扇后面寻了个小凳子搬了过来。嬷嬷谢了座,在凳子上坐了。西鲁特氏又让嬷嬷继续说话,嬷嬷这才接着话头说。原来,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叔祖母已经命她过来迎西鲁特氏母女,把她们领到宅子这里了。

本来一般官员到任,有经验的都是先住驿馆里,把住宅给清了然后再搬进来。毕竟谁知道前任走的时候留下的是个什么情形呢?有升有降,怕都未必有心情把住过的宅子一一打扫了再走,就是有细心的让下人打扫,底下人也没心情去仔细干。一走一来,中间间隔的时间要再长些,不用俩月,就荒草蔓阶了。

这所宅邸比不上在京城的伯爵府,但在杭州这里也算不小了。前任主人走的时候,把细软带得差不多了,丢下了些粗笨的家什。因是被革职的,也就没心思收拾,四下里乱七八糟。三月里石文炳的任命就下来了,他又是办京中手续,又是赶路,这都五月末了,南方夏天湿热又适应植物生长,这屋子还真荒得可以。

石琳作为布政使就在杭州城内,与妻子商量了之后,就提前打发人来稍作整理,这才勉强能看。家俱摆设就不好越俎代疱,也不知道人家喜好,只作了最简单的、能保证生活的处理而已。

嬷嬷解释完,又说:“我们太太叫小的对大奶奶道恼,仓促之间也不知道您和大爷有什么喜好,只好这么简陋着来了。好在杭州这里虽比不上天子倒下,倒也算繁华,有什么要添置的,也是寻常的事儿。只是这里没炕,冬天的时候怕是冷…” ?

原来,华善府里和石琳府里的辈份职称有点儿不一样。石琳家里自己是老爷,妻子就是太太,他侄子石文炳在他们家仆人嘴里就是爷,西鲁特氏就是奶奶。但在石文炳这里,华善已经是老太爷了…

真是件绕口的事儿。得,先安顿下来,明天慢慢改吧。

当下西鲁特氏又命给妇人打赏,一面派了自己这里的嬷嬷随她去石琳那里见石琳的夫人,言明:“一路奔波,蓬头垢面,拜见叔母实在不恭敬。明天必带着叔母的侄孙女儿去磕头。”

打发走了人,这才开始布置家里。因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上细的功夫,倒也不用很费事,当下分配屋子。这所房子前后三进,最前边是正厅,石文炳见客、饮宴的地方。布置出他的外书房,又在左右的院落里僻出了男客住宿以及江先生及幕僚等人的住处。第二进是石文炳的独立卧房,有他的内书房,这里就不是外客能随便进的了。

再过一道垂花门就是正经内院儿,女眷们的天下了。这里地方不小,淑娴又已经大了,就单给了她在个小院儿,就在西鲁特氏正房院子的旁边。西鲁特氏看看淑嘉,想了一下,就也给了她一个小院和,与淑娴的院子一前一后,都在东边。

西鲁特氏又命把西边的两个院落划作客房,先锁着,过两天再收拾。后面还有个花园,也先锁着,且把住的地方收拾出来再说。又检查了库房的门锁墙地,派人看了马圈是否牢固等,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去。三个姨娘就跟着西鲁特氏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们住在厢房。丫环、嬷嬷们散在后罩房里住宿舍。

这些布置完了,西鲁特氏发话了:“叫几个小子把大件儿的往你们院子里搬着,随身的东西叫丫头们拿好。嬷嬷们看好了姑娘,丫头们不许四下乱走,等小子们退出去了再走动。”

淑嘉的院子不算小,也有两侧厢房,院子四周种了些竹子,看着很雅致。

惊喜的是还有个小厨房,只是荒着没用,淑嘉已经打上了它的主意,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年龄,觉得要延后讨要,还要寻个适当的机会才好。(肉:你做梦!我不会把它给你的!)她的正房是三间,颇为宽敞,乌雅嬷嬷指挥着小厮往里面搬东西。东西也不算多,淑嘉的也就是几只箱子放着衣服、铺盖、书籍等物,都上了锁,钥匙在尹嬷嬷那里。又有两个婆子抬着一只小箱子,淑嘉见过,那箱子里放了她历年从长辈那里得的贵重饰品。淑嘉也有月钱,只是数目不清,在尹嬷嬷那里收着,她亲自捧着那只小匣子。

