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心头狂跳,不安之意重浓。

此时却听得太宗咳嗽一声,道:“寇准怎么还没到吗?”

寇准连忙跪前一步,道:“臣寇准叩谢皇恩。”

听得太宗道:“撤了屏风。”

寇准抬起头来,却见太宗家常衣着,赤着双足倚在榻上,脚上仍可见刚刚泡过药水的痕迹。

太宗慵懒地笑道:“你如何这般迟才来?”

寇准叩首道:“臣望帝都,亦如久旱之盼云霓,只是臣是被贬之人,未曾奉诏不敢擅回京城。”

太宗淡淡一笑,道:“平身,赐座!”

寇准慢慢地坐下,不知怎么地,他心中似有一种预兆,今天的会见,绝不寻常。此刻太宗的态度越是轻松,他的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起来。

太宗掀衣随意指着自己的双足道:“朕这脚,一到了冬天,越发风湿冬疮什么都来了。前些年泡泡药水,倒也好些,如今却越发地厉害起来。唉,真是老了。”

寇准站了起来,肃然道:“官家足疾,社稷何曾不是足疾呢?”

太宗微微一笑:“寇卿此言何意?”

寇准恭敬地拱手道:“神器未托,怎么不是社稷的足疾呢?”

太宗大笑,振衣而起道:“以卿之见,朕诸子中,何人可以付神器者?”

寇准心中狂跳,脸上却不露出声色来:“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乾纲独断,择所以副天下望者。”

太宗收了笑容,屏退了左右,低头沉吟许久,这才徐徐道:“襄王如何?”

寇准只感到一颗心似要立刻蹦出了胸腔来,他来之前,隐约猜到太宗心中为皇储之位而犹豫,再见太宗示以足病,更是试探着指出“神器何托”的大事来,此时见太宗终于提出了人选。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来,大宋皇储的决定,竟然真的就在今天自己的三言两语中尘埃落定了吗?太宗看似闲闲地一句话,然而此时他的神态越是轻松,越知道这件事在他的心底思虑已久,隐藏已久了。

寇准强抑内心的慌乱,退后一步,颤声道:“知子莫若父,圣心既认为襄王可以,请早作决断!”

太宗点了点头:“你出去罢!”

寇准恭敬地磕头退出,在退出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太宗闭目向后倚去,神情之间似放下了一件大事,那一刻间竟是说不出来的疲惫之态毕现。

只是那一刹那而已,寇准却看到了。

退出大庆宫,寇准走了两步,忽然间只觉得手足酸软,他勉励扶着廊柱站定,时值深秋,他却发现全身上下,竟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次日,圣旨下:襄王元侃,赐名恒,即日起改封为寿王,兼任开封府尹。

(本章完)

[(第93章大宋女主刘娥(93))]

第十九章、立储大典

淳化五年九月壬申,以襄王元侃为开封尹,改封寿王。大赦天下,除十恶、故谋劫斗杀、官吏犯正赃外,诸官先犯赃罪配隶禁锢者放还。

同日,以左谏议大夫寇准参知政事。

足足三天,新任的寿王元侃,未曾到过薜萝书院了。

刘娥坐在窗外,看着那片片枫叶自枝头慢慢地飘落在湖面上,转眼间,已经落了一池。她轻轻地伸手,拣了一片较大的叶子,沉吟良久,提笔题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忽然听得脚步声急响,侍女纹儿急忙跑进来,喘着气道:“夫人——王爷、王爷来了——”

刘娥骤然站起,转身间衣袖带动砚台翻转落地,在她美丽的裙裾上飞溅了几滴墨汁。她低首看着那点点墨迹,微微地笑了。果然——是心有灵犀呵!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发际,却也不更换衣裙,径直进了前厅。

前厅却早已经坐了好几人,煞是热闹。

刘娥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妾身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却是元侃早已经抢上前来抱住了她:“小娥,你也敢来取笑我,我可要罚你了。”

刘娥盈盈一笑:“难道三郎不高兴吗?”

元侃抚额笑叹一声:“固然是欣喜若狂,可是,更觉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哪!”

