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他放弃了执着多年的手刃仇敌,为他舍弃了自个的性命,当我被苦喈推开扑他而去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刻他异常痛苦。也就是那一刻,我完全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我的宿敌不会有好下场,我的男人再难以从容对我。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才知道分量,这是他待我的法子,我已十倍还他。他不过叫我品尝失去宠爱的滋味,而我令他知道什么叫彻底失去。

人孰无情,也许我该第一时刻向他睁眼示意,我已醒了。婉娘不知何故离开了房间,我便睁开眼望床顶。悠然的月光亘古不变,变的始终是人。

一双眼在黑夜里凝视着我,初夏的夜晚,这眼神又热又凉,投射在我身上,道不清何种滋味。我无法转头,微启唇,却只吐出混浊的呼吸声。呼——呼——

西日昌一步就到了我床边,握住了我的手。我已经尽力,但我的眼只能睁开一线,我的口道不出一字。他显然看懂了,那双又热又冰的眸子如同水火交融,异常复杂的变化,看上去很美。

我阖上眼,闭上嘴。很快,他便解下外衣,躺我身旁,侧身紧贴我。月光倾泄一地,我安静的在他怀中入睡。以后不用我再费心思,以后不用我再感叹,这个男人完全是我的。他已经忍不下去,连半日都忍不下去,本来按他的心思,咬我一口后肯定会故意冷落我,离开我一段时间,但他当夜就回了我身旁。

次日,当我从婉娘递上的铜镜中看见自个的面庞,才知道他忍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我的脸瘦了一圈,下巴削尖,而当日林季真留下的抓痕已不见。

“大人不必担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婉娘放回铜镜道。

其实容貌无所谓了,我只想尽快下地,既然活着,我想好好的活下去。有些事还等着我,有个人更需要我陪他走下去。

西日昌终究再按捺不住,夜里还是告诉了我,我最想知道的事。南屏山最后的结局是,他废了葛仲逊的修为,给我留下老贼一条残命,等我日后亲自收拾。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南越人黯然而归。

“还想知道的更多的话,那就快点好起来。”西日昌直视我道,“你这个笨女人。”

卷十四;6

6

他取来了我的永日无言,放在我的枕边,光亮幽静的琴面,黑色而深邃。他的举动在说,他带走我的永日无言,就等同带上我一起去了。

他睡在我的另一侧,时光过得飞快又缓慢。快的是昼夜交替,慢的是我心跳的节拍。

不能动弹的时候我整理着思绪,年少不知死亡的意义只觉恐怖,无心不觉死亡的恐怖只知解脱,但显然,现在我有了心,真正感知到死亡。生命如此短暂,实在太短暂,我与他活着,仅此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何还要从心底抵制,让我觉着黑暗又感到荣光的迷途深渊呢?我们不可能不死,但那不意味着我们抓不住自个的命运,以及命运赐予我们的苦痛与欢乐。

我血腥、罪孽、充满执念的少女时代逐渐死去。我看见的人事无法使我满意,也不可能令我刺瞎自个的双眼,因为那样做,同样也是种亵渎。

美与丑、善行和罪孽,都是真实的活着。

西日昌将他的时光一分为二,白天给了大杲,晚上给了我。只要天光一暗,他必然回到我身旁。我无法不感动,不为他帮我更衣喂我药食,不为他舍弃三千粉黛陪着个不能用的我,只为他熟睡时无意识的手。那手时常摸上我的腰,带点沉重,带着温暖。

所以我艰难的初次动弹,就是为看一眼身旁的男人。转头的幅度微不可觉,一点点几乎毫无改变的动作,为之我努力了一个夜晚。

倾听着西日昌悠长的呼吸,当黎明第一线曙光穿过窗户,初夏的热度缓缓上升,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容色纤白,根本看不出年轮在他面庞上刻画的痕迹。静静的看着,我忽然想到最初视而不见他的容貌,现在却费劲的看上一眼。想着想着,我微微一笑,他恰时睁开眼,瞬间霞日伴生,房间更明亮了。

我很快笑不出来,表情僵硬了起来,他立时撑起身,问怎么了。

我唔了声,他看明白后放声大笑起来:“再叫你脖子犟啊!再半夜偷偷摸摸啊!报应了吧!”

