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奔跑着躲闪,两人速度加快,已经离开山谷越来越远。

拓桑的准头实在太差,雪团每次快到君玉面前,总是先已掉了下去。

“哈,拓桑,你功力大大退步了。”

“我怕打在你身上,会疼痛。”

“呆子。”

君玉叹息一声,笑着摇摇头,心里忽然一阵悲楚。

第125章:若能选择,只得来世

有一声皴猊的狂吠,那声音十分尖利,似是一头小皴猊发出的。二人互视一眼,立刻奔了出去。

在这样空旷的山谷里,皴猊的咆哮会传得很远,两人奔了好一会儿,停下脚步,只见前面,一头小小的皴猊正挥着一只前爪,盯着雪地上的一个女孩子,小皴猊尚不足一岁,还从未见过人,似乎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向她扑过去。

少女倒在地上,背后扔了只山藤编制的背筐,显然是冒险进谷里采草药的。她的一只手臂鲜血淋漓,正是被小皴猊抓伤的。

君玉念了一句咒语,那小皴猊吃了一惊,撒开四蹄飞跑而去。

少女已快被吓得晕了过去,君玉扶起那她,见她只是被抓伤和惊吓,并无大碍,立刻摸了一颗药丸放进她嘴里,又撕了一幅衣襟给她扎好了浅浅的抓伤。

女孩子这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感激地看着二人,口里说的正是当地的土语:“央金谢谢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央金十六七岁模样,正是当地那种典型的身材健美,容貌美丽的土著女子。君玉微笑着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这么大老远地来到这个山谷?”

央金眼中小鹿般的惊恐在这样的微笑之下平静了下来,忽然,她的目光转到了君玉手上的那朵小红花上,双目放光,欢喜不已:“我阿爸生病了,我要找一种草药给他治病。”

君玉见她那样欢喜的神情,心里一动,将小红花递了过去:“可是这种花儿?”

央金高兴得跳了起来,几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惊吓:“正是。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君玉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笑道:“小妹妹,把花儿收好,赶快回家吧。”

央金拿了花儿,又向二人行礼道谢,君玉看她已经无恙,还是有点担心:“央金,你一个人出去,不害怕么?”

“不,只要没有皴猊我就不害怕。”

君玉笑了:“你就放心走吧,没有皴猊会再来吓你的。”

央金背了背筐,欢快地远去了。

※※※※※※※※※※※※※※※※※※※※※※※※※※※

夕阳已经慢慢地往西边倾斜,一阵细微的风吹起刻骨的寒意。

君玉揉了一团冰雪在脸上,立刻针扎一般的疼痛,却让人清醒。

山谷里的小木屋只在里许,却已经远在天涯。

君玉微笑道:“拓桑,你该回去了,五天后,就是换服节换袍节那样明媚的笑脸太过刺目。拓桑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换袍节,为什么要有换袍节?“

“我就不去观礼了。”

朝中早有“和圣宫结党营私”的弹劾,如今,“休假”期间的兵马大元帅,怎能再不远万里公然出现在“博克多”的换袍大典上?

“君玉。”

“嗯,该告别了。”君玉伸出手,拉住了拓桑的手,轻轻在脸上帖了一下,立刻放开:“再见了,拓桑。”

“君玉……”

“再见!”

“君玉,我们要在一起。”

“不,我们不能在一起。”

“君玉,你说过你相信努力的。”

“可是,这努力太过渺小也没有用处,我不敢强行挣扎。”

“既然你都可以不是大元帅,我也可以不是……”

君玉面上的微笑不变:“拓桑,你永远都是”博克多“,是倾圣宫之力培养起来的领袖。如今,拉汗教正在虎视眈眈,你若稍有差池,只怕这片土地上就会大乱不止,生灵涂炭。你肩负着所有教众的希望和信仰,你就得对他们负责到底。一入教门,你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大元帅可以辞去,”博克多“却不能辞去。”

若能选择,只得来世呵。

拓桑默然无语。许久,才点了点头:“圣宫,只能有转立的”博克多“,绝不能有辞职的”博克多“!君玉,我明白。”

