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都是奇妙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位叔父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了,又打发红袖去娘家一趟:“他这一去,子孙必然丁忧的,能照看的就照看一点儿。”石文晟与石文炳是堂兄弟,现在这两位都死了,两人的子孙之间的关系更远,皇后娘家本宗不怕丁忧,到了石文晟这一支,也许就要受一点耽误。

红袖重复了一回命令,确定无误,带着画眉、杜鹃两个出宫而去。

遇上了这一糟心的事儿,淑嘉也没兴致叫儿媳妇把孙子抱来玩了。如今皇孙有五:弘晰家的永璧、永琰、永珮,弘旦家的永琏,弘曈家的永珏(苏日松)。孙女儿却只得一个,便是弘旦的庶女,至今尚未取名。

六个孩子里,永璧最大,已经读,永琰、永珮、永珏差不两岁,将到读的年纪,永琏最小,话还说不顺溜。

苏日松与他八叔永昞年纪同年,最是合得来,到坤宁宫的次数最多。博尔济吉特氏乐见其成,儿子在婆婆那里多露露面是最好不过了。淑嘉也颇喜欢这个小孩子,却也要考虑到不能过份偏疼,时不时把其他人也叫过来。反正坤宁宫地方足够大。

揉揉额角,淑嘉竟然有了茫然无措的感觉。儿孙满堂,年华老去,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有时候悲春伤秋的,都是吃饱了撑的不务正业的!

同样是死了一个人,胤礽的反应就正常得多,下令礼部给石文晟写碑文,赐马二匹,又刚银若干予治丧,派员吊唁。然后,没有然后,前线战报送到,他得紧着军国大事来办。

应该说蚕食政策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准部渐渐集结成比较大的几股,游骑骚扰的事情变少了,大军的粮道也比较安全了,简王请求,多发一点粮草、弹药,再补充一次兵源,今年末、明年初的时候争取可以决战。

清军的一大优势就是他们的补给,比起游牧程度更高的准部来说,依靠农耕来补给的清军无疑受季节的限制更小。他们有足够的储备,可以保证人马的状态没有明显的高谷低潮。冬春时节,正是游牧民族日子最艰难的时候,雅尔江阿选择这个时间决战,也是经过深思辨熟虑的。

他也没有把话说满,并没有定一个确定的日期,只是说:“决战之日,视我军补给而定。”把决战的日期定得相当有弹性。

虽然这是一封讨债信,胤礽着实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军在几年了?终于要有个结果了!胤礽也没有一口答应,提笔回复:“…如尔言,毋忧粮草、毋忧军士。今冬明春,果可决战否?”

不见兔子不撒鹰,雅尔江阿不进一步保证拿到东西就打仗,他也不肯当提款机当得太痛快。

雅尔江阿看了朱红的几行字,脸上阴晴不定,狠一狠心:“来人!”他召集了将领开作战会。

“咱们在这儿耗了好二年了,一直都是小打小闹,耗的粮饷却是不少,再没有一点成绩,咱们都没办法跟皇上交差了!”顿一顿,“这两年,我们已经把准部压在了有限的几处,是时候打一仗了。你们怎么看?”

营中众人也都等得不耐烦了,眼下这样的打法,稳妥是稳妥了,却也让人昏昏欲睡。逢有遭遇战,斩首从未过百,这成绩不尴不尬的,很是让人脸红。主帅又定了基调,自然是一齐赞同。

雅尔江阿冷冷地看着帐内:“各人回去加紧操练,还要严守秘密,谁都不许走漏一丝风声儿。哪个多了嘴,我认得你,我的军法可不认得你!”

