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休于诸王之中,虽不及楚王益王,文才亦属中上,于家中调教婢妾,却是绰绰有余。握着红酥手执着玉管小笔,在澄心堂纸上一笔一笔的描绘;听着那略带着蜀音的软语娇音念着李商隐的无题诗、李煜的小词,自然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自那日风波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因了那场闹事,韩王王妃两人俱都年轻,一时之间谁也不肯先低头去找谁,元休索性暂时避开了潘妃等人,每日上朝去,便令了两名侍卫守护着,每日回府,便到揽月阁中,两人关起了门,一起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放风筝,踢绣球…

清晨,他们携手起来,采集花上的露水沏茶,然后等元休回来时,或谈诗论文,或莳花弄香,抢风筝,扑蝴蝶。晚上,添香品茗,或月下对酒,元休抚琴,刘娥鼗鼓起舞。他教她习字学文,她为他研墨弄香,他为她绘像画眉,她为他唱曲解闷,说不尽浓情蜜意,无限恩爱。

元休在府中正式宣布已经纳了刘娥,一时府中上下,俱改称她为“刘姑娘”,龚美已经改称刘美,元休在外头给他买了一所小宅安家,再令他随着侍卫们练卫拳脚,跟随在自己身边为虞候。

这一日正是七夕节,揽月阁上早已经结彩弄灯。元休教了半会儿,见刘娥却是无心写字,眼睛只向外面溜去,知道她的心早已经飞出去了,笑着放手道:“好罢,今天看来你是没心学习了,咱们出去玩罢!”

两人走到院中,见侍女们已经备好一切了:水面上已经放着铜铸的凫雁、鸳鸯、龟鱼等称之为水上浮的,院中放着谷板,上面种些小苗、在苗间搭出些小屋小车。在院子正中,扎起一个台子,摆放着新采的荷花、雕出花样的瓜果,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糖果,还摆着果实将军,台子的正中,则摆着一个饰着金珠罩着红纱的玉制磨喉罗。那磨喉罗是乞巧节用的巧神,形如手持荷叶的童子,十分可爱。

刘娥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去,一边帮着倒忙,一边惊笑不已。她长到十五岁,流离甚多,何曾有过节日,初过七夕,喜得看看什么都是新鲜无比。

见太阳甚好,刘娥拿了个玉碗,在碗里投着小针,但见那小针伏在水面上,慢慢地转动着,看那影子散如花、动如云、细如丝。元休喜得拍手笑道:“乞到巧了,我的小娥原本就是最巧的娘子!”

玩着玩着,不觉已经黄昏,用过七巧节的诸般巧食,眼见一弯新月升起,刘娥学着上了香,将喜蛛放在盒子内,等次日看它结网成什么样子。

然后,两人手拉着手,来到荷塘边,将那些水上浮点着了蜡烛,一一放入池中,看着流水将它们远远地推送出去,刘娥微微一笑,倚在元休的怀中,柔声道:“三郎,今天是七巧节,牛郎织女尚且相会,你去王妃那里坐一坐吧!”

元休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欢喜,抚着刘娥的头发道:“小娥,难为你说出这番话来,她这么对你,你还为她说话。她但凡有你一半温柔宽厚就好了。”

刘娥低头道:“可是你总是要去的呀!今天是七夕,你要再不理她,她就更恨我了!”

元休拉着她道:“我也本想过去一下。却不是为她,而是为你好些!解了她的怨,咱们才能长长久久地呢。否则,我心中终是不安,怕你会有什么事。”

刘娥微微打个寒战,强笑道:“看你说哪儿去了,三郎,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元休笑道:“对了,近些日子,大皇兄渐渐大安了,昨天我去看他,他还拉着我的手问功课呢。往日我最怕他问我功课了,如今我却是听到他问我功课,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父皇比我更欢喜呢,半个月前,他还下诏大赦天下,为大皇兄祈福!我看再等到年底,皇兄就应该痊愈了,父皇心情必是极好,那时我便正式为你讨个封号,从此咱们天下太平!”

