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嘛,劣根性就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就算再如何说的不怎么期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好奇的。伸手去推那扇门,果然没有遇上一丝阻力,这只为了主人开放的房间在她的面前缓缓敞开。

张昭华提步走进去,一走进那扇门,她就被里面那摆满了十几二十个大架子的人形手办给吓呆了。

她在回到这里的第二年,开始能自己到处乱走乱爬乱翻的时候,就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本小本子。那是她,以前的她写的,上面记载着的有某一天的心情,或者忽然矫情的感叹什么,还有对一些人的看法或者吐槽之类,总之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写在了上面。

苍穹静阳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云淡那一页大大的加粗笔写了他的属性:宅男手办制服控。让张昭华一瞬间就脑补出了一个生动的邋遢宅男形象。再加上她更衣室里面,据说是云淡做的那十几个柜子的华丽夸张的裙子,让她更深入的明白了他的审美和爱好。

因为有了这个形象在前,所以看到这么多的微型人偶,她是并不感到吃惊的。手办控没有手办那才让人吃惊啊,就算这些十几二十厘米多高的小娃娃都有着同一张属于她的脸,张昭华也完全能接受,毕竟痴.汉做什么都是可能的。

但是,仔细看去,那些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人偶,却让张昭华心里大大的震动起来。

这些人偶都不是单独的一个,周围还配上了一些简单的场景配饰,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画面。而这些画面对于张昭华来说又是那么的熟悉,和她脑海里面的许多回忆都重合了起来。

就像她现在面前的这一个人偶,像是她六岁的时候,剪着那时候最流行的三面齐,穿着毫无美感的长衣长裤,艳俗的红布鞋。就连每一根头发都被刻画的很细致,脸上的表情更是生动,那双眼睛里面的神彩让人偶鲜活的好像随时都会动起来。人偶的手上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做朋友吧”几个幼稚的字。

那大概是她六岁的时候上小学,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的事情,那个女孩子从六岁起和她成为朋友一直到她大学穿越到了这里,都依然是最了解对方的好朋友。她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内向的自己收到了那张纸条时候的高兴和雀跃。

第二个是她九岁,弟弟出生的时候。爸爸抱着新出生的弟弟去给妈妈看,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看着那个孩子的表情温柔的不像话,小声的逗着那个孩子说话。而和爷爷在一起住的她跟着爷爷一起去看新出生的弟弟,趴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始终没有出声。

那个背影显得落寞又害怕,害怕从今以后爸妈就再也不是她的了,害怕那个小小的婴儿会夺走原本属于她的爱。但是尽管害怕着,她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沉默的看了很久,最后坐在了外面的凳子上,等着爷爷回来,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第三个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一直带着她,她最爱的爷爷去世。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还没有来得及烧掉的爷爷的床上低着头掉眼泪,手里拿着他生前爱放在手里转的两个石球。

第四个是她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样子,哭的不能自已。这一段的记忆她有些不清楚,据说是哭晕掉了,现在看着这人偶,她恍然好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原来那时候她的脸上是这样的表情吗?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袭上心头的悲痛和失措,仿佛将回忆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摊开在她眼前。

第五个是她十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对同桌的一个男生产生了朦朦胧胧的好感。在上自习的时候拿着笔写作业,却不时的用余光去瞟向旁边那个正在和后桌说话的男生。那么青涩,那么纯真傻气,但是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幸福。

第六个是她十八岁生日,终于成年的那一天,独自一人爬上了镇子上的一座小山,在山上一块石头上躺着看着遥远的天边,看了一下午。她的生日在新年,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蛋糕,家里习惯了不会给她过生日。那个下午在石头上躺着看到的美丽天空,就是她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张昭华一直以为自己那天很满足很高兴,但是看着这人偶的表情,她才明白,自己原来那时候是觉得寂寞的,一副快要哭出来却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很可怜。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第一次养了一只喜鹊笑着给它喂蚯蚓;在早已经拆掉的老房子里玩捉迷藏;和表弟在屋前的油菜花地里玩闹却看到了菜花蛇,吓得跑回家和爸妈大哭了一场;考试考了第一名被老师夸奖的高兴;和朋友吵架了明明想要和她和好却不想说的别扭;开始一个人睡觉总是担心床底下会忽然出现怪物所以整晚上都缩着头钻在被子里;站在凳子上够着洗手池帮妈妈洗碗…

