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霍澜沧长刀直劈,向着靠近自己的那个武士急冲过去,那名武士惧意已生,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居然只会挥刀迎击,连闪都不闪。霍澜沧刀锋刚刚砍出,只觉得身后又是一股劲风袭来——难道,她迟疑着……

右手果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两名武士立即夹斗霍澜沧一人,在霍澜沧的刀锋劈上其中一人的肩胛之际,另一人的刀也逼近了她的后背。

直到此刻,右手才忽然出手,单刀一扬,卸下了那名武士的右臂,随即左手急点,封住了霍澜沧腰间的京门穴。

“你无耻!”沈小楠急冲过来,右手捏住她的腕骨,直接将她手臂扭到背后:“你们难道没有借刀杀人过不成?冲什么君子!”

“可是……”沈小楠急得快要哭出来,右手随手点了她的穴道,一直在滴血的刀锋对准了瑟缩成一团的翻译。

“大人饶命,我是太师府的啊……”一声哀号未毕,右手已经当头一刀砍下,半个头颅落在一边。这个人,难道还以为有命回严世藩那里搬弄是非不成?

这一战,从午夜杀到东方发白,右手拨着船只,双脚一顿,船舱登时露出两个大窟窿,江水开始翻滚着向里涌来。

转眼已到江边,右手提着两股女子,飞身下船,回手操起船橹,用力一点,客船远远的荡开,慢慢地沉下,毁尸灭迹,至于善后,就是地方官的事情了。

“霍帮主。”右手扣住霍澜沧肩头:“无论如何,今天还是多谢你。”

“不必……只不过看在中国人的面子上。”霍澜沧沉声答道,也不见如何的愤怒。

“只可惜……”右手叹道:“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做个交代。”他虽然是在叹息,手下却毫不留情,“克”地一响,霍澜沧的右臂已脱臼。“当时我若是等那几个扶桑人死绝了再和你硬拼,说实话,我没有把握。”

他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解释自己的动机,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无话可说,兵不厌诈而已。”霍澜沧也沉吟了一下:“只不过……你能不能放过小楠?”

回头看了看那个大眼睛,明眸皓齿的丫头,右手点点头,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又在她小腿上轻轻弹了一下:“半个时辰以后,这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就没了,你不要怕。”

霍澜沧不忍再回头,叹了口气:“走吧!”

父亲一世的基业,铁肩帮的道义和追求……霍澜沧只觉得心乱如麻,隐隐的绝望透上心来,严嵩父子抓到自己,如何处置?想要好死怕是不可能,只盼京冥安然无恙,迅速接替帮主的位子……

只是右手还是安然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远处,似乎穿透凌晨的浓雾,看得见什么别人看不透的秘密。

“出来!”他忽然道,声音不大,却绵绵长长的传出老远,刺痛人的耳膜。

没有人回答,右手的手轻轻反扣住霍澜沧的喉骨,做着无声而绝决的威胁,瞳孔写满了杀戮的决心——他伤势也已经不轻,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是谁。

京冥!京冥出现的时候,霍澜沧几乎失声尖叫出来——她征战半生,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头上,脸上,身上……连头发都被血块凝结成了一缕一缕,显得粗犷而凶狠。

想象着他穿越了如何的包围和埋伏,连右手也暗自钦佩。

“广寒——绝域!”京冥忽然大喝一声,手里寒芒四射,不知哪里变出的箭镞。

右手早就尝过他这套阵法的厉害,连忙挥剑荡开箭针,第一波之后,第二波立即赶到,京冥的身形几乎也同时冲到,拍开了霍澜沧身上的穴道,一把抱起她,开始飞奔。

右手立即明白自己已经上当了——什么广寒绝域,只不过是把箭镞绑在弯曲的树枝上而已,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自负,更惊诧于卫兵们的无用,但这时想什么都是没用,他发足急追。

“放我下来!”霍澜沧急忙道,京冥这才明白过来,放下她,一起向着江边跑去。

“别说话……跟我来!”远处,是几丛矮树,和一团蒙蒙的白雾。

右手越追越紧,京冥回手又打出一枝狼牙箭,阻了他一阻,只是这枝箭扔过去以后,他手里就只剩最后一枝了——那本来就是一方担架,又能接来多少?

一手拉着霍澜沧,急速奔入了岸边的白雾之中,京冥嘶声大叫:“杜镕钧——”

一声嘶喊的同时,右手也已经奔入阵中,杜镕钧手里的石块刚刚放下——他的手在那个小圈之上似乎已经悬了许久,只为完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快!”京冥拉过那块担架,推入长江之中:“这个阵拦不住他!”

