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吗?”我问他。接着不等他回答,我松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简岚说道:“方便。你大概几点过来?”

和简岚约好了时间,我们相互道别挂断电话。再扭头去看秦森,我平静宣布:“我已经同意了。”

他还保持着刚才转头的动作,不露情绪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大约五秒过后,他将脑袋摆正,对驾驶座上的司机开口时习惯性地微微抬高了下颚,语调从容,面不改色:

“师傅,请先送我们去街口菜市场。”

虽说阻止不了我同意简岚上门做客,但秦森不可能完全任我摆布。他领着我在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足够五个人吃的熟食,以此预防到了傍晚我叫他下厨。整个过程他只花了二十分钟,这让我从中得到启发,准备今后也找个机会这样应付他的晚餐。

当然,回到家以后我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无所事事地坐在主卧的床边,我看着他将旅行包里的衣服整理好放进衣柜,时不时开口同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几天是我的排卵期。”

“我知道。”

“晚上不要再睡书房了。”我低着头拨弄床头柜上那盏台灯的电线,“别忘了我们还得再要个孩子。”

“嗯。”他面色不改,从容不迫地把我的内衣裤搁进了衣柜内专门的小隔间里。

于是我又说:“待会儿再帮我烤一些小蛋糕吧。简岚喜欢吃。”

秦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侧过身望向我,视线落在我的眼里,像是在凝神思考。

片刻之后,他神情认真,意有所指地开了口:“其实白天的受孕几率和晚上一样。”

“但是我现在手痛。”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报以同样认真的表情,“不想做蛋糕,也不想做/爱。”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夫妻两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模式相处23333

  第二十九章

下楼之前,秦森闷不做声地替我换上了睡衣。这也算是强制我待在床上休息。

不过等到他下楼,我还是掀开被子,趿了拖鞋尾随他到厨房。我站到厨房门边的时候,他正伸手把打蛋器从碗橱柜里取出来。转过身要去冰箱拿鸡蛋,他大约是在余光范围内捕捉到了我,动作一顿,立马转过身来面向我。

“回去床上。”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处,手里还端着打蛋盆和三个鸡蛋,面无表情地稍稍挑高了下颚,“这段时间你需要多躺着,利于血液循环。”

我不打算就这么回去,只靠在门边看着他,“你自己可以吗?”

“你似乎忘了当初是谁教你烤蛋糕的,魏琳。”他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旋身把打蛋盆搁到了灶台边。我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做蛋糕,毕竟我不像他曾长期生活在国外,遇到他之前我更擅长的是东方的小点心。

但实际上眼前的场景不容乐观:秦森试图把他需要的全部材料找出来摆在厨房里的工作台上,可他几乎翻遍了碗橱柜,依然找不到面粉、白糖和模具。我的视线让他渐渐变得烦躁,手下的动作也粗鲁起来,将碗橱柜的柜门关得砰砰作响。

“可是你刚才光是收拾衣柜就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便适时地开口,好心提醒他,“就算包括内衣裤,也只有十五件衣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隐隐冒出一种近乎恶劣的快/感。我想激怒他,想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最好他能再次精神失控,把整个厨房弄得一团糟也没关系。只要能证明他已经失去某种条理,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可惜我并未如愿。

秦森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背对着我静立两秒,接着便毫无征兆地侧过身若有所思地往我这边看过来,快得让我来不及收起嘴边弯出的笑意。

“魏琳。”并没有因我脸上的笑容而惊讶,他将我的身影牢牢锁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唇形好看的嘴唇一翕一张叫出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叫我忍不住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你在戏弄我。”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从前他总会用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审视嫌犯,而此时此刻他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一种古怪的,好像我正赤/身/裸/体地暴露镜头下任人观看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因而感到愤怒,同时还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慌乱在通过大脑控制分泌出的某种激素作祟,令我禁不住沉下了脸:“是吗?”

然而秦森依旧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肯定道:“以此取乐。”

这样直白的回答让我有些恼羞成怒,只能转身快步走向客厅,不愿再继续同他对峙。

结果不等我走出十步,秦森已经飞快地追了上来,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腰将我扛到了肩上!

