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假成亲,但是温家还是将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从天蒙蒙亮起,唢呐锣鼓声便不绝于耳。

杜纷纷忍无可忍地掀被坐起。

纠结了前半晚,噩梦了后半晚,好不容易睡着了,外头又开始鼓噪了。

“天要亡我啊!”她拥被而坐,绵雨刀砰砰得敲着墙。

外头一阵脚步声。

“杜女侠。”是于有粥的声音。

门刷得拉开。

杜纷纷盯着一对青灰色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事?”

于有粥明显愣了下,不自在地拉了拉随便披上的外套,干笑道:“没事,没事。”

她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没别的事。就是想说,如果你要练刀法,可不可以换一面墙来练。”他的语气十分谦恭,“刚才那面墙刚好靠着我的床。”

“你是叫我别吵吗?”杜纷纷问。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于有粥看着她手里越举越高的刀,态度近乎卑微,“我其实就是怕我不小心打呼,影响到你的修炼我没事了,我回去睡了。”

杜纷纷拿刀挠了挠后背痒痒的地方。“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喧闹声一旦起了头,那就是没完没了。

杜纷纷刚翻了个身,就听外头唢呐声不歇,爆竹声又起。

好不容易熬过爆竹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跟赶鸭似的,来来回回地溜。溜得寂寞了,又是噼里啪啦地摔东西。

杜纷纷哀叹一声,起床洗漱,然后出门溜达。

于有粥住在她的左手边,房间的门开着,没人。

叶晨住在她的右手边。

她没敢靠近,但是随便问了人,说是都去前堂道贺了。

所以,偌大的院子,除了来回走动的人,就只有她无所事事的一个。

杜纷纷突然为自己不能去喝喜酒而感到些许哀伤。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师兄弟们都去河里脱光了洗澡,而她只能一个人抱着木桶洗一样。是种被抛弃的寂寞。

但是这种寂寞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突然想到寂寞是一个人才有的情绪。

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

而一个人意味着——

就算她现在离开,也没有人会管。

她霍然挺直身体,因睡眠不足而混沌的脑海空前清晰。

原本忌惮叶晨的强大而犹豫不决的心在经历昨天‘定关系’这个议题之后变得异常坚定起来。这关系若真的一定,且不说三生三世,那今生今世是绝对逃不掉的了。

杜纷纷越想越恐怖。

未来是当海阔天空的飞鹰,还是永不翻身的老牛就在此一举了!

她匆匆回房,收拾好行李,将银票塞进鞋子,然后一鼓作气,从院子里一路冲了出去。

院子里走动的人虽然多,但谁都没有停下来拦住她。

即便如此,杜纷纷的脚步还是不敢停下。

心跳得很急。

离温府越远,就越急。

杜纷纷停下脚步,扶着树干,低头喘着气。

半晌,气平了,但心跳却没有缓下来。前面有水声哗啦作响,她走过去,伏低身子。

一张清秀中带着几许憨态的脸在水中若隐若现。

她的心渐渐平和。

已经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头。虽然,叶晨大人发现她离开的反应相当相当的不可预测,也不敢预测,但是好歹她当年也被人叫过几声女侠,若是连这点点勇气都没有,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她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

鼓着鼓着,杜纷纷从相信自己是对的,到坚信自己是对的,最后笃定自己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自然应该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所以她是英雄,英雄是不应该害怕的。

杜纷纷花了半天的时间,终于说服了自己。

河的下游有一个小村庄。

几个女子在岸边浣衣,见到杜纷纷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杜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

其中一个青衣女子大胆地靠近她道:“妹子,从哪里来啊?”

“河阳。”杜纷纷答道。

青衣女子道:“从河阳到这里有半天的路呢。你一定累了吧,不如到我家歇歇。”

杜纷纷有点受宠若惊。

事实上在很多地方,像她这样带着刀的江湖中人都是不受欢迎的。因为普通百姓很容易把他们和打家劫舍的匪徒联系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有刀。

“多谢。”杜纷纷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天,她的确是又渴又饿。由于干粮是于有粥带的,所以她的行李里只有衣服。

青衣女子道:“你会武功吗?还是带着把刀做样子防身的?”

杜纷纷道:“会武功,能防身,也做样子的。”

青衣女子掩嘴笑道:“杜姑娘说话真有趣。”

杜纷纷的脚步猛地停住,睁大眼睛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青衣女子的笑容一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茅舍已在眼前。

杜纷纷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是我告诉她的。”

茅舍的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衣如云般飘荡出来,潇洒清逸。

杜纷纷顿时有种走夜路撞鬼的感觉。

危难之中见真情

叶晨沉吟道:“看来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杜纷纷一惊。不会是要把她交出去吧?

“只能破财消灾了。”叶晨长长叹出口气。

杜纷纷看着面前黑漆漆一片的人头,“呃,这么多镖局,要花不少钱吧?”据她所知,镖局失镖的赔偿是原物的好几倍。黑衣人既然有心陷害他们,那么选择的赔偿肯定不会少。不过叶晨是宰相公子,家底应该不薄。她期盼地问道:“令尊宰相大人的年俸多不多啊?”

