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沧急!京冥双掌猛地一合,随手摔开半死不活的信鸽,双腿用力一撞马腹,那马骤然受惊,痛嘶一声,向前冲去。

霍澜沧急!火鹰不是还带着人么?不是还远在京师么?他是什么速度?竟然已经到了台州城外?

霍澜沧急!京冥挥霍着马力和内力,他必须抢到时间。

此处已是近山的土路,结结实实,本不适合快马加鞭,只是京冥自忖骑术甚精,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蓦地,那坐骑前蹄一软,向下直踏了下去——不知有谁,竟在此处挖下一个深坑。京冥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提防,随着马身一起向前扑去。

好在他应敌的经验实在已经极其丰富,双手一拍马鞍,向后凌空翻去,堪堪的站在地面,只可怜了那匹马,两条前腿齐齐地折断,翻在地上不住的哀嘶。

京冥又是惊怒,又是好笑,沿路挖陷阱的招数他好些年没见了,这回却险些栽在这下三滥的手段上。

“什么人?”京冥怒道,“霍澜沧急”四个字还梗在胸口,如一团急火,一次次地攻心。树丛后的人影藏的极其拙劣,京冥只觉得近来流年不利,总是要和那些不会武功的平民打交道。

但是,那些人走出来之后,京冥确实浑身微震,险些向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的眼睛所能透露出来的光。

眼前共是十五个人,一色的既瘦且矮,脸上浮着尸体才有的灰黄色。眼光呆滞,眼白接近于红色,和黯淡的眸子混成一团,森森的目光直盯着京冥。

京冥一向是个很吸引目光的男人,女人多半喜欢盯着他的脸,男人却多半喜欢盯着他的手,火鹰总是看他的眼睛,而霍澜沧却从来不看。

但是这群人……他们的目光只盯着京冥的皮肉,似乎在算计着如何下刀,如何开口。象一群饿极了的狼,围着一只羚羊,随时就要冲上瓜分。

“啊啊。”其中一个人欢喜地叫了起来,好像是刚刚才发现陷阱里的残马,转身就冲了过去,其他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围拢,将京冥撇了个干干净净。

严格说来,那并不是一个陷阱,只不过是个土坑,稍微刨了刨,盖上掩饰罢了。但是现在,那个土坑却变成了个真正的屠场和砧板。三十只瘦骨嶙峋的手一起伸出去,有的拿着刀,有的举着石块,胡乱地捅着砸着,长鬃被生生扯开,露出脖颈的血肉和血肉下的白骨。那马却还没死去,发出惨绝的叫声,四肢抽动,脖子一下下摔打在土地上。

京冥没有阻止,只是伸足轻轻一踢,一粒石子呼啸着弹入马首,中绝了它的痛苦。

有人第一个把头伸了过去,就着创口吸着马血,接着几乎所有人都觉悟了,一手抓着刀子扑上马身,撕咬起来,小小的分配不公引起了一阵骚动,几下拳打脚踢之后,十五个人围成一圈,牙齿咬动生肉的声音悉悉咝咝地传来,令京冥不寒而栗。

他不能,也没有时间和这些人计较,正要走开,却听当头声音嘶哑地喊着:“好了,带回去一点。”

没人听他的,生怕少了自己的一口,都不肯抬头,那人却有些怒了,叫:“不带回去,下次他们也不给你们吃!”

这话倒是有效,几个人陆续抬起头,动手拖那马尸。其中一个人扫了京冥一眼,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唇,用客家话向为首那人说了几句,为首那人看了眼京冥,威严地摇摇头,不知是善念忽然发作,还是觉得京冥已经皮包骨头,没什么吃头。

几个人拖着马尸向道旁林中走去,那匹马自后腰到臀部的皮被生生撕开,拖在地上,连同长长的马尾,鲜血混着灰尘,很快就成了乌黑的一团。

没有人再肯看京冥一眼,他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块肉而已。只是京冥心念却是一动——此处已经入闽,这群人……不会这么巧的吧?

