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明珠垂眸思索着,道;“如果君无欢死了,我们回去倒是足以向父皇交差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现在返回去杀永嘉帝或者冯铮太过危险了,更何况你又受了伤。现在驻守灵苍江的将军是谁?”

百里轻鸿侧首看着拓跋明珠问道:“你想杀了他?灵苍江驻守大军数十万,想要杀镇守将军的难度未必比杀冯铮小。”

拓跋明珠笑道:“我也是为了你啊,父皇最不喜别人违抗他的命令,永嘉帝和冯铮我们一个都没杀,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父皇那里……”

百里轻鸿目光深邃地看着拓跋明珠,拓跋明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谨之,你……”

“好。”百里轻鸿淡淡道。

拓跋明珠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百里轻鸿淡然道:“杀了灵苍江镇守将军。”

“公主,驸马,前面有人!”前面开道的人突然勒住了缰绳警惕地道。

拓跋明珠警惕地看向前方,“有埋伏?”

“不是,只有一个人。”百里轻鸿沉声道。

果然,前方转弯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远远地看过去,百里轻鸿只觉得那个人影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这官道上平时鲜少有行人经过,这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山坡上显然并不是闲来无事在这里欣赏风景的。众人渐渐走近了一些,那人方才转过脸来看向下面,看清了那人的容颜,百里轻鸿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男子,模样俊雅,面带微笑,眼眸中蕴藏着一种淡淡的温雅和煦之意。拓跋明珠有些惊讶地看着那男子,又忍不住侧首看了看身边的百里轻鸿。那男子的容貌竟然跟百里轻鸿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人一看就是天启文人的俊雅风流,百里轻鸿却是武将的冷峻。

一时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青年方才淡淡一笑,道:“怎么?认不得我了?”

“轻翾。”

青年微微勾唇一笑,淡然道:“我现在姓云,云煦。”

闻言,百里轻鸿脸色却是一白,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见他如此,拓跋明珠却有些忍不住,神色不善地盯着云煦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对谨之如此无礼!”

云煦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去看她而是对百里轻鸿道:“你娶了一个貊族蛮女便也罢了,怎么如此不知礼仪规矩?也罢,如今你姓百里,我姓云,谁也管你不着了。”

“放肆!”拓跋明珠勃然大怒,提起手中的鞭子就朝着云煦甩了过去。只是她手才刚扬起来,就被百里轻鸿抓住了,“谨之,你!”

百里轻鸿沉声道:“放下。”

拓跋明珠咬牙,却只能恨恨地放下了手。

云煦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往山上走去,沉声道:“多年不见,驸马不嫌弃就来叙叙旧吧。”

第346章.346、了断!

百里轻鸿和拓跋明珠跟着云煦一路往山上走去,除了几个随身护卫其余人等全部都留在了原地。云煦跟君无欢谢安澜这些人不同,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即便是只有百里轻鸿一个人,也不必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危害到自己性命的事情。拓跋明珠虽然信不过云煦,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戒备和警惕,却也不想再惹百里轻鸿不悦了。在她眼中,云煦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确实不算什么威胁。

云煦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地太远,只是爬上山坡在一处还算平坦的山崖边站定。百里轻鸿看了一眼拓跋明珠示意她不要跟过去了,拓跋明珠抿着唇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虽然有时候拓跋明珠会勉强百里轻鸿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时候却还是听从百里轻鸿的意见的。

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兄弟俩站在山崖边上临风而立,远远地还能看到平京皇城的影子。百里轻鸿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平生也没有来过平京,对这种地方自然也生不出来什么故国情怀。

百里轻鸿看着云煦,良久方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煦侧首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问道:“你就不想问问,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三弟么?”

