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曈自悔失言,他大伯一家子是比抢来的姐姐们更生疏的存在,而且留给大家的印象非常之不好。政治牌坊有弘昱一块就够了,允禔诸子、女再想要这样的待遇是不能够了。

“儿子在御前听了这么一耳朵,也没多问,额娘知道这回事儿就是了,”连忙又岔开了话题,“快要回京了,也不知道三哥过得怎么样。前儿他有信来,说苏日松跟嫂子很是投缘。”

淑嘉也不想提允禔一家,不特是她,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把这一家子人给忘掉。说到苏日松,淑嘉不由笑开了:“这时候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儿,等你回去了,指不定都认不出他来。”她也把小八扔给儿媳妇了,如今也是颇为想念。

“瞧您说的,我还能不认识自己儿子?”

弘曈东拉西扯,也是跟母亲联络感情。他一心想要做成一件大事,眼下的新政正是大好的机会,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多拉助力。毫无疑问,关键时刻,母亲对父亲的影响力是不可或缺的。虽是亲母子,血浓于水,但是你乖不乖,在母亲心里的感观却是绝对不同的。

拜弘曈这个大嘴巴所赐,当胤礽来与淑嘉说他已经派人去择勘吉地的时候,淑嘉是一点也不吃惊。也顺口提了:“刚刚打完仗,你又有旁的事情要做,不要花费太多。”

胤礽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在为钱发愁的时候,他的伙食标准也没降低过。只当淑嘉在说套话:“我自有分寸的,万年吉地,怎么也马虎不得的,这是皇家体面。”这块坟地里埋的不止是胤礽本人,淑嘉死后多半也是要埋在这里的,所以胤礽多与妻子说了一句保证。

淑嘉眼看劝不住,只道:“陵寝再大,也不过躺那么点子地方。只要咱们还在一起,那就是好的。”

胤礽嘿嘿一笑:“这个却是一定的,想跑也跑不了。”

他连日心绪正好,说到给自己挖坟,一点忌讳都没有。还谋划着要离康熙的陵寝近一点,死后可以常见父母云云。

在满朝上下一派盛世气象之中,圣驾回京,继续欢快地准备着新年。

胤礽在乾清宫里召见了留守人员,皇太子、大学士等汇报情况自不待言。淑嘉也在坤宁宫里见了太子妃为首的宫眷。

赫舍里氏把两个婴儿给准备好了,自己见完礼,就说:“八叔(小八同学,赫舍里氏的小叔子)和苏日松都长大了不少呢,这就给额娘抱过来看看?”

淑嘉颔首。今天在宫里迎接的都是福晋、宫妃等外命妇递了牌子要到明天才得召见都是自家人,见一见两个小孩子更显得关系亲密。

不一时,两个孩子抱了过来,果然养得白白嫩嫩。赫舍里氏道:“我也不是很懂就把嬷嬷们又给请了来。”她这说的嬷嬷,乃是弘旦当年的乳母、保姆们,本来都回家享清福了,这回一有事儿,得了东宫的命令,又回来应急。

乳母、保姆如今在家也有些老封君气象了有诰命是迟早的事,婆家人也不敢怠慢了她们的见了皇后还是老实上前磕头。淑嘉抱着儿子,笑道:“生累你们了,你们在家里可好?”

伊拉里氏叩首道:“托万岁爷、主子娘娘、太子爷的福,奴才们一家子过得不知有多么好。就是日子过得顺了,难免思念主子娘娘和太子爷。今番蒙召入宫,实在欢欣。”

既见了面,就不能不赏,从塞外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多得是。淑嘉一个眼色,画眉悄悄蹑出去,招呼了几个小太监,把已经分拣好了的包袱里挑出几份符合嬷嬷身份的,又给抱了过来。

嬷嬷们谢过了赏,又一个劲儿地说些天下太平的话,称颂天子圣明,爱恤子民。

格根塔娜是留在宫里的,几个月没见婆婆,也要奉承,顺着话头说:“如今四海升平,正是太平盛世。”

