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的数学完全不用学,虽然微积分什么的全还给大学老师了,剩下的倒还在,连珠算也没落下。万分感谢当年的应试教育,到后期自由教学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二十年前填鸭填出来的倒还记得。所以她的算盘打得飞快,尤其喜欢听这清脆的声音,西鲁特氏知道之后却不许她多碰算盘了。

江先生松了一口气,堂堂读书人,教小女学生读女四书已经够难为人了,再教个打算盘,真有点儿斯文扫地了。

淑嘉每天晚上依旧去混她阿玛的书房,自西鲁特氏有了身孕,她颇接触了一点家务,听他阿玛讲讲《三国》顺便就学习了满语,父女之间的感情也一天天加深了起来。淑嘉有什么要求,石文炳答应起来也就格外的痛快。比如,她有时候提出想要隔几日去给叔祖父和叔祖母请个安什么的,理由是:“额娘行动不太方便,我们小辈就不能偷懒呀。”

其实,她是在家里宅得闷了,想出去走动走动了。虽然是从一个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但是路上倒是可以看一看街景。理由很正当,石文炳爽快地答应了,还说:“你们姐妹一起去罢。”于是淑嘉就争取到了隔上三五天就去看一下叔祖母的放风时间,算是个星期天了。

如今出门在外,她的车上就放着一个大丫环一个小丫环一个嬷嬷。春喜或者夏喜与两个乳母之一跟着坐在车里,红袖或者是青衿就坐在车辕的一边。乌雅嬷嬷或者是尹嬷嬷不在,何嬷嬷与王嬷嬷对她就会管得松些,一旦淑嘉笑着说:“好嬷嬷,让我看一眼,不然到了杭州就只知道自家院子长什么样儿,太没意思了。”

王嬷嬷心已经软了,还要再添上一句免责条款:“姑娘只能撩开一个角儿,不能露脸。”淑嘉眨眨眼,小小地掀开一道帘子缝儿,把眼睛凑过去,细细地看着从未见过的街景。

南方的街景与北方稍有不同,带着湿气水灵灵的,在旗下营里也不全是旗人,也有不少汉人,多是各家的仆役。当然也有店铺,却不多。街上走的人多是缓步,带着舒适。

到了石琳家所在的巷子,王嬷嬷就再也不肯让她靠近帘子了。淑嘉见好就收,也老实坐好了。

到了石琳家,从角门进后院儿,然后去见石琳的夫人。自从这种经常性的拜访成为定制,淑嘉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非常之英明的。老太太在家里也是寂寞,第三次定期拜见的那一天,两人刚到院门外,就有婆子来迎:“可来了,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两位姑娘该过来了呢。”叔祖母身边的大丫头早打起了帘子。

进了屋子,老太太两个小姑娘乖乖问好,然后或拿出自己的针线或是让人献上家里新做的小点心或是帮着西鲁特氏带些小玩艺儿,老太太心里就更高兴了。一一回评,还会翻拣指出两人针线的不足之处:“这里的梢子更长半寸就更好了。”或者“下回用绿色的线配着试试。”

用淑嘉的话说,这样叔祖母也高兴,自己也能得到放松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双赢。

叔祖母一高兴,设若有交际而西鲁特氏不方便的时候,她代为圆场的时候语气就更亲切些。

第29章 改善姐妹间关系

这天,淑嘉在西鲁特氏那里对完账,放下算盘。入秋了,要提早准备过冬用取暖用的炭。南方不比北方,北方有炕,南方则不然,取暖就要格外用心。最好的银骨炭产自京西,多供御用,要弄到就要早下手。计算路途时间、买炭花费与人员盘缠,此外还有普通的取暖木炭要准备,把这些算完,将将花了一早上的时间。

西鲁特氏看看多宝阁上摆的西洋座钟,认了一回时间,又问阿福:“我记得今儿她们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阿福道:“回太太,姑娘们五日去老太太那里请一次安,今儿正是日子呢。”西鲁特氏道:“你去叫厨房上把早间做的四样细点备好,等会子一道带过去孝敬老太太。”阿福应声去了。

西鲁特氏又对淑娴淑嘉道:“你们也去收拾一下儿,二丫头留下来我有话说。”

淑嘉觉得奇怪,依然乖乖地止步。淑娴有点好奇,依然老实回房收拾。西鲁特氏让回事的媳妇婆子各自执行刚才吩咐的事情,又让红袖、青衿去收拾今天淑嘉出门要用的东西。

好了,清场完毕,下面是谈话时间。

西鲁特氏先问:“你一天都做些什么呀,跟什么人在一起,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淑嘉一头黑线,她整天宅在家里这是真的宅,以前再宅好歹还会去个菜市场弄点苹果西瓜、到超市里拣新鲜牛奶呢除了自己争取到了给叔祖母请安,基本上连出大门的机会都没有。都在西鲁特氏的眼皮子底下,连坑了石文炳一把,第二天她都摸得门儿清,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么?还是…这里边有什么猫腻?

淑嘉想归想,到底是亲生母女,倒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说:“就那些事儿啊,起来、到额娘这儿来、吃点心、听事儿、用早饭,上学,晌午吃点心、歇会儿晌、做针线、晚饭、跟额娘到园子里走走…”

西鲁特氏越听越不对劲儿:“我不是问你这个,你平日都与谁说话解闷儿?”

