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在这满朋酒上也是若有所悟,她也有话要与胤礽说。康熙这么大的年纪又生了儿子,给这小儿子的排场却不亚于以往任何一次。“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如果把主语换成“老头子”,大约也不会很错。

胤礽灌了一碗解酒茶,擦了一把脸。淑嘉今天也喝了点酒,回来重新洗了脸,还漱了口,又换了身衣服,这才觉得把酒气给去了。再转回来一看,胤礽已经安静地坐在榻上了,姿态很是放松,一惯挺直的脊背也倚到了引枕上,脖子下的扣子抓开了两颗,两颊泛红,带着一股子的慵懒劲儿。

淑嘉换了双鞋子,慢腾腾地走到胤礽旁边坐下,抓着他的辫梢玩儿:“别在这儿躺着,乏了就回屋歇着,仔细着凉。”

“就歪一会儿。”说着,真把脑袋歪到了淑嘉的大腿上一放。

这颗人头大约有三、四斤沉,淑嘉的脑袋里忽然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喷笑出声,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胤礽的光脑门:“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上回病了,把我急坏了。”

胤礽抓过淑嘉的手咬了一口,听到她呼痛,又吮了两下:“我心里有数,真的,”也许是醉了,他吐了真言,拉下淑嘉,在她耳边低语,“我那是故意的,我不想离开京里走太远,有弘旦在汗阿玛那里就好了。”

淑嘉身子一僵:“你…”

胤礽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儿的。”安抚地拍着妻子的背。

淑嘉靠在他怀里,轻声道:“老爷子当然是喜欢小孩子的,你就算长大了,也不必太躲着了么,”点点他的鼻子,“不能撒娇了,也算不得太可耻。”

胤礽手一顿:“是啊,不可耻,也不太可爱了。”

淑嘉抬头看他,胤礽道:“别动,咱们说说话。”

“说什么?”

“本要说点儿旁的,现在想问你…外头人家里,是不是喜欢小儿子多些儿?”可怜这家伙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以后预计也是老死在宫中,于正常人类的常识知道得太少。

淑嘉道:“对小儿子当然会更疼爱些,不过…对大儿子更有期待吧,有期待才会更严厉。”现在被她压着、拿她当被子盖的这家伙…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亲爷爷亲奶奶亲娘全没见着,只有个皇太后给了他祖母的疼爱,康熙的父爱还有点变态。其他的正常家庭情感他都没有,难怪此人曾经种种犯二。

“就怕疼爱着疼爱着就变期待了,严厉着严厉着就厌弃了。”

淑嘉一惊,爬起来:“你这是醉了还是醒着?”

胤礽看了她一眼,淑嘉评论:“醒着。”说完,她也躺下了:“巧儿,被子。”

两人的气场太过诡异,无人敢劝两位主子到床上去睡。轻手轻脚地撤下榻上小炕桌,众人退下,太子夫妇一番蠕动,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开卧谈会。

淑嘉先说,声音低低的:“我看你近来就有些怏怏不乐的。”

胤礽闭着眼睛:“儿子越来越多,这个不动那个也想动,谁不想得汗阿玛青眼呢?想要,就得上进,就要比哥哥们做得出色。汗阿玛…天下没有不想儿子好的父亲吧?”后半句是,天下大概也有不希望儿子跃到自己头上的父亲。他没说出来。

男声本就低沉些,他说的内容又有点儿沉重。

淑嘉心道:我不用说了,他全明白了。于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帮他克服这样的心理障碍?

“我以为,”淑嘉慢慢地说,“你大约是天下与汗阿玛靠得最近的人了,如果你都不自信,还有谁能够与汗阿玛处得好呢?汗阿玛既君且父,你亦臣亦子,子臣如何侍君父?你总该是比我清楚的。”

胤礽道:“是啊…我知道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汗阿玛自然也是知道的。”

“也是。”

“你也说了,咱们还有儿子在汗阿玛那里呢,汗阿玛也是喜欢的呢,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胤礽定了定神,他今天一定是酒喝多了,才会脑袋出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让儿子去卖萌,自己躲在后面,能藏多深就藏多深,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一定是因为,他察觉出来了,他汗阿玛已经在无意中流露出了…某些老年人的特征。这才是他不安的根源。君父好侍奉,但是老男人很难缠。胤礽瞬间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所在,不在大阿哥的挑衅,也不在君心难测,全在帝王的心智年龄。人扛不过自然规律,到了那个年纪就会有那样的情绪。