丫环们的东西就是各人一个大包袱,一个铺盖卷儿,包袱自己抱着,铺盖是一总送进来的,都堆到了厢房里。

一时小厮们退了出去,这里面才行动起来。

当然是先收拾小姐住的地方了。四下有些乱,乌雅嬷嬷唯恐淑嘉磕碰到了,强烈要求她不要跟着看。淑嘉道:“素吾住滴地方,吾得看可。”(漏风,依旧漏风)乌雅嬷嬷顿了一下儿道:“姑娘想布置成什么样儿,只管叫奴才们去办。”

淑嘉道:“看看船在哪头儿,吾住东头儿,把西里间布置成书房,把我的书搁那儿。正堂里随你们,睡房里东西不要多,太多了闷得慌。衣裳摆开了抖抖。太阳落山还早,先把铺盖给晒了。这是湿气重,铺盖要勤晒。做针线的家什,先拢出来搁在一边儿…”(肉:我写囧了,于是,其实她是漏风的,只是我给翻译了。)

乌雅嬷嬷:…姑娘,绣房呢?

回头一看,一院儿的老少女人颇有点儿目瞪口呆。知道二姑娘聪明,学东西从来不用催的,没有小孩儿的那种不定性,没想到这样有主见。(肉:丫头你暴露了,咱不能因为有了自己的房就得瑟了啊。理解理解,理解连所有权只有70年的一堆砖头都没有人的兴奋。)

乌雅嬷嬷眯了眯眼,马上就恢复了正常:“都看着做什么?没听到姑娘吩咐了么?”

仿佛按着了开关,满院的人动了起来。

搬家的行李本就少,铺盖被支了根竹竿儿晾了起来,家具重新擦过。拜杭州天气所赐,天热,干得也快,一切都很清爽。三间房子都比较宽敞,用隔扇门隔开的,中间算是客厅,家具也简单,还树着两枝灯架放着灯笼。

东里间就是卧房,北面是床,南边窗下有边小案,旁设两张椅子,上面摆着茶具。细竹编的席子铺到了架子床上,蚕沙枕头、绸面被子从竹竿儿上扯下来摆好。叔祖母考虑周到,床上已经配了帐子,还意思意思地挂了两只香囊。

靠东墙是衣厨,衣厨对面上个梳妆台。淑嘉没什么梳妆的家什她之前一直秃只有两柄梳子一只篦子和一面玻璃镜子,一只小匣子里装着几根头绳。都搁到梳妆台上,看着有点儿寒酸。梳妆台旁边放着个盆架,放着个铜盆,春喜把架子又擦了,摆上淑嘉的手巾。拿出个瓷的胰子盒儿,也摆好。

淑嘉挺满意的,踱到西面去,里面也有一案一椅,案上只有一摞半尺高的书并文房四宝,书都是淑嘉读过或是正在学的,江先生送的两本书也在其中。南窗下摆着淑嘉在船上用的琴,西墙边儿摆着个书架空空如也。北边儿墙前有张罗汉榻,上面摆着张炕桌。

尹嬷嬷道:“咱们刚到,只能这么着了,跟家里没法儿比,姑娘先将就着,等老爷太太腾出功夫来,自会添置东西了。”淑嘉没什么概念,在北京的时候,凡事也短不了她的,在这里,她只要觉得清爽就成了。

唔了一声,淑嘉又问嬷嬷们怎么住。乌雅嬷嬷笑道:“我们自有住的地方,四下的厢房倒有好几间呢,我们又不随着家人在这里,单身一个,尽够了。”淑嘉道:“我去额娘那里坐一会儿,你们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短了什么…一总去额娘那里回话,我在那儿等着你们。”她的东西是齐全的,但是丫环们用的东西就不一定会备下了。

何嬷嬷讶然了一下,旋即道:“姑娘哪能一个人儿过去?”当下由她和春喜陪着去,其他人带着疑惑收拾东西。

二姑娘,嗯,嗯。

西鲁特氏那里早准备好了,正在听张禄家的回事儿,某处情况如何一类。淑嘉悄悄坐下了,跟着听,直到晚饭前淑娴也过来。到底也没人敢在这乱糟糟的时候要这要那,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在船上都能过小两个月了,缺的也补齐了。至于其他的,等安顿下来了,有多少东西补不得?

