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还是认为自己最好低调一点,与家里人相处的时候别那么端着架子。她自己都不习惯这样,想想看,虽然是半路出家穿越来的,好歹是婴儿穿,看着自己家祖父、亲妈、兄妹对自己行礼,这感觉…淑嘉想咬人!

华善祖孙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感受一下氛围的,他们还有正事要办。华善使个眼色,富达礼对淑嘉道:“我们去写信给各处报喜,先告辞了。”淑嘉道:“有劳玛法和哥哥了。”三人退出。

接下来是家中仆役。

淑嘉院里当差的占了先机,满院子的丫环婆子都笑得容光焕发,姑姑们也颇有一点得意不管怎么说侍候出一个太子妃来证明她们还是有水平的,不一会儿淑嘉的乳母、保姆嬷嬷们也都来道喜,当下排了次序上前磕头。圆滚滚的脑袋排了一地,只能看到她们的后背和头顶,很奇特的感觉,看着就不像在看活人一般。

然后西鲁特氏房里的、温都氏那里的、觉罗氏那里的、针线厨房等各处当差的女仆一拨一拨磕头。

然后是男仆,跟华善的、石文炳原先用过留守的、三位爷那里的、各处当差的,由管事的领着,一路排好队过来,磕完头再原路返回,不许在内院停留。男仆都磕在屋门外,淑嘉院里的婆子抬来一座大插屏,横于门内,淑嘉隔着插屏受礼。

光一拨一拨的磕头,也磕到了晚饭的点儿。温都氏还从旁解说:“这是在咱们家里当差的人,还有在庄子上的,太远,他们也有差使行动不便,过两天着几个管事的人家过来磕头。”

淑嘉往常也代理过家务,也清点过家下人等的数目分发月钱赏钱,当时只是看着一个个的名字而已,如今见到了一堆真人,才确切地有了印象家里真大,人口真多。

发出类似感慨的还有富达礼兄弟,他们被派去写信,总要亲笔写了才显得出诚意。

得,这一写信,终于知道石家的家族有多大了,即使是近亲,从华善这一辈开始算,他嫁孙女怎么着也得通知一下兄弟们,这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除了他,还有兄弟五个,个个都有儿孙,这些人跟石文炳是堂兄弟,亲缘关系非常之近,数目也是一大把。

在京的石文英还好,在山西的石文晟,还有石文炳的亲兄弟在松江的石文焯,此外还有石文昌等一堆的堂兄弟,在京的有,外放的也是一堆…加上老一辈的,真是光写信就写了一天。这些人里,一品、二品是平常,三品、四品不稀奇,五品、六品是小辈,七品、八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写完了,累出一头汗来。富达礼对庆德道:“你看我写的、我看你写的,看完了再请江先生给看一下,这样的大事,不能出岔子。”

校对工作开始的时候,观音保刚好放学回来,进门就被恭喜得莫名其妙:“一路上就叫人看来看去的,到底有什么喜事儿了?”管事的笑道:“恭喜三爷,咱们家二姑娘要做太子妃啦。”

观音保一听:“我去看看二姐姐。”

“三爷,祖宗,这会儿您不能去!”管事的急忙拦着了,“您回来了不先去看看老太爷、太太、大爷、二爷?”

观音保按捺住性子,先去看华善,华善正在神神叨叨地跟祖宗说话,直接让他出去了。再去看西鲁特氏,西鲁特氏带着俩儿媳妇去闺女那里了。观音保憋个半死,往富达礼的书房而去,庆德有点不拘小节,富达礼对规矩却挺看重。

观音保到的时候,三个人正在检查书信,观音保实在太无聊了:“那我去看二姐姐。”富达礼一声喝断:“你功课写完了?额娘跟你嫂子们正在跟你二姐姐说话,奴才们在磕头,你去裹什么乱?”

观音保蔫头耷脑,嘴巴叽叽咕咕,庆德笑道:“他还小呢,别拘着他了,今天大喜的日子正高兴着呢。”

富达礼道:“家里有你一个猴儿已经够了。”庆德翻他一个白眼,伸手摸摸观音保的青头皮。观音保对他吐了吐舌头,瞥到了富达礼,马上作严肃状:“哥哥们和先生在看什么?”

然后他也加入了检查错别字的行列,先查给京中诸亲戚的信,富达礼忽然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庆德摸摸后脑:“好像是有点儿,什么呢?还有谁…”富达礼抽了他脑袋一巴掌:“舅舅家!”抽信笺接着写。

要说刚学东西的小孩子对错别字可比大人敏感多了,不一会儿,观音保就指出了好几个错别字,富达礼和庆德又重写。先把京中的信笺写好了,打发人送了,再继续弄送往外地的。给石文炳的信是最早写好的,恭恭敬敬地放在一边,用的是红笺子。

直到掌灯时分才弄好,晚饭都没能准点儿吃。富达礼和庆德各自回房,看到老婆也刚回来,正在摆饭。看看自鸣钟,已经挺晚的了,夫妻之间自然又交流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晚一类。男人们说:“写了不少信。”女人们则说:“等额娘和姑娘吃完了才过来的。”

庆德很诧异地问觉罗氏:“额娘和妹妹在一处吃的?在哪里?”