老男人,尤其是年老的帝王,多疑又神经质,宠爱年轻的女人,疼爱年幼的孩子,喜欢废长立幼,皇太子从小读了那么多的史书,他全知道。现在,开始联系自身处境了。康熙表现得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胤礽警觉,或许现在还会高枕无忧地恣意妄为。其实,他的兄弟们已经在挤压他的空间,他的父亲有越来越多要关心的人,他的相对地位已经在下滑了。只是康熙表现的方式太柔和,显得太无害了。

“睡吧,我唯恭谨事君父,慈善对弟兄。”

“嗯。”

“你叫人把两广的生意收了罢,石琳致仕,那里没人照看易生事端。”这才是胤礽一开始想说的,还没出口就被老婆歪楼,到快要睡着了才想起主题来。

淑嘉给他拉拉被子:“鄂伦岱也入了份子了。”

胤礽:“…那就留着吧。”

主议案被一语否决,皇太子一面继续温文尔雅,一面等石琳回来深化他的龟缩战略。

即使是在没有高科技辅助的清代,从北京到广州的通信,也在权贵们的重视下达到了一个极高的速度。京中与广州迅速达成了共识,石文英这里屋子还没收拾完呢,石琳的折子已经上京了。

第一封是告病的折子,折子里把当地的情况仔细地汇报了一番,然后说明了自己的病情。康熙接到折子,算了一算石琳的年龄,觉得他这病得也很正常。批复了一下,让石琳保重身体等等,又赐下药来。

折子批完,康熙开始发散思维了,石琳这样的封疆大吏,简历家谱都是在康熙心里的,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是太子妃的叔祖父,由此又想到了华善一系的现状。咦?华善已经死了一年了?

这种事情康熙是不会记错的,他还记得华善与弘暘是在同一个月死的呢,那一阵儿他很是心疼他家太子。华善一系全隐,石琳也已老病,看着撑不了多久了,不死也要致仕。

康熙开始留心华善系复出的相关事宜了,并且在权衡石琳的继任者的问题。

康熙的准备是及时的,紧接着石琳的第二件折子又到,这回是正式的以老病乞休了。由于之前已经跟康熙打过了招呼,并且把相关事宜交待得很明白,而康熙也已经想好了继任者的问题,翻翻档案,发现石琳没留下什么烂摊子,康熙痛快地让石琳退休了。

新任两广总督也是旗人,汉军旗,郭世隆。

康熙发完让郭世隆继任的上谕,就问伊桑阿:“朕记得华善过世整有一年了罢?其孙当可出仕了?国家正在用人之际,看看有什么缺。”

皇帝亲自过问了,这个缺就不能次了,康熙还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皇帝,而伊桑阿又跟石家没有冤仇不用下绊子。翻拣了几个缺出来,交给康熙定夺都是优差。

康熙看了看,都觉得不满意:“给富达礼个护军统领,侍卫里还有缺么?给庆德。观音保…放到部院里历练历练。”

伊桑阿乐观其成,张玉书是汉臣,在涉及旗人的事情上,秉承着汉臣明哲保身的原则,只管听康熙的命令就好。伊桑阿心道,看来皇上对石家还是很照顾的,对太子还是很关心的。而石家,毕竟是大族,根基很稳呢。

多少人丁一个忧回来,肥缺就没了,为了补个缺要上下跑多少回关系花多少钱?石家人,只要家族还在,皇帝就不会忘了他们。

非常好的差使,结果富达礼同学上折子请辞,理由极其正当:他是嫡长孙,要守满三年孝,谢谢皇帝的好意,但是他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如果不守满孝,那就是个不孝之人,皇帝要个不孝的人做什么呢?

康熙看完富达礼的折子,稍有不顺之意,他是想把石家这小一辈儿给拉上来练练手,也算是为太子将来作些个人材储备不是?石家家教不坏,人又上进懂事,很少惹麻烦,正是得用的时候。现在下推辞虽是情有可原,多少与康熙的计划相悖,令他多少有些叹气。

犹豫了一下,还是准了富达礼所请。落笔写了个“可”字,命叫胤礽过来。

胤礽接到命令,不敢耽搁,从毓庆宫直奔乾清宫,须臾便至。康熙正在看另一件折子,说的是打箭炉的土番之乱已平。

小太监进来说:“万岁爷,太子来了。”

“叫进来罢。”

胤礽进来,先除了件一斗珠的斗蓬,才进了西暖阁见康熙。请安赐座赏茶,皇太子捧着茶碗笑对康熙道:“汗阿玛,不知汗阿玛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康熙一抖眉毛,推了两份折子过去:“看看这些。”

胤礽先翻第一份:“岳升龙的折子?打箭炉那里…”又出事了么?