淑嘉:…还能有谁?“我都跟额娘说话的呀,哦,还有嬷嬷们、她们时常提醒些规矩,春喜夏喜、红袖青衿,有时跟大娘们说两句…”

“还有呢?”

淑嘉一拍巴掌:“晚上跟阿玛玩,”笑了,“我不扰阿玛正事儿的,我还帮忙来着…”

西鲁特氏的表情就不太好了:“你姐姐们?你们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做针线,就没什么好说的?”

是了,最近西鲁特氏发现了一个不太好的苗头,她家小闺女与大闺女的关系似乎不那么亲密。她当然知道两个女儿从一出生就不一样,别说什么都是老爷的女儿,都是这家里的主子嫡庶有别,石文炳又不是一个宠妾灭妻或者是偏帮小老婆的,那庶女与嫡女就是不能比。即使石文炳是这样的人,国家还有选秀这一说呢!最后还是能拉开距离。

即使这样,却不代表西鲁特氏能够允许亲生女儿对庶姐过于冷淡。原本两人年纪都小,说不到一起去,也是常有的。现在年龄差距越来显得越不那么重要,怎么可以还是那么不咸不淡呢?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姐姐,关系不好像什么样子?说出去不好听,做出来不好看。于自己母女名声也有不好的影响不是?要说让西鲁特氏把淑娴当亲生的闺女来疼那就虚伪了点儿。这一点西鲁特氏也是在亲生女儿出生之后才发现的,她开头没有亲生闺女,疼淑娴也是真疼,后来才发现,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情感上的差别真是只有自己才能理解了。

所以她觉得吧,要让淑嘉把淑娴看得与富达礼、庆德完全一样,估计也不行。感情不一样是一回事,明面上的差别对待就不行了,毕竟也是人伦呢。西鲁特氏觉得有必要教育一下女儿。这是气度问题、待人处事的方式方法问题,必须纠正。

淑嘉一愣,她们确实没有多少对话互动。在北京还住一个院子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年龄差距以‘倍’计算的时候是没什么好说的;略长大一点吧又开始掉牙,即使忽略漏风嘴,还没掌握说话物理技巧的小姑娘容易露出豁牙来太不美观,总体说话量就少,交流自然更少;到了杭州,一人一个院子,上课听老师讲,下课各自复习…淑嘉还想混进她阿玛的书房,更没什么沟通了。

淑嘉小声道:“大姐姐有她的事儿做,我也有我的事儿么…”

西鲁特氏完全不吃这一套:“你们多大的人?能有多少事?你姐姐不好么?你们一天搭几句话?还是你听着下人有什么说道?还是她对你做什么了?”说完就一个眼刀飞向春喜夏喜,一刀KO两人。吓得两个低头缩脑,嬷嬷们也站不住了,都说:“没人说什么,也没人做什么。二姑娘确是忙,又是写字儿又是念书还做针线呢,大姑娘也没见来看看二姑娘…”

换个场景呢,应该是年幼的主动找年长的,长幼有序。但是这里,两个女孩年纪都小,应该是年长的懂事早,主动接触妹妹才是。嬷嬷们颇有点咬着这一点不放的意思,开始围绕这一点做小文章,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得维护自己的主子。

西鲁特氏道:“我原道是自己多心,还真不是。嬷嬷们都是老人了也要教她晓些事儿才好。方才的话说出来,能听么?往后再不可这样了。”

淑嘉忙道:“不怪嬷嬷们,是我不当心,疏忽了。从今往后就都改了。”

西鲁特氏打完棒子,开始给甜枣,先说嬷嬷们:“你们护着她我自是放心的,你们要是告诉她见谁都缩头缩脑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我才真的要愁。可她这个样子实在叫我发愁,叫老爷知道了姐妹不亲,可怎么好呢?”嬷嬷们唯唯,丫环更不敢说话了。

西鲁特氏的重点也不是她们,转而说淑嘉:“你这样怎么成呢?那是手足,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亲近她,那都是你姐姐。有个处得好的姐姐比有个不说话的姐姐不好很多么?”

太冤枉了!什么心里不愿意亲近?我只是跟她有点代沟,淑嘉闷闷地想。或者说,淑嘉的生活重心不在淑娴那里。她还真是衔着金汤匙降生的,前头都是哥哥,她还是正房生的第一个女儿,目前还是唯一的一个。年纪又小,只有别人上赶着找她的,没有她去找别人的。淑娴不先表示出点儿什么,让她去找淑娴?二姑娘忙自己的小心思还忙不过来呢。

淑嘉对西鲁特氏解释道:“姐姐那么文静,我不好意思打扰。”本来么,对方没有主动的意思,让个死宅去主动示好,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这家里头让她主动接触的,目前也就石文炳一个而已,额娘、哥哥都是主动来TX她的说。

“胡说!我还觉不出你来?”你丫压根就是当人家是空气啊。

“额娘,别生气。”

“那你还让我操心!”西鲁特氏开始诱哄女儿,“你姐姐多有可取之处…”开始细数,意志坚定啊,学习认真啊,守规矩啊,能忍耐啊,针线也做得好…

淑嘉心里别别扭扭的,差点生出逆反心理来。这就跟你爹妈说隔壁家的那个孩子如何如何比你好一样,最恨这种被拿来当对照组的比较了。好在淑嘉到底还保存了一点成年人的理智,没有真的逆反起来。还是有点气鼓鼓的。