转念间,他已经跟了上去。

一声欢呼,暴了开来。

树林间的一块空地,聚集了一大群面黄肌瘦的饥民。看见大半具马尸,一起欢喜地涌上来。

京冥远远地看着,血液却骤然间沸腾。

人群的正中,是一尊极大的香炉,显然已经做为锅鼎使用。沸腾的血红开水里,长长的黑发在飘浮,那是个女人,身子被水一煮,膨胀了足足三四倍。

京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这群人显然已经在这里很有些日子,而且……已经没有几个女人。

那口锅的一侧,也不知堆了多少白骨,几具小小的白骨夹在其间,赫然是几个孩子。京冥越往前走,拳头握地越紧,不仅有女人和孩子,残存的白发纠缠在骨骼间……还有老人。一、二、三……他默默的数着,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都数不清,只觉得胸口酸痛膨胀,想闭眼,却不得不睁开。

第一个看见他的却是为数不多的女人中的一个,怀里搂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正往他嘴里塞着什么东西。她“啊”的叫了一声,手指着京冥,几个男人反应过来,举着刀冲了上去。

京冥几乎已经暴怒,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向外一掷,不管他的死活,大步向人群正中走去。

领头的中年男子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京冥居然有这等神力。

“你们!”京冥一把抓住那人的持刀的右手,厉声道:“你们——”

“你是谁?”那人手腕几乎要折断,叫道。

“你们是什么人?”京冥遏制着愤怒,他确实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他从来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若是那群人再动手,他势必会杀人。“从哪里来?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是……”那人被京冥吓坏了,哆嗦着回话:“我们是……清流的,我们一路都没粮食……”

“一路都没粮食?”京冥怒道:“前后都是村镇,你们宁可吃了自己的女人孩子也不敢去抢么?”

“有官兵啊!”那男人奋力想挣开,一双手却牢牢落在京冥掌中,他害怕,只要京冥打伤了他,不到一刻钟,他就会被扔进那口鼎里。

“官兵?”京冥喃喃,他不能指责这些人什么,只是愤怒,点着头道:“不错,不错……比起官兵来,自家的女人孩子爹妈是好对付很多……”

一大群人,被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吓了一跳,但是没有人冲上来动手,不知谁第一个向后缩去,眨眼间,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后退,将当中留出老大一块空地。

如果说在乌岩岭的山中对付无辜的母女是为了报仇,这儿……再没有其他理由。

被吓傻了的中年汉子叫着:“你你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不能饿死!”

“是,我知道。”京冥咬了咬牙,“你们没错,人饿了都一样是畜生。只不过……你们自己都没种保护自家人,我又何必?”

他扔开那人,向一边的女人走去,摸了摸那男孩的头,定定道:“跟我走。”

女人惊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京冥笑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递到她手中,女人立即明白了过来,把孩子推到面前去。

“走吧,都跟我走。”京冥一指一指点着,还有五个女人,至少他不允许她们变成明天的粮食。

女人们瑟瑟发抖,不明所以,但是求生的渴望是种本能,立即站了起来,围拢到京冥身边。

“你,我知道你会说汉话。”他回头看着那个还倒在地上揉着手腕的汉子:“告诉他们,谁敢拦我,我就把谁扔进去!”

那汉子大叫几句,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肯散开,既不敢上前拼命,也不甘心看着京冥带走那五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找死么?”京冥一回身,托起块二三百斤的大石,平平向正中香炉掷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石制的香炉被砸了个粉碎,煮的半熟的尸体落在地上。男人们一声惊叹,轰的散开了。

京冥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出,回头,大吼:“都是男人,有吃人的胆子没有活命的胆子么?”

身后,一阵骚动和议论声。

京冥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吃人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几千年来,最后的屠刀永远都会指向身边的亲人乡邻。人,都是一样的人,这群架起锅鼎的汉子,和那些骑马跨刀掠夺他们土地的强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他京冥不过是凡夫俗子,能从张开的大口里抢下几条命来?

他真的动摇了,或许火鹰做的真的是对的。人命如此卑微,人性如此险恶,谁又说得清用强权改变这个世界,是大善,还是大恶?