唉,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风水的问题,各地少数民族纷纷用实际行动向中央表达了他们的不满,这个四川打箭炉的土蛮,行动还在猺、苗之前,让康熙很费了一番脑筋。

往下一翻,竟是平了:“恭喜汗阿玛。”

康熙道:“平了是一喜。可恨打箭炉土番仅剩女子还要负隅顽抗!”把这些不服教化的逆贼又好一通大骂,细数人家不厚道、忘恩负义,“本朝对这些土人不够好么?少征赋、行羁縻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胤礽坐不住了,起身亲自给他端茶倒水,拍背顺气:“汗阿玛万金之躯,怎么与已平定了的土番置起气来了呢?那是他们不识好歹。”

康熙当然生气啦,哪个皇帝喜欢听说有人反对他呢?这一回吧,还打赢了,整体氛围是欢快庆功的,康熙的火气没处发,逮到了儿子过来当然要发一发牢骚了。出了门去,他还要强作欢颜,表彰一下平叛部队。

胤礽陪着康熙又数落了一回被打成灰渣渣的打箭炉,康熙听到有人陪他出气,火气也渐平了。一扬下巴:“你去看看那一份折子。”

这就是富达礼的推辞折子了。康熙不能说富达礼做得不对,富达礼又确实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了。康熙原是打算自己就这么乾纲独断,给太子岳父家安排好了的。富达礼的推辞,让他不得不再问一下皇太子的意见。

胤礽装作先前不知道此事,讶然道:“汗阿玛,这个富达礼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件折子了?”

康熙叹道:“华善死了有一年了。”

胤礽道:“这个儿子是知道的,只是富达礼是承重孙,按制要满三年的。”说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已经过了十二个月了,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

康熙听到这里便不再问他的看法了,富达礼的推辞让康熙小有不爽,然而太子的评断却让康熙听着舒服,虽然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观点也是一致。由于太子的话让他高兴了,康熙对富达礼的评论从’有不识抬举之嫌‘变为’是个守规矩、有道德的好人‘。

“这倒也是,他正好在家里多读读书,”康熙下了决定,“就叫庆德和观音保先来当差罢。石琳抵京陛见之时,你也见见他。”

“嗻。”

有了康熙过问,庆德和观音保起复的事情进行极为顺利,就在康熙与胤礽谈完话的第二天,两人就接到了通知,连职位都确定了。观音保在康熙的关怀下入了吏部,做了一名郎中,部门:考功司。

而庆德同学,被康熙钦点做了御前侍卫。正好与被削得只剩下一等侍卫这条内裤的鄂伦岱成了名符其实的同事。

头一天上班,庆德重新穿回了御前侍卫的制服,黄马褂、粉底小朝靴,挎着刀。而他的老朋友老鄂,因为抹了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衔,又仅是一等侍卫未入御前,只好把自己的黄马褂收起来,先穿上了一等侍卫制服。

如此诡异的老友相见,惊飞了一群看热闹的同事。众侍卫作鸟兽散,连负责庆德报到的另一领侍卫内大臣也赶紧收拾收拾包袱,伪称要巡视工作:“庆德你原就在御前伺候过的,规矩都是懂的,都不用我都了。”

庆德冲鄂伦岱一翻白眼:“老鄂,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鄂伦岱回他一个白眼:“几个兔崽子给老子惹祸!我还没在北古口放过鸟铳呢,他们居然敢抢先。”所以那个抢了老鄂先的兔崽子被老鄂抽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老鄂,这个谁先谁后不是重点好吧?不应该放鸟铳才是重点对吧?

庆德撇撇嘴:“我方才见过万岁爷了。”万岁爷嘱咐了:“你跟鄂伦岱还能说几句,叫他给朕规矩一点儿!”