每一个,都是藏在她心底深处的回忆,有些蒙上了尘埃,有些洁净如新;有些喜悦、有些悲伤。一个个的看过去,才看了第一排,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昭华发现自己已经是流了满脸的泪。

云淡是她的伴生,他存在于她刚诞生不久之后,就陪在她的身边。她虽然看不到他,但是他却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张昭华不期然的想起了苍穹和她说过的这些话。她当时的感觉是心里毛毛的,就好像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曝光在阳光底下,怎么都不自在,这也是她当时并不想来云淡的收藏室的原因。

但是现在,通过这些人偶,她借由云淡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也看到了注视着真实自己的云淡。这些都是云淡做的,她能看得出来他对她抱有的感情,一种想要陪伴着她的温暖想法,想要让她发现他看到他的渴望,都毫不保留的通过这些人偶表现了出来。

这个叫云淡的人,拥有她的记忆和感情,忠实的记录着她的一切。

张昭华不太明白此刻自己的心中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有那么一个人,他知晓着你的过去,明白你的心情,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为了你而诞生的。就算知晓了你心底最不能启齿的秘密和想法,他也不会嘲笑伤害你,面对他的时候,不用隐藏不用嘴硬不用一个人勉强自己。

有这样一个人,她觉得很幸福。这一刻,张昭华忽然有想要把这个人找回来的冲动,虽然他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抱着这种心情她走到了架子的尽头,结果一抬头,看见了那幅挂在墙上的巨大的画像。

说是画像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是由无数块…卫生棉拼凑出来的她的半身像,姿势和表情就像是那位一直在微笑了很多年并且会在全世界的目光下继续微笑下去的蒙娜丽莎女士。

会用她的卫生棉拼出这些,他简直比把卫生棉裱起来挂满了一面墙的苍穹还要恐怖!而且糟糕到不能吐槽了啊!

第十六章

“苍穹,你是想去找他?”小鹿和苍穹一同前往人界大陆,在冥海旁边分开的时候,小鹿忽然声音低沉的这样问道。

“嗯,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不亲眼看看总是不能让人那么放心的。”苍穹脸色如常的说道。

“会把他带回去吗?”

苍穹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将要去冥海边替换秋实的小鹿见状嗯了一声,“我明白了。”然后朝他点点头转身向着冥海遁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苍穹在他走后也飞向冥海相反的方向,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到了厥月国的都城古蔺城。虽说他们都随着王回到了王城,但是关于云淡的转生,肯定是不能放着不管的,就算当时不能把他带回去,也要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三年,苍穹每年都会派遣王城里面的一部分守护者偷偷进入人界大陆寻找,早在三个月之前他就收到了消息,说是云淡的转生在厥月国,身份是宰相殷适的二儿子。他漫步在这座繁华的都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沾到他的身子,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到他。

待看到那朱红色的宰相府大门,苍穹一挥长袖显出身形上前敲门。前来应门的门童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含在嘴里的话忽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双眼发直的呆愣在地。

这样一看就知道不凡的人,只是站在他面前,他就觉得自己渺小的好像是天地之间的尘埃,而对方就是那亘古不变的天,这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敬畏感觉让小门童差点双膝一软的跪下去。

“神族苍穹来访,请通报此间主人。”苍穹淡淡的声音及时的响起,瞬间把呆愣的陷在自己世界里的门童给震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苍穹结结巴巴的问道:“神、神族…?”然后他霍的反应过来,也不管那门了,转身就往府里面夺命狂奔,一边跑还一边失态的喊着:“相爷!相爷!神、神族来了!”

殷适今日恰好休沐不用上朝,待在家中考校大儿子的功课,教导他习字,在一片静谧中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的隐约吵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等看到自己那年纪已经不小的了老管家颤颤巍巍面带惊色的走进来,他顿时心中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这一刻的殷适还能保持镇定,等他听见老管家说神族来访正在门外的时候,额头上的汗都差点滴下来了。

神族那是随便来一个都能让一国皇帝低头弯腰的存在,他三年前曾经被皇帝派遣前去拜见在厥月国边城暂住的几位神族。那时候他连他们一面都没见到,也丝毫不敢有所怨言,毕竟那些存在实在是他们无法冒犯只能仰视的。