双脚腾空的瞬间我惊呼了一声,却没能阻止他。他就这么扛着我极快地穿过客厅,甚至在上楼时都没有缓下脚步,一刻不停地在半分钟之内把我扛回了二楼。我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半点不敢挣扎。虽说以前他也曾像这样扛过我一路,但这几年他的体能素质早已不如从前,我担心只要我稍稍乱动,他就会一不小心脱力将我摔下楼梯。

幸好秦森顺利把我丢到了主卧的床上,两手撑上枕头稍微俯□来防止我坐起身,不再紧揪刚才的话题,只嗓音低沉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好睡个午觉。”

“我已经睡了好几天了。”我不甘示弱,推了推他的胳膊试图反抗,“我要下去看电视。”

“电视?你想看什么?”听罢眯起了眼,他漆黑的眼仁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意。

“新闻。”他眼底的愤怒让我稍感刺激,于是迎上他的视线,张嘴不自觉地继续尝试激怒他,“我也该了解一下时事了。而且你还没有告诉我‘V市雨夜屠夫’的案子究竟是怎么解决的,我可以自己上网找相关的新闻去了解。”

他抬手压住我的胳膊,“你知道你现在不适合接触外界。”

“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在口头顶撞中寻找快/感,我下意识反问,歪了歪脑袋逼视他的眼睛,“凭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我在挑战他的底线,秦森并未像我期待的那样流露出更多愤怒的情绪,反倒是忽然冷静下来,眼底隐隐闪动的怒火也仿佛霎时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待在这里。”他坐直了身子,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失去他束缚的同时,我也失去了反抗的兴致,仅仅是躺在床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然你会怎么做?”我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再拿东西砸我的脑袋?”

他似乎摇晃了一下。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毕竟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最终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木着脸径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主卧。

这回我不再尾随。我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盯着天花板的一角等待。他还是会需要我。我有把握。

果不其然,约摸四十分钟过后,楼下传来了秦森的喊声。

“魏琳——”他嗓音嘶哑,声量提高了两个八度,懊恼的语气显而易见,“魏琳——魏琳!”

我下床,走向一楼的厨房。

秦森身子笔直地站在烤箱边上,沉默地目视我出现在厨房门边。他系上了围裙,手上戴着巨大的印着紫罗兰花纹的厨用手套,可尽管如此,他的衣襟和脸颊上还是沾有蛋白和新鲜的奶油。而他脸上不见愠色,也不似往常那样由于气急败坏而控制不住胸脯的大幅度起伏,只微挑下颚,拧着眉头像是在沉思。

烤箱的箱门大敞开,我知道它合不上。他遇到的问题显然也是这个。

因此我走上前,把厨房角落里摆着的那张椅子拖到烤箱前面抵住箱门,再蹲下来给烤箱定时。秦森还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唯有视线紧捉着我不放。

“这还是你上次砸坏的。”我慢慢解释,“所以每次用的时候,都必须拿椅子抵住。”

原以为他会闭口不语,我倒没想到他仅是沉吟片刻,便张嘴出了声。

“我需要向你道歉。”他口吻平静,好像已经将这声抱歉酝酿了无数昼夜,真正说出口时终于不再带有任何负面情绪,“抱歉。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我不能给你自由。你现在的情绪就很不稳定,更多与外界的接触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扶着身旁的墙壁,我调转了一个方向靠着墙根坐下。瓷砖地板依稀透着凉意,所幸在略显闷热的室温中无足轻重。没有抬头看他,我意识到我不想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刚刚躺在主卧的床上毫无睡意,疲乏感却在此刻席卷而来。

“嗯。”我听到自己应了他一个音节。

木棍似的杵在那儿一阵,秦森总算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歪过脑袋,将侧脸枕在他肩头。他的肩已经不像多年前那样宽厚,略有些硌人。任我靠着歇息,秦森捏起我的右手把玩,半垂着眼睑,面上没有表情。

“后悔么?”半睡半醒间我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是来自遥远空阔的梦境,让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了睁眼。

“我不知道。”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答他,我的意识已开始恍惚,“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到现在。”

秦森似乎捏紧了我的手,却没有作声。

屋子里只剩下烤箱运作时轻微而持久的声响。嗅着他身上奶油香甜的气息,我在这响声中沉沉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而被客厅传来的门铃声吵醒。

感觉到秦森还坐在旁边,我抬起脑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腕表,不过下午四点。

“提早了两个小时。”简岚跟我约的时间是下午六点。

“我去开门。”曲起膝盖站起身,秦森对自己系着围裙、戴着手套且满身狼狈的形象恍然未觉,就这么镇定自若地迈开脚步朝玄关走去。我也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很快听到秦森关门的动静。

他回到厨房,脸上神色不改,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来到烤箱边,挪开那张椅子,从烤箱里取出小蛋糕。

见他身后没有简岚的影子,我愣了愣,又往客厅那儿瞅了一眼:“怎么了?不是简岚?”