百里轻鸿垂眸不语,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云煦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些年过的十分的委屈?”百里轻鸿不语,云煦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变冷,沉声道:“你觉得委屈,那你有没有问过我们有没有觉得委屈?百里家做错了什么?百里家生你养你,从未奢求享受你半点荣光。因为你举族易姓,家破人亡。你可知道…当初你迎娶那个女人的消息传回天启,一夜之间百里家死了多少人?”说到此处,云煦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当年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还没来得及从貊族入侵,天启南迁的巨变中回过神来,百里家就已经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存在。那时候天启朝堂上下震荡不安,他出门去甚至被人砸过烂菜叶子臭鸡蛋,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用石子砸的头破血流。云翼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被别的孩子欺负的哇哇大哭。一夜之间,族中长辈被迫离开朝堂,堂兄弟们在外面被人嘲笑欺负。最惨的却是那些女眷,她们有的幸运的逃过了貊族人和南迁的旅途奔波,却依然难逃被夫家抛弃,甚至未出嫁的女子也被退婚的命运。那段时间,百里家几乎天天都有人出殡,而这些人无一例外不是郁郁而终就是自我了断的。

经历了这些,哪怕云煦再崇敬这个兄长,也不能不恨他了。

“你的意思是……我该死?”不知过了多久,百里轻鸿的声音方才慢慢在山崖边响起,声音冷淡却带着几分怪异的笑意,“你是在怪我,当年没有自尽殉国,连累了百里家。是么?二弟。”

云煦冷声道:“当年的事,我不知道该怪谁。蝼蚁尚且贪生,所以你也没错。但是…这跟我恨你有什么关系?”

百里轻鸿定定地望着他,“你恨我?”

云煦问道:“你这次来天启,是为了什么?”百里轻鸿沉默不答,云煦嗤笑了一声,道:“还带着那个女人,总不会是来给祖父和爹娘扫墓的吧?或者是来游山玩水的?”百里轻鸿轻叹了口气,“那么,你在这里拦着我,又是为了什么?是谁让你来的?”他们这个时候从这里路过,如果没有人报信云煦又怎么会知道?

云煦笑得云淡风轻,百里轻鸿心中却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其实他并不了解这个弟弟,他少年成名早早的便去了军中,云煦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但是在那时候的百里轻鸿眼中这个弟弟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如今一晃十多年,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到底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确实不知道。

云煦淡淡道:“驸马既然已经背祖忘宗,叛国叛族了,何不干脆一些。人生在世,不求流芳百世,便求遗臭万年。你这样…一边做着叛国的事情一边觉得全天下你最委屈,累人累己,何必呢?”百里轻鸿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云煦微微挑眉,“跟貊族公主生了一堆孩子,抓了谢老将军,带兵攻打沧云城,助拓跋梁夺得帝位,刺杀神佑公主驸马…兄长,你莫不是要告诉我,即便是做了这些事情,你依然是身在貊族心向天启?”

百里轻鸿微抿着嘴唇,神色有些僵硬。

“谢将军被你抓了的消息传来那天,母亲便自缢了。谢老将军是你的启蒙恩师,谢家与外祖父家是世交,母亲说她无颜再见世人,她说原本你迎娶貊族公主那天她就该死地,但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教养出来的儿子会……”

“够了!”百里轻鸿厉声道,不远处的拓跋明珠闻声朝着这边望了过来。百里轻鸿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你…便认定了我……”

云煦慢慢靠近了他,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兄长,别再骗自己了。长离公子能容忍你的私心,只要目的能达到便成了。但是…我却不能,因为…你的私心,是以整个百里家为代价的。你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十年前、八年前、五年前、哪怕是三年前…你回来,百里家都没有人会怪你。但是,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改变主意么?”

百里轻鸿蓦地怔住,他有选择的机会么?