他也微笑了起来:“君玉,我们是该说再见了。”

君玉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身,踩着前方厚厚的积雪往前走去。走出几步,脚步一阵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怪只怪那积雪太厚呵。

君玉稳住身形,又走出几步,身后,拓桑已经奔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君玉……”

一些热的水珠滴在面前的雪地上,融化了几片雪花。

君玉不敢回头,也无法开口,那样的拥抱太过用心,几乎像一把巨大的枷锁,让人无法挣扎。

第126章:雪崩(1)

夕阳已经全部沉下了山谷,南迦巴瓦的晚风吹动雪地上高高的经幡,发出呜呜的凄厉的声音。

那枷锁般的手慢慢松开,君玉只觉得心里一空,刚松了口气,右手,已经被那双有力的手轻轻拉住:“君玉,我送你一程吧。”

君玉点了点头,在背风处,小帅的长嘶声已经传来,君玉牵了马,二人一马慢慢往前走着。

“君玉,你准备去哪里?”

“我想先去蜀中”寒景园“找舒姐姐,然后再做打算,我已经给她捎了消息。”

她看看拓桑的神情,笑了:“你亲眼见过的,舒姐姐待我极好,有她在,你大可以放心。”

“你不再回凤凰寨了?”

君玉深知,皇帝已经大大疑心自己的身份,如果就此再不回凤凰寨,那更会惹他疑心,只怕假期未满又要多生事端:“待找到舒姐姐,我还得回去一趟。我想尽可能地稳妥辞官,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创办一个书院,过安静的日子。”

而且,凤凰寨还有北方四杰、赵曼青和莫非嫣、林易安等人,他们都正在等待着自己归去。

两人在黑夜的南迦巴瓦脚下踽踽前行,君玉看了看前方的茫茫夜色,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今夜永远也轮回不到黎明,一条路就这样永远走下去,那该多好?

可是,黎明终究来临,小帅一声长嘶,清晨的风凛冽地刮在心上。

已经完全走出南迦巴瓦,君玉看了看那火红的朝阳,跃上马背,笑道:“拓桑——”

拓桑凝视着她,心里一紧,那明媚的微笑也遮掩不住面上奇异的苍白和悲凉。

君玉的声音十分平静:“每次,都是你看着我的背影,这次,你先离开……”

拓桑点了点头,转过身,慢慢走了几步,然后,运了功力,飞奔起来,一会儿,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崇山峻岭之中。

朝阳下,君玉轻轻拍了拍马背,小帅扬蹄,慢慢地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印下一个深深的雪痕。

这时,一个人影慢慢地从一棵堆满厚厚积雪的巨大古柏树后走出来,他虽然穿了极为罕见的特制雪貂斗篷,身上心上也一阵冰凉。

那两个微笑着告别的人,谁也没察觉出他的一路跟踪。若不是悲伤迷心,两个功力如此高强的人怎会丝毫也察觉不出如此长时间的被跟踪?

他追上去几步,又停了下来,斗篷一阵歪斜,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自己心底冷冷的绝望的声音。

他看着少年以往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酋瞬间消失。马蹄慢移,少年伏在马背上,单薄的身子似乎一阵轻晃。

心里一阵刺疼,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万里迢迢来到这冰雪之地,并非是为了痛恨、憎恶那拓桑,而是为了来看看她。

她要远走,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自己,更加不能。

于是,唯有如此,才能再见她一面。

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那太过令人痛彻心扉的永别;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那微笑下面的深刻悲楚,他心里那股深深的怨恨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另一种陌生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再也不去管那什么“博克多”的废立了。如果可以握了她的手,如果可以好言安慰她,如果她允许——天涯海角又何尝不是天堂?