刘娥不由地合什向天祝道:“上天保佑,楚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切否极泰来!”

元休不由地也站到她的身边:“上天保佑,大皇兄身休安康,一切都否极泰来!”

元休去潘妃处了,刘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凄凉,这样的一个七夕夜晚,自己却只能独自守着揽月阁。今天,元休未下朝之前,刘夫人派人来了,告诉她七夕之夜,王爷必须去王妃处。她虽然不甘心,却无奈地依从了,心里却是抱着一丝希望,元休会不去,但是,他还是去了。

节日,注定是属于正室的吗?

过了七夕,就是中秋,过了中秋,就是重阳。

(本章完)

[(第36章大宋女主刘娥(36))]

这一个重阳节,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忘记的。

这一年的重阳节,太宗早上起来,见今日风和日丽,御苑中菊花盛开,五色缤纷;花光烂漫,甚是可爱!太宗因为往年事多,倒不曾好好庆祝,今年除了楚王之病外,诸事皆顺。且近日听得楚王病体大安,心中更为高兴。吩咐夏承忠道:“宣旨,召诸王到金明池琼林苑,赏菊射猎。”

夏承忠忙应了,小心地再问一句:“那,宣不宣楚王?”

太宗沉吟了片刻,道:“楚王病体未愈,骑马射箭地…还不宣为好。”

夏承忠应了一声:“是!”退了下来。心知楚王生性好胜,往年诸王重阳饮宴,骑射赋诗都是他称魁首,今年病了一场,见诸王争胜,若是下场恐劳累了,若不下场又恐他心情失落,还是让他在家休息,不宣为好。

太宗起驾去了琼林苑时,见丞相李昉、李沆等俱已经到了,陈王元佑为首,领着韩王元休、冀王元隽、益王元杰已经恭候多时,隔一会儿,几位年幼的皇子也都由保姆们带着来了。

六皇子元偓年方九岁,七皇子元侢年方六岁,八皇子元俨更小,才不过五岁。诸人看着两个小皇子身着戎装,拿着小弓小箭,拖着小胖腿摇摇摆摆地过来,倒让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太宗也笑了,叫人抱了元俨过来:“朕叫你哥哥们来行猎,怎么你也来了,你拿得动弓箭吗?”

元俨奶声奶气地道:“儿臣能拿得动,母亲说,父皇能百步穿杨,我也要像父皇一样棒!”

太宗大笑,元俨的生母王美人在后宫之中甚为得宠,小小的元俨也是经常被他捧在手心中,与其他皇子不同。

元俨抬起头撒娇地告状道:“父皇,我要骑马,母亲不让我骑。我都这么大了,哥哥们都能骑马了,为什么不让我骑?”

太宗笑问:“哥哥们都能骑了?”转问夏承忠:“元侢也能骑马了吗?”

夏承忠忙回道:“上个月陈王爷抱着七殿下同乘一骑慢慢地走了圈。”

太宗笑道:“好,那今天父皇和你同乘一骑,也让你过过瘾!”

元俨大喜,忙从保姆手中挣扎着要下来磕头,太宗笑着抱过了他,道:“来,一起骑马去!”

六皇子元偓、七皇子元侢羡慕地看着元俨咯咯笑着,被太宗抱着上马,同骑而乘,而自己却只能黯然地被身边的护卫抱着上马。

站在后面的元俨保姆心中暗喜,昨天王美人教的话,小殿下果然记得好,说得妙。

站在一边的陈王元佑心中忽然一涩,多年前的自己,也如同此刻的元偓、元侢一般,年纪同样相差无几,父亲亲手抱上马的,看着夸着的,却永远是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大哥元佐。

想到这里,心中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却是这一楞神间,太宗已经去得远了。他摇了摇头,甩开心头不适宜的想法,挥鞭策马追了上去。