有的。

百里轻鸿即便算不上武功盖世,至少也是天下超一流高手那一类里的了。如果他要逃出上京,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年头越来越稀薄的?他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留在上京,但是却从来没有试图用一条理由说服自己回到百里家。

冰冷的刺痛一瞬间拉回了他的神智,百里轻鸿惊愕地看着眼前有些单薄的青年。

云煦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锋已经刺进了百里轻鸿的腹部。

“谨之?!”不远处,拓跋明珠大惊失色飞快地上前几步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毫不犹豫地朝着云煦抽了过去。

“不要!”百里轻鸿伸手抓住了鞭梢,整个人也挡在了云煦跟前。拓跋明珠气得浑身发抖,“谨之,你还护着他,我要杀了他!你们,给我杀了他!”等在不远处的几个护卫见此变故也连忙冲了过来。云煦轻笑一声,靠在百里轻鸿身侧低语了两句便脱离了他的保护范围。拓跋明珠大喜,使劲撤回鞭子再一次朝着云煦甩了过去。百里轻鸿想要阻拦,奈何他本来就受了内伤,这会儿又被云煦刺了一刀,刚踏出一步伤口一痛便吐出了一口鲜血。就是这一个空档,挨了一鞭子的云煦身形一晃直接掉下了山崖。

“百里轻鸿,你跟百里家从此再无干系。”云煦最后在他耳边说道。

“轻翾……”百里轻鸿单膝跪地,一阵猛烈地咳嗽吐出了一口鲜血。

“谨之!”拓跋明珠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百里轻鸿脸色蓦地一变,伸手捏住了拓跋明珠的喉咙,咬牙道:“我说…不要、动、他!”

拓跋明珠被他捏的难受,旁边的护卫也不敢上前。拓跋明珠有些艰难地道:“谨…谨之,他…他要杀你啊……”

“他是…我弟弟……”话音未落,百里轻鸿捏住拓跋明珠脖子的手一松,整个人直接栽倒在了地上。拓跋明珠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查看,“谨之!谨之…快叫大夫过来!”跟前的地面已经被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另一边的山崖底下,从上面掉下来的云煦被人接住避免了跌进河里的命运。重新在地上站稳,云煦低头看着自己被鞭子抽出了一道血痕的衣服皱了皱眉,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救了自己的人道:“萧将军,多谢出手相救。”萧艨微微蹙眉道:“云公子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一些。”

云煦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山崖,眼神有些悠远暗淡,淡淡道:“既然答应了,我总要给公主一个交代。”

萧艨道:“公主并无让云公子冒险之意。”一个不小心,云煦是真的会被拓跋明珠的人给杀了的。

云煦负手转身往外面走去,一边淡淡道:“倒也不全是为了公主,云家…和百里轻鸿,总要有一个了断的。以后…再见就真的只是敌人了。”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指上还染着未干的血迹,那是百里轻鸿的血。

萧艨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山崖的方向,皱眉道:“云公子觉得…百里轻鸿真的…长离公子和公主似乎并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这显然不是对待一个叛国之人的态度,这次前往北晋,萧艨也看了听了许多。再加上公主和长离公子的态度,萧艨倒是有些怀疑百里轻鸿的立场了。

云煦一边往前走,一边轻笑了一声道:“萧将军,长离公子并不需要在乎百里轻鸿到底是叛国逆贼还是忠臣志士。他只须要在每一个阶段选择与他有利的人合作而已,百里轻鸿在长离公子眼中不是逆贼,也不是君子,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可以合作的人而已。”

“那云公子……”

云煦脚下一停,道:“到底谁都明白,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这次虽然是受公主之托,但是这一刀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捅的。我不在乎他是野心勃勃还是卧薪尝胆,但是这一刀是为了百里家的族人,是他该受的。”

萧艨跟在云煦身后微微皱眉,他其实还是没有听明白百里轻鸿到底是哪边的人。读书人说得总是这么让人听着费劲么?

云煦仿佛察觉了他的想法,轻叹了口气道:“萧将军,这世上…其实很少能从一而终的坚持同一个信念。十几年的时间,无数次的选择,只要有一点点的偏移,就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萧艨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若是如此,您……”如果百里轻鸿真的是后来选错了路,你不打算将他拉回来么?毕竟是亲兄弟。

不知走出了多远,才又听到云煦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有的路,一旦选了即便是走到绝路也不会回头的。”

跟在后面的萧艨看不见的地方,青年眼底有水光闪现。

楚凌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乎乎的。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方才看到房间里已经燃起了烛火,显然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又是晚上了。

正要起身下穿,却看到躺在旁边依然沉睡不行的君无欢。楚凌伸手探了下他的必须,微弱的鼻息让楚凌暗暗松了口气。

起身走出门外,整个公主府一片宁静。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楚凌望着天边的明月,一时间有些恍然。

“公主。”金雪走了进来,恭声道,“公主醒了,可要先用晚膳?”