“敲错门的动物。”他应得轻描淡写,把小蛋糕摆到工作台上,拿起刮刀和盛满奶油的盆子,准备给蛋糕抹奶油。

玄关的方向却再度传来门铃声。这次门铃急促,大概是来人不耐烦地反复按起了门铃。

我狐疑地瞧了眼秦森,亲自到玄关一看究竟。

当推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是王复琛时,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秦森会直接关门回来。

所以我同王复琛对视一秒,选择了效仿秦森的做法,平静地重新合上门将王复琛关在门外,回身打算回厨房。

王复琛却不甘心地狠狠拍起了门板。

“魏琳!”接连两次被关在屋外,他的忍耐似乎已到达极限,抬高了嗓门喊得粗鲁,“好歹该看在我帮你们送过东西的份上让我进去!我有正事要找秦森谈!”

我驻足想了想,还是替他开了门。

王复琛依旧和往常一样西装革履,脸上的表情却不如平日里好看,大概是被我和秦森的举动惹恼,已经吝于露出虚伪的笑容。我和他相顾无言,只好侧开身邀请他进屋。正好这时秦森也从厨房来到了客厅,两只戴着厨用手套的手垂在身侧,同样不见好脸色,只远远地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王复琛。

“王复琛,我认为你该改改你总爱扫别人兴的习惯。”他说,“没看到我们正忙吗?

“哦,忙什么?”迈出一大步跨进屋来,王复琛平淡地将问题抛回给他,自己则弯下腰换鞋。

挑眉上下审视他一番,秦森丝毫不掩饰眸中挑剔而鄙夷的眼神,慢条斯理讽刺:“我以为在你全身上下的器官当中,至少还有眼睛的功能是没有障碍的。”

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王复琛弯起嘴角笑笑,对秦森这句极具攻击性的讥讽置若罔闻,倒是从容不迫地得出答案:“看来是做蛋糕。”他面露笑意,看看秦森,又转头瞧瞧我,“那可以顺便请我喝一杯下午茶吗?”

“厚脸皮也该改了。”秦森给他的回应是扭头就走。

我无言以对。既然已经邀请他进了屋,自然不好再把他赶出去。

十分钟后,我端着两个小蛋糕和两杯红茶送进了书房。王复琛正站在书架前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些码放整齐的书籍,秦森则毫无表情地坐在沙发边,一手靠在沙发的一头支住脑袋,唇线紧抿,一语不发。

在我进来之前,他们似乎没有任何交流。

“有什么所谓的‘正事’?”等我把茶和点心搁到小圆桌上,秦森便开了口。

“我接受了一对夫妻的辩护委托。”王复琛回头看我一眼,而后踱步来到正对着沙发的那张高背椅前落座,端起茶杯呡了口茶,“他们的独生子涉嫌一起强迫幼女卖/淫案…目前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

“很好,又是你擅长的伤天害理的案子。”恢复了往日语速飞快的状态,秦森交叠起食指搁在膝前,抬眼面不改色地朝书房大门的方向挑了挑下巴,“预祝你辩护顺利。现在你可以走了。”

摇摇头捏了一下眉心,王复琛好像倍觉疲倦:“听我说完。”他又喝下一口茶,“我已经和那孩子聊过了…”

“侦查阶段可以聘请辩护律师吗?”我坐到秦森身旁,顺口打断他。

“三年前不可以,但去年法律修改之后这已经不是问题。”不知是第几次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深深瞧了瞧我,王复琛斟酌着字句,唇齿间吐出的每个字眼仿佛都意味深长,“魏琳,我总觉得你好像已经和社会脱节很久了。”

我回他一笑。

“说重点,王复琛。”一句话中止了他的试探,秦森的口吻变得稍嫌不耐烦,两只拇指也习惯性地相互绕动起来,眉头紧拧,眸色晦暗,好像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不要总把你的注意力放到我妻子身上,不然我不保证我不会直接把你赶出去。”