原来,淑嘉这里受完了礼,先期已经磕过头的厨房上的人早去把晚饭给做好了。从此淑嘉就在自己院子里吃饭,不用去西鲁特氏那里赶场。淑嘉觉得今天自己抽风了,当西鲁特氏还要再回主屋再吃饭的时候,她把西鲁特氏干脆就留下来一道吃饭了,温都氏和觉罗氏老实在一旁伺候布菜。

这回布菜布得心甘情愿,西鲁特氏自己只吃了几口,一个劲儿地看淑嘉:“这个也是你喜欢的,那个也不坏,多吃些,把身子养好…”说着,想到女儿要嫁了,以后不能一起吃饭,宫里规矩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顺心?

往年入宫领宴的时候,那宴上的菜看着很好,吃起来都冷了,我家闺女哪受过这样的罪呀?眼泪流下来了。淑嘉放下筷子,与嫂子们一起安慰西鲁特氏,心里很不好过,当年淑娴嫁的时候,西鲁特氏也是不舍,只在淑娴临出门子前洒泪而已。真是只有亲妈才能这么疼你。

西鲁特氏收了泪:“唉呀,这是怎么了?吃饭吃饭…”淑嘉分明听到她手里的筷子在碗边碾过那刺耳的声音。

等母女俩吃完了,西鲁特氏道:“你们也去吃饭,”又说温都氏,“你还有两个哥儿要看着呢。”两人这才告辞回来吃饭。

这边西鲁特氏正要嘱咐女儿早睡早起,明天还有事要忙,最近要认真调理身体,嬷嬷们来说:“三爷来给姑娘道喜了。”

观音保饭还没吃就匆匆赶了过来,西鲁特氏道:“这一天你去哪儿了?”又叫摆垫子,让观音保给姐姐磕头。这个头倒是受了。观音保说完:“恭喜。”开始十万个为什么,最后来了一句:“大姐姐呢?”

西鲁特氏道:“你大姐姐还在婆家呢,明儿打发人接她回来。”

这一天被道贺的不但有淑嘉,还有在宫里的胤礽。在淑嘉眼里,他是个N手货,但是在大家(包括他自己)眼里,他只是个将要初次结婚的新鲜人。第一个向他隐约地表示恭喜的是,正是他爹康熙。

朝后,康熙就遣人往石家传旨去了,胤礽照例是要跟着康熙到乾清宫略坐一坐,说说话,然后就退回毓庆宫处理他自己份内的那一摊子事儿。

今天,也是如此。

父子俩在东暖阁里,康熙往炕上一座,下巴往炕桌对面一扬:“坐吧。”

胤礽谢了座。一撩衣摆,端正坐了。康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有些感慨地道:“大婚之后就是大人了,要用心听政,好好做事,持成稳重。”

胤礽有点尴尬,有点兴奋,脸颊略透着一点微红,用力抿了一下唇:“谨遵汗阿玛教诲。”准新郎官捏了捏拳头,稳住情绪,争取让嘴巴不要翘得那么厉害。

康熙笑了,斜眼看他:“不必如此拘束,往日也没见你这样。”

胤礽不好意思的感觉更深了,喉咙里微微发出点声响,反射性地扯出一抹深笑来:“儿子这…咳,这个…不是汗阿玛恩典么?”

康熙笑容也更深了,难得这个儿子这会儿有这样的表情,要知道从小严格要求之下,胤礽最不缺的就是端着架子,显示其高深此项上位者技能水平仅次于康熙。

到底还是孩子呢,康熙的慈父之心更盛,有点哄骗小孩子的味道:“好好。”

胤礽与康熙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看没什么事了,起身告退。临走,犹豫了一下:“汗阿玛,儿子想…去奉先殿上炷香。”

康熙的笑容敛了,眼神变深了,看着胤礽的脸,仿佛想看出那个已经逝去的女人的模样。许久,悠悠地道:“去罢。”

胤礽退后,康熙扭过头,隔着南沿炕上的玻璃窗,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下感慨万分。这孩子从小没娘,康熙身兼父母两职,亲自把他带大,感情之深也就比怀孕十月差那么看得见的一点半点儿了。

真不容易啊!长这么大了,从一丁点儿大的婴儿,长到如今要娶媳妇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浇灌,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孩子长大了!康熙半是因为儿子,半是因为自己近二十年的努力,觉得成果丰硕。

胤礽对于奉先殿的感情是复杂的,这地方估计康熙都没他熟!看着生母的画像,拈香,行礼。

跪在拜垫上,双手合什,喃喃自语:“您要有儿媳妇儿了,大家都说她好,儿子悄悄看过她了,很不坏。皇太后祖母说,她行动像您,会是个好媳妇。大家说您端庄娴雅,我倒觉得她有时候有点儿调皮,大婚的时候带她来看您,好不好?皇太后祖母越活越像小孩儿,跟她说话心里舒坦呢,前儿她拿着个荷包给我看,说是您媳妇儿做的,她悄悄给揣了来的,您说她像不像小孩儿?儿子心里累…大嫂又怀上孩子了…老大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好…汗阿玛对我依旧很好…跟舅舅他们见得不多,他们是怎么的,都不像叔祖父那样亲近我…额娘,跟您说话心里痛快多了,额娘,没吵着您吧?额娘,过两天我再来跟您说话。额娘额娘额娘…”