楚凌摇摇头问道:“府中可有什么事?”

金雪道:“回公主,一切安好。襄国公和桓毓公子来了,还有萧将军也回来了。长生小公子受了些惊吓,御医给用了药已经睡下了。还有云老先生和云公子受了些轻伤,肖姑娘说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楚凌点点头,“襄国公在哪儿?”

“襄国公桓毓公子和萧将军都在书房,肖姑娘说公主太过劳累,因此襄国公让先不要打扰公主。”金雪跟在楚凌身后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楚凌点点头问道:“白鹭和雪鸢怎么样了?”

“白鹭姐姐和雪鸢姐姐伤得有些重,不过肖姑娘亲自给开了药,说是不碍事的。”楚凌点头,“让她们好好休息,要人好好照顾她们。”

“是,奴婢明白。”金雪躬身应道。她不会丝毫武功,府中乱起来的时候白鹭直接将她和小公子塞进了密室。结果她办点事儿没有,倒是雪鸢和白鹭伤得很重。对此金雪很是愧疚,不过她到底是有品级的女官,在楚凌沉睡,府中伤亡也不小的情况下,一个下午就将府中众人安顿妥当了。等楚凌这会儿醒来,看到的便是一个依然井井有条的公主府。

楚凌走进书房,书房里坐着四个人。

襄国公,桓毓,余泛舟和萧艨。

襄国公和桓毓坐在一起说话,余泛舟则跟萧艨在说着什么,十分的泾渭分明。

见到楚凌进来,四人连忙起身,“公主。”

楚凌点点头,“不必多礼,舅舅坐下说话吧。”

众人谢过落座,楚凌方才看向襄国公问道:“安信郡王怎么样了?”

襄国公叹了口气,看着楚凌道:“安信郡王…死了。”楚凌有些诧异地挑眉,“死了?”她以为,按照永嘉帝的脾气应该不会杀安信郡王,贬为庶民或者圈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才是。襄国公摇摇头道:“自杀的。”

“这么有骨气?”楚凌挑眉道,她觉得安信郡王不像是这么有骨气的人啊。

桓毓嗤笑道:“跟骨气无关,他也算是开创了天启皇室宗亲起兵造反的先河了。若是不死,这辈子也好过不了,不仅是他,他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好过的。”楚凌有些不解,却也并不在意,“那些老头子没事吧?”

桓毓耸耸肩问道:“被吓死的算不算有事?”

“嗯?”不仅是楚凌,余泛舟和萧艨也忍不住看向桓毓。

桓毓道:“就是安信王妃那个外祖父什么的吧?安信郡王一死,他自己在家里上吊了。大概是怕陛下追究他的罪责吧?”也有可能是不愿意承受叛逆的名声,毕竟老先生霁月风光了一辈子,要脸的,“还有几个,吓破了胆子,以后大概没什么胆子再出来搞事了。”

楚凌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算不上满意不过也不算失望。侧首看向萧艨,“百里轻鸿那边没事吧?”

萧艨淡定地道:“挨了一刀,昏迷不醒,被拓跋明珠带走了,应该死不了。”

楚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皱了皱眉问道:“云公子呢?”

萧艨道:“云公子跟着末将一起回京城来了,说是公主替他完成了心愿,他也会言而有信,想要向公主讨一个差事。”

楚凌眨了眨眼睛,有些满意地叹了口气道:“这两天……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请云公子明天来公主府一叙吧。”

萧艨点头道:“是,公主。”

第347章.347、转变!