鄂伦岱翻继续白眼:“他烦不烦呐?”一把捞过庆德,“我原还记着日子呢,眼瞅着你出了孝了,正要跟皇上说一声叫你回来,没想到小兔崽子把爷也给坑了!还好没误了你的事儿。”

从来都是老鄂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这一回他也被别人添了一回麻烦。庆德大笑:“你有这份心,我便承你这份情如何?戏酒是不能请了的,我们家老爷子和我哥哥还在孝里呢,旁的倒是行的。”

鄂伦岱道:“那敢情好,咱们约上几个人,射箭作戏罢!找个宽敞的地界儿…唔,我看这里就很好。”

庆德看着老鄂口中的宽敞地界儿乾清宫大院儿,默默地吐一口血,老鄂你行的!无力地道:“你说个时间罢。我得到后头去晃一晃才成。”

鄂伦岱道:“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你先去,到后半晌,咱们再玩。哦,我再去约几个人。”

庆德跑到御前应了一回卯,同事们大多数还在,也有一些换了的。他人缘儿不错,左右打了一回招呼,就听他原来的老朋友,也是补进来的侍卫阿山笑道:“你一来,那一位也跟着过来了。”

庆德一转脸,正看到鄂伦岱大步流星地往这里走。庆德愕然:“你不是约人么?怎么也过来啦?”

鄂伦岱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来约人的啊。”

约人约到御前来了?庆德心说,你有人玩儿了啊,那还叫我做什么?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庆德跟鄂伦岱混一块儿那是为了让庆德能发挥智慧约束一下鄂伦岱,这一点庆德也略有所觉。想来自己休假了,康熙实在是受了这个祸头子,又点了旁的人?

庆德意下怏怏。

就见鄂伦岱手一伸,直直点进一堆黄马褂里:“岳兴阿,出来玩。”

庆德:“…”看来老鄂没有交到新朋友,他是来抓壮丁了。

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同学,苦逼着脸跟着鄂伦岱走了。鄂伦岱是他长辈,掐着脖子叫他过来,他敢不来么?岳兴阿自认是个文明人,是个懂得尊敬长辈的文明人,哪怕这个长辈很不讲理,他也只有认了。

“来了。”

鄂伦岱揪住岳兴阿,对庆德道:“你不是要晃一晃的么?怎么改成站一站了?快去转一圈儿,回来一起玩儿。”

庆德果断转头,无视岳兴阿求救的可怜眼神,他去晃一晃了。众侍卫也跟着晃一晃去了。

众人作鸟兽散后,一个小太监匆匆而过,奔进乾清宫内:“回万岁爷的话,他们都散了,鄂伦岱带着岳兴阿往前头走了,奴才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鄂伦岱要约人习射为戏。”

康熙松了口气,喃喃地道:“也算是不忘尚武之风了。”闹一点就闹一点吧,至少这一回闹的事情比较正经,康熙爷也就不计较鄂伦岱带着一群人在他办公室前摆弄远程武器了。

康熙真是放心得太早了,鄂伦岱行事要的就是一个痛快。光习射哪能满足得了老鄂呢?还得加上个比赛的形式,分作两队,设好箭靶,选派队员,他还要求组队拉拉队:“等会儿咱们的人上来要一齐喝彩。”

鄂伦岱自己不光是比赛的主力队员,他还当仁不让地做了拉拉队的主力:“好!再来一个!干掉那个小子!”那小子是御前侍卫的,单纯从级别上来说,比老鄂还高了半级呢。

康熙今天批完了折子,刚翻了牌子,承乾宫的佟妃中奖,两人说得投机,四目相对,颇有一点柔情蜜意,就听到外面一声大喝:“岳兴阿!你用心点!”

这把声音好耳熟,被叫的这个名字也很熟。康熙与佟妃面面相觑,什么兴致也都被这炸雷似的一声给轰没了。康熙很生气:“谁在外面喧哗?!”

魏珠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是…呃…”小心翻眼看了看康熙又看看佟妃,努力用他中年大叔的脸做出小兔子一样受惊的表情,“鄂…伦…岱…”

康熙哑然,佟妃无语。

看来,后果也不怎么严重,甚至说,没啥后果。

呃,错了,后果还是有的。

佟妃非常抱歉地对康熙道:“万岁爷。”声音柔柔软软的,饱含水份,康熙的火气马上被浇灭。自嘲地道:“他还是这么个脾气,朕又不是不知道。难得他始终如一。”始终如一四个字从康熙嘴巴里说出来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佟妃双手搭在康熙的肩膀上:“他还真是这副坏脾气,实在是…记得小时候,伯父也拿他没法子,看着他添堵,等您把他打发远了,伯父又大骂他不孝,居然不回来看看。”