众人一凛,齐声称是。

雅尔江阿又留下了倒霉催的驻藏大臣,这位驻藏大臣实在不走运,刚在西藏风光了没两天,大小策凌来了!按规定给他的兵都还没派齐呢,如何抵挡得住?他跑得倒快,把活佛扔给了大小策凌。

回来朝议要砍他的头,却被胤礽发到军前戴罪立功。雅尔江阿留他下来,乃是因为他比较熟悉拉萨情形,可以作个顾问。

京中胤礽接到了雅尔江阿的保证,叫来了他那大病初愈的四弟与他四儿子,询问家中存粮几何。雍王性急,听说有这样马上结束战争的方案,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真像简王说的,户部再吃力,也要把大军的粮草给供上了。”

弘曈迟疑了一下,也附和:“便是眼下吃紧一点儿也没什么,只要平了此乱,不用再有这样大的花费,用不两年,也能缓过来了。”

胤礽又召兵部弘晨等来,议定调兵事宜。

兵源、粮饷发往前线的同时,一队快马也带着回复的旨意到了雅尔江阿的大营。

胜负在此一举!

虽说是行动保密,然而很多事情却是瞒不得人的。尤其是庆德这种刚从前线回来的,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现出一些端倪,按他的估计,大战也就在眼前了。不由哀叹:“都是命啊!”他在前线耗了两年没遇上大战,观音保过去没几个月,这就要打仗了。

罢罢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观音保打了几个喷嚏,弘晰关心地道:“塞外天寒地冻,舅舅还请保重,有什么不适,及早延医问药,多多休息,”压低声音,“大战在即,病了就得不偿失了。”

观音保笑道:“二阿哥费心了,奴才还扛得住。”

两人站在一处,看着营寨相连,都很兴奋。弘晰想的是眼下皇子里唯他一人随军,取得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更能站得住脚跟,为皇父信任。观音保则是想起他二哥庆德来了,那一回,庆德立下的大功,也是在战场上!

两人胸怀激荡,恨不得马上披挂上阵,阵斩大小策凌。

然而,他们都没有能够大放光彩,真正夺人眼球的却是一个本不算突出的小将岳钟琪。

说是小将,其实年纪很不算小了,只因在这些家宗室、亲贵面前,他的官职显得太小而已。

岳钟琪算是将名虎子,他父亲岳升龙官至四川提督,入伍跟三藩打过,到了四川又剿各种匪乱。就这样,一个杀人起家的老子,偏偏儿子出仕的时候做的是文官,还是亲民官,同知。

然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岳钟琪仿佛就是上天安排他从军的。然阴差阳错从一文官从军,转成了武职,一上来就当上了游击,眼下做着四川永宁协副将。

川地近藏,作为一支被调动的部队,岳钟琪光荣地参战了!

为了这一仗,年都没过好,因为这一仗是从年末打到年初的。

说是决战,也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你投一封信,写着时间地点,对方到了时间就会抄家伙来跟你斗殴。大策凌一点也不傻,他深知自己的长处就是机动,一点也不想排好了队跟清军对冲,再不小心挨人家几炮。

雅尔江阿不得不采纳了允祥的建议,一块一块地吃掉大策凌的几股部队。大军集结分两部,一部打、一部看。打的这一部,就是包围、剿灭准部,看的那一部则是掠阵,防止有准部的援军过来反包围。

同时,令周围援军对准部兵马进行骚扰。

大策凌的应变也很快,他再次派兵去袭大军屯粮处,又使人加强对各番部的控制,想让清军后院起火。

不小心遇到了岳钟琪。

这家伙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他还不是这一路主将,只是前锋,然颇有胆气,也不避嫌(他是汉人,不在旗,还是人家下属,就敢相机而动),一面砍了不肯受抚的第巴,一面又安抚番众。等上司法喀来了,他已经把事情全都搞定了。

接着,大军与大策凌大打出手的时候,岳钟琪又受命策应。这回他更狠,选了军中懂藏语的几十军士,跑去人家番部里把准噶尔的使者给砍了,颇有点班超的味道。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这种把戏他玩得很是顺溜,又请上司出来安抚,很快就把准部外围势力给清理了一遍。然后,他率军渡江,直扑拉萨。

大策凌的后院儿起火了!

小策凌还想再拼一把:“先不管拉萨了,只要败了这伙清军或者斩了简王,他们必得溃败,那时候咱们再回兵,拉萨还是咱们的!”