第62章 太子娶妻不容易

淑嘉晚上睡得早,躺在床上却总是睡不着。值夜的除了红袖、绿衽,又在外间添了两个老成的嬷嬷,院子里还添了两个上夜的婆子。外边通往这院子的各条路口晚上都派了人上夜,一有动静马上就能把消息传到西鲁特氏等人那里。这待遇,估计她那素未谋面的祖母还活着的时候都没有。

淑嘉心里堵得难受。她难受不是因为前途问题,未来什么的,已经确定要嫁了的,就只有背水一战,完全没什么好啰嗦的,挽袖子上就是了。真正让她惊慌的,是突然冒出来的,对这个家的眷恋。

一直以来,石家就是一个标准的封建大家庭,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完全没有特色可言,一切情感都在生活中沉淀平静。又因为是“主子”,要端着架子,要喜怒不形于色,真正感情外露的时候很少。连父母与子女谈心,也越发趋向于‘庭训’,温馨的相处少得可怜。

淑嘉即使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也不过与大家相处平和,按照时代标准去做,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时候。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这个穿越者总与这个家很难融入,而且,这个家里的人相互之间也是如此。

只有在将要分别的时候,才知道原本已经离不开了。十几年来,点点滴滴,相互之间已经融为一体的。这十几年的经历里,如果把这些家人剥离出来,记忆里也就只剩下些空洞的知识了。

突然而来的感情是如此的迅猛,以致让人承受不住。与这场分别相比,进宫、与胤礽相处、与众人周旋,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仿佛是打好行李,准备去外地读大学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难过,突然发现对唠叨的妈、淡定的爹居然有那么多的不舍。住在宿舍头一晚上,负责任的管理员阿姨查房,正好惊醒了美梦梦里正佐着老妈的唠叨下饭“说你呢?没听到么?你衣服洗了吗?行李收拾了吗?”坐在对面的爹吱溜了一口小酒,看闺女被数落。哗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你以为记忆已经模糊,没想到,即使毕业了、工作了、直到有了自己的家庭、直到白发苍苍,才发现那一天午夜惊醒后的泪水还在眼睛里没流完。

记忆涌了上来,让人窒息。

别嫌生活太平淡,别抱怨人生太无趣,家人太平凡,不要妄想有什么天灾人祸人离死别,自家可以上演一幕感人至深的伦理大戏,然后让你感受到自家人强烈的情感。最蠢的是没事找别扭,还要美其名曰‘考验感情’的行为。考验这东西,如果刻意人为,那就是在作践感情。没有怀疑,就不用考验。

别拿感情当儿戏,真正的考验从来都不由你作主,当它真来的时候,你承受不起!

从来没觉得这么不舍,从指婚到大婚有多久?半年?一年?原来彼此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仿佛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从来没有腻着额娘一起睡过一个晚上,还没来得及抱着玛法的脖子揪他两根胡子,那个老小孩儿一定不会生气的吧?真想平摊了双掌,把观音保圆嘟嘟的脸夹往中间挤一挤,听他变形之后的抱怨…完全没做过。

定定地看着被子上的织纹,淑嘉想,只要去做,从来都不嫌晚!

次日,众人起了个大早,淑嘉昨天晚上想事情想得晚了,睡眠有点不足,精神倒是非常好,到了点生物钟自动转醒,麻利地梳洗。红袖见她脸色不大好,连忙上报西鲁特氏。西鲁特氏急匆匆地带着儿媳妇们赶了过来,细细一打量,脸色苍白,一又眼睛倒是充满了神彩,可双眼下的青痕足以抵消这神采了。

西鲁特氏大吃一惊:“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去请大夫。”淑嘉看到红袖由门口悄悄滑了进来,笑道:“没事儿,我只是昨天晚上想了点儿事儿。额娘不用急,红袖也是,何必这么早就惊动了您?”

红袖一缩头,饶是平日与淑嘉比较亲近说话也随意,这会儿也闷声不吭了。西鲁特氏道:“这事儿红袖办得对,”又问,“早点想吃什么?”又让温都氏吩咐厨房,“先煲上一锅上好的乌鸡汤,慢火熬着,吃的时候才入味儿。”

淑嘉道:“您又忙上了。”上前扶西鲁特氏到外间坐好说话,西鲁特氏胳膊一僵,有点不好意思,女儿搀着额娘是应该的前提是,这个女儿不是已经确定了的未来国母。淑嘉还一派从容,理直气壮的表情像在告诉大家,她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

婆媳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略有不安。淑嘉看着还是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就像…整个儿变了个人一样。以前看惯了还不觉得,现在两相对比,仿佛是之前蒙在身上的一层雾蒙蒙的水气不见了,即使挂着黑眼圈儿,整个人还是鲜润明亮了起来。