提到佟国纲,康熙的无力感更浓重了,接着发现佟国纲的音容笑貌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很清楚。终于,康熙爷艰难地道:“这个鄂伦岱,朕还是给他调一调吧。”

结合佟国纲,康熙终于明白,有些人,从来都是“相见不如怀念”。

距离产生美。

为了自己与鄂伦岱的身心健康考虑,康熙作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

第二天,鄂伦岱接到了调令,他不用当一等侍卫,见天儿地打搅同事工作,还搅乱皇帝的日常生活了康熙让他去做散秩大臣去了。

散秩大臣,简单地说,是侍卫处的官员,位仅在领侍卫内大臣与内大臣之下,也算是个侍卫头儿了。鉴于鄂伦岱之前犯的事儿,还不能让他这么快地官复原职,只好放矮两等。当了头儿,就有有额外的差使,留给他胡闹的时间就会少不少。

康熙爷终于过上了比较安静的生活。从侍卫也跟着把心放回了肚里,连领侍卫内大臣都想酬神了。那是鄂伦岱呀,看着品级低,其实份量不浅,哪个领侍卫内大臣又真的敢把鄂伦岱当成寻常下属一样地训斥呢?真要那样干了,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也就不用干了,直接让给鄂伦岱算了皇帝肯定会这样处置的。

人比人得死啊!鄂伦岱天生好命,大家再嫉妒也没用。擦一擦口水,该工作的还得工作。

胤礽当然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于康熙与佟国纲系如同过家家一样的行为,他与大家一样表示麻木了。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已经十一月了,石琳什么时候抵京?

石琳没到,皇太子又得到了另一个人申请退休的消息:伊桑阿请求致仕。

伊桑阿,索额图的女婿,老牌大学士,比较中立又与索党有着天然的联系。

这个消息不免让胤礽有些发急,伊桑阿的地位非同一般啊。皇太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于要少一个与自己比较亲近的大学士,更是因为…他对于伊桑阿要走这件事情毫无办法。

束手束脚!

皇太子明白了,史上那么多悲剧的前辈们,或许不是不能像前明朱高炽一样看清形势一路隐忍,只是因为这份子隐忍太憋屈了!忍得了一时,忍不了半世,宁愿求一个痛快。

权衡再三,胤礽还是决定忍了废太子的名头太难听了,一听就是个失败者。他幼年时就能为了练出一手好字隆冬不辍习,头一天胳膊累得抬不起来,第二天还是咬牙坚持,终于习成而得康熙表扬。不就是为了写好字累得胳膊疼么?现在也一样!

康熙却因此而为自家儿子抱不平。

情况就是这样,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如果皇太子急着发展势力,皇帝就要伸手打掉这些势力,让儿子老实些。如果皇太子很乖,皇帝就要为他的继承人撑腰。(注:这种办法仅在皇权高度集中的时候、对文明一点的皇帝有效,如果遇到刘邦同学大家还是抄家伙奋起比较好。)

康熙给儿子撑腰的方式比较独特,十一月里,东宫五阿哥周岁,他老人家携眷前往。这个眷的范围很广,连在宁寿宫的老太后都叫他给拎了来了。当着众人的面表示:“东宫甚好。”

周岁宴,康熙干脆挤下了儿子,自做主人翁招待起福全等人来。

女眷这里,皇太后完全不用康熙嘱咐就表现得非常到位她本来就很喜欢太子妃的。可怜弘曈的脸蛋又被揉揉捏捏,最后逃出来:“我去给玛法请安~”康熙回到的时候他已经请过一回安了。

从后面绕出来,差点撞着他八叔、九叔,追在后面的嬷嬷惊得跪在地上:“八爷、九爷恕罪。”

八阿哥、九阿哥也吓了一跳,八阿哥是拎着九阿哥出来上政治课的。九阿哥的傲娇脾气又犯了,八阿哥只好把他拉到一边来说话:“你谨慎一点。”

九阿哥撇嘴:“汗阿玛明摆着是给太子做脸,太子自己却要作了一副谦逊的样子,令人作呕。一小的时候儿,他那副嘴脸我还看得少了么?这会儿倒像是怕吓着人似的了。”

八阿哥无奈:“咱们回家再说行不行?”心中却道,要用到做脸,说明太子势力有些衰弱啊。

九阿哥还想说什么,正撞上了他侄子。对大人再怎么样,在孩子面前还是要做得好看一些的。九阿哥因被撞破了事情,也有点心虚:“弘曈怎么过来了?”