西鲁特氏真有点累了,青儿忙上前给她擦汗,淑嘉听到动静一抬头,又低了下去,低声道:“知道了。”

西鲁特氏道:“你不明白!以前你小,我也不说你了,一年大似一年的,现在再不说,可就要晚了。亲姐姐都不能好好相处,以后跟外人呢?这还是在家里,我还是你亲额娘,你都这样儿,往后可怎么办呢?现改也不像样儿。”

淑嘉这才反应过来,听西鲁特氏继续道:“我是你亲额娘,还能外了你不成?傻丫头。”

淑嘉脸红了,猴上去拉着西鲁特氏的手道:“我不是不知道啊,那不是,要文静么…四处串门儿不像话。”

西鲁特氏见她似是想通了,只是抹不开面子,嗤笑一声:“你呀。”

淑嘉捧着茶盏:“额娘喝茶。”

接过来:“听烦了,要堵我的嘴?”

淑嘉听着这语气颇为戏谑,心说,这是亲额娘,太小心了未免就是小人之心了。笑着挨着西鲁特氏坐着:“额娘累了,喝口茶歇歇好接着开导我么?”然后又小声解释:“从前,小时候儿,大姐姐学的比我早,针线啊、写字儿啊,都凑不到一块儿,这才…”

西鲁特氏笑骂:“你哪里来的‘从前小时候儿’你现在就是‘小时候儿’。你说的也是,这样儿就放心了,从今后可要好好儿的,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淑嘉老实点头。

“你这丫头,要学的还多着呢。出身比别人好是一回事,‘尊贵’二字可不是摆谱摆出来的。”

淑嘉:额娘,我真没摆…

怎么样与一个萝莉打好关系,这是一个课题,幸好,不太难,更幸运的是,还不太晚。

淑娴心里挺纠结的,年岁越来越大,心里的苦楚也就更重了一些。要知道她开始也是小公主啊,含着的不是金汤匙那也是个银的。生在伯爵府里,虽是庶出,但是嫡母无女还有两个儿子,又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所以对她那也是真疼的。

结果突然有一天,一道通知下来了,告诉你,你不是实验组,是对照组,那谁受得了啊?当然接到通知的时候,她还读不懂这里面的意思,但是小小的姑娘却能感受到周围生物对她态度的细微变化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后来知道了嫡庶的不同,知道亲生母亲是谁,那个谁别人坐着她站着,别人吃着她看着,这个‘别人’里,还包括她自己。你说难过不难过?也之所以,淑娴姑娘比较好强,比较沉闷,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明确目标,但是潜意识里就是要把所有功课做好,一切规矩学好,不肯再让人小瞧了去。

她条件不错,脑筋也不坏,学的也很快,身边的嬷嬷们也都夸,让她有了些底气。然后不幸来了,小她三岁的妹妹,样样也不比她差,要说比不过别人也没什么哪能样样比人好呢?可问题是她被个小她三岁的人给比了下去,情何以堪?只好更加努力,也更加苦闷。

可以说,她是拿眼角标着妹妹做事的,再大一点还要注意不能抢了妹妹的风头等等。身边的嬷嬷、大丫环倒没什么,两个小丫环还没调教成样板,私下里不免嘴碎,张姨娘也觉得她比淑嘉不受重视了一点,淑嘉作为妹妹无视姐姐的存在“一步也没踩进过姑娘的院子,也太失礼了”。

可是等淑嘉巴巴跑过去,对她说:“大姐姐好了没?该去老太太那里了。”

她们又觉得惊异,然后怀疑这二姑娘来是不是夜猫子进门无好事,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淑娴这时就发话了:“你们也知道我是姨娘养的,有什么值得她图的?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心里,却未免也有些狐疑了。

所以说,姐妹俩之间的关系不亲密,也不能全怪一个人。

但是小孩子的观点总是容易掰的,淑嘉深谙此道谎言重复一百遍也会变成真理,广告打得多了,进超市就会把手往那上面伸,怕什么呢。西鲁特氏暗地里也帮忙,淑娴的嬷嬷自然是她挑的,张姨娘的话怎么可能不漏一丝风到她的耳朵里?

当家主母要修理人简直太方便了,张姨娘太闲了是吧?给你找点儿事儿做,就一直在我跟前立规矩吧你,也不打也不罚,看着好像太太挺器重她的,其实…要说其他两个姨娘心里没个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小动作或许没有白眼也是少不了的。天天忙到天擦黑才放她走,老爷就不要想了,早进了旁的姨娘娘的房里了。大姑娘也早睡下了,你也洗洗睡了吧。

俩小丫头,嬷嬷们是干什么吃的?!净让她们嚼舌头,挑拨主子们的骨肉亲情?收拾着!

这些都是西鲁特氏后来告诉淑嘉的,淑嘉同学总结道:拿下目标人物之前,干净利索地排除障碍,有利用最快速度地达成目标。以及,情报工作非常重要!