西鲁特氏一晚上也没睡好。先是亢奋,女儿嫁得好,当然高兴得睡觉都能笑醒。后是琢磨,这婚事家里要怎么操办,这个不是两亲家商议的事儿,只能候旨,还有嫁妆怎么陪送。

又是担心女儿嫁给太子之后的生活问题。这还不跟一般百姓家,闺女觉得委屈了,还能跑回娘家,嫁给皇子,你怎么跑?还有,要是真受委屈了,百姓家的娘家哥哥能招呼一帮子人去把妹夫一顿胖揍给妹妹出头石家甚至不用招呼外人,光是自家堂兄弟就能拉起一个班的还个个弓马娴熟揍人有力,可现在,她女婿是太子,想打他得先攻占紫禁城。

西鲁特氏想了半宿才沉沉睡去,早上又被惊着赶过来看女儿。只听淑嘉说道:“您眼下也青着呢,还说我。”不但西鲁特氏,温都氏和觉罗氏也是如此,夫妻关起门来说一回妹妹要做太子妃了,温都氏晚间还跟富达礼商量着选派什么人去送信,觉罗氏则是给庆德准备行头早明准有应酬。

黑碗装酱油,谁也别笑谁了。来,说正事儿吧。

西鲁特氏先申明:“你只管安坐,一应事情我们自会料理,有什么要你知道的自会告诉你。你现在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了。”淑嘉笑道:“这是自然,额娘和嫂子们办事,我当然放心。”

西鲁特氏这才说:“你先去把妆用心补一补,等会子估摸着你四老太爷家的叔叔家、舅舅家、你大姐姐那里都要来人。有些人能不见,这些你是不能不见的。现在下这个样子有点随意了。”

淑嘉有点心虚,大挑回来她就没再化过妆,本来就觉得,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时候,画得多了,反而容易伤皮肤。今天早上还是丫环给梳的头,她当时在想着今天要做什么事儿,也没想起来要化妆。

打开妆匣,支起镜子,玻璃镜子诚实地反应出了她的状态。脸色很白,唇上也是一层自然的浅粉色,唯有一双眼珠子黑亮。真像是抽饱了大烟的瘾君子,病态的活力。

打上粉底,化了个淡妆。收拾的时候听到西鲁特氏说:“传话下去,全家上下加一个月的月钱,都仔细伺候着!”又是一片感激谢恩声。

外面有管事媳妇来回报:“大爷正在选派了人手往京外送信了,这是各处的单子,请太太和姑娘看看有没有漏的。”说着双手捧上了一张纸,红袖接了,又双手递到了上座。

淑嘉心说,这家里的亲戚关系我知道是知道,过年的时候也处理过,但是…哪有额娘知道得多呀!还是让西鲁特氏先看:“额娘,再远一点儿的亲戚我就不大明白了,还是额娘看看罢。”

西鲁特氏接了一看,上面写着某人哪房的目前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官,一气写满了整张纸,西鲁特氏心里数了数:“差不多了,先使人去送罢。吩咐出去,叫茶房备茶、厨房里多准备点心,今儿怕有客来。再派人去蒋姑爷家,把大姑奶奶接来。”

这一天极忙,淑嘉吃过了早点,西鲁特氏就让紫裳找出大红的旗袍给她换上,头发重新梳成两把,首饰也选了一整套的羊脂玉。

然后在正堂坐定,陆续就有亲戚来了。最早来的是淑娴,被温都氏一路亲自领到淑嘉那里。姐妹相见,亦悲亦喜。淑娴见了妹妹就要行礼,淑嘉忙叫绿祍把她扶了起来。

淑娴坐下的时候带着点拘谨,这样的举动淑嘉这一天一夜见到很多,有点无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君臣名份大如天。自己再心生亲近,也不能给家人招惹麻烦。即使现在这样,家里人也颇有一点不安了,对此,淑嘉未免有些头疼。只好在规则的范围内打个擦边球,比如,让自家长辈先别对自己行礼什么的。

身份不一样了,说话的份量也不同。全家上下,从昨天开始,所有人跟二姑娘说话,语气里都带着恭敬。即使原本已经很恭敬的下人们,其恭敬程度加深了。那是几千年的文化与制度积淀下来的、如今已经深入大家骨髓里的、对君权的敬畏。

淑娴也不例外,连问候说话的发音都带着一点激动与僵硬。姐妹们说话,也不过是说些寻常话。淑娴是道喜,淑嘉就问淑娴近来过得怎么样:“近来我的事儿也焦头烂额,许久没问了,你现在还好么?”