他随手又砍下两根粗长的树枝,当作船桨,回头怒道:“你还不上去?”

好在明军抬死尸的担架还算宽大,京冥又做了些小小改动,霍澜沧站上之后,竟然当真和小舢板差不多。

石阵还在转动,右手的脚步由快变慢,似乎在倾听着转动的方向和声音。

“你!上去!”京冥一指杜镕钧:“你不会游水,过会万一掉下去就抱着一根树枝,抱紧了,没人能救你,明白么?”

他不等杜镕钧再推辞,匆匆把他推上了“舢板”。然后,恶狠狠地盯了霍澜沧一眼,那一眼极其贪婪,似乎要把她的音容笑貌一起刻入脑海中。

“你……”霍澜沧无语。

“少废话,国事为重!”京冥不忍再看,一把将舢板推入江中——那个澜沧江边长大的女孩子,水性极其精熟,应该可以安然渡过这一劫吧。

京冥回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十颗淡绿的药丸,一股脑吞入了口中。

“你这么急赶她走,是怕她看见你吃药么?”石堆轰然炸裂,右手走了出来,脸上也是一片死灰。“你吃的是天竺的轮回散吧?我好像见你用过一次了。”

“是……”京冥一边回话,一边用余光计算着霍澜沧离去的距离,竭力拖延着时刻。

“轮回散好像又叫三生丸”,右手的刀尖慢慢指向京冥,刀刃已经完全卷开,似乎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他慢慢道:“吃了三次,就可以去轮回了……是不是?”

“你好像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京冥自己明白,这回服下的三生丸,药性足可以抵消三十年的寿数,他手里的长箭也慢慢抬起:“但是……我一定可以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是么?”右手微笑:“看来你的听觉实在差了很远,你听不见什么响动么?”

响动!什么响动?京冥忽然一惊,远远的,是马蹄踏地的声音,闪电一般的逼近。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发出了合围的信号。

无论那两个人划的多么用力,都决不可能逃过火炮的射程。京冥什么也顾不了,扭头就像江水里冲去,几乎用尽浑身的内力嘶喊:“澜沧——下水!”

“住口!”右手飞身而起,刀尖直刺京冥的背部。

京冥虽然心急如焚,但也临危不乱,顺势俯身倒下,单手一探,已扯拄了右手的足踝。右手人在空中,只得另一只脚凌空踢去,忽然瞥见手中似乎有点什么在闪光,又急忙收住了势子,两人一起重重摔在浅水里。

京冥手里急抓的不过是江水中的一块石头,他不等右手缓过劲来,又是用力一扯,将他向水中又拖了一步,江水已经过胸的深,二人一起没入了水中。

若是论起水性,右手比起京冥实在不知差了多远,只是他手中有刀,虽然喝了口水,却连忙闭气,挥刀向京冥砍去。

刀在水中,阻力大了许多,京冥轻轻一晃避过刀锋,全力向深水游去。

官兵们架起火炮,只看水中翻腾不已,也不知是谁的鲜血,染的一片通红。但右手大人也在水中,谁也不敢贸然开炮。

半晌,右手一个人站了起来,湿漉漉地走向岸边……

“大人——”无数眼睛等着他的示下。

右手无力极了……茫茫的江面,只有远处一片木板在漂流,其他的人却都藏在滚滚江水之下,这炮,究竟应该向哪里打?

“罢了……”右手的衣衫不停的滴水,他狠狠地叹了口气:“这一回,当真遇到了对手——多派船只四下搜罗,我就不信,他们三个人都能过得了长江!”

“大人,抓到一名余党。”身边的一名把总极是谄媚地一指,似乎知道上司心情极坏。

顺着他的目光,右手不禁哑然失笑,千军队里,结结实实绑着一个沈小楠,这极大的对比,多少有点可笑。

“放开她。”右手命令道。

沈小楠刚刚松绑,忽然手一闪,要把什么递入口中,右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指尖抢过一粒药丸。

“他们事到临头都不管你,难道你不恨么?”右手微笑,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年轻而无所畏惧的女孩子。

沈小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恶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右手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只想把这丫头带回府中,好好照料。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沈小楠已经猛地在他手腕咬了一口。

“恶贼……你,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你这条严家的狗!”沈小楠骂道,索性豁出去了。

