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我忙扶住她,低唤道:“母后…”

她朝我看了一眼,轻阖了双目,抬手示意我们都噤声,开口道:“哀家知道了。”

喊了人,送太后回去。

低头,看着地上的徐太医,迟疑了下,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扶了思音的手上前,绕过地上之人,径直步入内室。里头的宫婢们慌慌张张地进选出出。才进去,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传出来。

宫婢们见我进去,慌忙行礼。

有嬷嬷上前来,拦住我道:“哎哟,皇后娘娘,这里不干净,您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浅笑一声,开口道:“不干净,也只此一次了,本宫,来送送安婉仪。”

语毕,也不看她,径直上前。嬷嬷听我如此说,也不敢拦着,只识趣地退至一旁。

床上的女子惨白着脸躺着,身下的床单却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走上前,静静地看着她,身边的思音小声道:“娘娘,安婉议已经去了。”

去了。

连着呼吸都没有了。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开口:“帝姬很漂亮,她是皇上的血脉,日后身份也是尊贵无比的。安婉仪,本宫,羡慕你。”

思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轻笑一声,扶了她的手转身出去。

徐太医见我出来,忙侧身让至一旁。走过他的身边时,脚下的步子略微停滞了一下,不过一瞬,又径直朝外头走去。

我不得不佩服他,他当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机会。

“娘娘。”他在身后唤我,我怔了下,听他的声音传来,“臣,谢谢娘娘。

,,

我不语,亦是没有停下脚步。

思音抬眸瞧我,小声问:“娘娘,徐大人为何要谢您?”

我笑言:“谢本宫什么都没有做。”

思音越发地糊涂了,黛眉轻皱,看着我,却是什么都不再说。

回去的路上,没有坐鸾轿,与思音二人,缓步走着。迎面,瞧见眷儿怀中抱了东西匆匆而来。她见了我,忙朝我行礼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点了头,瞧见,她怀中,是一个香炉。

我记起来了,姚淑仪房内的香炉。

看来,是太后要眷儿撤了这香炉了。如今,姚家已经倒台,以往那些用来防备姚淑仪的方式,都已经不必要了。

三日后,安婉仪以德妃之仪风光大葬。

送葬的队伍出去的时候,我没有去送行。

我是真的羡慕她,出了宫,外头,又将是自由的一片天。

可,我不会想要出去,只因,对我来说,哪里有他在的地方,哪里才是我的家。

外头,哪里都没有他。

江山社稷离不开他,我亦,离不开他。

这一日,傍晚的时候,他来了风熙宫。

没有摆驾,只与李公公二人进来。

风熙宫里的宫人们忙跪下迎驾,他一言不发,径直入内来。

我起了身,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唤他,他也不应,步入内室,在床沿坐了。心下微微吃了一惊,莫不是那件事,他知道了什么?

呵,若真是那样,以他的脾气,又将会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此事,是我大大拂了他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安婉仪,都是他的女人。

迟疑了下,还是跟着他入内。

见他只坐在床沿,咬着牙,似乎是隐忍着什么。

自安婉仪生产那一日,他便不再来我的凤熙宫。

今日,还是头一次。

心里忐忑着,有些不安。

深吸了口气上前,手,探至他的额角,一面轻声问:“皇上不舒服么?”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他已经伸手,将我揽进怀中。脸,埋入我的颈项,声音嘶哑:“阿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朕不愿,让你有危险。

心头猛地震惊,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反常,的确与安婉仪有关。而我却不知,真正有关的,是安婉仪背后的我。

我知道,自古女子生产,便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是怕,我与安婉仪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他从最初有了孩子的喜悦,变成如今的惶惶不安。

“皇上。”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贴与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隐隐隆起。轻笑着道,“皇上担心什么,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阿梓。”他皱眉,动情地抱住我,低声说着,“朕怕…”

“皇上不怕。”抬手,捧住他的脸,笑言,“你忘了,你曾赐字‘檀’给我呀,呵,我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千绯难产,是因为诸多的原因。而她,不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么?

至于安婉仪,她也不是真的难产。

望着他,低语着:“皇上不期待我们的孩子么?”

“期待。”他皱眉说着,“朕比任何人,都期待。”

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隔了半呐,才听他道:“答应胱努万不得已,朕也要你活着。”

心头一震,他定是知道了,当日安婉仪生产的时候,是我下的令。

要太医.保孩子。

有些吃惊地抬眸看他,浅声问:“皇上在怪我么?”

他却赫然闭上双目,只抱着我,一言不发。

此后,他但凡有空,便要来陪我。

哪些对日后生产有益的法子,他都要思音了解了,说与我听。

夜里,他会不厌其烦地趴在我的肚子上,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还不许我说话,偶尔,他又会突然笑出声来,只有那时候,他的心情才是最好的。

抱着我的时候,他又会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是期待着孩子快点出世,却又,每每要担忧。

面对这样的他,很多时候,关于安婉仪的事,我几乎都要忍不住告诉他。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是不能回头的。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朝野上下已经平静下来了。边疆传来的,亦是安好的消息。

各位王爷的封地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来。

只在五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晚凉为晋王诞下一子。晋王还没有过儿子,有的,皆是郡主。晚凉为他生下长子,他很是开心,奏请了皇上和太后,欲册封晚凉未晋王妃。

这样的消息,与我来说,是惊讶的。

原来,那时候晚凉离开之时,便已经有了身孕。想来,又忍不住要笑。那一日,我与夏侯子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隔得太远,果真是瞧不清楚的。

全公公说的时候,我正在熙宁宫。本来,太后是不管这些事了,不过晋王的孩子,终归是她的孙子。何况,晋封了晚凉为王妃,那么这个孩子,便是世子。

全公公笑着开口:“太后,皇上说了,此事问问您,您看怎么样?”