淑娴在娘家过得倒不错,本来娘家就兴旺,华善又无赖一点,庆德颇得其衣钵,丈夫也比较靠谱,不生事。更兼夫家对她的观察期过去了,对她的行为也表示满意,后来要求就不那么严格了,她又生了儿子,婆婆渐渐放权给她,俨然是未来主母样子。

如今妹妹又是未来国母,不管怎么说,最低的标准是:听起来也颇能唬人了。西鲁特氏回来之后,也记得接她回来住几天,逢她生日打发人送寿礼去,以示娘家没忘有这个闺女。可以说,淑娴挺滋润的。

淑娴口角带着笑影,也不那么紧张了:“都好。”又说她儿子已经能走会说话了,前儿还背会了两首唐诗…

说话间关氏已经来了,她是过来帮忙的。

选了瓜尔佳氏的女儿为太子妃,那是对整个家族的肯定你家是名门旺族,你家的家教皇帝信得过,你家的人皇帝很看好。你们之前的工作得到肯定,你们未来将会得到重用。与前朝那种外戚不得干政大多数时候是荣养相比,根本就是生死两重天。

这是整个家族的事情。在这封建宗法制的社会下,宗族的利益是要放到前面的,宗族的团结是极其重要的。不团结的家族,绝对是被人笑话的。石文英与石文炳关系不错,同在京城,两家互相照应,关氏也就过来帮西鲁特氏招呼堂客们。

西鲁特氏专门打发了芍药过来告诉淑嘉关氏已经到了,淑嘉这里就让红袖送去茶果致谢。不一会儿,红袖与芍药相偕而来:“姑娘、姑奶奶,太太们请两位收拾一下,将有客来了。”

人一多,姐妹们说话的空间就被压缩了,两人都打起精神来应对往来的亲友。淑嘉只要坐着,微笑,问好。然后继续端坐,微笑倾听。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来人告辞,点头致意,就一切OK了。一天下来,脸都快笑僵了,可对着的全是熟人亲友,不笑还不行。

外面也很忙,因为选派了不少人手送信,家中贺客不断,最后不得不把庄子上的人手都调了一部分来帮忙。来的客人也有讲究,在这种时候,贺客也极有眼色,都掂量着与主人家的关系,无非是亲近的上门的早,远些的上门的晚。淑嘉在大挑时比较熟的董鄂氏与瓜尔佳氏都是在第二天的时候派人来道喜。如此忙了三四天,这还是在石家比较低调的前提下,也累得人仰马翻了。

这事就像流言,过了新鲜劲儿,也就平淡了下来。石家上下慢慢也平静也下来,收拾一下这几天客人送的礼物,又把待客用的各种物品与消耗品进行统计补充。就静等着宫里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了。

富达礼一直没耽误当差,他的消息比较灵通一点:“还早呢,得等这一批的秀女的去向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才有正式的旨意下来。”这种通知也是分批下达的,皇帝也是人,精力再充沛也有个上限,自然是拣重要的先处理,先皇子再宗室再觉罗。如果皇帝本人看上了谁,也要另一批下达指示。

华善依旧在家里端着老太爷的架子,用他的话说:“骨头都长毛了还得接着装。”

淑嘉比较关心的是参选时变得熟识的董鄂氏与宁蕙,想这两个的家世不错,应该是比较靠前的,果然,董鄂氏被指给了三阿哥,宁蕙被指给了简亲王家的嫡长子雅尔江阿。

淑嘉放心了,毕竟是熟人,也为她们高兴,还派人去向她们道喜。下面该准备着正式指婚旨意下达,然后择吉日走放定等程序了,这下阿玛能够回来了吧?淑嘉心想,让她爹一个人在福建,她还真不放心。

这些也就罢了,最抽风的是康熙把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指给皇四子胤禛为嫡妻。胤禛十四了,按照满人习俗和皇室惯例,结婚也不算很过份。问题是淑嘉是知道四福晋的,努力回想一下,这个…上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扳指头一数,乌拉那拉氏她今年换完牙了没有?

童养媳?淑嘉黑线了。

于京中来说,不过多了一件诡异的谈资,于石家而言,不过是一阵风从耳边吹过而已。石家与那拉氏的交情并不情,还没到关切的程度,再者家里看着个太子妃,对于四福晋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现在石家要考虑的是太子妃的嫁妆问题,从淑嘉还很小的时候,西鲁特氏已经开始给她攒嫁妆了,更别提华善在跟三藩对着干的时候烧人家房子时顺手抢的好东西。三藩肆虐的正是南方半璧江山,自宋以来,南方的经济就超过了北方,好东西…非常多!华善还抄了很多好字画,其中还有康熙很欣赏的董其昌的真迹。

本以为只是整理加工的事情,西鲁特氏已经列好了表,家中田产颇丰,怎么着也要陪送一处大大的庄子、几间铺子,给女儿添脂粉钱。家中各式古董、摆设也很多,还有不少从福建带来的西洋玩器。至于各色上等宝石、珍珠更是一匣一匣的,衣料也有很多。又有历年积下来的紫檀、黄花梨等贵重木料,足够使了。

西鲁特氏一样一样地与女儿、儿媳妇们点着,越点下去越觉得事情还不算难办。觉罗氏一直静听着,此时却道:“这嫁妆也不算很薄了,可有一条…都是婆家收拾好了房子,娘家去量了尺寸看布局打家具…”现在你敢跑到毓庆宫去量房子吗?!你打探皇太子住处的布置,想造反吗?

