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挂了电话之后,才恋恋地掀开被子。拿起床头的闹钟一看,已接近十点。

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八点准时起床。至于今天为什么会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只有她知道。

昨晚遇见江聿琛之后,她拿起钥匙就直接离开了。而江聿琛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引燃了那个缠绕她八年的噩梦,于是恐惧绵延。

她一夜几乎都沉浸在梦魇里,以至于,让一个生物钟固定的人,也打乱了节奏。

挥去脑中的怖人的片段,她赶忙起床,刷牙,洗脸,化妆,一气呵成。背起包包就往楼下跑去,想必卢卿都快等急了。

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卢卿已然等在了楼下。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跑车,就那样停在一堆普通的轿车里,颇为扎眼。

跑车里的女人,一头酒红色的短发,清爽而又妩媚。左手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贪婪地吮吸着。

黎夕走到卢卿的身旁,毫不犹豫地抢过她的香烟,碾碎在脚下。

她皱眉:“卢卿,别抽了。”

被夺下香烟的卢卿,保持着刚才的失落摸样。一点都不像昔日那个洒脱美丽的她,她为何会学抽烟,除了黎夕,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卢卿努力弯出一抹平常的笑靥,对着黎夕说:“走吧,黎夕。”

黎夕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安静地坐上了副驾驶座。

“卢卿,别去想他了。”黎夕知道,卢卿的失落,只可能是因为他。

因为,叶景琰。

卢卿恢复了那股蛮不在乎的模样,开玩笑到:“都怪你,干嘛买房子要买在A大旁边。害我每次路过,就心里不爽。”

看见卢卿恢复了心情,黎夕才松了一口气:“是是是,是我不好。等我攒够了钱,就搬家,这样好了吧。”

“这才乖嘛。”

黎夕知道,卢卿是一个极其简单干净的女子。只是,所有的简单干净,在面对叶景琰的时候,都变成了偏执。

**

枫园是本市最大的宴会场所,黎夕鲜少在这里出入,除非是商业活动。

她知道,所有有钱而又有权的人,往往藏着许多难以寻觅的阴晦。至于那种阴晦,是不会有人去揭穿的,也不会有人去触碰。反倒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

卢卿是卢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本市第二的金融大家,自然是有很多人想要攀附的。

刚走进枫园,就有形形□□的人,前来搭讪。卢卿只是刻板地与他们稍稍寒暄了几句,就跟黎夕走进了枫园。

那些话,黎夕已经司空见惯。卢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所以从她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着不平凡。

而黎夕,却注定着,一辈子都会戴着毒贩女儿的帽子。人,际遇不同。很早的时候,黎夕就领教到了这一点。

只是,黎夕会嫉妒所有人,却独独不会嫉妒卢卿。因为,卢卿的故事,不会比任何人来的快乐。

服务生热心地把他们领进了包厢里,而后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种菜系。黎夕只是笑了笑,低头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菜单推给了卢卿。

包厢的落地窗外,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烛光。黎夕好奇似地走到了落地窗前,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枫园外的草坪上,用烛火围成了一个“I love u”的形状。女主人公正站在属于love的那个圆圈里,而男主人公则是单膝跪地,手捧玫瑰,俨然一副求婚的态势。

两人身旁,一名男人身着燕尾服,正酣畅地演奏着小提琴,在琴弓与琴弦的摩擦下,悠扬的乐曲婉转而出。

“黎夕,在看什么呢?”

卢卿走到了黎夕身后,她显然也看清了草坪上的求婚场景,不禁唏嘘感叹一番:“哎…真羡慕。我都快26岁了,都没人跟我求过婚。”

“你要是乐意嫁,要抱你大腿的男人,都可以绕Z市一圈了。”黎夕奉承她。

“这倒不见得…”卢卿皱了皱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首曲子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卡农》。”黎夕应了一声。

卢卿深思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对对对,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江聿琛也拉过这首曲子。”

黎夕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嗯,是啊。”

“说来也真奇怪,江聿琛当年怎么就放弃了小提琴,出国学了金融呢。而且,还是在大三快毕业的时候。真是…搞不懂他。”

卢卿自认,江聿琛的脑子,并不是她能懂的。

“可能是…突然就不喜欢了吧。”黎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稀松平常,只可惜表情,依旧僵硬。

她没有告诉卢卿,当年江聿琛离开是因为那件事。因为,她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被人强.暴过。

况且,那个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卢卿撇了撇嘴,一脸的无奈:“也是,江聿琛本来就很奇怪。先是一声不吭地学了小提琴,然后一声不吭地又放弃了。”

顿了顿,卢卿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颇有些深意:“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喜欢拉小提琴,穿法式衬衫的男人。结果,一转眼,江聿琛就去学了小提琴。要不是我知道,你们俩是兄妹,而且水火不容。不然我铁定觉得,江聿琛喜欢你。”