大策凌冷静地道:“来不及了,也打不下去了!连日来损兵折将,我们耗不起了。”

“他们也在死人!”

“他们死得起,我们死不起,”冷笑扬鞭,“看他们的大军,分成几部,每一部都比咱们手上剩下的这点儿人多!咱们的粮草也快不济了。”叹气,他不是败在智谋上,也不是败在了胆气上,完全是败在了形势上啊!

纵使大策凌有千般智计、小策凌有慑人勇武,在这样的情势下也只能败逃了。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在国与国的战争中,这种情况同样适用。

“好一个岳钟琪!”胤礽击节而叹。兵部议功的程序还没走完,胤礽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是一个将才了。而且“颇有古之为将者之余风!”

弘晨笑道:“恭喜汗阿玛得一良将。”他是管兵部的,跟着来报喜,顺便探探议功的章程。见胤礽这样说,就知道这个岳钟琪是不可能被埋没的了。岳钟琪出身够好,虽然不是八旗,但是其父岳升龙是为国立过功的人,父子两人为官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又有真本事,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出头,那才是怪事。

就这样岳钟琪子承父业,升做四川提督。

胤礽道:“简王为部属请功的折子不日就会到了,到时候你少不得要与他打些嘴上官司的。”

“儿子省得。”

“除了随军将士,其余督粮办饷之人也不要忘了。”

弘晨陪笑道:“只怕这里头有些人不归兵部管,须得吏部等处作结论。儿臣请汗阿玛或指一大学士,或是让太子来办,要不就是您亲自总揽,省得儿子跟吏部扯皮了。”

“唔,就让太子去办吧。”

“嗻。”

最先议出来的却不是军功,而是后勤们的劳动。京里的人不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形,须得等到大军回来再调查。而后勤们的劳动都是看在大家眼里的,前线从没断过粮,兵源也很充足。

这其中户部主事的两位四爷都受到了表扬,户部各官员都在履历上加了一级。这种加级有时候只是荣耀称号,比如死了的石文晟,他死后全称里加了七级。他本来就做过一、二品的大员,加七级…也就是个荣耀称号了。

比较醒目的却是四川巡抚年羹尧,此人督粮办差尽心尽力,又被胤礽所欣赏,觉得他这人有能力、有傲骨,值得提拔。最难得的是,年某人还是进士出身,选了庶吉士的。

再者,简王已经赏无可赏,除了给他的嫡次子一个贝子衔之外,给他的亲戚年羹尧提一提官,也是无可厚丰的。年羹尧有能力,有胆气,让他做一两广总督,想必也不会误国吧?

年羹尧原是文官出身,走文官的路子,实是情理之中。而以他的性子,到了广州,正好压一压鄂伦岱。不得已把鄂伦岱也当了政治碑坊,胤礽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

大军先锋抵京之时,皇室还没有搬到畅春园,而根据今年的情形来看,大约就是劳完了军,直奔塞外避暑了。

不出所料,各级军官各各有赏,驻藏大臣也免了待罪之身,平安脱险,只是丢了差使而已。

与此同时,胤礽大封宗室,弘晰是已经有了爵位的不算,额外赏一处庄子。弘曈、弘晷、弘晨都沾光,俱初封,比起来弘晰是更辛苦的,却与弟弟们一体,弘曈等还是沾了嫡出的光。还有诸皇弟中未得封者,俱是贝子衔。

各路将领,论功行赏,三军士卒,也有赏钱。真是皆大欢喜。

当然也有皱眉的,允祥就是其中之一,他以军功得晋为怡郡王。作为一个目光称得上深远的人,他不得不提醒胤礽:“只恐准部狼子野心,这一回把他打痛了,能消停一阵儿。就怕他好了疮疤忘了疼,再行反复。”

胤礽轻蔑地道:“没个三年五载的,他这疮疤好不了!纵使好了,哼哼,你以为我把岳钟琪放到四川是为了什么?”川地本就不算太平,时时可以拿剿匪当练兵,一旦西藏有异动,以岳钟琪表现出来的才干,如果是小股人马,他就能直接剿了,即是大举进犯,他也足以制衡到朝廷有所反应。

第284章 一竿捅开马蜂窝

“嘻嘻,呵呵。”

“又淘气!”