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好哄,这是真理,一张白纸最好上色了。淑嘉是这样认为的。淑娴虽然不是白纸,到底也是单纯着长大的。这里的单纯不是说她纯良如小白,只是相对而言从小也是一堆人围着,她姨娘没有竞争力,西鲁特氏作为嫡母其表现完全合格,她就没有接触到过宅斗一类阴影的东西。作为姐妹,两人的物质生活一碗水端平,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实在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知道嫡庶之别,心里虽有郁闷,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报复社会、我要把你们都踩到脚底的雄心壮志来。一句话,日子还过得下去只是除了最近张姨娘慢慢变多的唠叨。

张姨娘原是个守本份的人,老老实实呆在后宅,并不敢如何兴风作浪。这是废话,石文炳的亲妈早死了,后妈也死了很久了,家里没个老太太镇着提醒一下儿媳妇要贤惠。后院最大的BOSS就是西鲁特氏,稍有一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要老实。她生的又是女儿,所以张姨娘很老实。

然而本份这种事是要看条件的。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大了,张姨娘的心思也慢慢活络了起来。女儿大了,要出嫁了,这女儿是自己生的却与自己没多少交流。张姨娘也是母女天性,也是觉得淑娴将来必会嫁得不差,她最后还要指望淑娴,因此越来越表现出对淑娴的关注来。

淑娴呢,一方面对嫡母也是敬重,另一方面对生母当然也有感情。张姨娘的到来,淑娴还是欢迎的。不管张姨娘能不能帮她什么,只要是看着,知道这是亲生母亲,而且对自己也很关心,心情也就会好很多。

张姨娘因母女关系越来越好,不由地就唠叨了起来。先前吧,这女儿有嬷嬷们看着,还在太太院里养着,家法规矩之下一母一女一仆一主,张姨娘对亲生骨肉也有些敬畏之情的。现在接触得多了,‘这是我女儿’的感觉越发浓烈。总觉得自己不是坏心,更兼石文炳先是对王姨娘感兴趣,后来来了新人又看上了新人,新人被西鲁特氏母女联手做掉之后石文炳也没再看上张姨娘未免会焦躁,说话的时候就不那么字字小心。身份、教养上的差距也就显现了出来了,淑娴心里也就有点别扭了。

对于庶出的孩子来说,生母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不在了会想她,在眼前了,如果举止有失礼的地方,又不由会觉得有一点点的丢脸。‘儿不嫌母丑’这句话有时候并不是完全适用的,尤其在嫡母豁达大度、处事还算公允,而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白痴猥琐的时候。

淑娴出生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张姨娘是她生母,人称呼上看,她叫西鲁特氏“额娘”,张姨娘也只是个“姨娘”而已,光凭这一点,就够让所有人误会的了。如果再加上一点封建社会正统思想的熏染,对张姨娘的感情复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张姨娘近来不来烦她了,她从心底是舒坦的。淑娴是读着封建伦理道德长到现在的,对生母当然不会无礼,却也觉得生母的言行未免不妥,如果再把张姨娘放到跟前,淑娴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地不喜欢生母,这样很不好。西鲁特氏把张姨娘调走了,淑娴先是担心,后来发现除了占用了点时间,张姨娘并没有受到虐待,也就放了心。

跟着淑娴的嬷嬷当然不会闲着,小声‘纠正’张姨娘的误区:“姑娘,张姨娘是姑娘生母,自是没外心的,只是见识还是有不足的地方儿。”然后明确指出,你们姐妹没有利益冲突的地方,你是女孩儿,前程如何不但要看父亲还要看嫡母。听了张姨娘的话,跟BOSS的亲生闺女掐起来,想被炒鱿鱼么?

“姨娘说的那是什么话呢?二姑娘难道没来看姑娘?先前你们同在太太屋里养活的时候,她还小着呢,怎么亲近?如今这样不是挺好?”

嬷嬷们被西鲁特氏选中,自然不会是吃里爬外的,然而把个小婴儿养成萝莉,眼看快要变成少女,自然也有了感情。夹在中间,才能把两方都看得更清楚一点,嬷嬷们也致力于不让养大的孩子与自己的主子起冲突。

在嬷嬷们眼里,张姨娘哪怕是生母,那也是奴才,论起体面来,真是比嬷嬷们都不如的。说话间也不太客气了,只是碍着淑娴的面子措词才不那么难听,还是直接指出了张姨娘的心思:“怕是要姑娘不要忘了她,要提携孝敬的意思。姑娘心里知道就好,却不必表露,如今已是这个样子了,到姑娘房里来说三道四的,姑娘再心软,姨娘不定要惹什么祸呢。”

淑娴的心思硬生生地被扭了过来,嬷嬷们建议,可以对张姨娘好,但是不能由着她,因为她的见识确实有问题,还有她的身份啊一类的。可怜淑娴不是穿来的,而是被所谓正统思想普及了的,哪怕达不到洗脑的高度,内心也觉得嬷嬷们说得对。

“到底是看着长大了,你们也向着她,”西鲁特氏懒懒地说,看着嬷嬷们缩头不语的样子不由莞尔,“我把张姨娘从那她里拽了过来,也是为了保全她。由着张姨娘乱说,她要听到心里了,我可真是难办了。”

嬷嬷们忙说:“太太再圣明不过了。”

“那就看好姑娘。”

“是。”