太后笑着转向我:“皇后以为呢?”

我微微一怔,太后还不知道芳涵与晚凉的关系。或者,太后连芳涵当年对夏侯子衿下毒一事,也是不知道的。

晚凉…

我仿佛又看见那一年,她从驿馆回来,笑着说起“后来回来的时候,王爷,问了奴婢的名字”时的话。

一晃,近两年的时光了。

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浅笑出声:“此事,母后觉得好就好。臣妾,没有异议。”

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去纠结。

太后笑着开口:“你去告诉皇上,此事让皇上自个儿定夺。让皇上下旨的时候,说,有空,便让晋王妃带了世子回皇都来,给哀家看看。”

全公公忙点头应声:“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太后又看向我,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皇后啊,哀家如今最开心的,便是那徐太医在告辞归乡的时候,说医好了你的身子。如今哀家看着皇上开心,哀家心里,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我一手抚上肚子,盈盈浅笑。

圣旨在第二日便下了,夏侯子衿给晋王世子赐字——昭。

辰昭。

我想,晚凉知道了,定会开心。

元光五年的夏季来得特别早,天很快就热起来。

一直到八月,也不见凉下去。

用帕子轻拭着额角的汗,思音便跑出去找了扇子来。只因太医说,多吃不得冰镇的东西,夏侯子衿便紧张得根本不让我吃。

有时候想想,他才像个孩子。

思音取了扇子来,在我身后扇着。

我便问她:“听说皇上今日出宫去了?”

“嗯。”她点了头,开口道,“奴婢听说,城郊上空出现了七彩祥云。”

七彩祥云。

不知为何,突然想笑,想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坐了会儿,便欲起身回房。

思音帮搁下了扇子来扶我,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不免皱眉停下了脚步,思音忙问:“娘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他踢了本宫一脚。”

闻言,她才放心地笑:“看来是个调皮的孩子呢。”

思音扶我回了寝宫,才在床沿坐下,那阵痛又上来了。我咬着牙,隔了会儿,又稍稍好一些。思音终是瞧出了不对劲,俯身下来问:“娘娘怎么了?奴婢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我才要开口,突然又一阵痛袭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思音吓白了脸,我紧抓着她的手臂道:“好痛!”

思音忙扶住我的身子,急着叫:“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要生了?”她猛地转向外头,大叫着,“来人啊!宣太医!皇后娘娘要生了!来人啊…”

太医很快来了,稳婆也被请来了。

阵痛起先隔了会儿,才会推上来一阵。

而后,慢慢地变得频繁起来。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痛啊,原来生孩子,这么痛。

太医上前来把了脉,朝稳婆点点头。

思音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我额上的汗,我感觉出了,她的手也不住地颤抖着。一面,还要说:“娘娘您忍着点,很快是就没事了。”

很快,便听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皇后如何?”

不知是谁说了句:“娘娘?}臭要生了,太后您还是不要进去。”

再后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肚子痛得厉害。也不知是谁塞了棉?}白让我咬着,我仿佛,要使尽了力气。

“娘娘,皇后娘娘,您用力啊!”稳婆的声音自下头传来,“娘娘再用力!

,,

我用力了,已经很用力了。

好痛啊。

“娘娘,娘娘…”思音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她是未见过生产的情景,吓坏了,眼泪“哗哗”地流。

我欲开口,却是又一阵剧痛袭来,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收起,张口叫出来。

嘴里的棉帕掉出来,“啊——”下腹狠狠地下坠,我疼得都打颤了。

痛了好久好久,孩子却还是没有出来。我心里害怕,紧紧地攥着思音的手,想开口问,却疼得话都讲不出来。

稳婆急得擦了好几把汗,一面安慰着:“娘娘放心,娘娘的胎位没有问题,娘娘您用力,使劲用把力!”

这时,外头有人急着叫:“啊,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

“滚开!”他怒吼着。

太后的声音传来:“皇上,产房不干净,皇上还是不要…”

“母后!”他咬着牙,“谁也别拦着朕!”

思音说他出宫去了.这么快就回…

他急着冲进来,思音被我抓着手臂,欲起身行礼,却动不了。他冲过来,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推至一旁,握住我的手,紧蹙了眉头道:“阿梓,你怎么样,阿梓…”

“啊——”我大叫着抓着他的手,“好痛——”

他急白了脸,慌忙抱着我,哄道:“不痛啊,不痛。”抬眸,瞧向一旁的人,他咬着牙,“保不住皇后的命,朕要你们一个个都陪葬!”

稳婆吓得人都哆嗦起来了,“用力”的话也不喊了。我真是被他气疯了。真不知道他这样,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太医上前来,跪下道:“皇上息怒,娘娘的情况很好,皇上…”

“混账!”他怒骂,“很好她会疼成这样!”

我疼得快晕过去了,他还在这里大喊大叫。咬着牙,狠狠一把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下去,他终是吃痛地回眸,低声哄着:“别怕,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皇上,你…闭嘴!”我也不知那时候,是如何凝起了力气说出那样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