母女婆媳俱默。

行了,你们别为难了,现在最为难的不是你们。

给儿子找了个童养媳的康熙按照计划,准备去巡幸塞外,结果被拦下来了。礼部满尚书顾八代、汉尚书熊赐履请旨:“向者陛下已定瓜尔佳氏为太子妃,而至今未有指婚旨下。依本朝制度,皇子指婚,福晋父当俱蟒服亲往乾清宫接旨。今太子妃父石文炳尚在福建,当如何?又,指婚之旨是否命钦天监择吉日再颁?”

是的,现在头疼的是康熙一干人等皇太子娶老婆,岳父怎么能不在场?石文炳他在福州,正在公干,上疏增军标的是他,开关也是他干的,总得有始有终,办完了才能回。

还有一半话他们俩不好说:因为皇太子是老二,所以老三、老四的事情就得等老二定了再定。老四犹可,他家大老婆现在还是个萝莉,老三已经不算小了,还得跟着等。

康熙道:“此事朕自有处置,石文炳于福州尚有差使未完,且…南方酷暑,至秋不减,令其驰还,若生意外反而不美。待朕自塞外回京,即召其还,乃等可先拟指婚之旨。皇太子纳妃,与寻常皇子婚配不同,指婚的旨意也要写得更郑重。”

两尚书耳朵齐齐一抖,皇上想得真周到,对太子如此重视,又心细如尘、关怀备至。

崇拜归崇拜,该说的还是要说:“陛下所言,皇太子纳妃与寻常皇子婚配不同。只是…国朝本无皇太子大婚仪,今东宫大婚在即,其仪当何如?”

康熙一拍脑袋,问题大了!

清朝作为一个新生政权,到康熙三十一年的时候已经不算很年轻了,但是典籍依旧没有齐备。很多时候,都是要用到了,才想起来制订,比如皇帝大婚仪,直到顺治要大婚了,才想起来坏了,连结婚流程还没有呢,这才现制定。

还有一些,先前定了,后来执行的过程中发现不合适,又改。比如皇太极年间有过的崇德定制,定了各人的仪仗、服色,结果一入关就发现太不够威风,又添添改改。别的职务都有人做过,原本疏漏的地方也在实践中得以改善和补足,偏偏…开国近百年来,还没出过一个太子妃。

大清朝至今为止,只有过一个正式册封的皇太子。而胤礽同学,是大清朝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位皇太子,为了他,崇德年间定的皇太子仪仗、服色,在康熙的默许下,被改得面目全非。可惜之前十几年的康熙当顾着给胤礽添待遇了,完全忽略了还要给他添老婆这一条。皇太子大婚仪空白!

本来康熙二十五年的时候,国家编纂了一部《大清会典》来的。把很多事情都给规范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太子娶妻的礼仪是什么样的,大清会典TMD没有写!现在要用了,才发现悲剧了。

康熙眼神一闪,马上镇定了下来:“着尔等即拟皇太子大婚仪,朕回来要看。”然后留下太子说话:“今番朕去,不久便回,京中悉交给你。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留皇太子监国,康熙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胤礽一面处理着政务,把各种折子看一遍,写上节略、夹片,然后把宫中的事情写一写,自己的情况写一写,送给康熙。另一方面,还要看着一堆人为他娶老婆吵架。

“…京中尚安,唯诸公吵嚷不休。皇太后祖母略觉暑热,儿臣已着内务府多供冰,只恐祖母年高而体弱,不敢进冰饮,茶果以井水湃之…”

领头的是两个尚书,但是定仪这种事情,是个立场问题、待遇问题,背后的政治含义非常之丰富,绝不是两个尚书关起门来写写命题作文就能解决的。

太子妃,那是未来的国母,不可以比照一般皇子娶妻的礼仪,当然要高一等。可是这个高一等,具体高到什么位置?给她的文定之礼都有什么东西,每样东西有什么典故?代表着什么意思?都得细抠出来。

两人无法完成的庞大工程,只好列个需要商讨的表格出来,与相关人士探讨。

朝上顿时吵成一团。

翻开史书就会发现,但凡涉及到礼仪类的,总是最麻烦的。满朝大臣会为了死后的谥号多一个字少一个字吵上好几年,为帽子上是不是要多放一串珠子吵到要挽袖子当朝打架。为了一些名义上的事,死人也是常有的。

索额图这边想抬得很高,明珠那里拉着残余势力抠字眼儿。引经据典,热闹非凡。说的人自说自话,旁观者云山雾罩。也是因为索额图和明珠两个为首的都随驾北上了,留京的不太敢拿主意,只好互相扯皮。顾八代和熊赐履是博学的,也是没有明确站到两党里面的,但是他们拿主意呢,索派以为太薄,明派以为太厚,又扯上了。

就说么,当康熙的儿媳妇,有这么简单么?要这么简单,那这个职位就不坑爹了。等着吧!等他们吵完了,你才能婚得掉。

大家吵虽吵,留京大学士阿兰泰与礼部满汉尚书还记得职责,要在康熙回来之前把大婚仪给拟出来。阿兰泰看实在不成样子,与顾、熊二人商议:“先拟出大致的程序,详细章程等圣驾回来看顺序无误了再添。当务之急,是把指婚仪与文定礼、纳采礼给细细地定了。”