叶晨歪头想了想道:“一般吧。勉强能维持他要的体面。”

那就是手头很紧了。

杜纷纷又道:“那平时杂项收入多不多啊?”再怎么说也是宰相,贿赂的人应该比知府多得多吧。

叶晨道:“花的比较多。”

那就是没戏了。

杜纷纷哭丧着脸,“那你有多少私房钱?”

“全给你了。”

骗人。明明看他买东西的时候手头宽裕得很。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杜纷纷道:“那你准备拿什么赔偿?”

叶晨道:“赔什么偿?”

“”杜纷纷奇道,“你刚才不是说破财消灾吗?”

“是啊。”

“那不是赔偿吗?”难道用金子买通那些人?这恐怕比赔偿金还要贵吧。

叶晨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买花瓶给他们。”

杜纷纷傻眼道:“哈?”

“他们保的不是青瓷花瓶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杜纷纷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劲。

叶晨已经走回都豆浆铺。

所有伸长的脑袋都泰然自若地缩回来,不过眼睛还是骨碌碌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晨道:“来来来,都来认领失物。”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圆圆扁扁的青瓷钵,“这个花瓶谁要?”

杜纷纷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此青瓷非彼青瓷也。

崔东林代表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出列道:“咳,叶大侠,这个不是花瓶吧。”就算要冒充也找个说的过去的呀。

叶晨道:“怎么不是?把花茎剪得短点不就行了?再说,没人规定花瓶一定要插花,你不会用来盛豆腐花吗?”

所有人被他的歪理砸得东倒西歪。

“哈哈”

王天霸突然捶腿狂笑。

杜纷纷同情地看着他。

唉,没想到他这么不经用,这样就被逼疯了。要是当初是他被叶晨大人挑中,恐怕现在坟头的草都春去秋来好几回了。

叶晨感到她责难的目光,无辜地耸耸肩。

不喜欢这个青瓷钵直接开口就好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人啊,就是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终于还是崔东林看不过眼,忍不住问道:“王天霸,你究竟在笑什么?”

王天霸歇了口气,擦擦眼角的泪花道:“我觉得剑神这招高啊!”

杜纷纷万分肯定,他是疯了。

除了疯子,谁能欣赏叶晨大人的思维?

不过崔东林不这么想,他还是好声好气地问:“此话怎讲?”

王天霸捶了捶胸口道:“那个黑衣人装神弄鬼地作弄了我们这么久,是时候我们还点颜色给他看看了!反正当初保单上写的只是青瓷花瓶,也没说是怎么样的青瓷花瓶。我们只要随便拿个花瓶送到目的地,就算是交差了。那黑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若是他来理论,嘿嘿,我正等着他呢。”

崔东林心头一动,转头看其他人。其他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以他马首是瞻。

他又看向萧大圣。

萧大圣微微颔首。

崔东林暗暗思忖,然后对叶晨抱拳道:“多谢叶大侠替我们寻我失物!”说罢,抢先接过那只青瓷钵。

他这样做是有缘故的。

其实青瓷花瓶哪里不能买,就算再买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从叶晨手里接过等于把叶晨一同拉下水。一方面,多个剑神当靠山总是好的。另一方面,让叶晨坐上同一条船,无疑是让他在无形之中为他们严守秘密。毕竟那么多镖局居然被一个黑衣人耍得团团转,若是传到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其他人见崔东林带头,立刻蜂拥而上,生怕抢得慢了,一场空。

王天霸抢得最起劲,好不容易挣扎出一个木盒,兴冲冲地打开,不由低咒一句,“妈的!为什么是红色的?”

叶晨从人群中悠然走出。

由于刚刚王天霸的那番话深得他心,所以他好心情地建议道:“回家拿笔沾点青色的颜料涂一涂就好了。”

王天霸:“”这也太敷衍了。

问题既然解决,众人也不多留,一一告辞。

崔东林临走时,还特地向叶晨、杜纷纷发出邀请,若是他日路过东昌府,定然要来隆威镖局。

发出同样邀请的还有王天霸。

对于这个心直口快,让叶晨喜欢的男子,杜纷纷十分有好感。因此特地记下了他所在的地方。

一个比这个镇还小的小地方镖局。

众人辞别后,杜纷纷发现萧大圣竟然没走,不但没走,而且还两手空空。

她惊讶道:“萧大哥,你没有领花瓶吗?”

萧大圣冷笑道:“我要青瓷花瓶,我自己会去买。何必要叶晨施舍?”

就算杜纷纷再迟钝,也发现他和叶晨不正常,很不正常。

叶晨不理他,拉过杜纷纷就走。

萧大圣突然大喝一声:“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杜纷纷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

叶晨大为不爽道:“我又没揭发你偷看霍瓶瓶洗澡,你何必耿耿于怀?”

萧大圣跳起来,“你还说你没揭发?!”

叶晨转头看杜纷纷,“我刚刚揭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