那细微的声音是一些有着强悍生命力的四足小兽偶尔窜过。他紧走了两步,伏在马背上的少年依旧没有察觉出后面有人。

小帅一声长嘶,马蹄轻扬,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儿。

太阳毫无温度地越升越高,山路越来越滑,小帅的速度更慢了下来。马上的少年依旧伏着,没有抬过头。

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天地之间只有马蹄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丝毫鲜活的气息。

前面是一条分岔口,主人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小帅似乎漫无目的地走上了一条稍微平坦的山路。左边的山体是厚厚的积雪,右边是并不太深的一条沟壑。

山路上的冰凌越来越滑,行路也越来越艰难。

一只松鼠从一棵小小的雪松上跳过,一团雪正落在小帅头上。小帅吃了一惊,但是,它是一匹久经训练的战马,虽然一惊却并不慌乱,只是又加快了一点儿速度。

又是一只无名的小动物突然窜出,那山路实在太滑,小帅的前蹄一歪,踏在了左边的一团厚厚的积雪上,那积雪立刻下陷。

马上的主人似乎清醒了一点儿,刚刚抬起头来,已经来不及了,小帅的蹄子再也收不住,整个往沟壑里陷下去。

立刻,厚厚的雪块漫天压下那沟壑,一场小小的雪崩卷了一人一马沉入了壑底。

“君玉……”

跟在后面的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飞奔上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第127章:雪崩(2)

雪雾弥漫了眼睛,跟在后面的人心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身子已经随着那急速的雪雾一起坠了下去。

待睁开眼来,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只听得小帅的一声悲鸣,却无法转头看它究竟在哪里。

他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已经完全被雪埋住,只有头和一只手露在外面。

胸口闷得几乎又要晕厥过去,他一运气,四周雪块飞溅,四肢一阵松弛,胸口的那种窒息也忽然消失,却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前面两丈远处,悲鸣的小帅断了一只后蹄,在小帅的旁边,君玉只露出头和双手,双眼紧闭,浑身被白雪覆盖着。

他摇晃着奔了过去,拼命地拨开她身上的积雪,喉咙里几乎都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君玉,君玉……”

君玉的眼睛紧闭着,面色已经和周围的雪地完全一样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鼻息,心里却一阵惶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幸得还有微弱的气息。

他心里一松,扶了君玉,背在背上,又看了看那断了一蹄的小帅,自言自语道:“我管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帅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人,长嘶一声,一瘸一跳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出这条沟壑,前面是一条小径,他在越来越深沉的夜色里停了一会儿,看了看方向,上了一条小径,往回路的方向走去。这茫茫群山里并无人烟,穿越了重重回路,那里,是通向驻地大臣府邸的方向。此举虽然危险,但是,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先救她的命更重要的了。

他背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身后,小帅一瘸一拐地跟着,偶尔发出一声长嘶,在只有风乎乎刮过的黑夜里,透出一丝生命的气息。

也不知已经走了多久,依旧走不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道,此时,他已经完全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迷路了。

他胸口一闷,又吐出一口血来,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一松,背上的君玉也重重地跌在地上。

短短几步,他几乎是爬了过去,抱起君玉,却再也站不起来。

君玉的双眼依旧紧紧闭着。

耳边的寒风呜呜地刮着,他将脸轻轻帖在君玉的脸上,发现两个人的手脸都已经完全如冰块一般。

如果站不起来,如果走不出这片山道,这个地方,就是两人的葬身之处了,身后的小帅,又发出一声悲嘶,在这样的夜里,回荡在群山。

他紧紧地抱住君玉,在黑夜里惨笑一声,只觉得心里慢慢地宁静下来。

此生此世,他从来不曾这般和君玉接近。他摸摸君玉的心口,还有微弱的跳动,他知道,很快,在这样迷失的寒夜里,那跳动就要停止了。

而自己的心跳,也将要和她一起停止了。

他扯了自己的雪貂斗篷,将两人紧紧捂住,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喜悦,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有一阵金星在乱七八糟地闪耀……

他第一次见到君玉也是在茫茫的雪地上,千思书院里,小君玉穿一身蓝色的袍子,丰姿翩然,神态若仙,一笑之下,百花齐放。

“君玉,我叫君玉。”

他看见自己向小君玉跑去,这一次,终于拉住了她的手,耳边,似乎又听到那细微花开的声音,心里一阵喜悦,眼睛慢慢闭上。

第128章:大劫前夕(1)