不管是跟他额娘闲聊的弘曈,还是陪皇后说话的娘娘、福晋们,说的话里固然是有讨好的成份,心里未尝不是这样想的:眼下形势一片大好,起兵造反的被镇压了,国家不用加税而增加了收入,皇帝还免了很多税,日子也没有显得紧巴巴,还有,不让当官的过份盘剥百姓,却又给官吏涨了工资…

没有理由不开心,没有理由不觉得生活在盛世里,没有理由不认为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好,大家跟着千秋万代的主子享太平。

就连胤礽,他估计了许多改革会有阻力,筹划的时候设想了各种障碍,并且制定了许多紧急预案以作应对。但是,眼前的形势还是让他觉得很好,非常好,给自己挖坟也不肯节省。高高兴兴地跟老婆显摆未来坟地的地址如何好、规模多么大、还要修路直通坟地,等等等等。

大家都觉得,这“长泰革新”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但是,别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

何况,还没到九十,能有十就算不错了,这百分之十的开头部分,你还没做完!,别以为前百分之五做好了就算好了。

这世上又有一句话叫做“万事开头难”。

问题,很快就就来了,先是“永不加赋”。

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后,“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后果才真正显现出来了。刚颁法令的时候,大家一看这醒目的大标题,都想当然地说:皇帝真是爱民如子!

等真正深入执行了,才发现这个政策是TMD有漏洞的!这个漏洞就是忽略了人口增长的特殊性。总人口在增长,但是,个体家庭的人口可能会下降,可是!你家的人口已经被固定下来了。有人利益不假,更有人深受其害。

杨名时同学作为一个热衷于为民请民的好官,在折子里用很简单的举例法来说明:“…今之丁口,按长泰元年黄册为准,于今八年矣,其间有生有死,每户丁口皆有变…设有一户,有丁四口,八年间幼子成丁,增至成丁六成,滋丁二人不加赋,是受其益。设有一户,有丁八口,八年间,或的疾病而死、或有年过六十(超了正丁年龄,按规定可不服役、不交丁银),而未添新丁,仅余四人成丁,仍要纳八丁之赋!是受其累,或有不堪重负而流亡者…”

靠!一开头就遇到了难题。

当然,这个问题出来之后已经有了对策,对策还是早就想好的:“摊丁入亩”。之前是减了丁亩,但是地税与丁税还是分开来的收的,如今干脆一步到位。把丁银摊到田亩里,平均一亩地多几个丁赋钱,你家田多就多交,田少就少交。

这实际上就是按生产资料的多寡来收税,只要你家里还是这么多地,就交这么多钱。如果地变少了,就少交,土地增加了,就多交。十分公平。

而且由于早就政策准备,政府这一回的反应速度是相当快的。基本上,一到收税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杨名时的折子就上去了。现成的对策就发下来了。

“可惜今年的税已经收了呀!”杨名时感叹一声。在这件事情上,他赢得了足够多的名声,更要做出高姿态来了。

“永不加赋”有“摊丁入亩”来做补充,这也就罢了,只能算是个小波折。

很快,长泰八年年末,驻藏大臣紧急示警:准噶尔部再次入侵,这一回大小策凌一起上阵,兵也比上一回的六千翻了两翻,两万多的准部兵马,直扑了过来。据不可靠消息,他们还联络了青海的部分蒙古台吉。本次,来势汹汹。

皇帝,掏钱点兵来打仗吧!

胤礽最恨的就是不按牌理出牌,不按他的计划走。他的计划里,不论与准部的战事还是经济改革都是大事,必须全力以赴,最好一件一件的来,一直以来他也在避免双线作战。

前面都是按照他的剧本走,他还觉得自己料事如神,又或者圣天子自有神明保佑,事事顺心。眼下却万不敢这样想了,急忙召开了御前会议,商讨对策。

由于准部增兵,清廷这回派的西征军也必须增加,军费开支滚雪球一样地往上涨。什么盐税多出来的银子、什么火耗的节余,都填进去了!