右手知道,但凡被捕之际骂得极凶的,多半心中也极为害怕。他放开沈小楠的手,用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极温柔地道:“你走吧……我欠了你们帮主一条命,总是要还清的。”

“你?”沈小楠大惊,本以为帮主逃脱了,自己又曾经设下借刀杀人的阴谋,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决不会放过自己。

“撤军!”右手的声音疲惫之极。

“大人!”那把总看了沈小楠一眼,急道。

“你要我抓她回去干什么?霍澜沧京冥都跑了,我抓个丫头片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右手冷冷扫视一眼,扭头就走。

军令如山,官兵们一起整队回营,沈小楠这才信了他是真心放过自己,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等一等!”她也不知什么怎么脑门一热,居然喊住了右手。

“哦?”右手走了过来,脸色依旧柔和。

“你……”沈小楠无端地一阵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不是坏人……你,你在船上……你……你为什么要为虎做那个什么?”

右手忽然又笑了一下,这一回,他笑得很奇怪,似乎连眼睛也开始微笑,开始融化:“沈姑娘,你是孤儿……我也是,只不过,你是被铁肩帮养大的,我是被严家养大的,你明白么?”

他不再解释,只大步离开,身边一名士兵已牵过马来,右手翻身骑上,忽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大军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眼就剩下江畔的烟尘。

这是沈小楠第一次这么孤立无援地面对着战场,厮杀,初晨的阳光竟然是失血一般的苍白,照在滚滚长江上,若有所失。右手临去时的笑容不知怎么刺痛了她,那是千年的地火从缝隙里的喷薄,那是久违的阳光从乌云中显露的震惊……那样的人,那样的笑容,只怕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我们、我们……都是活着那么累的人啊……沈小楠忽然扑到在江边,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她一生里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大哭,压抑如同黑色的气旋,围着她的心脏一直打转。有没有没有背景和身世的人?有没有快乐和逍遥的地方?她一向明媚的微笑,只是,谁又明白,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被恐惧和孤单包围,独自忍受着无可消除的悲哀?

“啊——”

“啊——”

她不知哭诉什么,尖利地嘶叫着,用一个十六岁女孩子最刺耳的声音。寂寞的江水,浓烈的血腥,冰冷的阳光……一切依旧安静,似乎这个天地已经习惯了看着那些被伤害、被刺痛的人们,看着他们掩饰和坚强,看着他们无助的发狂甚至寻死,又看着他们一次次站起来,在心上包起更厚的茧,戴上更厚的面具。

那个江畔痛哭的女孩子,总有泪流尽的时刻。若是还能站起来,就站起;若是再也撑不下去,这苍茫大地,滚滚长江,是自由的故乡……

天地无情,这便是江湖吧。

中卷第十二章辗转会

杜镕钧在落下水的瞬间,就沉了下去。

那是不假思索的考虑,但是落入水中的一刹那,他才发现忘记抱着船橹。江水很急,漩涡如同拍打着地狱之门的恶鬼,只要择人而噬。

慌张地呛了几口水,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是霍澜沧……有救了!杜镕钧下意识地乱抓起来,只是不知碰到了霍澜沧的什么部位,她竟然猛地一下又松开手,杜镕钧一个翻滚,被江面下的暗流向漩涡里吸去。

平日里以霍澜沧的水性,横渡长江也是等闲,但今日一来身上有伤,二来水流又颇急,再想救人,实在已经不易。刚才那个混小子,哪里不好乱抓,霍澜沧恨恨地骂了一声,又顺着水流摸下,双手托住杜镕钧后腰,将他托上水面来。杜镕钧喝水已经喝的半饱,此时迷迷糊糊,倒还好摆弄——但是,二人此时竟是处在江心,南北两岸一律禁严,烟波浩淼的长江,又在渡口之地,竟然半条船只也无。

带着这么个大活人游过半条江,谈何容易?只是霍澜沧天性仁厚侠义,这扔下兄弟,独自逃生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好打斜向下游飘去,借得几分水力,还能撑上一时。

游程过半,霍澜沧双臂酸软如棉,苦不堪言,那杜镕钧昏昏沉沉,半分水性也不懂,略一放松便向下沉,只能死死拖着。眼见这么下去两人都要葬身鱼腹,霍澜沧轻轻叹了口气,左臂一环,将杜镕钧搂在怀里,登时省力许多。