我又连唔两声,他笑罢,递手过来帮我。先是揉捏了几把,通了关节,再将我脑袋一点点放正。我舒服的哼了声,他忍笑。

当西日昌扶着我下地的时候,已是盛夏。尽管有宫人打风扇,房间里还放置了冰块,我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单薄的丝衣贴在身上黏呼呼的。我都嫌自个,他却粘着不放。斜他一眼,才发现那双丹凤瞄着我前胸。我皱眉,莫非伤口有异,低头一看,双峰若隐若现。再抬头,他眼神已瞟走,假模假样的,还问我一句:“晚上要我抱你去阆风湖吗?”

我恩了声。他盯看我片刻,在我脸上捏了把。我寻思着,脸能捏胖吗?不和谐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陈风道:“陛下,田乙乙请求召见。”

西日昌望着我道:“知道了,叫她偏殿候着。”

陈风去了,西日昌抱我回床,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我又恩了声,他再次捏了把我的脸,然后离去。他这一去直到入夜还不见归,我在床上等待了许久,不想胡思乱想,但思绪却乱七八糟。西日昌已经陪了我几个月,这要换到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翻来覆去也不是个法子,我下地,扶着床边,摸向墙壁。

修炼多年的气劲仿佛也一去不回,我就如一个初生没多久的婴孩蹒跚学步。双腿不怎么听使唤,浑身乏力,虽然知道急不来,但心里却似有无尽的力气想要发泄。没磨蹭几步,我就摔倒在地,率先着地的双肘生生的疼。我颤巍巍支撑墙壁而起,不就是走路,不就是摔倒吗,更难走的路我都走过来了。我继续往前摸索,扶到了靠墙摆放的桌案,小心的往前移,没摔着自个,却把案上的笔架碰倒了。这时候我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我头上道:“大人,你还是回床上去吧!”

我一怔,慢慢抬头,房顶上却没人。我又摸索了几步,软绵绵的双腿打了个哆嗦,人却是往后倒。我惊出一身冷汗。在后背着地前,一股阴柔的气劲托起了我,又协助我站稳了身子。

我回头,依然不见人影。

我扶在案边思索,皇宫内安插不少隐卫,但我却只见过一个,而且到死了都不知长什么样。南屏山上那个戴着粉面哥儿面具的隐卫,无论身手、谈吐都令我钦佩。这会帮我一把的隐卫应该是听到动静,从外面赶来的。

我休停了一会后,继续往前摸索。他既不打算出面,我就当他不存在。

隐卫没再出手帮我,由我摔得生疼,我伏在地上休息了会,振作精神奋力撑起,再次站起。

跌倒、休息、再次撑起,后来我一直小心,仰倒的事没再发生。再后来,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默默在心里念叨:西日昌,你这个混蛋!说好带我去阆风湖的!

卷十四;7

7

身上的汗逐渐风干,我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当我觉着有点冷的时候,西日昌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顿了顿,随后厉声道:“谁叫你自己下地的?”

我被他抱起,放回床榻。宫灯明亮的光线下,他沉脸检查了我的手脚,触碰到痛处,我颤了颤。

“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放开我,又不甘心的在我肩上捏了把,捏的比我摔得还痛。

我没吭声,咬紧牙关。过了片刻,他语调放软:“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家伙!刚才我去看徐端己了,连着几月不见,公主病了。”

我这才启唇,微微吁气。他凝望我道:“那病是病,说不是病就不是病,委实叫我头疼。”

我叹出二字:“相思…”这几月,他除了政事,无暇理会旁人杂事,得不到光照的花骨朵自然要凋零。

“知道还给我乱来!”西日昌牙痒痒的道,“我是待你太好了!”

我无语伸手过去,扯扯他衣摆,他拍掉我手。过了一会,我再扯,他不拍了,干脆起身而走。我扯不住他,绸衣从指间滑走。我只得幽幽的收回了手。

西日昌再回到我身边,已然变作吃人的老虎,上来就剥我个干干净净。胥红爱听动静,但她住得离我远,听不着。胥红听不着,不代表旁人听不到。我还记得托我一把的隐卫,他离得肯定不远,以他的修为必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发出最多的声音是呜音,低哀最多的言语是轻点,受不住了。而西日昌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我还嫌用不上力呢!痛死你最好!”