赵申乔是个直性子,脖子一梗:“户部拨五十万两银子作营建陵寝之用,眼下…事急从权…”也就他敢说这个话了。

又有了用钱的项目,许多其他的工程就要意思意思地暂时停止一下了,比如给皇帝修坟的事情。皇帝现在还没死,而大战却迫在眉睫,眼看不能善了。五十万修座坟,这花费其实不算多,只是初期投入而已,内部装潢都没算上。

赵申乔的话外之意,后续的拨款也要跟着克制,眼下是战事要紧。

乾清宫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诸王大臣不是不想喝斥的,刚一开口,赵申乔就冲胤礽跪下了:“陛下,还有哪一处能挤出这么一笔银子么?”其实是能的,那样的一个结果就是拖累国家经济。你可以加火耗,增加人民负担,给白莲教加一点信徒的。

晚间,胤礽步伐沉重地到了坤宁宫,声音颇为郁抑:“真是打嘴了。战事又起,营陵之事要暂缓,便是不缓,恐也不及先前说的规模了。”

“我早经说了,我有你就够了。国事为重,你做了份内的事情,还用再担心这个么?黄帝、炎帝何尝亲营己陵?又有哪个后人忘了他们?唯立功德可以不朽,我听说过黄帝登天成仙,没听说过桀纣成圣的。可见下场如何,与做过什么事是相关的。我总与你在一起就是了。你是明君,我是明君之妻,如是而已。”

胤礽苦笑道:“累你累你。”

“我当你老婆就够了。你是要养家糊口的,这个家业还有点儿大,我既许君,必与君一路相随。”在东宫的时候,她就能有散尽家财的架势,为胤礽的事业添砖加瓦收买人心。眼下的情形,自不待言。尤其她老人家对于招惹盗墓贼的事情,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胤礽的脸上有了神采,他话是这样说,其实并未认为自己是错的,依旧是充满了自信。只不过眼下难题过多,一时牢骚。

日子渐忙,老夫老妻之间的沟通不如少年新婚之时多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彼此的心意固然令人羡慕,也少了许多“坐而论道”,久未有此般深论,平日说的也是柴米油盐,未免觉得生活平淡。今日一事,又令胤礽找回了原来的感觉:老婆一直都是那个老婆。

尤其是他老婆说的话振奋了他,“唯立功德可以不朽”!人间富贵他已经到了极致了,要说还有什么追求,也就是这个了!几乎要一拍额头,大呼:“吾得之矣!”他的政策本来就是对的嘛!

又忍住了,定定地看着淑嘉的眼睛:“我总不会苛待了你!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收拾完了准部,缓过了这一阵子,国家又是欣欣向荣。咱们的万年吉地,一定建得风风光光的!”

这是艰难的一年,后宫虽不涉政,但是从胤礽往下的男人们,脸都是板着的,宫里也难有好气氛。这一年里,要说有什么算是好消息的话,大概就是太子妃终于有了身孕。

这宫里,终于添了几分喜气。

第280章 亲上作亲愁煞人

历经千辛万苦,赫舍里氏终于有了身孕,总算是给被坏消息打击得焦头烂额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安慰。在这个时候,有了这样一个消息,无疑是给颇有疲于奔命之感的人们打了一支强心针。

最欢喜的当然要数东宫,休说赫舍里氏了,便是弘旦,也悄悄往东宫小佛堂里上了三炷香。淑嘉怀上弘旦那会儿,石家内眷是得以进宫的。赫舍里氏此番自然也是依例而行,只是其母并不能像西鲁特氏当年那样可以长期入宫陪伴。

饶是如此,赫奕夫人入宫道贺的时候,母女二人也是觉得心满意足了。

“加把劲儿,一举得男才好呢!”赫奕夫人兴奋里带着些急切,面泛红光。

赫舍里氏双颊透红,带着点儿羞涩又带着点儿抱怨地道:“额娘!”