太宗先行,陈王元佑随后,其余诸皇子及侍读们也跟着策马追了上去。

本朝以军功起家,诸皇子射猎的本事都不差。不一会儿功夫,陈王元佑先射着了一只獐子,过一会儿,冀王元隽也射着一只兔子。益王元杰急了,一抽马缰,远远地跑到了前头去。众王都全神贯注在行猎上,唯恐自己落了后。韩王元休也跟在众人中间,眼看着今年人数与往年相比,少了许多,心中暗暗慨叹:往年行猎众人中,有三皇叔秦王延美和他的两个儿子德恭、德隆,还有大哥元佐。再早些,还有太祖的诸子德昭、德芳等人。十余人热热闹闹的,到如今,皇叔和两位皇兄已死,大哥也因此事而发了狂病,德恭等兄弟贬的贬,逐的逐,今日御苑真正行猎的竟只剩父子五人,再不见昔日的热闹了。

正想着,忽听得远处元杰急叫道:“三哥,三哥,快——大鹿——”

元休一回神,却见前方一只大鹿飞快地跑过,忙引弓射箭,“嗖——”地一声,正射中大鹿身体,众人欢呼声中,王继恩率先骑马过去,挥刀割下鹿茸来,盛了满满一碗鹿血呈给太宗。

太宗大笑着喝了半碗,一挥手,令王继恩将剩下的半碗鹿血赐给韩王元休。元休忙跪下来谢过赏赐,将鹿血喝下,直觉得一股热气自小腹直冲上来,抹了一下嘴角,把方才的想法顿时抛开,叫道:“儿臣再去射猎去!”

太宗下了马,带着三位年幼的皇子,至苑中歇息,其余四皇子和诸臣们,则继续行猎。到了下午,各自回报上来:陈王元佑得了一只獐子、一只黄狼和三只兔子;韩王元休得了一只大鹿;翼王元隽得了一只大鹿三只锦鸡,益王元杰却只得了五只兔子,连小小的元偓也在护卫的帮助下得了一只兔子。

太宗站了起来,笑道:“都不错,只是元休元杰落了第!这琼林苑给你们闹了半日了,咱们下午换一个地方闹去!”指了指丞相李昉道:“下午咱们上你家闹!”

李昉大喜,忙出来磕头道:“这实是天恩浩荡,老臣蓬荜生辉。”

太宗笑道:“先别高兴,就是看你家离这儿近且院子又大,好让他们烤鹿肉去。且听说你家今年的几本绿菊开得好,朕也想去看看。”

李昉喜动颜色,道:“是是是,绿菊本是最难得的。今年国泰民安,托了官家的洪福,这花也乘人意。臣去年引种了两本绿菊,是“豆绿芙蓉”、“绿玉牡丹”两种珍品!昨天忽然开花,花朵硕大,竟如碗口,令人爱煞!原来是应了今日官家驾临,特地开花相候!”

(本章完)

[(第37章大宋女主刘娥(37))]

太宗笑道:“你是三朝老臣,文章满天下,说得朕马上就想见到这两本绿菊了。李昉,引路吧!”

到了李昉府,便在菊圃边设宴,一边赏菊,一边饮宴。

夜色初上,便点起华灯,一边烤着鹿肉,一边太宗便命诸皇子和诸臣作诗赋以记。凡有先作好的,便赐酒三杯。

诸皇子苦苦思索着,益王元杰今日在行猎中落了后,知道晚上必还有诗赋命题,早早已经打好腹稿,见太宗下旨,巴不得这一声,立刻一挥而就,第一个呈上诗稿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诸王都有了诗作,呈上来先是给丞相李昉评过了,然后太宗御览,果然是元杰夺了冠,其次是陈王元佑,然后是韩王元休,翼王元隽虽然排在了最后,太宗看了文章后也笑道:“比起以前,也是大有进益了。今日不论骑射诗赋,都有赏!”