顺从地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王复琛看向秦森,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上:“总之,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其实是‘受害人’主动提出卖/淫的的请求,托我的当事人帮忙介绍顾客。”他稍微弯腰凑近秦森,“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有利于我当事人的证据。”

  第三十章

停止拇指的小动作,秦森抬起一边的手肘撑在沙发的一端,稍稍用手肘掩住唇鼻,低下眼睑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这有点强人所难。”不过片刻,他就放下手,面不改色地重新将视线转向王复琛的眼睛,再一次交叠起十指,语速稍稍加快,“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只会找能够证明事实真相的证据,而不是有利于某人的证据。”

“无所谓。”王复琛应得轻巧,伸手端起了盛小蛋糕的碟子,“只要有证据。”

从喉口哼出一声轻微而意味不明的音节,秦森没什么诚意地翘了翘嘴角一笑:“我差点忘了只要有证据,凭借王律师你的能耐,颠倒是非黑白绝对不是问题。”他说,“所以我更没有理由为你提供帮助了,难道不是吗?”

王复琛嘴里嚼着面包冷笑。

要不是知道他们从前就习惯像这样火药味十足地打交道,我或许会试着插嘴调节气氛。但现在我只想找个借口离开。

碰巧有人按响了门铃,我赶在他们两个男人反应过来之前站起身:“我去开门。”然后径直踱出书房。穿过客厅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来的人不会是简岚,毕竟现在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早,她应该仍在电视台录节目。因此打开门发现是她站在门前时,我有些惊讶。

“魏琳。”像是看出我的诧异,她冲我笑笑,主动解释,“今天节目录得快,我就提前过来了。”她两手拢在薄外套的口袋里,略略缩着肩膀,鼻头微红,嗓音就像我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带着浓厚的鼻音,视线很快扫过玄关那儿王复琛的皮鞋,“你们现在有客人?”

我迟疑了一秒。简岚和王复琛已经分手三年,从上次我提到王复琛的时候她的表现来看,这三年他们甚至没有多少联系。不知道突然间共处一室,会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可思忖了那么一瞬,我还是告诉她:“你也认识。”而后侧身让她进屋,“进来吧。”

简岚的感冒似乎很严重,弯下腰换鞋时咳得厉害,直起身子后赶忙拧开手里那瓶冰糖雪梨汁的盖子,给自己灌了一口。我领她进屋,她扭头环顾室内的装潢,哑着嗓子开口:“怎么家具好像全是新的?”

“前两天换的。”不打算让她知道秦森上回破坏家具的事,我随口揭过去,又转头问她:“感冒很严重吗?”

“还好,就是不停咳嗽。”她摇摇头,从挎包中的保鲜袋里捏出一小块冰糖含进嘴里,吸了吸鼻子答得瓮声瓮气。

“我待会儿给你冲杯蜂蜜水。”停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板,我才推开门走进去,让到门边示意简岚进来。她几乎是在跨进书房的瞬间就发现了王复琛,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即刻就被挑眉微恼的模样取代,嗓门也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王复琛?”

早从我走进来那一刻开始,王复琛和秦森就看向了门这边。只不过在简岚出现的时候,秦森将目光转向了我,而王复琛的视线稳稳落在了她身上。听到她略显恼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看上去并不觉得吃惊,只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略作点头,眼神和语气都格外冷漠:“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又?难道在今天之前不久,他们见过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没有对他这句话作出回应,简岚大步来到他面前,看了眼秦森,紧接着又死死盯住王复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为了王丽清的案子?你想让秦森帮你找证据?”

刻意不去看秦森,我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的表情,直到感觉到秦森黏在我脸上的视线撤开,才匆匆瞥了他一眼。他枯瘦的身躯陷在沙发里,手上的厨用手套还没有摘下来,围裙上的奶油渍蹭到了裤腿上,深陷眼眶中的那双眼睛微动,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简岚,再瞅一眼王复琛。

最后,他突然望向了我。

被他这么一瞧,我自然措手不及,躲不开他的注视,只能回视他。所幸他只那样沉默地瞧了我两秒,就稍稍收了收下巴,示意我过去。我便关上门,听见王复琛口吻冷硬地回答:“这与你无关。”