赫奕夫人笑得两眼弯弯:“这才是正事呢,您可不能害羞啊,”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口气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了,“太子爷…再没有个屋里人?”摒住了呼吸,如果这个消息确切的话,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就算是放到宫外头,勋贵之前里婚前没有房里人的,绝对是家风严格的了。

赫舍里氏咳嗽两声:“是呢。”

“打从主子娘娘入宫开始,里里外外都说这位是最重规矩的,果不其然!”赫奕夫人如今是看谁都顺眼。

“额娘待我很好,这几年要不是她护着,我这…也没有这么顺心。就是这回,赏了许多东西。我有数儿,比起老四媳妇那时候,贵重了许多。”赫舍里氏对婆婆也是真心感激了。

赫奕夫人脑袋更往女儿那里凑近了几分:“主子娘娘如此爱护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了。”

“这是自然。”

“呃…明年就又是大挑了,你心里就没个主意?”

赫舍里氏想的是,如今自己怀孕了,哪还用得着再指秀女呢?自己的陪嫁丫头是不要想让弘旦收房了,但是这宫里的宫女还是有的。她这也是自己的小心思了,秀女入东宫,必是指婚。顶着“指婚”二字,身份就更超然。宫女再得宠,没有父母之命这个倚仗,处理起来心理负担也小。

赫奕夫人想的也是这个:“如今你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太子爷,你再不上上心,主子娘娘自在眼里,倒要觉得你不懂事儿了。照我说,今年小选不是新进了许多小丫头么?如今规矩也学得全了,你留心看一看,择一两个,她们也要念着你的好。主子娘娘见太子爷身边有人伺候了,明年手里松一松,你也好过些。”

赫舍里氏心里并不痛快,却知母亲说的是实情,面皮绷了一阵儿,又松下来:“您说的是。”

“还是!你这已经算是好的啦,有婆婆的人,凡事多想一些才好。”

这里母女两个讨论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她们说的那位婆婆,对于儿子的私生活,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兴趣。对于给儿子找小老婆这件事情,不过迫不得己(儿媳妇生不出来),她是不会干的。

她跟她儿媳妇又不是天敌,没事儿给儿媳妇添个堵什么的事情,有脑子的婆婆都不会干。小事情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遇到了大事,那就不是弄个小老婆能解决的了。

淑嘉在第一时间就去东宫看过了赫舍里氏,颁下了赏赐,而后却并没有在东宫多呆,径回了坤宁宫,听取汇报。

赵国士翻着簿子:“今年放二十五岁以上出宫宫女六五十二人,新进使唤宫女七十八人,共有使唤宫女七百零三人…”

后宫佳丽三千,在清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按照规定,不但后妃是要在旗的,连宫女都必须是包衣籍的,也是旗人。如密太嫔那样的纯汉家女子,实在是特例。

是以整个紫禁城里,连主子加奴才,算上太妃,女性总人数不超过八百。到了皇后这个级别,才有十个宫女伺候,皇太后十二个宫女,其他人的使唤人手更少。算上各处宫殿当值留守的,住在宫里的皇子、皇女们的服侍人,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胤礽小老婆少,这些人手已是极富裕。

所以淑嘉听到使唤宫女比去年又多了二十六个,就问:“怎么又多进了人?难不成这一年有病死迁出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国士心里把内务府给骂了一通,这样难解释的问题然让他来办!这多出来的二十六人,其实是内务府担心明年大挑,宫里进新人,一旦有名份,就要分拔伺候的人,总要有点余量的。

赵国士却不敢直说,只道:“明年咱们五阿哥、六阿哥就该指婚啦,七阿哥也不小了,总得预备出些人手来伺候新福晋不是?”当然这也是实情。

淑嘉一顿,每回大挑,都是她头疼的时候。一是担心胤礽想充实后宫,二就是头疼这些人该娶什么样的媳妇儿。不但是自家儿子,还有宗室里的适龄男青年们,各展身手都来讨情。又有一等戚里高门,想为自家女儿求恩典的,也是削尖了脑袋把握着机会往上凑。

还是那句话,没有皇后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有了皇后,怎么可能不来走她的门路?

淑嘉低头一算,可不是,弘晷、弘晨、弘早,都到了长大了。最小的弘早是康熙四十五年四月的生日,明年就十四(虚岁)了。虽然赵国士是按照传统的算法,认为弘早该指侧室了,这个可以忽略不计。弘晷、弘晨,一个十九、一个十七,都要结婚了。

“日子真不禁过啊!一转眼的功夫,我都叫这些孩子给催得老了。”

紫裳听了她的感叹,掩口笑道:“阿哥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难道主子娘娘不欢喜?”