一场突如其来又迅速湮灭的叛乱,将原本就风云暗涌的京城彻底搅乱了。城中禁军士兵被大量更换,禁军的将领也有不少受到了牵连。更不用说朝堂上的官员了。安信郡王叛乱之前,跟安信王府走得近的官员不在少数,更有不少甚至是直接归附了安信郡王想要图一个从龙之功。如今安信郡王死了,安信王府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刹那间土崩瓦解。但是那些曾经投靠安信郡王和插手过叛乱事情的人却还是免不了被秋后算账。每日都能看到官员权贵被人从自己的府中拉出来,锁拿带走。几天前原本还高高在上的一个个家族一瞬间便都成了阶下之囚。

京城里乱成一团,楚凌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神佑公主未来驸马在安信郡王叛乱那天也出了事情如今正昏迷不醒,神佑公主根本无心理会别的事情,一心一意在府中照顾着未来驸马呢。

经过了这一场大乱,京城的权贵倒是没有几个人还有心思再去招惹神佑公主了。叛乱那夜他们即便是没有亲眼看见也是听人说起过了。若不是神佑公主带人入宫救驾,说不定陛下就真的被安信郡王给杀了。更不用说在所有人不是一团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是紧闭家门只求自保的时候,还是神佑公主带人整顿城中未曾翻盘的禁军,重新将整个京城安定下来。别人如何想没有人知道,但是未曾叛乱的将领却大多对神佑公主赞不绝口。毕竟楚凌几乎救了半数禁军的高级将领,武将大多是心性率直之辈,救命之恩自然不能不报。

公主府后院里,楚凌有些慵懒的趴在水池边的栏杆上喂鱼。

“启禀公主……”府中管事匆匆过来恭声道。

“不见。”楚凌淡淡道,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第十几个被她拒之门外的求见者来着?这些人,闲着没事天天恨不得把她骂的羞于见人,如今有事了倒是跑的勤快。

管事顿了顿,还是道:“玉六公子和云公子来了。”楚凌皱了皱眉,这才坐起身来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公主。”公主这两天心情不好,管事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声退下了。

不一会儿功夫,桓毓和云煦并肩走了进来。看到楚凌靠在柱子边上,有些懒洋洋地模样桓毓微微挑眉道:“已经五天了,君无欢还是没醒?”楚凌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云行月说快了。”只是云行月每次都这么说,但是君无欢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他自己其实心里也没有书数。楚凌纵然心性沉稳,但是面对这么个局面也还是难免有些心情低落。

桓毓倒是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云行月既然说能醒,那就肯定能醒吧?

楚凌起身对一边的云煦点了点头,问道:“云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请一边坐下说话吧。”云煦微微拱手笑道:“多谢公主。”

三人走到另一边院子里的桌边桌下,等到侍女上了茶水退下,楚凌方才道:“云公子有伤在身,怎么不多休息两天?”云煦笑道:“多谢公主关心,不过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楚凌点点头道:“那就好,若真的伤了云公子,我可不好向云翼交代。”一起自己的三弟,云煦的笑容倒是更多了几分暖意,“云翼在北晋,有劳公主照拂。”

楚凌道:“云公子不必客气,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桓毓看看两人,挑眉道:“我看两位就不必客气了,不如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楚凌微微扬眉,“什么事?”

桓毓道:“事情过了这么多天了,神佑公主也不肯见人。外面都在传,未来驸马活不久了。”楚凌微微勾唇,淡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个公主竟然这么重要了?他们不是应该希望我最好大受打击,从此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对么?”桓毓嗤笑道:“原本他们大概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这次的事情过后,谁还敢那么想?”在世人眼中,神佑公主可是以一己之力平息了一场叛乱的人。

楚凌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桓毓耸耸肩道:“别人可不这么想。”最重要的是,神佑公主如今在平京年轻一代的青年才俊中,人气高的吓人。年轻人总是要比那些老古板容易接受新鲜事情一些,虽然说女子应该以娴静为主,但是突然出现一位像神佑公主这般厉害的女子,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哪怕是许多读书人,因为先前对那些文官的失望,如今也轻易不会出言抨击神佑公主了。

楚凌道:“随便他们怎么想吧,等朝堂上安静下来再说。这次清理了安信郡王一党,朝堂上应该能安生一些日子了吧?父皇这几天应该挺忙吧?”