因为石琳在这里,不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对石文炳一家面子上还是非常过得去的。石文炳的前任高国相,被左都御史徐元文弹劾,说他纵兵虐民,谳鞫得实被革职问罪,康熙就拿石文炳顶了他的缺。高国相在此地名声不好,然而秦桧还有三个朋友,他在此地的同僚朋友还不知道如何看石文炳呢。

是以石文炳交待了,家里必须低调再低调。至少,要先见了石琳,问问情况,然后到了衙门里见见上司、同僚、下属摸摸底,把弯弯道道弄个八九不离十了,才好有所动作。

所以,刚到了这一天,石文炳与来迎的下属们寒暄了一阵儿,并没有立即去吃接风宴。又派了张禄拿了他的贴子先去拜见上司,言明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勘核公文验查印鉴,再行交割。

从杭州将军那里出来,天已经擦黑了,石文炳回到家里,发现家中已经粗具规模。暗暗点头,道了西鲁特氏辛苦,又叫女儿们过来,吩咐早睡,以及准备一下明天要见叔祖父和叔祖母。

大家都累了,场面事都先省省,早早洗洗去睡。淑嘉回到房里,发现卧房多了一盆冰,王嬷嬷道:“这是四老太爷叫人送来的。”真是个仔细人。淑嘉对王嬷嬷道:“明天要见叔祖母,嬷嬷给我找身衣裳出来。嗯,我在船上打的络子也拿几条要用。”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实在累极,淑嘉沉沉睡去。

星辰大海!

一片深蓝的天,一把闪亮的星,一片幽静的,一艘晃荡的船…

淑嘉在梦里晃啊晃~仿佛又梦到了跳海,不对,是投海,额,是落海的那一天。那天是如此的美好,好容易有了假期出来旅游的某只妖精靠着船舷,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一不小心,船晃了。再不小心,她掉海里了…

快要死的人,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她当时就在想,神马死的时候闪电般回忆起这一生的许许多多,全TM没有!她除了这个念头之外,脑子里就什么都没了。

漆黑中又炸出光亮来,然后她穿了。

这个梦好惊悚!淑嘉果然地决定要被它吓醒。翻身坐起来,天已经亮了。夏季夜短,她又睡得黑甜,一觉睡到大天亮,地上值夜的人都已经起身,连地铺都收了。春喜已经打了水进来,见她已经揭着被子起来了,忙上来给她穿鞋,一面说:“姑娘醒了?正好梳洗了用点子点心,太太这会子怕是也醒了。”

夏喜也进来了,手里捧着昨天选好的衣服,是件大红色的小旗袍,窄袖无领,配着葱绿的裤子、小红鞋子,怎么看怎么…有喜感!起身,洗漱,梳头换衣服。小辫儿编一编,碎发拢一拢,然后王嬷嬷进来拿着一个有点像额帕似的东西,绕着她的脑袋一圈儿,把碎发拢围着遮了起来。

淑嘉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个建筑工地,四下板子一围,里面再乱外面也看不到==

何嬷嬷从旁看着,一面说:“姑娘如今有自己的屋子了,可该做双睡鞋穿才好。往年小时候在家里天黑就睡也没什么,船上地方窄也没什么走动的地方。如今晚饭后洗漱了,或不想睡,做做针线看看书,在自己房里也好穿得松快些。”

淑嘉听她的口气,这睡鞋该跟拖鞋差不多吧?虽然就她所知,裹了脚的女人是真有穿着大红的睡鞋去睡觉的,不过…她家应该没这风气吧?男人真变态,专好欣赏畸形的女人。(喂!你跑题了!)