淑嘉横了她一眼:“我欢喜,欢喜得不知道择什么样的儿媳妇。”又有,除了两个儿子,还有若干侄子、族子的婚事要操心。

紫裳低头不语,这一年皇后可看过了不少名门闺秀,究竟是没有可意的,还是可意的太多了不知道选哪一个呢?

过了一阵儿方上前道:“主子娘娘,庆二爷家的小格格,也到了大挑的年纪了。”庆德的女儿欣乐,明年十五,正在大挑的时候。可是这位主子然对侄女儿没有特别关照,只让红袖去庆德家里教规矩,又让十五福晋与裕王福晋去指点,只叫孩子来说了几回话,一丝风声也不肯露。

紫裳是石家的家生子,石文炳死后,三子虽还住在一起,实际上却已经渐渐划分了势力范围。皇后身边的宫女,也是资源的一种,她们的家人,当然在被瓜分之列。紫裳老子娘都分到了庆德名下,而庆德未来的府邸,大约就是紫裳本人的养老之所了。

紫裳算过了,在坤宁宫她过得很不错,傍身的银子也有了。她入宫早,那会儿还是行的三十岁出宫制,当时出宫也没有太好的前程,不如跟着皇后身边有前途。

然而,当差当差,当不动差的时候,也不能让你在宫里白养着不是?多半是要告老出宫的。这个年纪不会太老,五十岁就顶天了。到了五十岁,淑嘉身边也不用这么多老妇人伺候,得进新的、手脚灵便的人,顶多留一二老嬷嬷说话解闷。出了宫之后,要如何生活,这就是紫裳要注意的了。

既然老子娘都在庆德府上,紫裳少不得为自己未来的安身之地进言一二。

淑嘉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自家侄女儿就这么撂了牌子是不行的,指一个过得去的人家难道还困难了么?欣乐的姐姐已经是未来的郡王福晋了,妹妹的前程稍次一点也没什么。淑嘉已经想好了,给她择一个人口少而富裕的宗室即可。

这年头,除非出了败家子,否则宗室大家族的穷困,多半还是因为分家。儿子多了,分到每个人手里的就少了。孩子多了,皇帝在给你家爵位的时候,除了嫡长子,其他人的爵位就不会那么痛快,也不会让你们一家子人人都有差使。这些都是和薪水直接相关的。

人口少,就代表着分家产的少,也代表着争爵位的少、当差的机会增加。

“这个我自有主张。”

长泰朝的习惯就是,凡是家庭纠纷,都由皇后作主。指婚也算是家事之一,纵有政治因素,比如选太子妃又比如在与准部交战前夕拉拢蒙古,也是胤礽说一个大方面、大范围,具体操作还是淑嘉来办,胤礽最后扫一眼,就签定盖章的。而且这扫的一眼还是只看比较重要的,再往下都是他老婆写条子,他照着发上谕。

习惯了,淑嘉也习惯了。如果说充实后宫她不好说话的话,那么,其他人的事情,她笃定自己能做主的。给自己侄女儿的安排,她也是觉得十拿九稳了的。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胤礽突然有了意见。

“庆德家的丫头,朕要留给自己儿子!”

“嘎?给谁?”

“谁都行!不再便宜旁人了。”

淑嘉目瞪口呆:“这怎么行?”他们是近亲啊!虽然弘晰跟格根塔娜儿子生了两个,也没见有什么毛病,但是淑嘉对于近亲结婚还是接受无能。

“怎么不行?”

“这孩子的姐姐已经给了弘晟了,她再给咱们儿子?恩典太过啦!”

胤礽摆摆手:“这个我心里有数儿,本来就有些委屈了那两个孩子,我原是想把庆德的女儿给显王的,没想到…”他要是想对谁好了,真就是皇恩浩荡,享用不尽。

“都这会子了,还说这个做什么?传出去了不好听。”

“我就这么一说,庆德的闺女就给弘晷,这事儿,我说了算!”