黎夕不再去看草坪上的求婚场景,自顾自地走会了包厢里。

包厢里控温适宜,如同春日一般温暖,不禁让黎夕回想起了那年春日的傍晚。而那时候,她还在读初中,一切的梦魇,还没开始。

初中的女孩,总是有许多幻想的。就像那日下课的傍晚,她与卢卿一同走在沁园的竹林小道上。

春日的竹林,清脆欲滴。清风拂过,竹叶窸窸窣窣地作响。晨色薄暮,余晖浅浅。

“喂,黎夕,我觉得隔壁班的杜彦好像喜欢你。”卢卿问她。

“不是吧。”黎夕一头披散的及腰长发,在落日中染上了昏黄的颜色。

卢卿直接戳穿她:“骗人,他昨天还给你写情书来着。”

“可是,我不喜欢他啊。”黎夕的声音,软糯糯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卢卿好奇地问她,还不忘惊讶地说一句:“你该不会喜欢的是叶景琰吧,他可是我的人,我们可不能这样自相残杀。”

黎夕浅浅的笑了笑,侧转过脸,害羞地说:“谁要和你争叶景琰,我喜欢的男人呀,要穿法式衬衫,还要会拉小提琴。就像上次,我们在剧院里看见的那样。”

落日的光辉,在黎夕的侧脸上,打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一个期盼爱情的少女。

“哈哈,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呀。”卢卿仰头大笑,灵机一动:“行!我明天就去告诉隔壁班的杜彦,你喜欢拉小提琴,穿法式衬衫的男人,让他马上去学。嘿嘿,我聪明吧。”

“卢卿,不准说!”

“偏要!”

黎夕赶忙追上卢卿,想要堵住她的嘴巴。卢卿一个偏转,黎夕瞬间扑了个空。

只是,在转身的那个片刻,黎夕就看见了江聿琛。江聿琛就那样站在黎夕与卢卿不过两米的身后,悄无声息。

甚至连看见她们的那一霎那,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与他们擦肩而过。

通往沁园的竹林小道,本就弯弯曲曲,要发现身后有人,实在是难度颇大。

黎夕不知道,江聿琛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他们身后的。从她们开始开玩笑的一瞬间?又或是,已经跟了一路?

黎夕不会去想,关于江聿琛的一切。她都不会去猜,因为,她不屑。

“黎夕,你哥怎么了?”卢卿一脸迷茫地问她。

黎夕摊手:“我也不知道。”

等第二天,黎夕再去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杜彦转学搬走,不过是小事一桩。

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一向学习成绩拔尖的江聿琛,放弃了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机会,改去学了小提琴。

chapter 3

彼时,黎夕与卢卿正在包厢里笑谈往事,却被一阵纷乱的敲门声所打断。

门把手轱辘地一声,服务生含着抱歉的微笑,重新走入包厢:“卢小姐,不好意思。今晚的松鼠鳜鱼只剩下最后一例,已经被隔壁包间的江先生点走了。您看,是否需要更换菜单?”

“江先生?”卢卿问他。

“嗯,是的。”

Z市的地盘上,能凌驾于卢氏集团之上的,大概只有维辰集团了。至于维辰集团的创始人,是江聿琛的外祖父。

江聿琛的母亲,是维辰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可惜,红颜早逝。因此,集团的重担悉数落在了江聿琛身上。

当年,江聿琛学小提琴,本来就冒了所有人的反对。不过幸好,他最后终究是回归了原来的道路,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天之骄子。

父亲是本市市长,政权无边。而母亲则是维辰最大的股权所有人,政商结合的例子,并不少见。因此,江聿琛的能力,黎夕从不怀疑。

“江聿琛?”

“是的。”

卢卿的眉头突然皱成了一团,问黎夕:“黎夕,松鼠鳜鱼不要了吗?”

松鼠鳜鱼是黎夕最喜欢的一道菜,每到枫园,黎夕必点。这次没有了,卢卿觉得怪对不起黎夕的。

“嗯,不要了。”黎夕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一道菜,没什么的。

况且,她不想与江聿琛,牵扯任何是非。

卢卿托着腮帮子,撇了撇嘴:“我明明记得,江聿琛最讨厌吃松鼠鳜鱼的。他干嘛点这个,应该留给你才是。”

黎夕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下来:“卢卿没事的,不过是一道菜罢了。反正你也回来了,有空我们再来枫园就好了。”

“那好吧。”卢卿怂了怂肩。

重新点了一次菜,服务生比之前更热心了许多。不到一会,菜就全上齐了。卢卿说要喝点小酒助兴,黎夕就陪着她一起喝了起来。

酒酣欢畅,卢卿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她慵懒地接起,却在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时,顿时清醒。

“叶…景琰,有事吗?”黎夕可以感受到,卢卿尽量在让自己变得平静。只是,微微蜷曲的指节,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哦,你要结婚了啊。”卢卿干笑了几声:“恭喜。”

“嗯,我会记得的,到时候一定回来捧场的。”

“好,再见。”

卢卿挂掉了电话,想对黎夕扯出一脸笑。可是,连装,都装不出来:“黎夕,我一回来他就给我这么个重磅炸弹,他真厉害。”

“卢卿,别去想了。叶景琰,不值得你这样。”

卢卿一手扶额,固执地说:“可我不甘心,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他。他居然…要跟别人结婚?”顿了顿,她像是无力地补充:“黎夕,你说…这是不是太搞笑,太狗血了一点呢?”