桓毓点头道:“这倒是,陛下若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早就亲自出宫来捉人了。不过眼下我听到了两个消息,公主殿下要不要听一听。”

楚凌挑眉看着他,示意他有话直说。桓毓悠然道:“第一个嘛…有人希望陛下能尽快定下皇嗣,以免再发生安信郡王的事情。另一个…未来驸马不是要不行了么,好像有不少人想要替公主重新选一个驸马呢。”

“咳咳……”楚凌闷咳了两声,有些惊愕地看向桓毓,“你说什么?重新选驸马?他们又打算塞一堆挖瓜裂枣给我选?”平京这些权贵世家眼高于顶,对于她这个公主其实压根看不上。先前说是想要为她选驸马,其实人选基本上都是各个家族不争气的纨绔或者弃子。真正寄予厚望的长子嫡孙,想都不要想。楚凌甚至怀疑,永嘉帝之所以那么快答应君无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些人推出来的人选太上不得台面了。就算未来驸马真的不太行了,她觉得那些人也更希望她守一辈子的望门寡。

桓毓公子摇头道:“这次你可是猜错了,听我祖母和母亲说,这一次各家可都是很有诚意的。”

“哦?”楚凌不解,“我还以为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他们应该对我更加的避之唯恐不及才对。”

云煦对此倒是很能理解,低声笑道:“这倒是不难理解,一个不守规矩却受尽宠爱的外来者和一个不守规矩受尽宠爱却能力卓绝的公主,总还是不同的。公主行事虽然有些…呃,与众不同,但是能力却是真的出类拔萃无人能及的。若是能有公主这样一位当家主母,对于一些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楚凌撑着额头道:“所以,云公子的意思是,先前他们讨厌我,存粹只是因为觉得我没有能力?”

云煦笑道:“不是普通的能力,若是公主的能力只是略强于天启的大家闺秀或皇室贵女的话,这些权贵世家也不会动心地。但是现在公主……”现在神佑公主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所能理解的皇室贵女,甚至哪怕就是跟平京最出色的青年才俊想必,神佑公主也依然是能够独领风骚的存在。这样的女子,规矩什么自然都可以为她让步了。有眼光的人自然也能够明白,如果有这样一位公主下嫁,对家族到底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楚凌摆了摆手,淡然道:“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都没有兴趣。让他们最好安分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桓毓公子点点头,“行,我会请祖母和母亲将你的意思传出去的,神佑公主对驸马一往情深,今生绝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楚凌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看向云煦道:“拓跋明珠已经带着百里轻鸿渡江反悔了北晋,云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云煦拱手道:“公主若不嫌弃,云某想要留在公主府,做一幕僚足矣。”

楚凌微微蹙眉道:“以云公子的能力,如此只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云煦摇头笑道:“云某的身份…就算蒙公主相助重登朝堂,以后只怕也是寸步难行。当初既然答应了公主,如此也算合适。”

楚凌想了想道:“神佑军中尚缺一位参军,不知云公子可愿屈就?”

云煦有些惊讶地看向楚凌,虽然他对神佑军并不算了解却也知道神佑军对目前的神佑公主来说的重要性。

“公主……”

楚凌笑道:“君无欢相信云公子的人品能力,我自然也是相信的。可惜本宫如今实力微薄,也只能委屈云公子了,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敢。”云煦站起身来微整了衣冠,郑重地对着楚凌拱手一揖,“属下见过公主。”