草草安顿了那几个女人,京冥又“弄”来一匹快马,第二次折回头去。

他不是火鹰,他行不了大善也行不了大恶,他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那群一样会杀人和抢掠的“百姓”,凭什么,就比澜沧的生命贵重了?

京冥一声冷笑,第二次回头。

台州城惨烈的战斗,恐怕已经打响了吧?

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看见什么,都不会再过问了。京冥暗暗发誓,只是……誓言总是不那么坚定。

两场血战,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拼杀,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死亡。

女人和孩子,永远的弱者。

等一等……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引起的眩晕,多年前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

那是……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京冥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澜沧莫名爱上苗女的衣饰,经常穿着蓝布裙四处乱窜,银饰撞击的叮凌声和笑声一样清脆。

“冥哥哥!”小澜沧一头撞进他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澜沧,又……怎么了?”京冥吓了一跳,摸出帕子擤去她的鼻涕。

“爹爹不肯教我流星锤,爹爹不肯教我!”澜沧用力跺着脚,大声委屈的哭着。

“为什么?”京冥也愣了一下。

澜沧抬起头,鼻头通红,两眼还含着泪:“今天我说霍家流星锤大名鼎鼎,爹爹就叹口气,说没儿子,会失传的。”

京冥低了一下头,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澜沧你还小啊,流星锤是硬功夫,女孩子练起来……是有点那么……”

“你也这样说!”澜沧愤愤地抬头:“女孩子怎么啦?女孩子怎么啦?”她说话又急有快,京冥说一句话的功夫她足可以重复两遍。

“澜沧你怕什么,还有我啊。”京冥笑嘻嘻,揉了揉她的头发:“冥哥哥永远都在你身边,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我才不要。”澜沧嘟哝着,脸蛋上却是迫不及待挂起来的微笑:“为什么要你保护我,我也要做大侠,练一等一的功夫。就是爹爹,瞧不起女儿。”

“哼,是么?”背后重重的声音响起,霍天河故意扳着脸道:“女儿,哼,女儿一委屈就跑到师兄那里哭诉,真让你上了战场,你找谁哭去?”

霍天河一向极是宠爱澜沧,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只以为小丫头当即就要撒娇。没想到霍澜沧真的低了头,咬了咬手指,若有所思。

“京冥,这鬼丫头,长大了恐怕有你受的。”霍天河指着澜沧,笑道。一个宝贝女儿,加一个得意弟子,若不是心里念念不忘大明的江山,在这大开大阖的澜沧江畔,日子当真是惬意。

“师父放心。”京冥抬头笑笑,这个也才不过十岁的孩子早熟的可怕——当然,他向来就是如此,从见到霍天河的那天起,就沉默冷静的根本不像个孩子,笑起来苍白而空洞,纯洁而静谧,让阅人无数的霍天河也暗自心惊。

直到……那个欢天喜地的小丫头冲上去喊哥哥的时候,京冥的眼里才露出人生第一缕温柔,压抑着的全部关爱迫不及待的涌出。澜沧什么也不知道,她一个孩子孤独惯了,只是觉得天上掉下来一个又好看又好玩的哥哥,真是捡到大宝贝了。其实京冥和她的感觉也是八九不离十,只是京冥的孤独不知有她几倍罢了。

“澜沧,好好和师兄学学,还说我偏心——师兄才比你大几个月,这么懂事。”霍天河揪揪女儿的耳朵。

“谁说我不懂事!”小澜沧却忽然生气了,大声叫:“我姓霍,我是霍家的女儿,我学功夫是要保家卫国的,将来和爹爹一起杀坏人,做大将军大头领!”

京冥又笑笑,他不姓霍,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学功夫,保家卫国么?这些话师父只肯和师妹说的,而他……似乎从来也没有什么责任。“澜沧,好啊,我和你一起保家卫国,嘻嘻。”京冥凑过去,笑眯眯。

“去去去,臭师兄有你什么事儿啊。”澜沧又缠住父亲:“爹……教我吧,反正看来你也不会有儿子了,我不会给霍家丢人的,再也不找师兄哭了。爹,你不是常常教我说留取丹心照汗青吗?女儿也要建功立业呢。”

“好。”霍天河忍不住拍了拍澜沧的肩膀——在此之前,他好像从来都只会拍拍她的脸蛋:“果然是我霍天河的女儿,有志向,有出息!”