“唉呀,人家都没跟额娘一起睡过~”乌云珠披散着头发,在床上打着滚儿。

“…”

母女两个正在坤宁宫,夜幕低垂,室内灯火摇曳,地龙烧得暖暖的,两人都着睡衣。淑嘉坐在妆台前慢慢地梳着头发,看着女儿乐不可支的样子不禁莞尔。

她们已经从承德回来,时间也进入了冬天,此时四公主业已指婚。四公主的婚龄在这个朝代已经算很大了,但是在皇室里,有了康熙朝公主的婚龄先例在,也结婚也不算特别晚了。额驸是科尔沁固鲁斯奇普氏多罗杜棱郡王伊达穆扎普,不用说,也是抚蒙古。

四公主出嫁之后,宫中皇女就只剩下乌云珠这么一个了。要胤礽来说,连着抢来的,统共也只有五个女儿,实在不太够用,他正在琢磨着把弟弟们家里年纪小点儿的女儿再收养几个来。只是眼下还未确定,究竟要收养几个,又收养谁家的女儿,乌云珠仍是宫里最小的公主,还是唯一亲生的。

乌云珠在宫里,真是无人敢惹的。

皇室在避暑山庄过了一个很惬意的夏天。西北战事平定,称得上是大捷,准噶尔经此一战伤了元气,朝廷几年内都不用担心“外患”了。虽然还有一些善后工作要做,总的来说大家都是放松的。

空气里的紧张是在回到京城开始的。

关于这一点,淑嘉的体会颇深。胤礽自从回京之后,就常驻乾清宫里了,据回报,他常常看折子看到深夜方才就寝,全不似以往加完班还有时间到坤宁宫里说话的样子。

淑嘉能做的,就是更关心他的起饮食。胤礽现在在做什么,她倒是知道外患平了,就该解决内忧了。摊丁入亩已经开始逐步推广到全国,由于各地情况不一,不光是土地肥沃程度,还有地方保守势力等等,需要操心的事儿也多,再加上前阵子清偿国库、藩库欠银,又有火耗归公与养廉银子的推行情况,以及与之同步的吏治问题。

胤礽忙得不可开交。新政是在正常的国家事务之外自己给自己找来的事情,也就是说,他还有国家日常工作要处理,加倍的忙。

而关于朝政,她却是束手无策的。

巧的是乌云珠也是一个人在玩,她的老师赫舍里氏乌云珠自四公主出嫁后就只有这一个学生了,而这位老师实在是已经一把年纪了,精神也不大好了,每日讲完课就走人,剩下的时间让乌云珠自己领悟去。且乌云珠同时还有其他的功课,比如学学女红。

与她的兄长们一样,乌云珠在皇家女校里也是有其他借读生同学的,只是这些同学与一般都是比她年纪略大,很多与她姐姐们同龄的都已经嫁人了。她本人也有几个堂姐妹算是同龄,但是宫外嫁人早,陆续请旨回家或嫁人或待嫁。

母女两个闲人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淑嘉因恐女儿一个人住过于凄凉,便让她过来与自己就个伴儿。女儿今年十四(虚岁)了,皇家女儿嫁得虽晚,在家里也没几年好呆了,淑嘉十分舍不得。

像大福晋那样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的,自然是巴望着有儿子,像淑嘉这样有一堆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的,女儿倒像是比儿子还金贵了。尤其令她发愁的是女儿的归宿问题,几个养女都是抚蒙古,这一个亲生女儿又如何留得住?