王继恩知道为着前日太医报来,楚王病休康复许多,令太宗心情极好。今日诸王也都有意奉承,让太宗十分高兴,必有厚赏,早准备了单子,此刻忙呈了上来。太宗便叫人依着今日骑射诗赋的名列,赏赐了上方珍玩等物,另留出了一份明日赐到楚王府中去。

诸王见太宗心内欢喜,自然有意承顺,在席间谈笑议论,异常欢畅,那说笑的声音,连隔院都听得见。所以这一次的筵宴,直到夜半方散。诸王谢过宴。各自捧着赏赐的珍品回去,由东门而入,正经过楚王府前。

那一日使者忽然来报,说是秦王已死。元佐多日的担忧终成事实,一时间急怒攻心,骤失神智,潜意识里,只是想否认这一切,拒绝面对这一切。

他一直用着太医的安神药,终日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有一日,当他醒来时,看到了王妃李氏那已经憔悴的面容,看到了窗外渐落的黄叶,他才慢慢地回想起了一切。

一切终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他最怕的事情,已经成了事实。德昭的事,可以看成是意外,德芳的死,亦可称作是病患,然而廷美的死,无可挽回地却把这一切连在了一起,把他推到了万人瞻目的位置。廷美的死,赤裸裸的是一场谋杀,从密告、到流放、到监视、到逼死。他连自欺欺人都没办法了。父亲的万世功业,终因为德昭、德芳和廷美的死亡,终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染上永远无法洗去的污点。

他听着李氏絮絮地说的,皇帝是如此地看重,太医一天三遍地看诊,皇帝总要亲自过问。诸王、众臣的探望,也因为皇帝的一句:“不得太过惊扰病人!”而挡了回去。听说他终于清醒,皇帝大喜,特地为他而大赦天下祈福。

李氏只顾数说着皇帝的恩宠,换了旁人,换了平时,也自是因此而得意而感动而欣喜。然而于此时的元佐来说,皇帝的恩遇多一分,他心头的负荷更沉重一分,沉重地他几乎要大喊一声:“不要如此待我!”

恼怒之下,他逐走了御医,打翻了药汤。李妃心中担忧,却吩咐了御医等人,不得将此事报入宫中。

如此静养了数日,元佐犹如囚在笼中的困兽,只觉得宿命步步逼近,无可奈何却又心犹不甘。

日子慢慢地过去,诸王众臣也因为太宗的旨意,不敢多来打扰。然而于元佐看来,自己与这个尘世,越发离得远了。

这一日他的心情极其低落,只吩咐了翊善戴元去韩王府请韩王过来说说话。不料戴元回报,今日重阳节,诸王都奉旨到琼林苑射猎。

元佐怔了一怔,问起来今日竟是重阳节了。皇室最重此节,往年重阳节的时候,太宗都是宣召诸王进宫赏花赐宴,或是行猎比射。忆往年不管骑射赋诗,于诸兄弟中,无人能比得过他。年年重阳盛宴,或许会少了别人,可是太宗身边,从来有他。

记得那一年重阳节,正在征北汉的军中,除了他以外,诸皇子都未曾随军,他以为太宗不会过重阳,可是太宗仍特地宣召了他,北山登高行猎,共度佳节。

然而今年,太宗大张旗鼓,宣诸皇子到金明池行猎赏花,竟然没有他?这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忽然间,元佐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跌坐回座中。

李妃无力的劝说,侍从们虚假的猜测,都无法避免一个事实,在这皇室的大宴中,他已经被太宗排除在外了。细思起来,父皇为人一样独断专行,从不容人有置啄的余地。然三皇叔的事上,自己多番顶撞太宗,为三皇叔说情。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违逆,让父皇渐渐地厌恶了他,疏远了他吗?还是因为他病了,成了个废人,不再是大宋最出色的皇子,不再是父皇眼中的骄傲了?