“王复琛!你还有没有良心!”简岚略微加重了语气,嘶哑的嗓音却让她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低吼,“你现在是堕落到什么地步了才会帮王少鹏这种人渣打官司?他在看守所里搞的那些名堂你还不知道吗?你好意思跑来这里让秦森帮他找脱罪的证据?”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咳嗽起来。

我转身朝她走去,仅能看到她面向王复琛的背影,双肩紧绷,埋着脑袋咳得收不住。王复琛皱紧了眉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捞起自己的茶杯站起来,已经略微伸了手要把茶杯递给她,却猛然止住了动作。半秒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坐下,将茶杯搁回小圆桌上,扫了眼秦森。

秦森竖起前臂以手掩唇,神色平淡而无动于衷,好像完全没有读懂他的暗示。

直到我清了清嗓子,秦森才看我一眼,而后摘下手套,起身把他自己那杯还没喝过的红茶递给了简岚:“纠正一下。”他顺势慢条斯理地撇清自己的关系,“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接受他的请求。另外,我找证据的目的从来都是证明事实真相,不是所谓的帮任何人脱罪。”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扶住简岚的肩膀,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拍拍她的背,“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兴趣,但直觉告诉我,我必须表现得关切一些。简岚和王复琛都已经看出来我跟从前不同,我不能让他们对我的怀疑愈演愈烈。

之前我不在乎这些,可现在不行。我反复告诉自己。现在不行。我还得再要个孩子。在有孩子之前,我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

简岚终于渐渐止住了咳声,咽下一口红茶,短嘘一口气。她的脸颊还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而泛着病态的红色,眼眶也有些湿润,神色却很快镇定下来。我帮她把茶杯搁回了小圆桌上。

“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她当做朋友的一个男人骗/奸,还拐到休闲中心卖/淫。”她清了清嗓子,声线仍旧沙哑,幸运的是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三个月。三月里小姑娘就被强迫卖了上百次,还被休闲中心的老板毒打。”她抬起眼皮,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坐在她对面且与她只有一桌之隔的王复琛,分明是为我叙述案情,看起来却更像在用每一个字句拷问他,“小姑娘的妈妈好不容易跟亲戚一起把小姑娘找到、救出来,发现小姑娘不只精神受到极大刺激,还染上了生/殖/器/疱/疹…这种性/病治不好,将来还可能诱发生/殖/器/恶/性/肿/瘤…小姑娘这一辈子都被毁了。”

然而王复琛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平静至极,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不慌不忙地开口:“注意你的措辞。”他对她回以同样冷冰冰的眼神,“卫兴蓝从没有对王丽清实施暴力行为。”

他们之间跌至冰点的氛围让我难免诧异。我记得以前简岚和王复琛还在交往的时候就常常吵架,但一向是扯着嗓子抬高音量的口舌之战,通常双方都处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仇人似的对视。

“还没到庭上你就开始为他辩护了?”翘起嘴角凉凉地一笑,简岚好像已经不屑于看他,转眸将我锁进了她的视野里。她望向我的那一刻,肩膀明显地放松下来,眼神也如她的嗓音一般柔和了不少:“王丽清…就是那个小姑娘。她的妈妈徐霞佩从去年一月找到女儿开始就试图报案,但是卫兴蓝——我是说那个‘休闲中心’的老板,他家在局里有人,所以公安那边迟迟没有立案。徐霞佩想去上访,结果两次差点被打死。”叹了口气,应该是出于习惯,她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捉住了我搁在膝上的右手,隐忍地合了合眼,接着盯住我的眼睛了,“现在那些背地里为卫兴蓝他们提供帮助的人都已经被公开处分了,案子在按正常程序进行调查。我们新一期的节目就和这个案子有关。”

我觉得她是想要通过眼神告诉我些什么。可我没法猜透她的意思。

“徐女士通过微博得到了社会关注。”秦森慢悠悠响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据说现在王丽清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已经确诊为PTSD?”

这才想起他也在场,我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还直挺挺地背着手站在沙发旁,他刚才起身时找到的位置。但是他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看着我,而是正微微低头看简岚,微抿嘴唇,脸上的情绪淡得叫人捉摸不透。

简岚抓着我右手的手忽然收紧。她回头去看秦森,张了张嘴:“创伤后应激障碍。”握紧我的手,她好像在借此给我安抚,“几乎每晚都会哭醒,多次试图自杀。”

秦森听完便朝我这儿看过来。我突然明白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在用暗示诱导简岚,好让她相信我这几年的变化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