从此,石府更和谐了几分。

第30章 人生处处有惊喜

淑嘉并不知道张姨娘跟亲生女儿之间的互动,还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来。她反省过后认为,自己是真的没有把淑娴当成亲姐姐来看的,也知道这位是姐姐,思想上把也没有看轻淑娴的意思,基本上也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同事’。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与石文炳、西鲁特氏更亲近一点,略有了些骨肉亲情,富达礼、庆德也还好,与淑娴的接触委实不多。

虽说交往是相互的,淑娴也没有主动来看过她,但是冷静下来,淑嘉认为自己也需要改变。

有西鲁特氏一路开绿灯保驾护航,淑嘉的亲近之旅就顺利了起来,所以说,上头有人好办事,朝中有人好做官。头一回见面,姐妹俩能聊的话题还真不多,好在淑嘉是有备而来,提前准备了几个小问题,比如荷包的封口问题、某个满语单词的写法一类。话题如此稀少,实在令人汗颜。

幸而这样的人家人际关系本就互相留有空间,不可能像一般人家那样搞不好姐妹俩得共用一间房,真是关系想不亲密都不行。在这里,只要相互之间能经常答个话,互相走动走动,就能让人觉得是善意了。让对方觉得你是善意的,关系也就更容易培养。

跑得次数多了,彼此熟悉了,话题也就慢慢多了起来,淑嘉发现了淑娴的不少优点,认真就是其中一条,又说淑娴的女红做得好,针线什么的淑娴还小,做得也比不上针线上的人,但是一把络子打得实在漂亮,不由夸了她两句,淑娴毕竟还是小孩子,听了夸奖也很高兴,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昨天晚饭的汤好喝,今天天气真热,明天去看叔祖母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等等等等。可见之前不是没话题,只是没条件开口而已。

在淑嘉主动去淑娴院子两次之后,淑娴也开始往淑嘉的院子里去,还带来了上回淑嘉说好看的络子。“瞧打好了,你学针线比我晚着好几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说完把络子送给了淑嘉,淑嘉拎着络子仔细看着,做工还真是不坏,余光看到淑娴矜持地抿着嘴,心情显是愉快的。淑嘉心道,果然合适的夸奖有利于人际关系的改善啊。

到淑娴生日的时候,淑嘉已经能接到淑娴亲手做的帖子,邀她到自己院里喝茶说话了。淑嘉也亲自揣着做的荷包、写的字画充作贺礼,然后过去与淑娴对坐在小榻上聊天儿了。

淑娴生日时已经是九月了,白乐天有诗“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更深露重,姐妹俩聊得正投机,正说到家务,又说到来年开春,西鲁特氏也闲下来了,或可去春游呢。

淑娴正在活泼的年纪,平日里也是谨言慎行,架不住跟妹妹聊天啊。况且春天去踏春,也是正当季的活动,算不得出格。当下兴趣也很浓。淑嘉又说:“读苏东坡的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到了杭州不看看西湖实在算不得到了杭州,西湖十景啊…”

淑娴道:“是呢,白乐天《钱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听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春色。”

两个人都很有兴趣,远足什么的,对于拘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淑嘉道:“应该还有好看的呢,可恨我们都不知道。”淑娴小声道:“不如,明儿请教老太太?”

这时嬷嬷们来催了:“姑娘,夜深了,该安置了,明儿还有正事儿呢。”

两人聊得太投机,也是家居生活太无聊了,淑嘉把心一横:“大姐姐,我今儿住你这儿成不成?”

淑娴意有所动,四下看看,见嬷嬷们的态度也没有强硬,也征求嬷嬷们的意见。嬷嬷们一看,人家姐妹俩想一起睡一个晚上,谁能说什么呢?王嬷嬷道:“我去叫她们把姑娘的铺盖拿过来?”

旁人面面相觑,淑嘉一看,淑娴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似乎也该拿一床被子来?李嬷嬷笑道:“我们姑娘房里被子倒还有,虽是新的,却没晾晒。只好让老姐姐跑一趟了。”王嬷嬷摇头:“不算辛苦,就算被子有了,枕头呢?”单身姑娘的床上,就只能放一个枕头。

当下取了铺盖枕头来,夏喜带着红袖过来伺候,洗漱安顿了。

与人同床,实在是个新奇的经验。姐妹俩在床上小声说话,又说到附近胜景,都没看过,恨不得睡醒了起来就到了来年春天好去踏青、游湖。

直到嬷嬷们再四提醒,才沉沉睡了。

转眼,到了冬天。十月时节,西鲁特氏的肚子越发显得大了,走路八字更明显,据说坐马桶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淑嘉明白,这是因为胎儿越来越大,压迫着膀胱,很容易就有尿感。看着西鲁特氏吃力的样子,淑嘉心想,天下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投向西鲁特氏的目光也越发的亲近了。再怎么说也是这女人用了同样的辛苦把她生下来的,不然她现在指不定怎么样了呢。

西鲁特氏对女儿总围着她感到十分好笑,又有点无奈。小孩子总是会好奇的,当年她怀孕的时候,富达礼和庆德很是问了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解答起来是如此地伤神。好在淑嘉的妇产科与生物学知道估计是这个时代最丰富的,所以她没有问问题,西鲁特氏才由着她在跟前转悠。