众人听了这话,也不禁皆轻叹一声。本朝开国以来亲王兼开封府尹,相当于皇储之位。可是离龙椅太近的位置,却是最危险的位置。

自当今太宗即位以来,前面已经有三个亲王的前车可鉴了。秦王廷美,流放房州一年后病死;楚王元佐,已贬为庶民,如今还以疯症被幽禁在南宫之内;许王元僖,死得不明不白,连死后都要再度受贬侮。

想到寿王这“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心境,众人弹冠相庆之余,却也有一种寒意升上。

钱惟演轻轻鼓掌:“难得王爷如此清醒看事。为将之道,未虑胜,先虑败,方能够百战不殆。其实,自许王去世之后,官家对于皇储之事,亦是慎之又慎,思虑已久。官家春秋已高,此事的变数,自当是极小。”

王钦若叹道:“只怕是越王吴王他们不死心,暗中生事。”

张耆接口道:“还有王继恩,此人对楚王极为忠心,当年许王死后被贬,就是与他有关。他若是从蜀中回来,也会弄鬼的。”

刘娥沉吟片刻,问道:“因此,王爷这开封府尹,确是危险。对了,听说此番提出立储建言的,是寇准?”

杨亿是寇准好友,忙道:“正是寇准自青州回来,听说是一见到官家,就提出立储之事了。”

王钦若叹道:“也亏得他是个直言敢谏的人,自前次冯拯上书立储被流放之后,再敢无人敢提出此事来。”

钱惟演笑道:“我看官家此次也是等着有人来提出此事呢,可惜无人敢提,因此来特地召了寇准回京,就是知道唯有他这性子,才能提出此言来,正好借机宣布了。”

刘娥优雅地坐了下来:“我记得以前听钱大人讲课,说到契丹的萧太后举行再生礼柴册仪的事。听说她最近又行了一次再生礼了,是吗?”

杨亿点头道:“不错,萧太后以女子之身执掌契丹这样一个大国,要镇服二百部落、南北两院、契丹汉族的文武大臣们,确是不易。因此她效法契丹远祖,行柴册仪再生礼,昭告天下,彰示她的权力乃是天命所赐。上一次的柴册礼之后,她很快就镇服了四方部族,此次她再次行再生礼,怕是要召集兵马,会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了。”

刘娥点了点头,道:“我中原历代亦有祭天告祖的仪式,相信也与此差不多吧!”

杨亿点头道:“正是。”

刘娥笑了一笑道:“杨大人是当世名家,我一个小女子知识浅陋,说错了请勿见笑。”

杨亿欠身道:“不敢,月夫人每有振聋发聩之言,令我们受益非浅。”

刘娥笑道:“那我就说了,我中原自唐末以来,朝代更叠,乱象纷纷,只怕已经有一百多年未曾有过祭天告祖的仪式了,这种仪式,怕也是与契丹萧太后的柴册仪近似,都是安民心昭示天下之举吧!”

杨亿点了点头,眼中仍有些迷惘。

元侃忽然心头狂跳,一把抓紧了刘娥的手:“小娥!”这主意太大胆了!

刘娥含笑道:“中原已经有一百多年未有过立太子祭天告祖的仪式了吧!从古到今,有哪一个王朝不立太子呢?终不成自本朝起,去了太子位,改叫开封府尹了。”

这时候不但杨亿,连王钦若钱惟演张耆也都立了起来,叫道:“正是,一旦王爷正式召告天下成为太子,这名份才彻底定了。”

元侃摇头道:“不可,不可。父皇英明,眼中揉不得沙子,最恨亲王与臣子们结成朋党,只怕是弄巧成拙。”

刘娥瞟他一眼,道:“咱们又没做什么,怕什么?对了我听说寇准此番回京,还未找到房子,如今是暂借住杨大人的一处府第?”

杨亿点头道:“正是呢,前几年我在南门买了间宅子,原也准备修个花园。恰是寇准那年下贬青州,因路途遥远,他是个手大的人,历年宦囊无积,便把原宅给卖了。如今刚刚回来急着找房子,却正是看中我这间宅子。只是他要买,我不肯卖,因此同他说好,园子共赏,宅子租他来住。”

刘娥笑道:“如此说来,杨公与寇大人平时相交甚多了。”

(本章完)

[(第94章大宋女主刘娥(94))]

杨亿笑道:“平时也是谈些诗书画艺的,此人性子甚拗,却也是难以说动。”

刘娥含笑缓缓地道:“杨大人有闲暇时,只把契丹的柴册礼与唐代的册封太子之仪,有何安定天下民心之功,做为对典制仪式研究的心得,如我们吟诗填词一般,与寇准大人做些学术上的讨论,这便够了。只须杨大人点到即止便可,咱们只是提醒寇准一声,有这么一种可能存在而已。寇准是最直言无私的人,由他说出来,官家心中自有一个印象。”她扫视众人一眼,缓缓地道:“只要今后一提与契丹有关的事,官家会想起萧太后是以柴册礼而掌握契丹部众的心,这就足够了。”

元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娥,这个主意太胆大了,太胆大了。”他口中似是反对,却是并没有摇头的意思。

钱惟演怔了半晌,忽然向着刘娥一个长揖:“月夫人,从此之后,钱惟演再不敢在夫人面前称师。”

两个月后,随张咏去蜀中的刘美回到了汴京城。

刘娥见了刘美回来,甚是欣喜,道:“大哥,你可回来了,说说蜀中的情况怎么样?”