王嬷嬷也接口道:“是呢,姑娘眼看长大了,东西也该收拾收拾了,全套的妆奁、首饰…”忽然顿住了,“咱们姑娘该穿耳洞了!大姑娘都已经穿了呢。”淑娴是有耳洞的,但是淑嘉对此不感兴趣也就没注意过,毕竟三百多年后穿不穿耳洞的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但是搁到这会儿就不行了,姑娘总要有个耳洞,这样才好挂耳坠儿么。

妹啊!淑嘉心里内牛满面!她怕穿耳洞,当年没穿越的时候,她就没个耳洞,后来被掇撺不过了,室友们一个一个都打了洞,还说:“一点都不疼。”还有人说陪着她一起穿,经不起诱惑的妖精(喂!太不专业了,该你拐别人的!)跟着去了,据说无痛的穿耳,让她痛不欲生,第二天变成唐僧…俩耳垂肿得像御弟哥哥的福气耳垂。

一气拔掉耳塞,疼得咝咝地擦上碘酒,这才又活了过来。后来耳洞也长上了,再也看不出痕迹,她也恨上了穿耳洞,尤其是一起打眼儿的人都没事儿…

我恨穿!不管是穿耳洞还是穿越!淑嘉恨恨地想。

在淑嘉喝水的时候(她的习惯,晨起一杯水,从会说话那会儿就强烈要求并得以满足愿意),乌雅嬷嬷与尹嬷嬷也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个小匣子。见屋里人在说话,便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何嬷嬷笑道:“在说姑娘慢慢儿大了,有些事情该想到了,呃,梳子该添几把了…”

乌雅嬷嬷一点头:“是呢,这几天乱糟糟的,等闲了下来,回与太太添置。这回南下,一切从简,既到了,就该添置。”尹嬷嬷也说:“听说蛮子的东西比北边儿的还精细呢,正好,给姑娘添些儿细致的东西,这才是大家姑娘该用的呢。”一面比划着,该在床前不远处添一屏风,床边的衣服架子也有点简单等等。

乌雅嬷嬷俯身把匣子在淑嘉面前展示了一下:“姑娘,等会子随太太出门儿要去四老太太那里,把姑娘平日做的络子装这匣子里带上。这几日许还要见旁的人,多备几份儿,显得体面。”

包装效应,淑嘉明白地点头。喝完水:“嬷嬷们都来了,咱们去额娘那儿吧。”[1]

西鲁特氏的院子很近,淑嘉进院门的时候就有婆子笑道:“二姑娘过来了?大姑娘还没到呢,太太已经起身了,这会儿该梳洗好了,老爷也在的。”淑嘉说了句:“大姐姐没来?你们谁去看一下儿?说我等她。”[2]嬷嬷们眼神乱飞。

这当口,淑娴也来了。姐妹俩的院子一前一后,离西鲁特氏的院子都近,但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距离差,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淑娴原本起得是比淑嘉早的,只是她大上三岁,小小的女人收拾起来也挺麻烦的,这才晚了一句话。

看淑嘉已经到了,淑娴顿了一下,马上说:“妹妹已经到了?是我晚了。”淑嘉道:“才说了一句话呢,额娘已经起来了,咱们进去吧。”淑娴一点头,心里暗下决心明天要再到得更早些才好。

西鲁特氏见了女儿,等她们请安落座,问:“昨儿睡得可好?换了地方有没有择席?”淑娴道:“睡得安稳。”淑嘉笑道:“咱们船上都过来了,这里当然能睡得。”[3]西鲁特氏笑嗔道:“就你厉害。可有蚊虫?”

淑嘉眨眨眼:“木有,睡得夯,早上起来木有红包…”妹啊,这漏风嘴!淑嘉决定以后直到长齐了门牙都尽量少说话。乌雅嬷嬷从旁道:“昨儿点了点儿香,看来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