二十多年父子相处时的一幕幕情景,一一闪现。如果这二十多来年,父亲待他也像对待其他皇子一样平常对待,那么此刻的冷落,对他来说也不至于这么难以忍受。

然而偏偏不是,这二十年来,所有的皇子加起来,也不及待他这般的厚爱,尽管有些时候,这种爱变成了一种沉重的枷锁,然而骤然发现自己被遗弃,那种感觉却是痛彻骨髓的。

脑海中猛然间想到了两句话:“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是因为这样吗?三皇叔遇难,满朝文武,皇室宗亲,无一人为之辨解,无一人为之说情。唯一的痴人是自己,却原来自己做了世同嫌的人。他因为太爱父亲,容不得父亲的万世声名上有任何的污点,却不知到头来,他为此所作的努力,却最终因此失去了父亲。

(本章完)

[(第38章大宋女主刘娥(38))]

元佐怔怔地坐在那儿,听着他派去打探的人,回报来一波又一波的消息:“官家抱了八殿下一起骑马!”“御宴上谈笑风生,连隔墙都听得清楚!”“陈王行猎,得了第一!”“今天连六殿下都射中了一只兔子!”“官家十分高兴,还要移驾李相的府第去赏绿菊!”

元佐听着消息,饮下一杯又一杯酒,流水般的山珍海味送上来,他一筷也没动,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自中午饮到晚上,天色渐渐地黑了下去,消息仍在不断地传来:“官家带了诸位皇子,在李相家烤肉呢!”“两大坛子的酒都喝尽了!”“官家令诸位殿下赋诗,五殿下得了头名了!”“官家取了许多上方珍玩赏赐诸位殿下呢…”

最后,是翊善戴元小心翼翼地来报:“诸皇子都已经散了,王爷,咱们也收了宴吧!”

元佐冷笑道:“散了,散了的好!世间的盛宴,终有这一散!他们散他们的,我独自一个人,有什么聚散可言的?”

戴元不敢再言,退了下去。

元佐高声道:“张起华灯,我要到花园再饮,饮个痛快!”

李妃不得已劝道:“王爷,您醉了!”

元佐推开他,大笑:“醉,我是千杯不醉的量,怎么会醉。世人皆醉我独醒,怎么一个痛快了得!”

到了园中,方摆开酒宴,忽然扑喇喇地一声,一只海东青飞进园中来,撞着了一扇宫灯,“啪”地一声,众人皆吓了一跳。

元佐眼中寒芒一闪:“哪来的海东青?”

海东青是一种极骠悍的猎鹰,来自辽国极北边远的地方,也就元佐打北汉时,得了几只给诸皇子作行猎之用。海东青最是凶野,元佐平时除行猎外,都是锁住的,如今飞进来的这只海东青,分明不是他的。

过得片刻,但见一护卫跑进来,诚惶诚恐地禀道:“回王爷,是陈王、韩王等诸位王爷经过府外,不小心让海东青飞了进来,几位王爷此时正在门外听宣!”

元佐冷笑道:“我正等着他们呢,且让他们进来吧!”

陈王元佑率着几名亲王进来时,仍然是着了猎装,待要行礼,元佐笑道:“你们这身打扮不便,免了吧!今天玩得可高兴?”

陈王元佑早已经看出他的神色不对,不敢回答,直推了韩王元休出去说话:“三弟,还是你来说吧!”

元休在哥哥面前素开自在惯了,却不及元佑时时察颜观色,这边正是刚刚散了宴,还在兴奋之中,又喝了点酒,便兴高采烈地把今天宴会的内容说了一遍,夜色灯光下,全未见楚王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难看了!

元休说道:“今儿大哥不在,大家可出风头了。往年不论文武,都是大哥抢了先。今年射猎第一的是二哥,赋诗却是五弟占了先。父皇大为高兴,赏赐比往年丰厚得多!”

元佐冷笑道:“自然我是个多余的,我不在,你们还玩得更开心!”

元休吓了一跳:“大哥,我说错话了吗?”

元佐看着他惶恐的神色,长叹一声:“没有!”

陈王元佑忙道:“大皇兄,天色已晚,我们不敢打扰大皇兄休息,还是先行告退了吧!待他日再来请大皇兄的安!”

元佐看着他,冷笑道:“慌什么,一场兄弟,难道说连陪我喝杯酒的情份也没有吗?来人,给各位王爷上酒!”