以前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神族都是只存在于书中记载里面的未知。他们只知道人族的出现是因为神族的赐福,而且很久之前的大战正是因为神族的庇佑,他们才能存活至今。

现在黑暗生物再次开始对大陆虎视眈眈,神族带人驻守在环境恶劣的冥海边上已经三年,阻拦了不知道多少黑暗生物,大陆上的人对于那些保护他们生命的神族极为信仰,全部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在这种时候,神族忽然上门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好是坏?殷适心头乱糟糟的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他们还把那位神族晾在了外面,这可是大大的不敬。顿时加快步子往外面冲,一边走一边喊道:“来人啊,去把府里所有的人都集中起来,迎接神族大人!”这还是他自从成为宰相之后第一次如此失态,那蓄起来的美须都快要被他自己失手拔掉了。

一路气喘吁吁的来到府门前,看到那遗世独立的身影站在门外,殷适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一些的心又激烈的跳动起来。如果说之前他心里除了慌还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名顶替了神族的名义前来撞骗,但现在一看到那人的通身气质,这个怀疑立刻就被打消了。

要不是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多少见过一些世面,殷适现在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比其他人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殷适一拱手,嘴里干巴巴的说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苍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那笑意淡淡的,让人觉得只可远观。那双眼睛更是让普通的凡人不敢直视,尽管他没有刻意的威压,但是也让不少人觉得双腿战战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冒昧来访,我名为苍穹,今日前来是想在府中找一人。”他朝殷适点点头说道。

殷适受宠若金,连退后将他往府中引,嘴里说着:“是是是,大人,您赶快里面请,请问您要找的人是?”

“正是贵府二公子。”

苍穹走进去,殷适跟在他身后,悄悄的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听见他的话,喉咙滚动,顿了一下才忙恭敬道:“是的,我这就着人去找他回来。大人见谅,请在内堂稍等片刻,犬子最爱躲藏起来不见人影,寻常寻他不见,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殷适听见这位神族前来寻找的人是自己的二子,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害怕担心或者期待都有,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他的二儿子殷云和大儿子殷风虽是一包双胎的兄弟,但是和哥哥完全不同。

应该说那孩子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出生没多久就显露出了他的聪慧和不同寻常,人常说多智近妖,他这个二儿子就是如此了。那样小的孩子,却有着那么淡漠的性子和没有一丝感情波澜的眼睛,让人看到他或者被他注视的时候就觉得全身发凉。

他们夫妻二人对于这个儿子都并不喜欢,可以说是惧怕着他的。明明只是一个三岁小儿而已,但是面对他的时候,就算是生身父母,他们也忍不住的感到不自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个孩子是特别的,殷适一直就知道,不过究竟是怎么个特别法他又说不上来。所以除了让人好好的照顾之外,他们都并不敢与他亲近。或许他一直以来潜意识里就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个儿子身上发生一些事,一些他预料不到的事情,等了三年,在今日等到了。

殷适想着二儿子,深深皱起了眉,期期艾艾的想要询问苍穹找他所谓何事,话还未开口又在他的淡然目光之下咽了回去。就算苍穹只是静坐在那没有出声,殷适还是觉得不敢在他面前轻易开口。

等到前去寻找的人回来报说没找到二公子的时候,殷适心脏都停了一下,刚想对这位等待的神族说些什么,就见他忽然站了起来,“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去寻便好。”说完也不等殷适再开口就不见了踪影。

在堂前立了一会儿,感觉后背都已经湿透了的殷适忽然往旁边踉跄的倒去,被几个反应快的下人勉强撑住。

“相爷,您怎么了!”

“没事。”他重新站直挥退了那些人,缓缓道:“让人都不要随便走动,待在房间里,免得冲撞了神族的大人。若是不谨慎出了什么事,那到时候就不是一条简单的生命能解决的,恐怕要赔上我们这厥月国。”

众人连忙应下,没人觉得这是危言耸听,因为若是惹怒了这位神族大人,他们的国家很可能就要和惹怒神族,最终被神族放弃的昭南国一样,一夕之间从大陆强国变成被瓜分的亡国。

殷家作为一国宰相府,面积还是非常可观的,小桥流水花园亭台错落,景致十分的好。苍穹一路悠然的走在其中,穿花拂柳的来到一处清幽竹林。竹子随风摆动竹叶飒飒作响,听不到其他声音也见不到其他的身影。但是苍穹抬头看向一根竹子,忽然微微一笑直接凌空行走上去,如一道轻风般轻飘飘的站立在一根竹子的顶端竹叶之上。