他在我身上大力的搓揉,我的骨骼发出声声脆响,酸痛得我难以忍受,又另有一种快意胸间流淌。跌打药膏的芬香和灼热从肌肤渗透到内里,被他搓揉的地方通通红,我觉着我被烧起来了,烧得嘎吱作响,烧得噼里啪啦。

“呜…我快死了…”我含糊不清乱说一通,直到西日昌罢手。他一停手,舒适感就如同海潮,流淌覆盖我的四肢百脉。这感觉是热的,火烫的。

西日昌解衣,躺我身旁,搂着我在我耳畔道:“你现今全是我的,浑身上下哪个地方都是我的,不是你自己的。你若再乱来,不给我安生,我就…”

“啊…”头颈上又是一口。

“咬死你!”他磨着牙道。

回答他的只有咝咝声,他搂紧我舔我脖上伤口,咝咝声消失,只有暧昧的摩拭。我不知他舔拭的是我,还是他自个,我只知他火热的拥着我,火烫火烫。

后来他将头放我肩窝,揽我腰低低道:“我也受不住了,你快些好吧!不要再糟践自己…”

我轻声恩。

但祸害终究是祸害,顿了片刻后下一句就道:“要糟践也是我来糟践!”

我闻言慢慢伸手上去,抚上他的脸,他受用的在我掌心摩拭,冷不防我二指捏住他脸颊。早就想揪这人了!这张坏嘴欠揍!

他连忙捉下我的手,却是笑:“敢捏我脸的,你还是头一个,你等着!”

我缩缩头,老实的躺他怀中,再不动弹。他不再言语,只抚摩着我的腰际,慢慢入睡。

夏日很热,男人很烫,我被烧着了,一团烈火拥着我,抵着我纤瘦的身子骨,无声无息在我心底燃烧,似乎永不会熄灭。

卷十四;8

8

婉娘的胖,我很嫉妒。看着她油亮粉红的脸颊,鼻尖沁出的汗珠,宽大的翠袖露出的二截白嫩嫩的小手臂,我不禁脱口道:“婉娘,你真好看。”

婉娘立时红了脸,我觉得她更好看了。

“大人折煞婉娘了。”

我自知多嘴,便没往下说。但自那以后,婉娘越发仔细,更多了份情意。或许天底下的女子,都喜欢听这样的话。

白日西日昌不在的时候,只有婉娘对过我的素面,胥红等人来了,我都戴着面纱。她们每个都说我瘦太多,等到苏堂竹一来,就研讨起吃食,这个养颜那个滋补。苏堂竹既能侃,又熟识各类药膳,众女都听得津津有味。婉娘恰好进房送茶,胥红这个不长记性的又胡言:“苏太医,吃多了会不会跟婉娘似的?”

婉娘倒也自如,只是一笑。苏堂竹瞥着我道:“陛下前几日才与我道,女子要丰腴点才好!”

胥红面色一红,未经人事的孙文姝和蒋琼英不解,而苏堂竹说完自个也红了脸。婉娘连忙解围道:“各位大人,娘娘,请用茶!”

孙文姝很快明白那话的意思,微红着脸呷了口茶。我无声而叹,无论祸害是否雨露均分,后宫的女子大多都虚度青春。一个男人和一群妻妾,本身就是对女子的不公平。可这事岂有公平可论?男人拥有权势,就拥有了众多的女人。不谈男人已经拥有的女人,更有不少女人巴望着能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妾之一,沾一点荣光分一点雨露。

女子爱俊,女子爱才,女子贪慕虚荣,她们爱的,西日昌都有,而且每样都无人可及,这就是祸害。

我该为之骄傲,为之窃喜还是为之庆幸?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想过,会跟西日昌走,而且走了那么远,跑了还回来,最后赖着不走了。

众人离去后,夜间我再次偷偷摸摸端详他,他说我花开来开去开个不完,他自个也一样,需要我看来看去,一点点看明白看清楚。以前没有奢望过,甚至想都不去想,能和他这样的人白头偕老,但现在我想,正如他曾说的,让他的眼里除了我再看不到别的女人。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我和他是一种人。要,就要全部,容不得一颗沙子,而这混蛋早就明白了。

他忽然睁开双目,偷窥被逮个正着。我们彼此相视,他笑了笑,开始脱衣,把身上唯一一件单薄的亵衣解了。“脱光了给你看个够!”

我尴尬的转身,扯丝被盖住头。无耻的淫色君王悠悠道:“我人老色衰,姝黎看不上我了!”