诸王无奈,已经知道今晚情形不对,楚王有病他们都知道,不敢违逆了他惹出病来,亦怕自己担上这个罪名,只得依然吩咐坐下来,却是个个局促不安。

元佐冷眼看着他们的神色,更像是验证了人人都已经嫌着他似的,心中一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冷笑道:“不敢留各位兄弟,喝了这杯酒,尽了我们兄弟的情份,你们就各自回去吧!”

诸王如蒙大赦,连忙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齐站起来告辞出去。独韩王元休心中不安,走了几步又回来小心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元佐温言道:“我没事,你回去吧!纵然你我骨肉至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究要各自回去的!”

元休点了点头,也告辞去了。

元佐看着元休远去的背影,欲叫住他,手已经伸出,却终于没有叫出口,任由他去了。转回身去,大叫一声:“拿酒来!”

诸王一去,他竟是疯狂地大喝起来,左右侍从劝都劝不住,只得任由他喝得酩酊大醉,将他扶入房中安歇。

合府上下,担足一天的心,终于见楚王已经睡去,众人也都各自收拾着安歇去了。

半夜里,冲天的火光将众人惊醒了。

东宫着火了,一间又一间亭台楼阁,画栋雕梁在熊熊大火塌陷,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焦炭气味。

在东宫最华美的日辉堂,楚王赵元佐将最后一根烛火扔了下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孤独的身影在火光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一夜,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座汴京城。

(本章完)

[(第39章大宋女主刘娥(39))]

太宗这一夜正在王美人宫中安歇,睡梦中便被喧闹声惊醒,遥见东宫方向红光冲天,急问:“出了什么事?”

小内侍周怀政忙上前道:“回官家,东宫走水了!”

太宗唬了一跳,赤着脚跳下床来:“东宫,不是楚王居处吗?快叫人救火!”

周怀政磕头道:“已经着人救去了!”

太宗急道:“多派些人手过去!”

周怀政连声应着,急忙退下,召集禁军前去救火。

太宗站在窗边,却见火光越来越大,更是心急如焚。王美人忙起身取衣为太宗披上,一边柔声道:“官家不要着急,已经派了人去了,楚王吉人天相,必会没事的!”

太宗也无心理她,一叠身便叫人更衣,吓得王美人跪在地上劝道:“官家至尊,不可轻涉险地。”

正值着急时,王继恩闻讯已经赶了过来,回禀道:“官家但请安心,臣刚刚自东宫而来,楚王无恙!幸而发现得早,楚王府上下均无人损伤,皇城司已经在救火了!”

太宗追问:“烧得怎么样了?”

王继恩只得回道:“天干物燥,今夜的风又大,这火势汹汹,只怕东宫难保!”

太宗厉声道:“这么说,整个东宫都烧了?究竟这火是怎么起的,叫大理寺好好地追查,务必要严惩!”

王继恩忙着应了,道:“官家放心,火势已经在减缓中,请官家只管放心安歇吧!”

太宗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只管站在窗口看着东边的火头。

这火一直烧到五更,才慢慢地熄下来,楚王的寝宫早已经化为白地。然而东宫与大内之间,却有人一早泼了冷水,未曾烧及。

东宫诸人,拼着死命强力将楚王自大火中救了出来。尚是惊魂未定之际,太宗派来查问的人已经到了。

楚王元佐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于万物都不再动心。身边的侍从,一个个被叫去问话,一直到奉旨查问的夏承忠走进房中,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安好,奴才奉旨问话,昨夜的火,王爷可知是怎么起的?”

元佐很平静地道:“是我放的!”

夏承忠虽然已经从他人口中得知,却是不敢相信,此刻听楚王如此镇定地说出来,也不禁吓了一跳:“王爷,此话不可乱讲,王爷是病了,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告辞!”

“回来!”楚王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违逆的力量:“承忠,看着我,把我的话一字字地听好!”

夏承忠只得苦着脸转回来,看着楚王一字字地道:“这把火,是我放的,与他们任何人都无关!”