“…”淑嘉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情况比弘晰两口子还危险啊!胤礽跟三公主还是异母,淑嘉与庆德那是实打实的一母同胞,基因更近。

她不知道的是,胤礽正是为子嗣计,才要把欣乐指给自己儿子的。弘旦挑的太子妃,各方面来说,条件都算不错,只有一条很长时间怀不上孩子!别说赫舍里氏自己发愁了,胤礽都是一肚子火。

左看右看,太子妃姐妹几个都是能生的,太子妃的侄女们也是能生的。在赫舍里氏没怀上孩子的两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悔青了肠子,石家那两个女孩子,该咬咬牙,不怕忌讳地留一个当太子妃的!

现在又到了大挑的时候,怎么能不弄一个有“多子”传统的儿媳妇进门呢?

一锤定音,胤礽心情好了许多,开始调侃淑嘉:“你不要这样小心。本朝不比前朝,什么外戚,越是亲戚才越亲近呢!有什么可忌讳的?你就这样压着娘家,他们心里也不受呢。你就大着点儿胆子又怎么着了?照样是我的贤后。”

淑嘉哭笑不得:“我还真是谢谢你给我开解了。”

“就是!”胤礽一点头,又想起一件趣事来,“你很该跟四川巡抚年羹尧学一学的,他也是斯文人出身,胆气一点也不弱呢。”

“啥?年羹尧怎么了?”从哪里算,年羹尧都算是亲戚了。

“上一回他督粮有功,这一回依旧让他总管粮道,你猜他上了道什么折子?”

“他不想干?”

“你这就猜不着了吧?”胤礽略带得色地道,“他求我给他节制之权,又要双眼花翎,以镇诸路。”

“这也太大胆了。你准了?可是有什么缘故?”

“是有缘故。你想,大军出去,多少宗室随军,前头为了粮草扯皮,少不得派一二黄带子过来与他’商量‘。他不忍气吞声地周旋,倒真向我请势压人,实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样倒好,勇于任事!”

胤礽颇为欣赏年某人的这种强势呢。淑嘉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只能说,有本事的人,到什么环境下都能闯出一番事业来了,不会因为他妹子是不是当了某人的小老婆而改变。

淑嘉讪讪地道:“那还真是好。”

“瞧你这个样儿,那是谁来着?跟我说’唯立功德可以不朽‘的时候倒是很有气势的。你那股子狠劲儿哪里去了?”

“上回用掉了。”

胤礽大笑。“唯立功德可以不朽、唯立功德可以不朽!”

只要不太混的皇帝都有抱负,胤礽初立,想的就是继承父业,把国家治理好,把弊端都消掉。这“不朽”二字却是没有明确提及的,然而一经入耳,便日夜不能忘怀。他已经想了,今年祭天、祭祖、谒陵,他都要亲自去祷告,他要当一圣主,他要当一个完美的帝王典范,他要不朽。

胤礽其实是一个内心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家伙,兴趣爱好的广泛只是表面色,内里实有一股子执着的精神。简单地说,一条道走到黑,他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做下去,不管后果如何。自己改了主意倒还罢了,反正不会因为别人的强力而转弯,除非你把他打折了,折了也不肯弯的。

眼下他急于有了纲领性文件:唯立功德可以不朽。应该说,正是这样的想法,让他跳出了前辈们的局限。个人层面上小心眼儿依旧,大局观却改变了很多。

淑嘉懒得理他一副老小孩儿的样子,兀自发愁:侄女儿要嫁儿子了,这可怎么是好?

前头打仗,却只是“边疆”的“癣介之疾”,对京城的影响并不大。这不是东南半璧江山震动、财赋之地行将不保、大家就要吃不上饭的三藩之乱,也不是屡败屡战、快要打到古北口的葛尔丹,不过是在遥远的藏地的一场战争罢了。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对手还是之前的手下败将,曾经“望风而逃”的准部。

京城的贵妇们一面抱怨笑着抱怨:“今年又没在家过年,真是讨厌。”一面商议着:“新年入宫朝贺,回来之后到哪家看戏。”心里还暗想,这一回丈夫、儿子,能立什么样的功,得什么样的赏。丈夫再立功,级别是不是能升一点,还是把小儿子也能给荫封一下,从此有了出身?