除了他,另外一根竹子的枝桠上还倚着一个穿白衣的小童,这小童正是殷云。他身下的竹子微微摆动,带着他的衣袖衣袍也随风舞动,轻盈的样子仿佛枝桠上栖息的一只鸟。若是相府其他的人看到他们的二公子竟然在这里,定然是会骇然不已的,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做到这样的动作,更何况他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你可还记得我?”苍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孩子问道。

殷云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的看着面前飞过去的鸟儿,好一会儿才看向苍穹,慢吞吞的开口道:“看样子我应该认识你。”

“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本以为多少会留下一丝记忆。如果全部都不记得,这可糟糕了。”虽然嘴里说着糟糕了,但是苍穹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一丝为难,相反的看上去还挺舒心。

殷云多看了他两眼,依旧是那样慢吞吞的语气,“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很不喜欢你。”

“看来,关于这一点我们倒是想法相同。”苍穹看向天际的流云,忽然又道:“那么,你是否还记得她?”

“你口中的‘她’又是谁?”

第十七章

殷云从能思考开始就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同。就算他有同胞哥哥,还有父母,但是他对于他们都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但是他应该在哪里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很早就会说话走路,并且好像天生就明白许多的东西,和仍旧处于懵懂的哥哥完全不同。他也不在意那些人恐惧的目光,也不在意他们的指指点点和父母的疏离,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待在高高的地方仰望天空。

明明天上什么都没有,他却固执的日复一日的注视那变幻的日月,他在看什么,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来。

直到这一天,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气质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的,应该说他觉得大概不会有比面前这个人更适合这种气质的人了。然而让他得出这么高评价的人,他却并不喜欢这个人。

准确的说,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他就没办法遏止的从心里生出一些复杂的感觉,忌惮、欣慰、懊恼、嫉妒…许多许多,他形容不出来。从他睁开眼睛开始,大概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心情波动。就好像这个人的到来让他感觉到了什么讯息,将要揭开一道谜底。

这个男人似乎和他是旧识,只是他不觉得自己见过他。这忽然出现的不知名男人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是他还是看出来了,这男人似乎也在忌惮甚至嫉妒他,他们两个之间互相忌惮又互相嫉妒?发现这一点之后,殷云忽然有些好笑。

对方也很快的察觉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干脆的承认了并不喜欢他。他们两人都存在的这种无来由的敌视让殷云明白他们之间确实曾经见过,至于他没有这个记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忘记了。

等到他说出那句“那么,你是否还记得她?”,殷云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忽然激烈的跳动起来,之前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散开,只能听得见清晰的心跳声,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抓着旁边的竹枝看似随意的问道:“你口中的‘她’又是谁?”一边问一边将目光牢牢的盯着他。

可是他却并没有说‘她’到底是谁,只是说:“我们以十年为限,若是十年后你想起来一切,我会陪着她一同来带你回去。若是十年后你想不起来,那你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吧。云淡,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说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那男人倏然消失在了竹叶上。

殷云轻盈的坐在竹叶上,良久忽然喃喃道:“云淡?那是我的名字?”

确实如他所料,那个来的突兀消失的同样突兀的男人的到来,仿佛成为了一道钥匙,开启了他脑子里存在了几年的迷雾。

殷云晚上很少睡觉,常常是不引人注意的爬到屋顶上仰望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夜。可是自从那个男人来过之后,他连续几个晚上都睡着了,还破天荒的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现在的他所没有的心情。他一直跟着一个人,陪伴在她身边。这个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他在梦见她的时候,心里的空茫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他在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身形高大,像是个成年男子一样。而那个人则是个小小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她背对着他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殷云惊了一下,连忙跌跌撞撞的追在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小人影身后。

那个人影起先是小小的一团,然后每走一步就变高一分,最后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穿着裙子的短发女孩。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他,只是赤着脚脚步轻盈的往前走,在黑暗里像一只发光的蝴蝶,任他怎么追赶都赶不上,只能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殷云想要开口呼唤她,但是张开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这好像是一个无声的世界,他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那个人越走越快,他逐渐跟不上了。她好像乘了风,但他的脚步却渐渐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艰难的无法迈出步伐。