“啪——”地一声,一柄玉如意从御案上被用力扫落,太宗大怒:“你敢是疯了不成?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来?”

楚王直直地跪在御书房,他脸色极为憔悴,神情却是很平静:“儿臣该死,请父皇重重降罪!”

“元佐!”太宗看着他:“你胡闹够了没有,足足闹了一年还不够,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楚王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胡闹?是啊,在父皇的眼中,儿臣一直是在胡闹而已!儿臣不孝,一直是在胡闹,以至于惹了父皇的厌弃!”

太宗惊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这厌弃二字,却又是从何说起?”

楚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儿臣知道,儿臣三番五次,违逆了父皇之意,纵是父皇厌弃,也是儿臣自食其果。昨天重阳佳节,诸兄弟金明池赐宴,父皇却没有宣儿臣,儿臣就已经知道了!”

“你说什么?”太宗气得发抖,亲自站起来走下去,“啪”地一声给了楚王一个耳光,怒喝道:“夏承忠,将昨日朕特地留起来给楚王的赏赐拿出来!”

夏承忠应了一声,忙将昨日特地留起来的各色珍玩捧了上来,盘中满满地盛着珠宝,还有来自和田的玉如意、安南的合浦大珠、辽国的雪貂裘、还有一株极大的深山灵芝。夏承忠捧着赐物这边劝道:“楚王爷,昨天重阳赐宴,官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这一年官家用您的病一直操心,见您好些,才有心情设宴,又怕您身子刚好,受不得风吹的。再则各位王爷骑猎争胜的,怕您见着心情不好,所以才不宣您。可是昨儿的赏赐,官家都将最好的先留起来给王爷了!官家心里,可是只有王爷呀!”

楚王看着眼前的一件件珍宝,怔住了。良久才抬头看着太宗:“父皇,儿臣该死!”

太宗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拨剑,将所有的赐物都砍得稀烂。吓得御书房所有的内侍跪下不住磕头。太宗的剑指住了楚王,他的手在颤抖:“朕未曾弃你,而是你弃了朕,在你的心里,已经背弃了朕!所以朕不论怎么对你,你都心如铁石。在朕的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可是在你的心里,倒把他人看得远比朕重要!所以你为了他们违逆朕,为了他们故意胡作非为,杀人放火的事你全做了出来,就是希望朕厌弃了你,是吗?在你的心里,已经弃朕而去了。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就是你眼中看到什么!在你的心里,对朕早已经没有感情,没有信任了!所以你才会认为是朕弃你,是朕厌你,是与不是?”

元佐看着眼前忽然变得苍老的父亲,听着这一句句剜心的话,只觉得五内俱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勉强张口,凄厉地大叫一声:“父皇——”已经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本章完)

[(第40章大宋女主刘娥(40))]

太宗一把将手中的剑重重掷下,踉跄着转过身来,用尽全力才能扶住御案,再也不去看这个最心爱的儿子一眼,冷冷地道:“你始终都不明白,当然兄弟二人从军,朕也是棍棒打出的天下,朕也曾亲披兵甲,血染沙场。赵宋江山不是太祖一个人的江山,也是朕的江山。朕要天下人都明白,如今的皇帝,是朕、不是先皇。朕不可以永远活在哥哥的影子下。”他看着御案上的玉纸镇,这是昔年元佐呈献的贡礼之一。只因为是元佐献的,他一直留在案头。看着这玉纸镇,皇帝的心头之痛,无以言表。当年父子何等连心,他征北落难,血色夕阳中,只有元佐一人拼死去找他;儿有疾,父牵挂,亲问寒暖。为什么到如今,父子相对时,两个人的心,竟然已经冰封?

太宗的手,紧紧握住了玉纸镇,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一丝的暖气了:“哀大莫过于心死。你所要的,朕都成全了你。身为父亲,朕能为你尽到的心,已经到了头了!身为一国之君,朕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接受国法的制裁!”他大喝一声:“来人哪,将楚王带下去,交给御史台,依国法治罪!”

夏承忠大吃一惊,磕头道:“官家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