现在西鲁特氏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准备生产。

冬天要用的炭早购齐了,各种米面果蔬也有储备。淑嘉因为早就考虑到西鲁特氏生产时间的问题,中秋过后就提出了年礼要及早采办。西鲁特氏觉得女儿真是懂事又有眼光,想到自己在年前年后果然不适合操办这些事情,当下就应允了趁还能动,早些指点一下女儿们也是好的。隔了两天,她就下贴子请了贵妇人们来赏菊,席间特意拜托了石琳夫人得空教导两个女儿,郑重地把两女儿在过年期间的活动托付给了叔祖母,又请诸位夫人多多照顾、多多包涵。

如今几个月锻炼下来,淑嘉已经把杭州石家仆役的姓名、分工、家庭关系和大致覆历弄明白了。想来淑娴也知道得不差,因为两人在商议“今儿给阿玛送饭用哪个”的时候,淑娴直接说:“王有、吴大几个是跟着阿玛出门儿的,连他们的饭也要备好。家中略闲着的小厮还有何嬷嬷的儿子、李嬷嬷的侄子…”

每日里柴米油盐,对账销账的事情已经移交到两个女孩子的手上了,西鲁特氏半个月一小结,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两个月后,干脆放手了她要生孩子了,她亲生闺女的数学学得更好她看得出来,完全放心了。

西鲁特氏欣慰极了,到了季节,这季该吃什么,要备下什么,淑嘉总是能想得到,年礼就是她提出来的真真是天生的一般。当然是天生的,上辈子淑嘉同学小市民家庭出身,生活上的常识还是有的。

淑嘉甚至借嬷嬷之口问了要给没出生的孩子准备什么。小衣服小鞋子啦,小镯子小项圈儿啦…

西鲁特氏道:“这还用你说?还有,给小孩儿备下的,先不是衣服鞋子。”

“嘎?”

何嬷嬷忍着笑,轻声道:“姑娘,小主子生下来,先用着的不是衣服鞋袜,是悠车。还有小被子、小枕头。”小孩儿生下来是先包着的,尤其这一位出生在冬天。

襁褓,这才是最主要的,然后是尿布,其次是肚兜,那往下才是上衣下裳,才是袜子,至于鞋子,可能要更大一点才用得到。

淑嘉囧了,脸上一红,不说话了。在有空调、用尿不湿的年代,要准备的东西显然与这个时代不一样。

乌雅嬷嬷摇头道:“不止不止…”李嬷嬷问:“那还有什么?”乌雅嬷嬷道:“你们都忘了,小主子还没定嬷嬷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对,尹嬷嬷道:“稳婆定下了没有?”

一切准备都得等生了才能派上用场啊!

在京中,就有常用的稳婆,但是这次南下,谁没事儿带个稳婆上任啊?当下又烦扰石琳夫人打听,从旗下营里找了个靠得住的稳婆。先着人送了尺头与一对银锞子做定礼,约定了十二月以后就要随时在家候着。然后西鲁特氏开始给未出世的孩子选乳母和保姆。

这本来是女人能够决定的事情,不意石文炳听了之后马上说:“不要小脚的。走路都走不好,未必能抱得稳孩子。”

旗下营里都是在旗的人,拿人家当下人使唤,未免轻狂了些,皇子的乳母还都是包衣呢。至于包衣乳母,就想都不要想了,包衣奴才,说着难听,地位也不如正经八旗,但是能那样使唤他们的,也只有姓(爱新)觉罗的。

能用的也只有家里的人,石文炳的生母出嫁那会儿,她娘家是旗主王爷,镶白旗的,旗下包衣带了做陪嫁也带了几房来。后来到了石家日渐繁衍,也生出不少人口,两儿两女的乳母都是从这些人或者西鲁特氏的陪房里挑的她家出身蒙古,奴隶也有。

现在的问题是,石家没有带稳婆上任,自然也没有提前准备好了乳母带着来。

西鲁特氏想了一回,道:“是南下的时候我没想周全,如今现买人又怕不妥当。先把她们姐妹的嬷嬷各分出一半儿来使罢,她们姐妹也大了,正好各添两个丫头。”

丫头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于是淑娴添了玻璃、碧玺两个丫头。淑嘉给她的丫头起名紫裳、绿衽。

一切准备就绪,全家等着太太生孩子的时候,又一件事情的发生,让大家措手不及,越发凸显了石家后院当家主子人手不足的问题本来能理一点事的大姑娘淑娴,病了。

开始只是打个喷嚏,咳嗽两声,淑嘉还说:“听说打喷嚏是有人在旁的地方念叨了呢,是不是额娘想咱们了?”淑娴笑道:“那也是我们两个一道打。”两人结伴去看西鲁特氏,腊梅道:“方才太太还念叨呢。”

淑嘉:…

过了两天,淑娴还是这样,淑嘉道:“别是天冷了受凉罢。”嬷嬷们也说:“像是。”都要打发去请大夫。淑娴道:“如今额娘那里事儿又多,我们本帮不上什么忙,再别添乱了。”

淑嘉心说请个大夫要费多少事儿?自有人跑腿。顶多是约束丫环们不要乱走,然后算个诊金药钱。硬是要请,嬷嬷们也不愿淑娴生病显得她们失职。一齐请示西鲁特氏,西鲁特氏见淑嘉来为淑娴说话,心下赞许:“就这么办罢。”

此时已经天黑了,只好转天去办。淑嘉道:“明儿一早,我打发人去老太太那里,求问个好的大夫,便拿着阿玛的帖子邀人去。叫院里的丫头媳妇们不要乱跑,不要混晾衣服,嬷嬷们引大夫来给大姐姐瞧瞧,完事儿再引出去。如何?”