竟是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贵妇们的丈夫不是小兵,危险有限,还是去捞功劳来的。当然,亲人远征,担心还是有的。担心的无过于:吃得肯定不好、上次回来都瘦了,那里日头毒,人都晒黑了,不小心还病了一场,上次伤到了胳膊,回来还将养了一个月呢…

没人认为家里人会回不来。

家中有人没得机会上前线的,还满眼的羡慕嫉妒恨。颇令人啼笑皆非。

众人带着这种情绪到了坤宁宫,也把坤宁宫的氛围炒得火热。傅尔丹夫人属于开心的那一组的,她的丈夫这次又被委以重任,心情一好,就可了劲儿地夸别人。

庆德之妻觉罗氏也在,就被傅尔丹夫人连同妯们一起夸了:“有气度,教养出来的孩子有出息。老夫人(西鲁特氏)真是会挑儿媳妇,是有儿孙福的人。”

西鲁特氏的孙子们确实颇有出息,本身水平就不差,人品还真是不坏,又有外戚这一重出身,升迁起来格外省力。这一回,富达礼依旧没能上前线,长子明禧却与叔父同赴青海,同行的还有庆德第三子崇安。

在大家看来,真是一次十足十的组团镀金。

西鲁特氏谦虚道:“夫人气了,不过是各人恪守本份罢了。”

众夫人都说,这可不一定,老实头常有,而能干的人却是不可多得。赫奕夫人与西鲁特氏坐了个对脸儿,笑言:“这事上要是人人都能守得住本份,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可见守本份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众人一笑。心里都在想着傅尔丹夫人说的“教养出来的孩子”。这孩子可不止包括男孩子,还有女孩子呢!最突出的,就是已有风声传出来的,庆德次女要配皇子。

亲上作亲,实是一桩美事。大家却又都克制着自己,不能多嘴,因为官方并没有承认。实是痛苦不堪。

小道消息最终得到了证实,大挑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了出来。欣乐几日一次进出坤宁宫,甚至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与她有同等待遇的,便是马齐的侄女儿,李荣保之女富察氏1。

其父米思翰乃是康熙朝名臣,米思翰诸子皆有才干,咳咳,李荣保算是比较不出挑的那一个。然而马齐、马武、马思喀等这回是没有合适的女儿了,唯有李荣保,本是马齐之弟,又恰好有适龄之女,家教也很不错。

在淑嘉看来,这家人家与皇室没啥血缘,至少她不知道,同时这小姑娘也生得一副标准像,简单地说,看起来挺顺眼,也像是能生的样子她再不想为孙子的事儿发愁了。

在胤礽看来,满洲亲贵是需要笼络的,但是随着承平日久,原来的军功贵族集团的势力有些大了,他很不喜欢这样,他需要抬高一点文治贵族集团的势力。比如太子妃赫舍里氏,她的娘家祖上就是文化人。再比如米思翰大家族,也是以庶务见长的。

再说得直白一点,治国需要。当然,人不能免俗,比如偏袒一下母亲的娘家,即使出挑的人不多,也酬以高爵养着。比如老婆的娘家,有能干的人,都拿来用。

最终的结果就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为皇五子弘晷嫡妻。庆德的次女也成为了淑嘉的六儿媳妇儿。

其余诸适龄皇侄也是各得娇妻。

历次大挑,情形差不多,这里便不一一描述了。

当然,众人还惊奇地发现,本次大挑,上次大挑,皇后本人都不给人指侧室。皇帝这个被老婆操纵了的家伙然也想不起来,秀女们要么当大老婆被指婚,要么就是撂牌子。

由此形成的社会风气,就是不可说了。

准备嫁女儿的人家都是欢欣鼓舞的,被指来都是正室啊!石家自然也不例外,一家子盘点着嫁妆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坏消息