我觉得我内伤加重了。

酷暑倏忽而逝,我已能自个在院中走步一小会,但体内的气劲依然搜寻不到踪影。苏世南对我道:“这次不死,是陛下强性拉回来的,所以无论知觉、感官你都恢复的很慢。”

我点头称是,问及苏世南当日南屏之事,他却道:“起初我以为你错了,但后来察觉林季真死于你手,又不觉你错,而现在,我以为西门你和陛下都没有错。”

听他这话我即知晓,要知原委,还得问西日昌。

苏世南离去后,婉娘陪着我院里休憩。最近这几日,我身子稍有起色,西日昌就拨冗照料花骨朵去了。这人几乎能钻进我脑袋,我想什么不用说他都知道。他荒废后院时日长了,无论对哪方面来说都不妥。

我坐在院中新造的秋千上,一摇一晃的等待日落西山,晚霞万丈。婉娘在我的询问下,娓娓道她的往事。很普通的往事,小吏的女儿选入后宫,一日被西日明宠幸也没飞上枝头,年华便在后宫里辗转流逝,直到那日西日昌戮其同伴。

脚步声院外响起,侍卫无奈的在外通报:“田宝林求见西门大人。”

婉娘连忙扶停了秋千,我踏稳下地。什么时候昌华宫任由一个宝林横冲直撞了?

卷十四;9

9

问了侍卫几句,我清楚了情况。田乙乙乘西日昌去抚慰徐端己,凭几回闯昌华宫的经历,直入偏殿后才道明来意。侍卫无奈,只得来我院中请示。

在婉娘的搀扶下,我慢吞吞的踱到偏殿。一身杏黄衣裳的少女正站在殿中斜眼瞧我。婉娘将我扶到侧席坐下,田乙乙便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家公主病了,原来西门大人也病着。难怪连着几月,都不见西门大人来鸾凤宫。”

“劳公主和田姑娘念挂。”我坐下后,婉娘向我点头,示意她去端茶。她不敢怠慢南越娇女,可娇女并不领情,“这是西门大人的侍女吗?怎么如此无礼,看到我在此,就这样走了?”

婉娘停住脚步,十分尴尬,我缓缓道:“这是方宝林…”

我还未说下去,田乙乙便笑出声来:“原来也是位宝林啊,恕罪恕罪,我还没见过这么肥的宝林,怪不得,啧啧,怪不得…”

婉娘出殿,我平声而问:“田姑娘所为何来?”

田乙乙在我对面侧席坐下,笑吟吟道:“还不是想念西门大人了,自从陛下春日离宫,大人就跟着不见了,可陛下回了宫,大人依然没有露面。问小苏太医又一问三不知,这不?只得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寒暄客套,我依礼而回。看这少女的眼珠子就知道她另有事儿,果然寒暄之后,她问:“大人可知近日宫中流言?”

“哦,是什么?”

田乙乙环望四周,眼神闪烁道:“那些爱搅舌根的宫人都在私下言论,说陛下几月不召妃嫔,夜夜只守昌华宫,必定是春日寻芳,寻来一美人藏于宫中乐不思蜀,早朝一完就直奔昌华宫,哪儿都不去了。”

我斟酌道:“背后议论陛下,那些人也太大胆了。”

田乙乙盯着我道:“大人想必是心知肚明,敢问大人,你若是公主,你该如何处置狐媚惑主的女子?”

我叹一声道:“田宝林,你比那些人更大胆,我很佩服。这儿是大杲的帝皇,陛下的宫殿,你知道爱搅舌根的宫人什么下场吗?不是拔舌根,而是直接赐死。”

田乙乙垂首思索,过了半响才幽幽道:“看来田乙乙今儿特意来看望大人,来错了。”

婉娘捧茶盘而入,她先放了我的茶,又往田乙乙席去,却被田乙乙起身打翻,滚烫的茶水溅了婉娘一身。

“告辞!”田乙乙冷冷甩下句话,径自走了。婉娘忍痛收拾残局,我目送田乙乙去远,淡淡道:“婉娘,你可怜可怜那人吧!”

婉娘低声道:“是的。”

我和婉娘没有再提及此事,但我们都知道,这少女越来越骄横,走的却是条死路。我不提,婉娘不说,不代表事儿就埋土了。几日后,西日昌亲手料理了她。

祸害是聪明的,他知此时正是大杲南越二国的蜜月期,要设计就乘此时。祸害是狡猾的,他手上有各式毒药也有各式功效奇怪的药,除了药,他和苏氏父子都会催眠术。祸害还是恶毒的,他让徐端己亲耳听到田乙乙说了句:公主太无能!接着徐端己推门而入,震撼的目睹田乙乙衣裳不整的伏在一位侍卫身上。

祸害成功的让徐端己信服田乙乙的背叛。田乙乙最终被拔除了,但她却没有死。西日昌看在徐端己的面上,将她关入了地牢。公主心碎,就真的病了。西日昌除了日日探望,还遣了二位娴静宝林照料她。或许是田乙乙平日行事不得人心,另几位南越的侍女也劝慰公主,她们都说西日昌的好,道田乙乙的品行不端。时日久了,徐端己病消,也接受了二位大杲的宝林,一切似没有改变。她心目中的西日昌更好了,体恤温柔,通情达理,而实际上呢?