最好是择一在京供职的蒙古亲贵,却又因不熟悉宫外情况,怕误了女儿。

乌云珠却是天真不知愁的,她的姐姐们嫁得都晚,她实是不用现在就去操心个人问题。跳下床,趿着鞋,跑到妆台前搂着淑嘉的脖子,母女俩一起照镜子:“额娘~咱们说说话吧~”

淑嘉歪歪头:“说什么呢?”

“呃”

淑嘉笑了:“穿得少,不要乱跑,床上呆着去。”

“哦。”磨磨蹭蹭地缩到了被子里。

“又怎么啦?”

“额娘,六嫂什么时候会生啊?”

淑嘉一怔:“明年四月吧。”

“嘻嘻,不知道我侄儿长得像谁呢?”

“生出来不就知道了?你怎么光想六嫂,不想五嫂?”真是奇了怪了,如太子妃这样越早生越好的,非要费了半天的劲才有消息,如弘曈、弘晷这些不太着急的,倒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怀孕。

乌云珠嘻嘻一笑:“我还想着三嫂四嫂呢。”

“哦?”

“不过六嫂跟我最投脾气,嗯,三嫂也挺和气。”

“是么?”

“嗯嗯,嫂子们都不错。”

淑嘉叹了一口气,旁的媳妇儿算是不错了,但是她对太子妃的要求却不能不高一点再高一点。

“额娘?额娘叹气了,为什么呢?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睡你的觉吧,明儿还要早起上学呢。”

乌云珠怎么也不肯依,一径歪缠着。她年纪是小了点儿,过得是顺了点儿,人却不太傻,也看得出来额娘对三嫂照顾是照顾,却似乎缺了那么一点儿亲近的味道。怎么着也要挖出一点内幕来。

赫舍里氏对这位小姑子是着实不错,乌云珠在宫里是衣食无忧、无人敢欺的,照顾她的生活还用不着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便从小处着手,女孩子喜欢的小玩艺儿啦,新奇的花样子啦,一些有趣的小游戏啦,日积月累,乌云珠对她也颇有好感。

淑嘉一想,自己总有死的那一天,日后这个女儿再与婆家打交道,实际上就是与兄嫂相处,也是时候提醒她一些相处的事项了。

“还不是叫你给愁的!”打定主意,淑嘉戳了戳乌云珠的额头,“这么大的丫头了,还是憨吃憨玩的。你跟你嫂子们处得很好?”

“嗯嗯。”

“你嫂子们也是这样觉得的?”

“难道不是?”乌云珠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顺手理了理女儿的头发,淑嘉慢慢地说:“父母总有故去的那一天,到时候,你该何去何从?”

“额娘!”

“主子娘娘,格格,怎么了?”外间值夜的紫裳惊起。

“没事儿。”淑嘉扬声道。

外间的声音息去,乌云珠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

摸摸女儿的脑袋:“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乌云珠本来是想套套母亲的话的,结果反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淑嘉以为她会失眠,结果这正在青春期的小丫头,即使想着心事,头沾枕头没多会儿,然睡着了。

年轻真好!

赫舍里氏带着点儿讨好地与乌云珠相处,这件事情淑嘉是知道。知道跟小姑子打好关系,可见赫舍里氏还是有脑子的。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淑嘉伸出手来拔了一个她脸上的乱发。

赫舍里氏对乌云珠的好,也如淑嘉对赫舍里氏一样,更多的是因为身份、道义上的,发自内心的又有多少呢?即使自己死了,赫舍里氏也不能对乌云珠如何,但是,气是一回事,真心相待又是另一回事了。所谓气,就是在大规矩的前提下,该对你好就对你好。在两可之间的时候,感情就至关重要了。硬要作一比方,大约就是淑嘉对弘晰与对亲生儿子之间的差距吧。

明面上看,淑嘉对弘晰关爱有佳,然而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还是有差别的。只是没有到非选择不可的时候,大家看不出来罢了。

该让她们俩关系再好那么一点儿,淑嘉不介意推她们一把,如果顺便能让赫舍里氏更成熟一点儿,那就更完美了。

实际上,人都是在进步的,赫舍里氏虽然有“皇宫适应不良症候群”,却也在努力调整上步伐慢了一点儿不假,可迟到总比不到强!