在他的指导意见下,很快康熙布置的作业写出来了。三人相视苦笑,有时候,群策群力未必就是好事。

九月里,康熙回京了,胤礽率众迎于汤泉。父子俩在汤泉住了数日,一应军国事务都由快马送到汤泉,批复了再发。其中有一条,就是召福州将军石文炳回京。

康熙看了阿兰泰等人拟的仪注,也感到棘手。抛开派别不提,两派的争吵也是各有道理,索性先一步一步来。确定基调就是皇太子的大婚要比普通皇子高档,要体现这是迎娶的未来国母。

石文炳快要回来了。

富达礼把这个消息传回家里,满家欢腾。当家人要回来了,太子妃的帽子就要正式戴到二姑娘的头上了。

这一个快字,用了一个多月。

福建到京城,几千里地,福建还多山,道上又不好走。你作为皇帝的亲家,你不能跟逃难的似的奔蹿回京,还要保持风度。沿途要应酬,要扛得住诸官员的热情和各种拉你下水。与此同时,要记住,皇太子在京里等你去把你闺女给她。

石文炳这一路,心情固然是高兴、惶恐、感恩的,精神也是紧绷的。一路回来,进了家,观音保都开始怀疑,这只是一个跟他阿玛有点像的人来冒充了。

淑嘉差点飙泪,黑了瘦了不说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辫子里缕缕银丝。

第63章 姑娘终于要出嫁

家人吃惊的吃惊,心疼的心疼。石文炳被妻儿围着,看妻子担心的样子,心中颇多感慨,还是回家好。其实家人的反应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今天他已经被两个重量级的人物问候过身体状况了。

让我们把时候往前倒回到今天清早

乾清宫里,康熙正跟胤礽例行会晤,其实就是皇帝带着太子对其进行岗前培训。今天说的是蒙古的事情。康熙取出一本奏折来:“你先看看这个。”

胤礽接过来一看,折子是用蒙文写成,上奏人是喀尔喀扎萨克图汗之妻布尼达喇“皇上出临会阅,我与子巴郎欲赴会所诉先祖父名爵及扎萨克图汗被害两大事,因子身故不获赴会陈诉。今特携六岁之子克色克台吉而来寡妇孤儿惟圣上鉴恤。”

胤礽蒙语娴熟看得很快,却没有马上合上折子,而是又仔细看了一回,组织了一下思路,才缓缓合上,恭敬地放回炕桌上。康熙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已经在思考了,直接问:“你如何看?”

胤礽慢慢地道:“儿臣记得克色克是前扎萨克图汗幼子。诚如彼言,寡妇孤儿,这似是…为其子求一爵位。国家亦可酌情予以安抚,只是今蒙古在多事之秋,恐怕…年幼孩童不堪重用,是以先前廷议已以萨克图汗之弟策妄扎卜为亲王。”

康熙翘了翘嘴角:“就是这个意思,命理藩院再详勘覆,若布尼达喇之言属实,则从优予其子克色克一爵位。”

今天的主要议题结束了,康熙对儿子的表现挺满意,胤礽看康熙的表情也知道康熙很满意,正要结束这次圆满的会见,石文炳的绿头牌递来了。胤礽已经起身了,正要说告退的话,这会儿…有点儿尴尬。

康熙忍不住一笑:“坐下罢。”

胤礽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儿臣遵旨。”

但凡外放的官员,蒙召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圣,家都不能回的。如果你入京的时间比较凑巧,那还能当天见完了皇帝回家,不然就只能在驿馆里住着,次日递了牌子,等信儿。如果让你先回家过两天再见你呢,你可以回,不然就就等着面完了圣吧。

石文炳一是品级比较高,二是太子未来岳父,他一回来递了牌子就被召进了乾清宫。石文炳在路上也是算好了的,头一天在离京不远的驿馆先住下,歇一宿,略作修整,次日刚好在早朝结束递牌子。估计以他的这种情况,递了牌子就能插队召见。

也正如石文炳所料,绿头签子递了上去,接的人不敢待慢,连忙禀告了康熙。本来今天等着面圣的还有几拨人,绿头牌子都拿来了正在排序,就等着皇帝给他儿子讲完了为政课程之后好召风了,这会儿…只好往后放一放了。

乾清宫里,炕烧得暖暖的,地龙早就拢了起来。东暖阁里极是暖和,石文炳原在外面,一身和寒微,一进去冷热相激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哆嗦了一下,打下马蹄袖,叩拜。

康熙等他行完了礼,细细打量了一下,见他穿着麒麟补服戴着红宝石顶子,一身衣服倒是精神,人却黑瘦了不少。便问:“怎么清减了这么多?”又赐座。石文炳已经看到了旁边一个金黄的身影,大清国男人里独一份儿皇太子!