很快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最后她在他的眼中淡去。殷云心里升起了强烈的不甘和悲伤,那巨大的悲怆似乎堆积了很多年,一时间爆发出来,满心都是苦涩。想看见她,想让她看着他,他只是这么想着而已。

他不要放弃,一定要追上她。殷云看着前方,疯了一样的往前跑去,心底只有一个追上她的念头。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天地之间一片空茫,他行走在其中,终于跪到在地。

忽然,从他身后传来细细的哭泣声。他霍的转头,看到那个小小的女孩站在那里。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却能知道那上面是一片麻木的神情,她没有哭,可是殷云听到了她的哭声响在心里。她很难过,这种情绪影响到了他,殷云一眨不眨的注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他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哭,他一直在她身边。但是伸出手去没能触碰到人影,反而让人影立刻消散了。看到那追逐的身影消失在指尖,殷云脸上出现了惊惶的神情,徒劳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或许在我们的宇宙之外还有无数个世界,我就是属于我那个世界的王,多好啊,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再难过了。”孩子清脆的声音在左侧响起,殷云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孩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这次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但是仍旧是在他将要碰到她的时候忽的消散了。

“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看穿我。”稍稍落寞的少女声音从右方后侧传来,殷云看到了,毫不放弃,一步一步的向她那边走过去。

在快要靠近的时候,殷云停了下来,他将手抬起又放下来,最后只是停在那里没有动,目光痴痴的看着那个有些消瘦的背影。

可是尽管他没有触碰,这次的人影还是很快的消失了,无论如何他都留不住。

这个人影一时出现,一时消失,殷云就紧紧跟在她身后。他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他没办法说话。没有关系,不能说话不能碰到她都没有关系,他只要这样跟着她走在她身后就行了。殷云觉得自己很累,但他怎么都不愿意放弃,一步不停的追逐着下一刻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的幻影。

他不知道这个人影是谁,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在乎的人,是他的生命。因为她每一次说话,他都能看到她真实的心情,在他面前她是纯白的。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吸引,他无法停下追逐她的脚步,哪怕疲累的下一刻就要倒下,他还是挣扎着。

殷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路安静的旅途都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孩子很少真正的感到开心和自由,她很寂寞。在发觉她的寂寞之后,殷云试图呼唤她,他想告诉她自己就在她的身后。可是不论他怎么呼唤,她都听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殷云发现自己身边又出现了几个看不清面容的影子,他们开始和他一样的追逐着那个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孩子。

这几个人身上都在发光,明亮而温暖。那个孩子原本走在黑暗里沾染了一身的黑暗,而随着她往前走的步伐,她身上的黑暗都消失了,她渐渐变成了和这几个人一样的明亮,他们一同走的越来越快。

殷云左右看看,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是和他们完全想反的黑沉,并且从地上伸出无数的黑色拉扯住了他的脚将他禁锢在原地。他无法挣脱,摔倒在地。趴在地上他徒劳的张嘴呼喊,向那已经越走越远的几个人伸出手。

等等他,等等他…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不发现他,明明一开始只有他在身边啊。殷云张大眼睛,定定的注视那个最娇小的身影,眼里出现一丝狰狞和疯狂。抓住他的黑色蔓延上了他的身体,眨眼就要将他吞没,只留下一双眼睛仍旧固执的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殷云听到了那个孩子的笑声,很高兴的笑声。他心里叫嚣的那些不甘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他一直很想让她发出这样的笑声,但他毫无办法,或许因为太过珍视,反倒不敢轻举妄动,傻得很。

真好啊,她笑的这么高兴。殷云想着,然后他听到了自己释然的叹息。他收回向前伸着的手,闭上了悲伤的双眼,静静躺在了原地,让那片黑暗染上了他整个身子。

他就在这里,或许会永远这样睡过去,或许…她会回来找他。

殷云醒来时,仍旧记得自己的梦。和梦中那个他不同,他此刻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他坐起身来发现脸上凉凉的,用手指擦了一下,上面沾了透明的水渍。

他哭了?原来他也会哭吗?可是梦里的他再难过也没有哭过。殷云茫然的擦拭自己脸上的泪,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广袤的天空。