西日昌携我手去了地牢。

其实我并不想去,我欠缺兴趣看挑衅权威者的下场,可西日昌很有兴趣。

在地牢里,披头散发的田乙乙看到我们前来,顿时扑到铁栏上,一双明亮的眼眸很快黯然,她看见西日昌紧紧握着我的手。

“为什么?”她哑声问。

西日昌微笑。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拉着她的手,而不是别人?”她身陷囹圄,依然死不悔改,“我明白了,陛下这么多日来,只守着她一人,没有旁人,是西门!”

我暗自叹息,却听田乙乙凄婉的道:“陛下,乙乙不如西门吗?”

西日昌注视她,不再微笑。

“陛下曾捉着乙乙的手,说等待乙乙长大,为什么陛下要冤枉乙乙呢?乙乙确实不好,不该总惹陛下生气,但乙乙只是想让陛下多看看乙乙…”

我垂首,喜欢上西日昌,就等同背负沉重,喜欢不起,喜欢就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田乙乙越说越哀婉,从她话中,我知道祸害曾摸过她,吻过她,只差没有吃掉她。西日昌握着我的手僵直起来,估计他也没想到,田乙乙居然在我面前说了他那么多坏事。

“为什么陛下喜欢的人是西门?西门是个丑女啊!乙乙哪里不及西门?”田乙乙忽然对我咆哮起来,“我对你那么好,对你推心置腹,甚至跑来问你不该问的话,没想到你就这样对我!你早知道,早就知道昌华宫没别的女子,就是你一直霸着陛下,你凭什么?”

她吐我一口唾沫,当然吐不中我。我叹一声:“我们走吧!”

西日昌瞥一眼牢中人,携我手离去,任凭那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哭喊,我们都无动于衷。

出了地牢,西日昌沉声道:“你说的对,我们不该去看她。”

我轻轻抚了下他的手背,对他来说,能不杀田乙乙,已是宽容。宽容了一个因爱生怨,因情过激的少女。其实田乙乙也好,钱蕙兮也好,他都宽容过了,甚至宋徽云他都给过机会。这个男人其实是多情的,他对真心付他的女子,都留了一点柔情。只是女子不能把他这点柔情当作保障,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证实这点柔情。

西日昌也抚了下我的手背,仿佛释然。

卷十四;10

10

西日昌没有让田乙乙看我的容貌,就是不打算致她死地。他知我不在乎美不美丑不丑,他更打心眼里瞧不起田乙乙。这是一种绝对的蔑视,连杀她他都觉着犯不上。这也是一种残忍的宽容,他要她活着,来迎接来日更沉痛的打击。

晚间他对我言:“田乙乙出生南越望族,正妻嫡女,从小娇惯。”

我心下明了。他迟疑片刻又道:“实际这号人很容易打发,明着的刺头总比暗里的好挑,只怕除了这个还会来个更麻烦的。”

我应声,后宫实则与宫廷一般,需要的是柔韧而非刚强,需要的是手腕而非蛮力。

次日西日昌上朝后,婉娘在我房中为我整理换季服饰,我将床头陪了我多日的永日无言归放琴盒,却意外的发现琴盒里贴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丑陋的一个字,乖。

我定定的看了许久。

当时只掂了琴盒没有打开,这一份心意直到如今我才发现辜负,实际这人早就护着我了。

一旁婉娘展着那件黑红白相间的衣裳赞叹:“大人的衣裳虽少,但每一件都如此不同,看制工,都是为大人度身定做的。这宽有宽的风韵,窄有窄的巧妙。”她说了一半,忽然发现了压箱底的那件花团锦簇的帝妃霞裳。我猛然惊醒,当年从唐洲回到泉州,衣裳已被缝补,金蚕宝甲也被取走,西日昌往南屏乃有惊无险,只是我一直厌恶刻意忘了这件衣裳罢了。

我想了许久后道:“婉娘,你帮我妆扮。”

婉娘笑了。

我身着帝妃宫衣,佩带饰物,轻点胭脂,迎门而立,婉娘恭敬的退下了。夜色明亮,我心明亮,西日昌在鸾凤宫用了晚膳后就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