刘美道:“自张大人去了之后,每天的形势都在转好。此番亏是王爷荐了张咏大人去,那王继恩自恃功高,骄横无比。若不是张大人,当真谁也镇不住他。这一次我跟着他赴蜀中,那王继恩竟然只派了一名小吏来回话,而且言辞中颇多冒犯轻忽之语,张大人便罚他带枷示众,那小吏恃着有王继恩撑腰,竟出言恐吓,说什么你敢枷我,枷我容易除下来难,现在我把这枷就戴一辈子,永远不除下来。要么你张咏给我请罪,要么就砍了我头。”

刘娥啊了一声,道:“此人竟如此骄横,纵是有王继恩撑腰,也是可恶透了。”

元侃摇头笑道:“张乖崖的性子最是乖张,越是横的他越不怕。”

刘美笑道:“正是呢,张公也大怒,立刻喝令叫人即刻便斩了他的头。”

刘娥笑道:“这件事未免做得过分,其实不妨让他戴着枷,且看他是不是真的戴上一辈子不可!”

元侃笑道:“小娥这法子倒也有趣。只是你却不知,这乖崖虽然是文官出身,论他少年时的行径,却是游侠一流的人物。他未中举时,有一次得汤阴县送了他一万文钱,夜晚他投宿于山道上的一间小客栈,那客栈却原来是家黑店,店主父子见他带了不少钱,很是欢喜,悄悄的道:‘今夜有大生意了!’不料却被他听见。到了半夜,那店东长子先摸进门来…”

刘娥听到这里,惊呼一声,却听得元侃继续道:““张咏早已有备,先已用床抵住了左边一扇门,双手撑住右边那扇门。那人出力推门,张咏突然松手退开,那人出其不意,跌撞而入。张咏回手一剑,将他杀了,随即将门关上。过不多时,次子又至,张咏仍以此法将他杀死,持剑去寻店东,只见他正在烤火,伸手在背上搔痒,甚是舒服,当即一剑将他脑袋割了下来。黑店中尚有老幼数人,张咏斩草除根,杀得一个不留,呼童率驴出门,纵火焚店,行了二十里天才亮。”

这一段故事只听得人目瞪口呆,气都喘不过来,说了完刘娥才轻吁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素日见他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竟不知道他原来有这般杀人的手段。”

元侃笑道:“素性今日就说故事了。还有个故事,也不知道真假,是杨亿说给我听的。说有个士人在外地做小官,受到悍仆挟制,那恶仆还要娶他女儿为妻,士人无法与抗,甚是苦恼。张咏在客店中和他相遇,得知了此事,当下不动声色,向士人借此仆一用,骑了马和他同到郊外去。到得树林中无人之处,挥剑便将恶仆杀了,得意洋洋的回来对那士人说:“我已经劝此人离去,终身再不会来骚扰你了。”

刘美点头道:“也只有这般的杀星,这般肆无忌惮的手段,这才能镇得住王继恩呢。那王继恩部下士卒不守纪律,掠夺民财,张大人派人捉到,也不向王继恩说,径自将这些士兵绑了,投入井中淹死。王继恩见他张咏手段厉害,那些手下人行事就规矩得多了。那一次,王继恩故意将许多乱党来交给张大人办罪,张大人尽数将他们放了。王继恩大怒,张大人道:‘前日李顺胁民为贼,今日咏与公化贼为民,有何不可哉?’”