第十八章

张昭华坐在秋实的肩头上,被他托举着在王城外面的那片花田里面看花。虽然这个行为秋实称之为陪着王散步,但是在张昭华看来,这更像是带着宠物去玩耍什么的。

因为她现在的五短身材,他们几个都特别喜欢搂着她抱着她背着她,完全就无视了她那成熟的心理把她当成了个小女孩。

尽管她也想霸气侧漏一下,阻止他们这种动不动就对她搂搂抱抱的样子。但是在看到一个月没见的冰山美人秋实往她跟前单膝一跪,那双像是深海的眼睛看着她泛起波澜,她忽然就觉得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好了,不然这心里总和做了坏事似得不踏实。

也因为她对于这几个汉子的一再纵容,使得静阳几个和她聊天八卦的时候,总是会酸溜溜的说她把苍穹他们给宠坏了,汉子不能纵容,一纵容就得寸进尺啦什么的。每到这种话题张昭华就绝对不会搭腔,否则又得引发世界大战了。

反正她只要可爱的笑一下,几个妹子就完全不会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会尖叫的扑过来抱她。是的,不管在哪里她都摆脱不了成为吉祥物的命运。

秋实不愧他的冰山之名,其实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看上去一身正气凛然很可靠。虽然无聊了一点,但是她耳边总是充斥着王城里面那许多汉子和繁衍者妹子活力满满的声音,偶尔这样体验一把安静也不错。

能平安的把她从静阳带头的几十个繁衍者,还有那层层叠叠的守护者们的包围之中带出来,除了苍穹,大概只有秋实做起来比较顺手一些。

苍穹是威慑力妥妥的不用说,春华要是不发火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温柔的,张昭华还没看过春华发火呢,风轻和小鹿那两位一个速度快一个力量大,要真抢起来当然也抢的过妹子们,但是他们还是比较爱好和平的。

比起他们,秋实就要简单粗暴的多。他据说有一根用来惩罚的权杖,这些守护者们诞生之初都没少被他冷眼恐吓过,现在自然而然的对他也有些畏惧。

话说秋实这种除了她不管对谁都不假辞色,就连对着苍穹都能说翻脸就翻脸的顽固冰山一样的性子,还有那冷的能冻死人的眼神,王城里面的汉子妹子对他抱有畏惧也很正常。毕竟是除了苍穹之外最有威严的一个嘛~当然这都是别人的感受,张昭华完全没有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感觉到过什么威严震慑的气息,痴.汉的气息倒是每时每刻都在感受到。

“王。”秋实一边走一边辣手摧花,把他们走过的路边花树摘秃了好几个枝桠,他手上动了几动就结成了一个花环,然后调整到最好看的样子,递给坐在他肩膀上的张昭华。

张昭华一低头,顺势就把那紫色花环戴在头上了。话说本来以她二十岁的年纪,已经不喜欢这种小女孩的东西了,但是架不住整个王城都是她的狂热粉丝,还有那么多繁衍者,女孩子嘛,天生就喜欢玩装扮娃娃的游戏。

于是她这个王就成为了那一群高喊着‘女王万岁女王最可爱’的妹子们下手的对象,从她还不能走路开始,她们就每天追着她换着各种各样粉嫩嫩的裙子啊夹子啊头花啊,愣是把她打扮成可爱粉嫩的小萝莉…不对,她现在本身就是小萝莉。

丧心病狂的是,苍穹这几个好像都挺喜欢她被装扮成各种粉嫩的样子,都没有成功阻止过陷入疯魔状态的繁衍者妹子们。他们串通一气的后果就是她被迫着装嫩装了很久然后就习惯了。

总之她的意思就是,三年来她被调.教的已经完全对于这些装扮啊之类的接受程度高的不行了。其实习惯了之后觉得穿戴的像是个小天使的感觉还挺酸爽的,一旦克制住了心里的羞耻和不自在,完全没问题。总感觉被她们挖掘出了什么奇怪的制服属性。

头上戴着紫色的花环,脑后扎了两个小辫子,身上穿着繁复花边的白色蕾丝裙,白色的长筒袜,脚上蹬着黑亮的小皮鞋,连手上都戴了白色丝质小手套。有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带着小大人的神情,干净透彻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水润润的,嘴唇粉嫩的和花瓣一样…可爱的不行。

秋实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遥远的天边。大概真的是他们等的太久,现在这样就待在他们身边的王,让他们这是分分钟把持不住的节奏。痛并快乐的煎熬着,是他们共同的状态,苍穹也不例外,就是看谁能装的更加若无其事而已。