她的身子这一贴上,杜镕钧却是浑身猛地一颤——他素来守礼,何曾与女孩儿如此贴近,只觉得冰冷的腰背之间忽然贴了半个温润柔软的身子,一阵阵触电般的感觉登时向四肢百脉传去。

不知不觉的,他已然开始起了反应。

霍澜沧又羞又恼,她毕竟打小在男人窝里长大,脏话粗口和各种龌龊事儿,听也听到耳朵起茧,平日刀尖上打滚地过日子,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摸爬滚打也不知多少回……只是这次,在冰冷无人的江水里紧紧拥着一个年轻男子,滋味竟也极其古怪,内心也隐隐起了一丝惊悸。

她低头去看杜镕钧时,只见他双目紧闭,满脸通红,不禁怒道:“既然醒了,还闭着眼睛做什么?”

杜镕钧只得睁开眼,吃吃道:“你的衣衫……非礼勿视……”

霍澜沧听得心中恼怒,左手一送,杜镕钧立即手舞足蹈地沉了下去,霍澜沧又是一把提起:“女人在水里,还能有什么好样子?杜少爷,杜公子,你要是清醒了,就动一动手脚,划拉几下——不然,也不用说什么非礼勿视了,我保证你这辈子什么也视不到。”

杜镕钧这才恍然大悟,依样画葫芦地向前扑腾,霍澜沧顿时轻松不少,只是那江岸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在目,却是怎么游都不近一点。她也不知来来去去过江多少次,今日才有感悟,竟然宽阔至此。

又是一浪袭来,霍澜沧也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浑身筋拆骨软,几次要沉下水去,她一次次拼命昂起头,右臂机械地划着,左手还牢牢拉着杜镕钧……

终于指尖碰到实体的一瞬,霍澜沧晕了过去。

杜镕钧连忙把她拖上岸,只觉得她浑身绵软,只有左手死抓着自己不放,指节早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杜镕钧怕她血脉不畅,几次想掰开她的手指,竟然都不能成功。

“好倔犟的女子。”杜镕钧无计可施,只得轻轻把霍澜沧抱在腿上,轻拍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霍姑娘,我们死里逃生了。”

他一遍遍柔声抚慰着,霍澜沧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也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

杜镕钧盯着霍澜沧的面孔,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位帮主不过是个女子,直到此刻,才觉得女儿家实在是先天的单薄,平日的嚣张之气半分不见,只有苍白的面颊,冻得发青的嘴唇,楚楚可怜的神态。

一股极其柔和的情绪在心里滋长,是感激,也是同情,道不白也说不清。杜镕钧霍然一凛——诺颜,对那个火鹰,怕也是这样的情绪吧?

一想到诺颜,他的心,立刻乱成一团。

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下去,此处虽然安静,难保不会转出一队官兵来,杜镕钧连忙抱了霍澜沧,只向那偏僻的地方乱跑,直到天黑,才找了一户破陋人家借宿了下来。

那破屋里独宿着个老婆子,一见有生人来,便骨朵着嘴,自顾自吃了晚饭,把一间早已废弃的柴房指给了杜镕钧,口中咕哝着:“睡一觉,明天早早走罢。”

杜镕钧心里恼怒,也无法可施,他和霍澜沧身上早就空空如也,莫说吃饭借住,连口热水也没的喝。

“人年纪大了,怎么反而这么古怪。”杜镕钧随口说着,看了霍澜沧一眼,却是惊呆——她满脸通红,竟是病倒了。

杜镕钧慌慌张张伸手去摸她额头,早已烧得滚烫一片。要知道霍澜沧在江水里冻了半天,拉上来之后寒气已经攻心,偏偏杜镕钧又守着礼防,不便为她更衣,这湿衣入夜,更是冰冷,那还有不病倒的道理?

杜镕钧急得走来走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老太婆看来也是不会帮他的了,即使帮他,看起来家里也不像有药的样子。

这一路过来,凡事都有京冥霍澜沧二人做主,他极少有自己面对问题的机会,这一遇事,不禁有些懵了。

“罢了!”杜镕钧咬了咬牙,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他钻来之时留心了一下,十里开外就有一小小市集,老婆子住的屋子在一村落旁边,要去那市集,非穿过村子不可。

杜镕钧刚进村口,便有一只狗大叫起来——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行走的,这一只狗一叫,合村的无数狗此起彼伏地叫个不休。杜镕钧心里着慌,眼看已经有几家探头出来看,连忙拔腿就跑,那村里人倒不离他,图个安稳觉睡,数十只狗却得了新鲜,跟在他后面就猛追。

杜镕钧怒火中烧,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边捡大石头砸去,一边飞跑,好不容易出了村子老远,群狗才停了追击,回家去了。

本想趁夜往返,速去速回,这下却闹得天下大乱,杜镕钧只是郁郁,觉得诸事不顺,不顺之极矣!