“云公子不必多礼。”楚凌笑道。

送走了桓毓和云煦,楚凌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原本低落的心情倒是好了几分,能够手下云煦这样让君无欢都称赞不已的人才总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房间里,肖嫣儿和云行月正在提君无欢诊脉,见到楚凌进来肖嫣儿连忙起身迎了上来,“阿凌姐姐,你回来啦?”楚凌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过度热情的肖嫣儿,有些迟疑地问道:“君无欢…怎么样了?”肖嫣儿身后云行月道:“还是没醒,不过…体内的寒气渐渐开始平复了。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只要他能够靠自己将寒气全部消化掉,就会醒过来地。”

对这个结果楚凌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难免有些失望。

楚凌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君无欢苍白的容颜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云行月看了她一眼道:“君无欢不会有事的,凌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

楚凌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云行月道:“那我们先出去了。”

肖嫣儿皱了皱眉,道:“我留下了陪阿凌姐姐一会儿。”楚凌此时并不太需要人陪,她还没开口云行月就已经没好气地道:“让凌姑娘陪君无欢待一会儿,谁需要你赔了?一起走吧。”

“我不!”肖嫣儿微微变色道。

楚凌觉得肖嫣儿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肖嫣儿已经被云行月拖了出去。大门外还传来两人的争执声,楚凌这才想起来两人先前那些事情。只是此时她着实是有些意兴阑珊并不想理会别的事情,反正这是兄妹俩怎么闹也不会打死对方的,便直接倒在了君无欢身边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君无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啊。再不醒…本宫可就不要你了。

肖嫣儿一路被云行月拉出了院子才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怒气冲冲的道:“云行月,你做什么拉我!我要陪阿凌姐姐说话!”云行月微微挑眉打量着她道:“现在怎么不叫师兄改叫名字了?还有…你明明比凌姑娘大,叫什么姐姐?人家凌姑娘现在还没满十八吧?”

肖嫣儿顿时气红了脸颊,“本姑娘爱叫什么叫什么?还有,云行月!你是在说本姑娘老么?”

云行月噎了一下,心中暗道:“跟凌姑娘比起来,你是挺老的啊。”不过,只看外貌倒是真的看不出来肖嫣儿比凌姑娘大,应该说小毒仙养颜有方?还是天生一张娃娃脸不易显老?看着肖嫣儿怒气冲冲的模样,云行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也还好,你也没比凌姑娘大几岁。”

肖嫣儿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显然是一副不想理会云行月的模样。

云行月忍不住上前两步拉住了她,皱眉道:“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躲着我?”

肖嫣儿转过身来,有些不悦地道:“我以前追着你你不高兴,现在不追着你了,你还是不高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本姑娘想开了,决定放你自由,以后不再缠着你了,行不行?”

行不行?当然行!但是……云行月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应该是不太喜欢突然变得不那么胡搅蛮缠了的肖嫣儿把?沉吟了片刻,云行月方才扬起和善的笑容道:“你懂事了那当然是很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师兄……咱们还是好师兄妹……”肖嫣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谁要跟你当兄妹?”

“……”

看着肖嫣儿转身离去的背影,云行月皱着眉头沉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名目忍不住还是追了上去,却看到肖嫣儿正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英挺男子跟前,男子低头跟肖嫣儿说着什么。虽然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的融洽。云行月的眉头不由得皱地更紧了。

“看什么呢怎么入神?”桓毓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

云行月回过神来看了桓毓公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桓毓公子更加没好气,“神出鬼没?我都站在你旁边半天了好么?你在看嫣儿啊?”

云行月蹙眉道:“那个男人是谁?”

“萧艨啊。你不认识么?”桓毓道:“他都回来这么多天了,我以为你们已经认识了呢。”

“我认识他干嘛?”云行月道。

桓毓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萧艨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孤家寡人啊。不过算起来,嫣儿也比他小不了几岁。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要多一个妹夫了,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胡说八道!”云行月咬牙道,“他是什么人也能配得上嫣儿?”