“嫂子对我真好。”女红是乌云珠现下比较重要的一门功课,赫舍里氏常给她寻些新鲜又简单的花样子。

赫舍里氏瞋了她一眼:“偏你嘴甜。”

“那是,我多招人疼啊。”

“是啊,我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压低了声音,“”赫舍里氏又不是死的,当然也是觉得自己与婆母之间有隔阂。作为晚辈,作为一个受着封建传统伦理教育的晚辈,她也在努力试图修补与婆母之间的关系。毕竟,婆婆对她还很照顾的,只是不太亲近而已。这样的事情,只有晚辈主动。

“怎么会?前儿额娘还提起你了,我说了六嫂,额娘还怪我忘了你呢。”

“是么?”

叽叽喳喳。

“你是说,要我活泼一点儿?”赫舍里氏有些为难,乌云珠向她举了不少例子,比如十五婶儿,比如六嫂。

有些事情,不是你知道了,就能够做得到的。比如说,你知道了凤姐的成名方式,你能做得到么?

赫舍里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不确定这话是婆婆让乌云珠传的,还是乌云珠自己理解的。如果是前者,未免匪夷所思,如果是后者,她很怀疑是不是小姑子理解错了。

太子妃是什么?是要做榜样的人,必须规行矩步,不可行差踏错。

“也不是活泼啦,”乌云珠自己也表达不清楚,她清醒地感觉到了,三嫂与母亲之间的不同,却总觉难以描述,拿十五福晋等举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嗯,多跟额娘亲近亲近呗。你说请安,哪个又不去请安了?你说听话,谁又不听话了呢?”

赫舍里氏心中一跳:特别。

后宫里女人出演家庭伦理剧的时候,胤礽遇上了麻烦。

不论是永不加赋还是摊丁入亩又或者是火耗归公,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当然,这需要强大的执行力。与此同时,新的政策也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些人都是既得利益者,损害了人家的利益,人家当然不会忍气吞声。

追缴欠款还有大义名份在,同时,如果一个人有经济问题,必须要下台还账的,这就有了缺,其他人就有了机会。形成内部竞争与矛盾转移,是一个很好的操作方式。

但是火耗归公就不一样了,有养廉银子在,不少靠火耗养家而没有更大企图的官员就老实当差了,但是借火耗发家治富、疏通上级的官员就不高兴了。然而他们又属于没有道理的一方,只好暂时忍了,心里其实是不满的。

摊丁入亩却是打击了一大片的,比较起来,新税法乃是少征了税的,应该是于民有利。但是,账不是这样算的。

比如说,一户地主,家里有十个人要交丁银,他有九十亩地。假设十丁要交一两银子,九十顷地要交九十两,就是一百两。

一户农民,家里同样有十个人要交丁银,但是他只有十亩地,他需要交二十两。

一旦摊丁入亩了,总量一百二十两银子不变。但是,每亩地要交的银子就不一样了,田地一百亩,每亩就要交一点二两银子,地主交一百零八两农民交十二两,地主帮农民分担了丁银。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真按政策来的话,就该是如此。

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么?

地主们逃税的办法也是很多的,即使有括隐的手段,也只是让中央知道又有多少税收流失了,干瞪眼也是没有办法。什么给自家子弟弄个功名算是最温和的作法了,串通官员作弊也是常见手段,并且越是家资丰厚的,越会走官府的门路。

还有,官员的财产,按照一定配额是不收税的,许多地主自己没有功名,但是不代表他们不会与有功名、有官职的人结为姻亲。

各种闻所未闻的逃税手法一一呈到胤礽的案头,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是向近两千年来形成的特权阶级开战,而且…挑起战争的一方,自己的屁股还不怎么干净旗人不纳税,旗人这些不纳税的地大多还是圈来的,直白地说,是抢来的。