这位就是未来的女婿了,正常翁婿见面,该女婿给岳父问好的,到了他们这里,只好掉过个儿来。皇帝在前,是不便拜其他人的,石文炳有点为难了。

康熙笑道:“正好,你们翁婿尚未单独见过面呢。”石文炳又拜过皇太子,胤礽虚扶过。石文炳借起身的功夫打量了一下胤礽,这大概是两人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了。抛开皇太子的光环不提,允文允武的胤礽,也确是佳婿。倒不算是委屈了女儿,天下父亲的心情是一样的,总想让她嫁个好青年。

一眼扫过,屏息凝神,等皇帝问话。

康熙先问的自然是福建的情形。

这个石文炳准备得比较充足:“奴才自得旨意,即着手选兵。福建一省,战乱结束未及十年,欲增军标,若是无用之老弱,反不如不选。是以奴才没要他们已成编的督抚标兵,从新亲选的兵丁,先练着看看,经不得打熬的都筛汰掉,接着再选员补充,再淘汰。至今仍缺十之二三。”

说完就从袖筒里摸出事先写好的折子,躬身,双手捧着。胤礽与康熙四目相对,亲自起身从石文炳手里取了折子,递给康熙。康熙打开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大体与石文炳介绍的是一个意思,就先放到了一边。

又问了一下石文炳福建的近况:“朕所知福建之事皆从奏折上来,你从福建来,不妨说一说,沿途有何见闻,亦不妨直言。”

康熙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喜欢问一些小事,然后从这些事情里分析他想知道的情报。石文炳想了一下:“奴才来的时候,福建米价是…一路有些地方颇为干燥…倒不见流民…”

康熙很满意,人瘦了、事儿干了,表明是为了工作累瘦的,尽忠王事,很好。胤礽也听得很满意,不错,这准岳父是干实事的人,不管从哪方面说,都加分不少。又询问了一回石文炳的身体状况:“看着比前几年是憔悴了许多,尔当善自保重,朕留尔等,正有大用。”

石文炳道:“奴才敢不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康熙心中舒爽,一挥手:“不要拘束么。”然后康熙就说到了这回让石文炳回来要做的事情你家闺女要嫁我家儿子,咱们是不是走一走流程?

石文炳又跪地谢恩。康熙笑道:“朕的太子,天下都知道的,很好。你家的女孩子,朕是看过的,也很好,”说完就抽了一个小册子来,“这是礼部拟的大婚礼,你看看,可有什么要添改的?”

石文炳抖了一下,本来吧,两家商议亲事,那真是有商有量,到了石文炳这里,是什么都不能说的。挑剔?哪里敢挑剔皇家?推辞?皇太子的面子往哪里摆?石文炳回道:“奴才虽粗通文墨,于这些事情确不如礼部诸人。主子学贯古今,奴才何必班门弄斧?但请主子吩咐,奴才无不照办。”

康熙大笑:“朕必不会委屈两个好孩子的。你回去细看看,钦天监已挑了几个日子备选,两下备好了,年前就纳征放定。”

石文炳谢恩出来。

康熙对胤礽道:“这下可放心了?”使一眼色。胤礽会意,跪安出来。

胤礽出来快走两步,正赶上了石文炳。石文炳正在行走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站住了一回头,是皇太子。站在一边,垂手而立,等皇太子是路过或者是与他说话。

这回是来说话的。未来翁婿之间确是陌生的紧,所言之事也只是泛泛而谈。胤礽对准岳父还算客气,他先找话题:“我看《梦溪笔谈》,沈括言‘岭峤微草,凌冬不凋’,可是有的?”

这个石文炳比较熟,慢慢放得开了:“…元旦之时,多以鲜花为饰…只是夏季颇为酷热。”

胤礽含笑道:“有一利便有一弊。既是暖冬,您这一路,冬衣可未必带得足了,如今天寒,可还如意?”石文炳道:“谢太子顾问,奴才妻子去年回京,已打点了冬衣到福州。”

胤礽道:“如此便好。”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一面说,一面走,出了乾清门,石文炳得回家,胤礽道:“如此您先回,我也有汗阿玛吩咐的事要办。”石文炳等胤礽的太监跟了上来,拥着他走了,这才出宫回家。

石家,石文炳回来了,先拜了华善。身为人家父亲,并且是一贯以不着调形象示人的父亲,华善担心儿子的身体也不会嘘寒问暖,而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怎么过成这副德行?!跟讨饭的似的?你不会吃得白胖一点?!去去去,看看你媳妇儿,今天也甭见客了,给老子吃饭歇着去。合着大清国几天大旱都旱到你脸上去了!看你这干巴样子,我吃饭都吃不香。”

石文炳被赶到了西鲁特氏正房那里,西鲁特氏已经安排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亲自上前接了石文炳的帽子,看着丫头们侍候石文炳洗脸换衣服,大怒道:“两个姨娘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把老爷照顾成这样!”

石文炳道:“倒不怨她们,事儿太忙。我这么些年虽是尽职做官,拿得出手的建树却是不多,这回…”

“老爷、太太,姑娘和三爷、两位奶奶、两位小哥儿到了,预备给老爷请安。”

石文炳停下话头:“怎么能叫姑娘到处跑?”这都快要嫁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