桓毓道:“他是将门之后,前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现任神佑军统领,武功…在平京虽然不算第一至少也是前五吧?怎么,这样的青年才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觉得云先生应该会很满意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了平京就能见一见未来徒婿。呵呵……“

“闭嘴!”云行月不耐烦地道。

桓毓挑眉道:“这些年你宁愿不回家也不肯见嫣儿,现在她想通了不缠着你改缠着别人了,你不是应该高兴么?现在这是个什么表情?”

“我!”云行月愣住,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在说话的萧艨和肖嫣儿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看到肖嫣儿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看到跟肖嫣儿站在一起的萧艨心里更不舒服。难道…真的是一时间不太习惯?

看他这副模样,桓毓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逃避比较好,不然将来…后悔莫及啊。”

“……”云行月沉默不语。

第348章.348、醒来!

君无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唯一的暖意却是来自身侧。想起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情景,他不由地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他努力了许久,终于渐渐感觉到了眼前有一丝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光线越来越亮,原本合起的眼眸猛然睁开,他躺在一间有些熟悉的房间里。身侧还躺着一个人,那轻微的暖意就是从她的身上传来的。

阿凌……

君无欢张了张嘴想要唤她的名字,却在看到她微闭的眼睛下的青影时咽了下去。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指,轻轻拨开她脸颊边的发丝,楚凌依然沉睡着并没有醒来。君无欢定定地望着她沉睡的容颜,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歉疚和无奈。在最后昏过去的之前虽然他不能动弹但是对外界却还是有感知的。即便是没有人说他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却都只能让阿凌一个人面对,甚至还要分出心神来保护他。这些天…她是一点儿也没有睡好吧?

俯身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了一吻,冰凉的唇让睡梦中的人微微蹙眉,不安地动了动仿佛马上就要醒来了。君无欢低声在她耳边道:“阿凌,别担心,睡吧…没事儿。”他轻柔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似乎有着格外让人心安的力量,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女子片刻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再一次沉沉睡去。

君无欢从床上起身,长时间的卧床不起即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了。更不用说,因为冰晶石的缘故他的体温整体比寻常人低了不少。如果从前只是感觉让人觉得微凉的话,现在即便是最炎热的六月触碰到君无欢也会让人觉得仿佛摸在了一块冰凉的冷玉上。若是寻常人,这样的体温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但是君无欢却偏偏还活着。

轻啧了一声,君无欢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倒是还算满意。虽然浑身冰凉的感觉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君无欢却觉得比起从前总是伤患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突然迸发的情况,君无欢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流传顺畅了许多,甚至比从前还更强了几分。多年前的伤依然还存在,但是却被强大的寒性内力裹挟住了,稳稳地被压在了身体里的某处不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君无欢甚至有一种感觉,也许这辈子都可以这样。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空想,寒冰石产生的巨大力量不可能镇得住这些伤一辈子,等时间到了,寒冰石的力量消磨殆尽了,他依然要面对该面对的情况。但是,至少不是现在。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女,有些清冷的眼眸更多了几分温柔和暖意。君无欢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从床边走到大门口,也不过几十步的功夫,君无欢的身体却已经从原本有些僵硬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守在门外的守卫看到他丝毫发觉不出来这是一个在床上躺了许久动弹不得的重伤之人。

“城主。”余泛舟从墙头落下,有些激动地拱手道。

君无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余泛舟指了指不远处院子的一个角落。余泛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门,了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院子的一角,君无欢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这几天京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余泛舟自然不敢隐瞒,飞快地将这些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临了还忍不住道:“公主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门,却也没能好好休息,一直担心着城主。”

“我知道。”君无欢沉声道。余泛舟看了看君无欢,有些迟疑地问道:“城主,您如今的身体……”君无欢笑了笑道:“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余泛舟没有忽略暂时两个字,但是看君无欢的神色也知道短时内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他现在看城主的气色,除了少了些血色确实是这些年来他见过的最好的状态了。可见云老先生说只要城主能醒过来这次的疗伤就算是成功,也确实不是在骗他们。

“城主没事就好,这消息传回沧云城,大家一定会很高兴地。”余泛舟有些激动地道。君无欢问道:“沧云城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