西鲁特氏道:“就这么着。”

当天夜里,淑娴的病却重了,又发起了低烧。

次日一早起来,西鲁特氏母女一看这样,马上派人去石琳家,早饭前就请了大夫来。看了一回脉,留下方子,上面鬼画符一样的字,淑嘉道:“听说远古时代巫医是一家,真是长见识了。”西鲁特氏横了她一眼,叫婆子复述了大夫的话,听说方子上的药都是平常药材,剂量也不大,吩咐下人跟着去抓药。

淑娴的病却是断断续续地不见好,回来西鲁特氏对石文炳道:“要不换个大夫?”石文炳把药方拿来一看,亏他能看懂,道:“药倒对症,量也不大。换个大夫怕也是这样,药吃到一半再换,怕更不好。”这才没换人,又把大夫叫了来。

大夫对石文炳解释说:“秋冬时节小孩子生病,拖一拖是常有的。府上小姐这个年纪,也是常有小毛病的。但凡男孩子越小越难养活,十岁以后倒结实。姑娘家正相反,娇弱些也是常理。”

石文炳听说一切正常,这才不管了。

淑娴一病,课就不能上了,功课、针线都被西鲁特氏禁止:“就是平日太累了。”家务自然也不能管了。整日无聊,便写些小笺子,碧玺与紫裳有点七弯八绕的亲戚,这事就传到淑嘉的耳朵里。淑嘉于早晚也去她那里说话,淑娴道:“你少来些,别过了病气。额娘那里又不方便,你再病了,家里就没个做主的人了。”

淑嘉道:“哪能呢,我也管不了多少事儿。”

淑娴一意不肯,淑嘉撇撇嘴,只好减了频率,有时写些短笺与淑娴互作问答。今日先生讲了什么、叔祖母问起你来了…一类。她还要协助西鲁特氏过问家里年礼的准备情况,处理一些细务。

忙乱的日子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十一月上旬淑嘉与西鲁特氏一道拟定了年礼的单子,又跟着母亲观摩检查了实物,选派了押送的人,就命起程上路了。淑嘉又按照西鲁特氏的吩咐,去看了库房,准备了足够的空间预备收礼。

西鲁特氏身体渐渐沉重,不少事务都下放到管事娘子那里了,石家有些年头了,一应事情都有前例。西鲁特氏道:“咱们在杭州没什么庄子,少了田租这一大项,像是简便些,你多看看学学。”淑嘉点头。

然后,看管事娘子请示做新衣、发红包的事儿,十二月初又开始准备年货。淑嘉一面看一面记,又问:“铺子里交上来的银子有盈余全放在家里么?库房可结实?”福海家的笑道:“姑娘,过年用项大,除开年礼,还要算一年与各处的账目,余的不会太多,家里尽够使了。”淑嘉点头不语,其实她挺想看传说中的银票来的。可怜穿得也算大富大贵,至今连银票的长相都不清楚。

再然后,淑嘉发现,她房里的紫裳、绿衽在吃饭的时候给红袖、青衿递筷子,而红袖青衿二人此时正在给春喜夏喜摆饭呢。此时西鲁特氏刚刚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产房门口挂起了弓箭,她本人看完孩子睡去了。

本次石文炳非常有闲,早把名字起好了等着,一看弓箭挂出来了,马上宣布了儿子的名字:“就叫观音保。”

产房又称血房,不让进。淑嘉见生产得顺利,拉拉他阿玛的袖子:“阿玛,得打发人跟四老太爷、四老太太报喜。还有往京里送信。”这个她有主意,也需要父母首肯才好去办。石文炳马上命福海去石琳那里报信,自去回书房写信。

淑嘉给石文炳磨墨,看他写完信,也回自己房里了。先吃饭,饭坏了,有羊肉锅子,还有冬季难得的青色蔬菜。她吃完了,才是伺候的人吃饭,她便去院子里散步消食。不意踱到丫头们的房里,就看到了这论资排辈的经典一幕。什么都没说,继续蹓跶去了。

明天要去拜见叔祖母,估计她老人家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消息了,还有洗三礼要准备呢,估计到时候会有不少人来。还有年节再过几天就到了,该清点仓库接收年礼了…

过了新年就是康熙二十三年了,她八岁了。今年没游成西湖,明年一定要去。杭州山水很美,怎么着也要去看看,听说四周有不少山,据她从石文炳那里磨来的地图上看,其中一座的名字让人听起来就很想爬乌龟山。淑娴也很感兴趣,两人约好了,春天一定要磨到父母同意一起去。

噗。乌龟山呐。

此时她不知道,抱着“康熙二十三年要好好玩一玩”想法的人,可不止她与淑娴两个。

洗三是个重要的日子,西鲁特氏因家中女儿年幼,虽然让她接触了家务事,毕竟不能全部放心,早在生产前就大致布置了注意事项。到了洗三这天,淑嘉只要一大早的清单一下要准备的东西,到时候陪着就好。