皇后娘娘的宝贝大侄子明禧小朋友,被准部人马偷袭。力战负伤,险些挂掉,准备将养一下,能移动的时候就送回来,家里准备好了病房,等他回来吧。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明禧小朋友,石家的嫡长孙。鉴于石家从他的曾祖辈开始就是由华善一系承爵的,于是可以称他为“宗孙”了。他伤了,还伤到不能挪动,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整个石家都处在一片不安之中。

富达礼还嘱咐观音保:“都约束好家里人,不许漏一个字给老太太知道。她老人家上了年纪了,经不得事儿。且看明禧情形如何,如果养得好了,就不要告诉老太太,省得担心!”

又对两眼含泪的温都氏道:“上战场不是郊游也不是随驾避暑,有亲叔叔照拂着,不会有事的。”

温都氏固自伤心,却已是当家主母,再多的难过也只能自己忍了。一面约束家人不许告诉西鲁特氏,一面让明禧媳妇儿把屋子收拾好了,等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个不是史上的孝贤皇后,李荣保不止一个女儿。富察家的女儿不一定非要是皇后,但是以他们家的情况来看,出个福晋太正常了。

第281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明知一定会胜的战争,多少人为这个“美差”争得头破血流,就算是当成出京散心,那也是好的啊!由于这次是增加了人数的,除了上一次出征的人,这一回还有不少新丁,一个个眼睛里透出了新奇与释放。

老兵们直摇头:这群二愣子!

老兵们初上战场,抱的想法与这群眼下的二愣子也没多大的差别。天朝上国做得久了,在有了自尊心自豪感的同情,难免自负到家,对自己的缺点缺乏必须的认识。直到在青海在西藏呆了一两年,又紧绷着神经与准部僵持了好几个月,打过几次遭遇战,并没有占到大便宜,才有了现在比较清醒的认识对手根本没那么弱。只是回来吹嘘的时候,即使说到条件艰苦,也被最终的胜利所掩盖了。

在军官中,也是基本上分成了上述两种情形。参加过上一番战争的人都知道眼下这一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尤其是高级军官们,上一回多有艰难,这一回对方还增兵了,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新来的军官多数是上一回没有得到机会大捞一笔的,看到出征的人不是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就是个人履历上添了光彩的一笔、升迁有望,已是眼,本次得了机会,比旁人更加激奋。

这回主事的还是雅尔江阿,胤礽这一回对于培养一个新一代的三军统帅没有任何兴趣,他要的只是宗室能不忘尚武之风就行了。除了像冠军侯那样的生来天授,少年统帅实是难得的很!胤礽目前的精力是在国内而非国外,他需要尽早平定外患可以一意解决内忧。让雅尔江阿已经有了一次经验的人去坐镇,稳妥地解决问题是胤礽的迫切愿望。

让一个毛头小子去当统帅坐镇,再给他布置许许多多的老将来扶持?只为了熏陶这小子?耗费太大了!胤礽本次虽然仍把弘晰派去给雅尔江阿当副手,却是严令:二阿哥不得擅作主张,凡事听叔王约束!

这就是拿辈份来压着弘晰了。

雅尔江阿也不负君恩,分派调度,很有章法。这一回人数多了,他也不敢再多分兵,对方的人马也增加了啊!还是分了三路,各有一身份贵重的人物压阵。这让不少宗室小有意见,他们觉得既然人马增加了,就可以多分两路出来,这样就多出了两路统帅不是?这两路的领头人日后也能多报些功劳。

他们还不是最郁闷的,论起郁闷来,当数被派到后队的人了。除了是纯混日子的,其他人心里再轻松也抱了一点建功立业的想法不是?把你派到后队,冲锋在后逃跑在前,能有甚功劳?

明禧同学就是这后队里的人。

雅尔江阿也是用心良苦,庆德是必在前线的,他的子侄就不能一股脑地放到危险的地方。所以庆德被放到了前线,他的儿子就扔到了中军,跟弘晰作伴儿。从宗法上来说,崇安才是弘晰的正经表兄弟,弘晰一向对石家也是颇为客气的,两人遇到一起,正好聊聊天,互相排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