“澜沧本来就不是普通女儿家嘛。”京冥也开心的笑了,他喜欢有人夸奖澜沧,每每笑得比澜沧还要开心……

京冥用力按着额头,只觉得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翻滚着,真的……就这么赶去台州?

台州一旦兵败,澜沧又是不是愿意独生?

凭心而论,他从来没有怪过澜沧,不是因为自甘轻贱,只不过那个女孩子实在担负了太多。从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到一个名震八荒的首领,澜沧付出的,确实太多……而这么多年厮杀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为国为民的思考,早已经忘了京冥本来是那个一起长大的“冥哥哥”。

他怎么能怪澜沧?怎么能责怪她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祸福置之度外,也正是因为如此,京冥才会把她的生死祸福放在自己的第一位。

“你只是没有一个理想罢了,如果……我给你一个呢?”火鹰的话曾是那么致命的蛊惑,只是火鹰不知道,长期以来,霍澜沧已经给了他一个“理想”,他也早已甘之如饴。

霍澜沧急!

只是……澜沧、澜沧,我要先守护你,还是守护你的梦想?

京冥勒住马,却不再有动作,那匹快马不知所措的打着响鼻,蹄子轻轻敲着地面。久久没有指令,它不耐烦了,开始自己打着圈子。

“你不知向哪边去么?唉,我也不知啊。”京冥苦笑着,苦笑着,却几乎要流下泪来——他知道心里某一个念头渐渐占了上风,只是他如何决定?那个红衣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子,那个戴着银饰扑向他怀里的女孩子,那个面对着世界惶恐、却坚定站起来的女孩子!

澜沧,他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一生唯一守护的女子,十六年一起长大的伴侣,风风雨雨并肩杀敌的战友,那个成为他的理想,太阳和光明的帮主……这个时候,他要舍她而去么?

他从没有一刻钟想到过,会有一天,澜沧死在他前面。

“我不能……”京冥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划落,落入嘴中,好像鲜血一样的辛咸。“我不能用我的自私侮辱你的崇高,澜沧,我曾立誓用尽全部生命保护你,但是……我只有一条命,抱歉,澜沧,抱歉,澜沧,我对不起你,不得不放弃……”

生平第一次泪如雨下,京冥颤抖着拨转马头,这是他第三次回头——

澜沧,因为懂你,我……要先救你的族人和国家。

同样的路,第三次转身,最后一次回头。

下卷第二十八章 地语天言说幻梦

“啪”的一声钝响,一颗人头扔进了台州城。

“将军,将军息怒!”一旁的偏将看见戚继光脸色已是铁青,连忙赶上前道。

戚继光不再多话,只是提起那颗人头,回身向里走去。脚步既重且快,似乎在压抑着心内极大的愤怒。

杜镕钧正带着一小队兵马巡卫,见到戚继光,连忙迎了上来,刚要开口,看到那颗人头,默然低了低头。

戚继光不言不语地要从他身边经过,杜镕钧忍不住请命:“将军,我去吧。”

“谁去都是一样。”戚继光摇头道:“这是第十三个突围的兄弟了,哼,就凭那些个倭奴,哪有这个本事?”

他目光一转,见杜镕钧犹自不解,叹道:“杜兄弟,这台州背靠三山,如果没有内应,外敌绝不至于封堵至此……我看,嘿嘿,朝廷里怕是有了内贼了。”

“内贼?”杜镕钧一惊:“将军的意思是……有人通敌叛国?不至于吧。”

“书生之见。”戚继光苦笑:“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十几日来,数千倭兵围海登陆,直逼台州城下,但是让戚继光震惊的是,几十道告急本章递上,京师竟然毫无回应,这也倒罢了,就连派出去调遣各地戚家军的探马,也无一不是被半路拦下,斩首而归。