元侃鼓掌道:“说得好,蜀中百姓,却也都是我大宋的子民,都只为这些人骄横不法,以致于官逼民反,如今是得要善家安抚才是。兵法上说,不战而曲人之兵,是上上策,战而不能曲人之兵,那是下下策了。”

刘美道:“我随张大人初入蜀中之时,大军给养得由陕西征粮运过来,结果叛军四处打劫,都堵在路上了。进益州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半月的粮草了。后来张大人知道民间盐贵,而官仓中仍有存盐,于是下令把这些盐让百姓以米易粮。不到半月,便得好米数十万斛,军士欢腾。那时候简直是四面八方都是叛军,那王继恩整天只是饮宴,闭城不出,于是等他的营中要粮草时,张大人就给折价给了钱。结果王继恩大怒找上门来说:‘马岂能食钱?’张大人说,兵马不出,坐守城中,哪来的粮草,我并不敢扣了你们的粮饷,此事已经具奏上报了,结果把王继恩给噎得…哈哈哈,可惜你们看不到当日的情景。后来行营约他共同剿叛军,他也肯派出兵马了。”

(本章完)

[(第95章大宋女主刘娥(95))]

元侃点头道:“这王继恩出了名的骄横,也便只有张咏这样的人,才能治得住他。王继恩的兵马一出,则攻破了好几处地方,令得蜀中粮草召集能自给了,前几日听说张咏已经上书,免了陕西再运粮进来,父皇很是喜欢呢。”

刘美笑道:“正是,王继恩的部下作战还是能行的。我来前几天,崇仪使宿翰在眉州大破叛军,斩了伪蜀的中书令吴蕴。”

刘娥啊了一声,道:“那现在就剩下张余了。”

刘美点头道:“正是。不过如今张余所部,也被赶进了山里了,已经不足为患了。”

元侃道:“看来王继恩继续留在蜀中,也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是上奏父皇,让他回朝好了。”

刘娥皱眉道:“就怕他回朝与你作对。如今他有平定蜀乱、擒杀李顺的功劳,实在是难办!”

刘美忽然道:“擒杀李顺,只怕未必!”

元侃问道:“此话怎么讲?”

刘美犹豫了一下,道:“这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元侃笑道:“此处就我和小娥两人,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刘美犹豫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话来道:“听说王继恩那天抓到杀了的并不是真李顺,而是一个假货?”

元侃大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李顺未死?”

刘美道:“是的,王爷。许多人都在说,官兵大军围城之时,成都旦夕可破,李顺突然大做法事,施舍僧众。成都各处庙宇中的数千名和尚都去领取财物。李顺都下数千人同时剔度为僧,改剪僧服。到得傍晚,东门西门两处城门大开,万余名和尚一齐散出。李顺早已变服为僧,混杂其中,就此不知去向。官军后来捉到一个和李顺相貌很像的长须大汉,就说他是李顺,呈报朝廷冒功。又巧言欺君,说是押来京城路途遥远,恐生变故,因此请旨将他就地格杀了。其实是怕那个假货上了京城一审就露馅儿了。”

元侃面沉如水:“刘美你可肯定,此事可非同小可,事关社稷安危,可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能够摆平的。”

刘美犹豫了一下,道:“李顺被斩之后,又曾经有人在蜀中其他地方,千真万确地看到过李顺。”

元侃惊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就去内阁之中,与王钦若钱惟演商议一下。小娥你且等着我,晚上我还回来,有事再问刘美。”说着匆匆地出去了。

刘娥也不留他,待元侃率从人都已经离开,她迸退左右,又细细地看了看,确定只有她与刘美二人,这才关上门,看着刘美道:“哥,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说?”

刘美连忙摇头:“没有,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刘娥忽然叫着当日的称呼道:“美哥哥,你别瞒我了,咱们自蜀中到京城,中间千山万水地经过,你心里有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刘美看着刘娥的眼神,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颓然坐下道:“是的,我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刘娥紧紧相逼:“什么话?”

刘美咬了咬牙,毅然道:“那个亲眼看到李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刘娥大惊:“天——李顺当真未死?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刘美轻叹一声:“就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刘娥怔怔地问:“则天庙?”

刘美点了点头。

刘娥怔怔地坐着,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是一场大雨刚过,她与李顺并肩坐在则天庙的台阶上,听着计辞讲故事。

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当时的情景,此时想来竟恍若隔世。

刘娥猛地回过神来,问刘美道:“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刘美轻叹一声:“那一日的情景,似仍历历在目。那天我去了则天庙,让两名校尉守在门外,那庙比原来的更破落了…”他沉默了片刻,道:“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他的思绪,似又回到了那一天——

旧日的则天庙中,回廊下,他与一个僧人迎面遇上,擦肩而过。他不禁停下来再看了对方一眼,那样龙行虎步的身影,原非一个流浪僧所能有的。就是那一眼,他猛然认出了那人是谁,不由自主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那人站着没有动,甚至没有回过身来,然而这些年跟着王府侍卫们练过身手的眼中,他可以看出那人蓄势待发的身影,只要他稍退后一步,便可将他击杀。

他没有退后,也没有高叫,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人,道:“我见过你,也见过王小波大哥,你们曾经帮过我。”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他,眼中的寒冰稍敛。

刘美上前一步,道:“十三年前,我们曾经就在这里见过面,还记得吗?你们救了我小妹子,王大哥问我肯不肯跟他走?”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条道上,姐夫曾经帮过无数人,不会记得这么些小事。”眼睛却看着他身上的打扮,仍有些寒意:“你是官兵?”