弘曈倒退三步,捂脸:“不要再掐我的脸了。”

“…”

总的来说,康熙的目的算是达到的,他的意思已经明确向大家表达了:朕还在挺太子。

接着,他把索额图列为群臣之中新年赐福字的第一人,局势稳定了下来,石琳也进京了。

石琳回京,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他在两广任总督,积蓄自是不少。康熙已经默许了督抚在潜规则内收受礼物一事,连御史参劾,他都要看看数额再决定罚与不罚的。好在石琳为官还算谨慎,虽说不上一清到底,倒也没有出格的地方,就算这样,他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两广的猺乱也没阻了他搬取家眷行李回京。

石琳回家,自然是到儿子石文英处歇下,然后由侄子石文炳、石文焯等上门给他请安。非止华善系,连石琳的兄弟各系的子孙也要登门拜见的。石琳兄弟六人,上头的哥哥们都挂了,他就是全家族的老太爷,只有别人来拜他的份儿。

当然,这是后话,他得先拜见一个人康熙。

递了牌子,康熙早就算准了他要来的日子,时间都给他空下了。石琳已经很老了,苍白的辫子打得很是整齐,因康熙许他以原级休致,花翎、补服、朝珠还是原来的打扮。

石琳走路有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节拍,不是不想走快,而是客观的生理条件决定了他走不快。在胤礽眼里就是这老家伙悠悠然地走进来,悠悠然地请安,悠悠然地落座。

石琳也看到了胤礽,天下两个从服饰上就能分辨出来的男人都在这屋里了。老一点的是皇帝,年轻的那一个是太子。石琳对淑嘉这个侄孙女感观不坏,连带的对皇太子的印象也就更好了,理由如下:我家侄孙女儿是个好姑娘,跟她能过到一块儿去的,皇太子应该也不坏。

再用他那有些昏花的老眼悠悠然看了皇太子一眼,见他也称得上是相貌堂堂,更满意了。

康熙开口慰问石琳:“这些年你一直为朕分忧,辛苦了。”

石琳慢腾腾地起身:“奴才惭愧,竟不能再为主子效力了。”

从他的样子上就能看出来他确实老了,康熙感叹道:“肱股之臣日渐凋零啊。”

石琳慢悠悠地说:“主子天下归心,何愁无人可用呢?”

寒暄完了,康熙切入正题:“两广情势如何?”

石琳知道这是必要问的,草稿已经准备好了,再次详细介绍。康熙又问郭世隆可在两广否。石琳慢吞吞地道:“郭可使抚民,其为政宽,只是手段软了一点儿。”

康熙是个乐于展现仁爱的君王:“那便好,太子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胤礽这才上前,请问石琳:“两广不甚太平,你是怎么回来的?”

石琳道:“奴才一家是从海上回来的。”从海上,沿着海岸线北上,从天津进入内陆,咳咳,这个…是后来英法联军入侵北京的路线。

胤礽对海运很感兴趣,却碍于康熙在场,不好表现得过于积极。

另一处,石琳夫人在见过皇太后之后,得到允许,跟淑嘉到东宫小坐。淑嘉也得知,石琳这若大家业,陆上搬运不易,也过于显眼,都是从海上运了来的。

海运是非常经济划算的一种运输方式,淑嘉从来都知道的,宋元之时,尤其是元代的粮食,很多是经过海运入京的,历史课本上有写过。

当晚上胤礽回来与她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淑嘉却说:“海运眼下使不得。”

第183章 太子妃的笔记本

关于海运、禁海之类的论述,如果当成课题研究的话,写成一本书都未必能够写得清楚。以淑嘉的水平,在她还是姚婧的时候,跑个图书馆查个资料也许能够糊弄出篇论文来,写书都写不出来。现在她是淑嘉了,图书馆里的相关资料都查不到,连这样一篇论文她都写不出来了。

清代的海运情况还很复杂,它与禁海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开了海禁,有时又重新禁海,现在呢,是大部分禁而在几个特定的开埠区又允许对外贸易。一旦禁海,直接影响的就是海运的技术与海船的建造水平。距离拉了下来,想要补回来,约非一朝一夕。郑和时能造的宝船,到了明末这技术就失传了,就更别提到清代了。