三天前,他和霍澜沧精心挑选三个高手,分别从天台括苍翻山潜出台州,但还是被暗地里的人物计算无遗,这颗人头,就是最后一个高手,也几乎是他们最后一丝希望。

“这……如何是好?”杜镕钧握着剑柄,眉头皱成一团。

戚继光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笑:“莫乱,我们进去商议。“

杜镕钧脸上微微一热,四下一扫,见戚继光身后几个贴身卫士副将神色虽重,却无一惊慌,不禁暗自羞愧,更加佩服戚继光治军有道。

去年台州一连九战,早已满目疮痍,城府被拆的不成样子,无城不血,无木不折,当真是废池乔木,尤厌言兵。

最为整齐的内府,早已辟作伤兵休养之地。霍澜沧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检视一名士卒的伤口——那一刀从颈至腹,血肉向两边翻开,金创药被尽数冲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血。

“将军,他是不行了。”霍澜沧叹口气,站了起来。

“戚将军……给我一刀,给我——”那士兵惨叫着,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他双手抖成一团,颤声道:“将军,别,别浪费药材了,留给兄弟们……杀光那些杂种,给我……给我……”他操一口南方音,说的又急又快,但是人人都知道,那后面的两个字,是“报仇”。

戚继光一眼望去,眼底竟有些莹然,这些个小伙子扔下锄头煤筐跟他转战多年,他们只为一句驱除倭寇、守卫大明疆土,将身家性命一并交到自己手上,可是……到了驱除倭寇的那一天,这些年轻人又还有几个能活生生看着大明江山的?

霍澜沧抬头看了一眼,等待戚继光的示下,见他微微点头,便轻轻一掌,印在那名伤兵的天灵盖上,他的声音当即顿住,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霍澜沧微张开口,深吸了口凉冷,道:“将军,别想了,我去吧。”她早已看见了戚继光手里的人头,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去会会那个人。”

那个叫做小林什么什么的东瀛剑客,霍澜沧曾经遥遥和他对视过,在那之后更是掀起了无穷的风波。

“击鼓,出城。”戚继光终于挥手,斩钉截铁地下令。

“将军?”杜镕钧不解道:“这个时候出战——”他的后半句没有出口,霍澜沧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明白了。”杜镕钧上前一步:“将军,我愿做前锋。”

戚家军军容整齐,当真可以称得上天下无双,霍澜沧不得不由衷感喟,江湖草莽确无法与大军抗衡。

她紧紧衣带,转身对杜镕钧道:“镕钧,你事不宜迟,带着三义堂兄弟向雁荡方向走,台州一旦收兵,你也即刻回来就是。”

杜镕钧知道她要靠一身硬功夫潜出城外,连连点头应命。事不宜迟,当即带着人马杀将出去。

霍澜沧握锤在手,这一回走的,依然是天台一路。

她展开身法,一路掠去,戚继光和杜镕钧牵扯去了大半敌兵,无论如何此行必要成功,不然只怕真的困死城中。

风过山林,这一路之上,竟是十分静谧。霍澜沧丝毫不敢大意,一口真气流转,随时便要出手。

“刷”的一声响,似乎是衣袂带风之声,霍澜沧当即站定,凝神细听了半刻,这才继续前行。

“嘿嘿,嘿嘿。”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响起:“久闻铁肩帮霍帮主豪气干云,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也不过是个胆小女人。”

霍澜沧淡淡道:“怎么?这条路上竟然是你守卫么?没想到我运气还真是不错。”

话音才落,灌木中直起了一条身影,霍澜沧有点欣慰,但又有点失望。东瀛的忍者,本不应该选择这样的时机和她面对面交手。

白描牡丹一样的脸庞,半垂着眼帘时温顺恬静,完全挣开时又带了丝凶狠。霍澜沧冷冷看着她,看着她眨着眼睛,神情变幻不定。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彼此带着极深的憎恶和狠意。

她在等,霍澜沧却再也等不下去了,她没有时间。

流星锤已经出手,几乎与此同时,小林彻子的指尖也闪出了锋芒。

女子防身的袖剑和威猛第一的流星锤一动上手,果然吃力三分,霍澜沧弓马多年,这一副流星锤早就使得如臂使指,变化万千,打定主意早早解决眼前的女人,尽快闯出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