拓桑飞奔在盘旋的山道上,心里那股奇异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尽管他已痛下决心永远忘记凡尘俗事,可是,君玉告别时那微笑的面庞太过凄凉,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坚定的决心慢慢地松懈下来,他奔跑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终于,他调转头,往君玉离开的方向追了回来。

他一路追踪着山道上的马蹄印迹,从夕阳西下到夜幕降临,终于,那马蹄的痕迹在山道的一片坡体变得混乱不堪,且就此消失。

他探头看了看那片不太深的沟壑,有明显的小小雪崩的痕迹。

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几乎立刻化成了现实,他像壁虎一般踩着山崖,跃下那沟壑,沟壑里砸了三个大大的雪坑,看得出,一个是马的痕迹,而另外两个却是人的痕迹。

在那马的雪坑印记上,有一大片血迹,显然是马留下的,而雪地上的另一个坑边还有一小团血痕,几乎被冻成了一团红黑色的冰块,空气中,似乎还有着微微的血腥味。

他心里一松,君玉是一个人,这痕迹却是两个人,可是,如今,这两人一马都已经没有了踪影。可是,立刻,心里又一紧,那马蹄印却正是记忆中小帅的。

他看了看沟壑凌乱的足迹,显然,这场雪崩是马失蹄造成的,并不太严重,所以,那两人一马已经沿着沟壑往外走出去了。

他顺了那沟壑的足迹走出去,天色早已黑尽,在那山道的分叉口,只辨识出那足迹是在往回走。

墨汁一般的黑夜中,风呜呜刮着,像隐藏着无数的妖魔。拓桑已经完全辨识不出任何足迹了,他紧一步,慢一步地走着,那两人一马似乎平地消失了。

好一会儿,忽然听得远远一声马的悲鸣,这悲鸣太过凄厉,久久地在群山黑夜里回响。

拓桑多次听过这马的长嘶,立刻往那方向奔去。

越来越砭骨的夜风里,那马儿又是一声悲鸣响在耳边,几乎让人心胆俱裂。

拓桑奔过去,他亮了火褶子,却见一见宽大的斗篷紧紧罩着两个人,他掀开斗篷,两个人都已经昏迷不醒,浑身冰凉。

而那斗篷的主人,竟然是朱渝。

他也顾不得朱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和君玉在一起,立刻分开二人,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药丸,然后,一手抱了一人,在山道上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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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宫。

烛光下,赤巴面色从未有过的焦虑。

他虽然是外事总管,但是,平素静心修炼,修为虽然比不上圣宫第一流的得道长老,可也已经相当不错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方寸尽失,可是,此刻却完全没有了丝毫冷静沉着,几乎完全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一名“博克多”身边的贴身僧人走了进来,面色依旧十分惊惶:“”博克多“还没有回来。”

赤巴面色更变:“只留下一人等候消息,其他贴身僧人立刻分头去找,记住要秘密行事,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几名贴身侍从领命而去。

赤巴手执转经筒,却哪里念得下一个字?

约莫一注香的时间,一名十分高大的教徒拖了条铁棒进来,正是夏奥。

赤巴立刻道:“情况如何?”

夏奥神色紧张地摇摇头:“莫非”博克多“落到了拉汗教的手里?”

赤巴几乎绝望了起来:“明天就是换袍节,要是”博克多“再不出现,到底该怎么办?”

“换袍节”不仅有圣宫上下和三大寺院的参与,更有驻地大臣的参与,双方要交换礼节。“博克多”无故缺席“换袍节”,还是圣宫历史上头一遭,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和可怕的猜测。

赤巴一声怒喝:“立刻叫贴身侍从。”

留守的那名贴身侍从惶恐地走了出来。他是负责“博克多”起居的两名侍从之一,对“博克多”的行踪最为了解。

“博克多最近行为是不是十分反常?”

贴身侍从不敢不答,只得道:“”博克多“以前的行为一直十分正常,自今年”雪域节“后,就经常忧心忡忡,时常外出……”

“都去了哪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