只是不管怎么样,霍澜沧沉疴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延。

当看见小镇的第一座大院时,杜镕钧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

厅堂里觥筹交错,叮叮当当响声不绝,想是主人好兴致,深夜还在大宴宾客。杜镕钧虽然第一次作贼,但仗着一身功夫,倒也丝毫不慌,略一思忖,便向偏房掠去。他心下盘算,如此深夜,便有妻妾也自然睡了,只要翻检个数十两银子,就能解了燃眉之急。

一念及此,他手脚极轻,随手推开了一扇门。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推开门的一瞬就扑了上来,紧紧勾着他的脖子,颤声道:“你终于来了……我,我以为你再也不出现了……”

只是杜镕钧也在瞬间做出了反应,随手一掌挥出,将那女子远远甩了出去,哐呛一声,不知什么被撞落在地,撕裂了黑夜的宁静。

“三夫人……”门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急急忙忙响起。

黑暗中那女子和杜镕钧对视了一眼,竟然是同样的慌乱,那女子急急回道:“不妨事……你睡罢。”外面的小丫头乐得不管,转眼就没了声响。

杜镕钧这才细细打量那个女子,青帕包头,手中提着个大大的包裹,再加上适才那甜的发腻的拥抱,即使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杜镕钧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低低问了一句:“你……碰得痛么?”

那女人缓缓摇头,虽然看不清眼神,依然显得极其失望痛苦,缓缓道:“是不是他让你告诉我,今日之约,他……不能到了?”

杜镕钧苦笑摇头:“不敢有瞒夫人,在下深夜造访……是,那个是……是要偷点银子。”

那女人忍不住嘿的笑了一声,只怕也没见过杜镕钧这等实诚君子,拍了拍包裹:“好!我不问你了,你……你带我出去,我分你一半银子。”

杜镕钧本想拒绝,但是刚才的感觉竟然象烙进骨头一样,那女人的手臂柔若无骨,但是拥抱起来却好像一个沙漠上长途跋涉的旅客,一头栽进清泉一样,那样的饥渴和信赖,让人无从拒绝。

“好吧……要走快走。”杜镕钧咬牙答应,推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青衫儒士负手而立,满脸的惊诧、鄙夷和不屑。

“世懋……世懋兄?”杜镕钧惊道,“难道……这里是你的府邸?”他又想解释,又解释不清,不过既然王世懋一直站在门口,想必也听见了适才的对话,他连忙又问道:“你……你都听见了?”

“你以为王某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么?”话中带刺,王世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盯着那个女子:“刘夫人,你就是要和这个小子私奔?既然你已经要走了,大哥说一纸休书,名正言顺地了无牵挂,你又为什么不答应?”

那个“刘夫人”喊的那女人心里一冷,自从嫁入王家,这位叔叔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礼数不下于正室,何曾如此疾言利语过?

一边地杜镕钧却是大急,王世懋冒着生死之险带他进牢探视父母,对他有大恩,杜镕钧二十年来从未被人鄙视过,何况是这位大恩人,敬佩有加的翰林奇士?更有甚者,听他的口风,这女子竟然是当今文坛泰斗王世贞的如夫人,这、这勾引拐带的名声,他如何担当的起,口不择言急道:“世懋兄……不是我,我是路过!”

“呵呵!”王世懋一声冷笑,目光中似乎有两把钢刀,直刺杜镕钧内心:“没想到你不仅行为不检,有辱门庭,还敢做不敢当……路过?眼下已经三更,你路过到我嫂子房里?”

那女子见杜镕钧有开脱自家之意,也是大急,一把拉住他胳膊,恳求道:“你答应过我的……”

这句话一出口,杜镕钧额头顿时冒汗,王世懋眼里的不屑却是更深……

“我没有答应她那个……我只是答应带她出去……”杜镕钧已经绝望,索性长叹一口气:“罢了,我解释不清,世懋兄,杜某今日却有急事,你放我出去。”

“你若是被奸臣所害,我自然拼了性命也要放你。”王世懋一字字道:“你要是想行此淫奔之事,恕王某不能装聋作哑!”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二公子,你做什么呢?怎地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