胤礽这些天有了功夫,专一盯着这一块儿,比他更紧张的是两位四爷,三个人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连比较知情的弘旦都跟着骂:“这起子混账行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倒好,挖起自家墙角来了!可耻!”这国家将来是他的!他也知道眼下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必须坚持。

当然,你可以开倒车,代价却是国力的日渐衰弱、渐渐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直至自家统治完蛋。史上雍正时期搞过这样的改革之后,国力渐渐恢复,但是到了乾隆时期,由于官场日渐,上下风气很是不良,这样的良法实际上没有得到贯彻与发扬反而固步自封,果然是国力渐衰,虚假繁荣。

胤礽大怒:“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吏部都是干什么吃的?户部…”户部发现的问题,暂时跳过,“查!谁包庇士绅逃税的,按律治罪。”

王顼龄劝道:“事缓则圆,士绅们都是通情达理的,愿陛下缓行其事。”糊弄过去就得了。

胤礽冷笑一声:“朕不把事情都留给儿孙!都留给他们了,要朕何用?”

雍王更狠,纠结了许久,出了一个“馊主意”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你不是想拿身份说事儿么?管你什么身份,都得缴税,我看你怎么逃税!

胤礽对此大加赞赏:“好好好!就该这么干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圣贤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他们就比别人金贵了?朕治天下以民为本!这些死穷酸,给他们三分颜色就开染房,给脸不要!”

皇帝的记性有时候挺不好的,完全忘掉了清朝初期,为了拉拢读人费了多大的力气,就为淡化掉当初入关时的抵抗。

读人里骨头轻、记性差的也不少,完全忘掉了清军入关时是怎么砍人屠城的如今的朝廷是有野蛮拆迁的传统的。

拉拢你们是政治需要,优待你们是人家给面子,并不代表着你真的就值这个价!清廷把国人主要分两种:民人、旗人,够清楚了!

尤其在封建中央集权统治之下,君为臣纲,真是抽你没商量!真不需要向你们解释,真的。

马蜂窝也就此捅开了。

第285章 就怕流氓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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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工,这广州还住得惯么?”鄂伦岱脸上挂着平和的笑。他对广州并不陌生,上一回来这里还是副官,这一回却是主官,也就是说,只要在管辖范围内,他说了算。

并且,虽然此时家族倚靠不在,在这片地界上,却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后台比他硬了。所以虽然这个任命对你了来说形同流放,还有一点留校查看的意思,他在广州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不但好吃好喝,地方官管不到他头上,还能做点走私生意,合伙人就是拆过他的台的允禟。收益还是不错的。

整个广东,他就没把什么人放到过眼里,直到天上掉下个年羹尧。年羹尧出身不可谓低了,然而在鄂伦岱看来还是略差了一点,让鄂伦岱顾忌的却是年羹尧的行为方式。

年某人这大半年来的行为,实在是让鄂伦岱都大大地受到了惊吓。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年羹尧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是个文化流氓。鄂伦岱本人不是文盲,但是在年羹尧这个进士、庶吉士、侍读学士身边一比,跟文盲也差不太多了,实在惹不起这货!

鄂伦岱对年羹尧很是气,即使按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来算,他还是年羹尧的长辈。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鄂伦岱不想像阿灵阿似的,把自己的爵位给搞掉了。家族不灭固然重要,他也希望自己跟家族同兴不是?再者,鄂伦岱近来还做着走私生意,他是军队系统,与允禟狼狈为奸,一般人即使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年羹尧不同,他手里是有兵的,而且年羹尧是旗人,打起御前官司来身份上也不太吃亏。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打好关系。鄂伦岱直则直矣,傻却未必。

年羹尧也是笑得温文尔雅:“初来时有些不惯,还要谢您提点。”年羹尧毕竟不是本地人,饮食上是最痛苦的一天两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躲是躲不过的刚到的那会儿,鄂伦岱确也提供了不少生活上的例利措施。一是承了人家的情(虽然不太瞧得起佟氏这门外戚,实是康熙当年照顾太过,权位与功绩不太符),二也是他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做,佟家也不宜得罪得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