海运的相关问题,即使让胤礽这个常年接触政务的人来分析,他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而已。当时由南往北的运输,主要是运河与陆路而已。海运也有,却是补充。

但是,胤礽却知道,海运比较划算,从石琳个人的例子就能看得出来了。至少,海运它不用维修运河。

因为淑嘉是与石琳夫人见面的,说的话题也涉及这个方面,胤礽与淑嘉聊天就聊到了这个上面。胤礽的本意还不是与老婆讨论国家的建议问题,这个问题的尺度太大了,他现在能接受的尺度是跟老婆商量商量一下,谁是站在咱们这边儿、怎样与某人走得更近这样的阴谋诡计。

胤礽只是有感而发地来了一句:“海运如此有利,倒是可以一试啊,试想南粮北运不经运河,而经海上…”

淑嘉只得泼他一盆冷水了:“海运有利,眼下却使不得。”

胤礽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什么计划都是没有的,觉得这个想法挺好而已,不想淑嘉居然反对。“你方才不是也说,从海运方便很多?”开动脑筋想策略了,他家有跟老婆开讨论会的传统,对于老婆的意见倒没有一味不理。

“走海路是方便,又有这样那样的好处,怎么走海路的人就这么少呢?这里头必有缘故的。”

“唔?这个也不是很难嘛,南北各定下几个码头,只许从这里出什么样的海船,限期到岸,岂不便宜?”胤礽脑筋稍转一转,就想出了在当前环境下很使用的办法。这样的办法既省了粮食漕运的事儿,又不至于使海上产生什么混乱。

“省钱又方便的事儿我也知道,这些个事儿,我是真的不懂,我却知道另一样儿行了海运,漕运怎么办?咱们就说简单的罢,但凡家里有采买的事情,原有用了惯的,要换另一家,都不是那么轻易能成的事儿呢。你换了一个,被换下来的就没得赚,中间儿还有一层层拿好处的人,一家里的事情尚且如此,何况是国事?”

胤礽默。他的想象力很是丰富,联想的范围比淑嘉说的这些宽多了,经运河运粮入京,是漕运,沿途多少人靠这个吃饭?其中还有些人是有正式编制的。(乱入:“漕帮”这个称呼现在可能没有,但是秋官电视剧里的“漕帮”原型,那是真的存在的。)

一下子断了他们的生计,数以万计的人,不造反也要变流民,对社会治安来说是极大的隐患。还有,疏通运河是不小的工程,皇太子近来颇知其中猫腻,又会触动官员利益,至少现在他是不可以提出这样的议案的。

看到一块大饼不能啃,皇太子心里的小人儿在默默挠墙。

淑嘉本心,开海禁是件好事儿,但是,不能这么表现。哪怕是皇帝,有一件这样重大的事情想办,也得有个合理的借口和比较周全的计划。自己没一点儿数,就随便丢下一句话让人办这样的大事,那这皇帝离完蛋也不远了。

她自己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只是知道一个目标,那就撺掇着有能力或者将来必会有能力的人去想办法好了。

说完这个话,看着胤礽默然不语,淑嘉拉他起身,拖到了书房。抽出个空白的本子,自己坐下来了:“来吧,磨墨。”

胤礽不解:“做什么?”

“记下来呀,这些事情我是不大懂的。然而既是你说的是好事,那就必是于国有益的,你有这样的想法和抱负,哪怕眼下遇着了难处一时不能做,也没道理因畏惧而抛开不是?现在我先给你记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做了,就去做。”

亲爱的,海禁你得开!不过一步一步来吧。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就触动利益集团而已,咱是二把手,扛不住的。来,你先把计划列好了,安置下岗职工啊,培养新型技术人才啊…

胤礽手一缩:“罢了。”眼下烦心的事儿还想不过来呢。

淑嘉自己起身,慢慢地磨着墨:“你近来心绪不宁,大约是遇着了为难的事儿?想一件事情一直想,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儿,倒不如换件事情去想,也许就会有启发了呢。”

胤礽没答应,倒也没走开,淑嘉继续念叨:“万法一理,触类旁通。我有时候想事儿,一时想不出来,哪怕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呢,再回头,就发现呀,豁然开朗。”只要你肯看这个,看得多了,就会记住开海禁,而且…你是在想怎么样实现海运啊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