刘美点头道:“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记得你们。”

那人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我头颅几何?可以让你升官几级?”

刘美直视着他:“我不敢发这样的财,升这样的官。只是,大蜀王,你又何去何从呢?”

那人站在那儿,虽然是一身僧衣,气宇依然不减:“成都城破,我欲前往嘉州,会合张余,再兴大事。只是一路上盘查甚严,耽误时日。”

刘美上前一步:“如今四海升平,朝廷派了张咏大人来治蜀,大蜀王,你再兴兵乱,苦的只是蜀中百姓。”

(本章完)

[(第96章大宋女主刘娥(96))]

李顺上下打量着他,嘴角一丝讥讽:“如今你衣锦饱暖,好一派官老爷的腔调,倘若你此刻还是个难民,你扪心自问,说得出这样无耻的话来吗?这数十年来,涂毒蜀中百姓的,哪一个又不是朝廷所派?兴兵乱苦的是百姓,不兴兵乱,难道百姓就不苦了?”

刘美为他气势所摄,不由地退后一步,道:“我也是蜀人,我也是逃难过的人,我也希望蜀中百姓日子过得好。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你不可能在蜀中自立一国的。官家下了罪已诏,张大人是个好官,蜀中百姓会得到好日子的。李大哥,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与朝廷合作,一定能让蜀中百姓过得更好。”

李顺仰天大笑:“天下只要有贫富不均,人分高下,李顺便不会罢手。我知道外面有一队官兵,只要你高叫一声,便可将我抓住。只不过王小波死了有李顺,李顺死了有张余,只要天底下还有百姓受苦,便会有人揭竿而起,只要有百姓过不下去,所谓的太平盛世便是狗屁。”

刘美怔怔地站在那儿,但见李顺的身影大步向前走去,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刘娥听得刘美讲完则天庙之事,不禁轻叹一声:“‘王小波死了有李顺,李顺死了有张余,只要天底下还有百姓受苦,便会有人揭竿而起’,大哥,他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啊。”

刘美小心翼翼地道:“小娥,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

刘娥急道:“不可——”

刘美一怔,刘娥轻声道:“哥,你不要忘记了,咱们的身份,如今都见不得光。而且,李顺是反贼,咱们怎么可以认识他呢?”

刘美不由地点了点头。

刘娥轻声道:“我猜,知道李顺未死的人,未必只有咱们两人,王继恩也未必能够一手遮天,本朝开国以来,哪个将领坐拥大军,官家都不会这么放心的。官家在王继恩军中,未必没有细作。可是李顺不死,蜀中不安,不管杀的是真李顺还是假李顺,只要昭告天下,李顺已经伏法,便是天下太平了。所以官家才会下旨将李顺就地斩杀呀!”

刘美的瞪大了眼:“小娥,你是说,连官家都知道杀的是假李顺?”

刘娥微微一笑:“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杀李顺能够杀一儆百,朝廷明谕李顺已死,纵然以后再抓到李顺,也必是个假的。”

刘美摇了摇头,叹道:“小娥,你如今的脑子,大哥是跟不上了。”

刘娥笑道:“那也不打紧。大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成了。”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声有脚步声,两人立刻住口。

却是门外一声请示:“回夫人,钱郡主来了。”

刘美脸色大变:“钱郡主来了,我先离开。”

刘娥好笑地看着刘美:“惟玉来了,你躲什么?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

刘美急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叫了一声:“小娥,你帮帮我——”

刘娥笑道:“我帮你什么?”

刘美顿足道:“帮我躲开她呀!”

刘娥笑道:“奇怪了,惟玉与我们相识也有十年了,你何以今日要躲开她?”

刘美的汗珠更多了:“我、我不能说,总之,我得躲开她。”

话音未了,就听得“砰——”一声,门已经被推开,钱惟玉站在门口,脸气得通红:“你躲呀,有本事你躲我一辈子,有本事你躲到蜀中去一辈子不回来,你还回来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