“苍穹。”坐在秋实肩上左右张望的张昭华眼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立即高兴的喊道。

秋实一愣,把她放了下来,跟着她一起走向苍穹。张昭华牵着秋实的一根手指,迈着短腿扑在走到面前的苍穹身上,然后被苍穹弯腰抱在了怀里。

“王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苍穹一看到张昭华那不自觉笑的灿烂的脸就猜到了他们的王一定有事要说,便温言问道。

又是一瞬间被察觉心思,张昭华这样想着,心下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心虚。她将目光移开看了看战立一旁的秋实,又看了看天,一副纠结的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扭了扭自己肉肉的手指。

苍穹笑了笑,一手抚在她的背上,温和的说道:“王但说无妨,不管什么事苍穹都会去做,不必有所顾虑。”

“就是啊…那个。”张昭华无辜的眨了眨黑黑的眼睛,期期艾艾的开口说:“我之前无聊的时候无意中去了巨树的第三层收藏室。”那无意两个字被她特意加重了声音,任谁都能听出里面欲盖弥彰的意味。

再加上她说完之后心虚的垂头,苍穹看不出来那才奇怪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都知道王还去过他们各自的收藏室参观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戳破,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既然把他们的收藏室都看了一遍,那么云淡的收藏室她迟早也会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早就猜到了,也猜测到了王会作出的各种反应,现在这种是最有可能的,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如果问为什么,大概是他心里的嫉妒心在作祟,他私心里不想让王这么快和云淡相见,那个人是王的伴生,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靠近王。

“第三层是云淡的收藏室,那么王是想到了云淡,所以想要接他回来吗?”苍穹这次没有拐来拐去,而是直接这么问道。

虽然他表情没变,但是张昭华敏锐的感觉到苍穹似乎没有刚才高兴,她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亲人脸颊这种事她现在做的很熟练,都是被那群繁衍者妹子们整天要女王亲一下练出来的技能。

苍穹愣了愣,然后笑着将她抱紧了一些,“如果王想念云淡了,那我就去接他回来。”只要她表露出了这种意思,他不管之前打算的再多,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打算,选择让她觉得更加高兴的选择和做法,这就是苍穹。

张昭华却没有答应,只是很认真的说道:“我想让苍穹带我去亲眼看看这个人,关于是否带他回来的问题,我想我还要考虑一下。苍穹之前和我说过吧,从前云淡为了让我找回属于人类的感情和情绪,打断了我的神化,为此不惜饲养黑暗生物让他们进攻静阳四城去毁坏镇界石。”

“在那个异世界的时候,以前的我说过等找到了他要好好打他一顿对吧,他要接受惩罚对吧?”

苍穹没想到王会说出这些话,但是他立刻就反应过来,点了头道:“王确实如此说过。”

“既然犯错了,那就一定要接受惩罚。”张昭华表情很认真,“但是我现在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暂时记着。我们这次就是去偷偷看看而已,因为我有点好奇。”

既然是女王的要求,那么不管是什么都要做到,苍穹一口答应,抱着她直接去了下界,身后附带一位冷着脸的冰山秋实。他才不管他们会不会带秋实回来,他只要待在女王身边就行了。而且云淡如果回来了,能看到苍穹偶尔不高兴的样子也不错。一脸冷漠的秋实在心里这样想着,竟然还觉得有些期待了。

因为张昭华说要偷偷的看,所以这次苍穹并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直接找到了云淡所在,带着他们的女王一起偷偷摸摸的观察着那个,面无表情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的正太。

苍穹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秋实站在旁边,张昭华就坐在苍穹的怀里。张昭华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屋顶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可爱小正太,忽然眨眨眼睛看向苍穹,“我觉得他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因为她发现离那个孩子这么近的时候,她能准确的感觉到他,然后下意识的觉得他应该也能感觉到。

果不其然,就在张昭华小声的说完那句话之后,那睡在屋顶上的小正太坐了起来,侧过来看向这边,“谁在那里?”

“所以,真是让人羡慕。”苍穹极轻的说了这么一句,张昭华没听清,倒是秋实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苍穹,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既然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不如就去和他谈谈吧,王觉得如何?”

听了苍穹的话,张昭华把自己的眉毛皱成了毛毛虫,然后她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