黎夕没有安慰她,话音寡淡,却有毫不吝啬的气愤:“三年前,你因为他背井离乡的时候,他有疼惜过你一句吗?卢卿,你值得更好的。至于叶景琰,他,配不上你。”

卢卿突然苦涩地笑了:“你知道吗?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悍,只是想让他回头,再看到我的时候,能够对我刮目相看。可是…”

卢卿的眼泪,陡然毫无意识地从眼眶里滑落:“可是,他都要跟别人结婚了。这些强悍,我还要来干嘛?”

“卢卿…”黎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卢卿与叶景琰的一路,她都是鉴证过来的。卢卿的苦,她懂。

“黎夕,我不甘心。”卢卿抹了一把眼泪,没有一点优雅可言:“我要去找他,即使抢婚,我也不能让他跟别人结婚。”

语毕,卢卿拿起手机,朝门外跑去。黎夕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卢卿永远是比任何人都冲动,但也比任何人都脆弱。

黎夕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住了她:“别忘了,车钥匙。”

“好。”

将车钥匙递给她,她就快步打开门,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像是要逃婚的新娘,那样决绝。

温暖的包厢里,只剩下了黎夕一个人。

黎夕意兴阑珊地吃着桌上的菜肴,却食之无味。她有些倦怠地想,好像从始至终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一生。

她不像卢卿,能够放肆大胆地去爱叶景琰。她曾经爱过许豫旬,但也是曾经。如今的她,已经疲累,爱不起任何人。

如果当初,江聿琛没有那么做。或许,她也能像卢卿一样,大胆地去追寻许豫旬的脚步吧。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这些年,她试着找过许豫旬,只是人海茫茫,她一直没有找到。她有些恋恋地想,如果许豫旬还爱她,如果许豫旬不嫌弃她,那她也愿意像卢卿一样,飞蛾扑火。

**

菜冷,茶凉后,黎夕才走出包厢。

原本,她就酒量不佳。如今站起身来,更是有些摇摇晃晃。她有些晕眩地迈出包厢,只是才走出半步,却被一双大手擒住。

熟悉的温度,从手掌传到她的臂膀,然后一直抵达到她的心里。

“放开。”黎夕冷冷地说。

那双手没有放开,反而攥地越来越紧。黎夕本就有些失意,不禁生了些怒火。她使力挣脱那人的手:“我叫你放开!”

“够了。”那人声线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黎夕的动作一下子顿下,不是因为乖顺,而是因为恐惧。这样的口气,黎夕曾经在噩梦中无数次的回放过。

那时候,他是那么说的:“黎夕,不准动!”

“江聿琛,你给我滚。”黎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拍开了他的手。而后,她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恶毒的字眼,从她的唇瓣里,一个个吐纳而出:“江聿琛,你这个恶魔。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照江聿琛的性子,他是应该不会回答的。只是,他却平静地开了口:“江黎夕,你醉了。”

包厢里的人,都意识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江总,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动了他的怒火。

“嗯。”

简简单单的敷衍,就是江聿琛一贯的作风。于是,那人只得识趣地走回包厢,不敢再多话。

包厢的门敞着,黎夕就那样直直地忘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黎夕却独独看见了那一盘松鼠鳜鱼,它完整地躺在酒桌的正中央,没有任何人动过。

“江黎夕,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走廊里恢复安静,江聿琛的声音不响,却让黎夕觉得有些刺耳。

黎夕冷哼了一声:“江聿琛,我跟你没有任何瓜葛,还请自重。”

江聿琛听见黎夕急于撇清她与他的关系,突然就有些不悦:“江黎夕,你别忘了,你是我妹妹。”

她急于逃离他的时候,他总是只能搬出兄长的身份,来安慰一下自己。

“江聿琛,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妹妹——江黎夕吗?”

江聿琛没有回答,一双深邃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情绪。

黎夕显然觉得不够过瘾,她一步步迈向江聿琛,含着残忍的笑靥,附在他的耳边。

“江聿琛,你有多肮脏,你自己心里明白。”

chapter 4

卢卿去了S市找叶景琰,一连十天都没有音讯。黎夕也不着急,或许对于卢卿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总比噩运接踵而至,来得好。

黎夕觉得,最近她总是有些倒霉。比如,原本一件做好的企划书,在是否确认保存的时候,按了否。然后,她又只得花一天的时间,重新把企划书补上。

再比如,早上刚买的面包,打开包装袋,准备把包装袋扔了,结果,却把面包当成了包装袋,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