因为忙里忙外这种活,自家关起门来也就罢了,有外人在的场合还是不要小姑娘出面为好。淑嘉年幼,哪怕她能撑着场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西鲁特氏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请石琳夫人过来给照应一下,又嘱咐淑嘉多听多看,不要乱说话。

石家说是旺族,但在杭州的人口却很少,因此洗三的场面并不算大。先是摆桌吃饭,面条是必有的,收生姥姥脸上有光,也坐了上席。因有外客,石文炳自去外间用饭,不与女眷一起。

饭后,人齐了,收生姥姥主持仪式,先摆香案供神。一个大铜盆,里面早放了槐条、艾叶熬的水,全家长幼依着次序往盆里添勺水,然后往里面投点金银锞子一类的东西,这就是‘添盆’了。淑娴依旧病着,并不出来,她的程序交由淑嘉代劳。

添完盆,就看收生姥姥表演。象征性地给观音保洗澡,淑嘉的意识里,小婴儿真是全家的小皇帝,什么都要仔细,连水温都事先算得差不多了,生怕他在冬天给冻着,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洗三讲究吉利,如果小孩子洗三的时候哭了,那是大吉大利,哭得越响越好,称为‘响盆’。收生姥姥是做惯这个的,本来新生儿就容易哭,孩子抱在陌生人手上更容易弄哭,就算洗的时候不哭,还有拿着葱在身上抽两下呢。然后还要拿艾叶灸脑门儿一类,观音保果然哭得很大声。淑嘉心说,这么折腾着,想不哭也难啊!又心疼弟弟,才出生就叫这么折腾着,忒可怜。

收生姥姥把观音保重新包好,嬷嬷们接了观音保如今用着何嬷嬷和赵嬷嬷两个乳母,前者是淑嘉原来的乳母、后者是淑娴的乳母,淑娴那里的周嬷嬷与淑嘉这边的尹嬷嬷也一并算成观音保的人了。

把敬神的东西一烧,洗三盆里的好东西全归了收生姥姥。收生姥姥乐得合不拢嘴,一力称赞观音保长得好:“府上的福气,公侯万代。”石文炳不欲与这等民妇一般见识,她说的又是吉利话,便只是微哂而已。西鲁特氏于内房听了,笑着啐了一口。余人皆是莞尔。

腊月底了,大家都忙,把客人送走,仪式也就算是结束了。

新年也快到了。结果又发生了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福总督姚启圣挂了,浙江总督施维翰被调到当福建总督了。又要备礼送行石文炳道:“新总督便是要来,也是要年后。施总督要走,也是年后。施督启程许会快些,新督到任,怎么也得二三月间,先备下送行的礼便好。”

西鲁特氏定了单了,石文炳过目,淑嘉拿着单子去点东西。

这一年的年夜饭,正经只有石文炳父女三人吃。西鲁特氏是产妇,正在坐月子,观音保又小,大大一桌席面,各色汤菜一道一道上来,也只是三个人吃而已。吃饭前,先要遥祝华善身体健康,然后才能开席。淑娴执壶、淑嘉捧杯,斟了一杯酒,奉给石文炳。

石文炳最近过得挺舒心,公事渐渐上手,女儿长大了还懂事了,到了杭州又生了一个儿子,小日子挺美满。一口‘吱’了杯中酒,石文炳对坐在左手的淑娴道:“新年平安康健就好。”又对淑嘉道:“新年又长大啦,要更懂事儿。”

两个女儿应了,这才开始吃饭。原本该订戏的,又怕吵到观音保他实在是太小了。不过就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倒也自在,西鲁特氏的饭食在房内用,中途还打发嬷嬷出来说:“太太说了,请老爷不要多饮。姑娘们也不可饮酒,大姑娘还在病中,更要仔细。”

石文炳见女儿们都站着听训,一挥手道:“又来了,叫她只管放心。”嬷嬷笑应着去了。

淑娴身体一直不太好,说话间已经咳嗽了两三次,还要硬压着,脸都憋红了。石文炳道:“身子不爽快就回房歇着,这么熬着反而不美,倒叫我与你额娘也挂心。”淑娴辞席而去。

偌大的桌子就剩俩人了,父女俩大眼瞪小眼,淑嘉:“阿玛。”

石文炳:“闺女。”

好吧,俩人也得吃饭啊,这会儿就不要讲究什么食不语了,再不语就不像过年了。一面吃,聊天儿。石文炳就问:“往年在京里是怎么过的?”得,这父女俩就没有一起在北京家里过过一回年。

淑嘉道:“记不太清了,那时候还太小,就记得额娘带着我们磕头、吃饭。冲空椅子磕啊、冲南边儿磕的。对了,还有红包能拿,阿玛~~”

石文炳正伤感着呢,听到最后一波三折的尾音,抖了一下:“得得得,还没守岁呢,你这丫头。”伤感的气氛就没了。这时外面已经有人放起烟花来了,石文炳看看四下,除了仆妇就只有小闺女,有点伤感,也不大计较身份了。

扛起闺女就去院子里看烟花。淑嘉坐在石文炳的肩头上,拿手扶着石文炳的脑袋。仰头去看天,这年代的烟花已经挺好看的了,色彩缤纷。石文炳也是武职,骑射还能看得下去,又正当壮年,扛着个丫头当然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