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音迟再一次的感到了世界的恶意,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带岑兰芷回来,如果当年他再试试找到其他人就好了。这岑兰芷见了族长第一面就如此不尊重,简直岂有此理,他们的年纪说起来可都是她的祖宗辈了。

音迟没能这么嫉妒多久,安置好了岑兰芷让她多休息之后,岐鹤就让音迟跟着她来到了议事厅,再往外发了个信号,召集了其余的十一位祭司前来。

这代的十二祭司都是以音迟为首,他们若有什么错处,都是音迟这位刚正不阿冷冽如剑的祭司来惩处,可这次竟然是他自己出了过错。这就让初初听闻的其余十一祭司感到惊异了,但是待听到其中原委,他们又觉得音迟确实能为了族长做出这等事来。

他们都是希望族长能寿数长久的,但是没有一个会选择音迟这样需要危害别人生命的做法,自然也不认同。

但是他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他们的族长,能找到秘法替族长延寿,他们自然也是很高兴的,这样倒不好说什么,只是脸上都有羞愧。这羞愧多是对那位可能会殒命的孕育生机之人,就如同岐鹤对她觉得愧疚一般,他们也觉得对她不住。

“我与你们说,是想让你们今后一段时间好好待兰芷,尽力而为莫要让她在此间受什么苦。”岐鹤这般说了,又对其中一位双眼如云霞颜色的女子说道:“暮生,你是族中药师,今后就由你和音迟一同负责兰芷的身体调养了。”

“是,族长,暮生定会好好照顾贵客。”暮生是十二祭司里面唯二的女子,气息和缓长相温婉,说起话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

岐鹤再吩咐了几句,无非都是让众人不要轻慢了贵客,多寻些珍贵的药物来为岑兰芷调养身体云云。座中诸人俱都是那种或热情或温柔的人,此时都是毫不迟疑的应答下来。

众人离开后,唯独那格格不入一身冷冽的音迟还未动身。他看一眼岐鹤便闷声道:“族长,你为何不教训我,我知晓你不喜我所为,只管惩罚我便是,什么惩罚我都毫无怨言。”

岐鹤目光温润,却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管你做下什么事,我都不会处罚你,若你有错便是我的错,我只怪自己又怎么会怪你。”

“我如今已经不是一百年前那个瘦弱无力的孩子,我已经能保护你了。”音迟沉声说。

“我 知晓,但是不管如何,你还是我想要保护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事她能替他揽着,就不会让他自己去面对,只可惜就像他说的,他变成了个成熟的男子,已经不再需 要她保护了。不管怎么欣慰,都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岐鹤满面柔和叹息的将他揽在怀里,音迟也没有再作声,埋在她气息温暖的怀里露出个苦笑,随即将她的腰环抱 的更加紧了些。

族长能心上不染尘埃,即使知晓了他情谊还是如此待他,可他却无法再心境平静了。

岑兰芷在池阴一族中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认识的人俱都是热情开朗大气,或是温柔善解人意又真诚的人。她但凡有什么疑惑,这些人俱都替她解答疑惑无有不可说的,再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与她送上一份,日日有人来关怀,看她的目光都是友好。

这些境况只看得岑兰芷感叹连连,这些人难怪要避世而居,若是他们这一族纯洁无垢的人真的出现在世上,恐怕是不日就有灭族危险。同外面世界的复杂比起来,这里当真是个世外桃源。

就是不知晓,这池阴族中都是生性平和友善之人,怎么会出了音迟这么一位冷漠傲慢暗藏暴躁的,实在让人费解。

如此岑兰芷不知不觉间,就在池阴族中住了两月有余。到了她怀孕三月,就出了事。

第54章

岑兰芷在池阴族内什么都不需要做,每天睡到自然起,有专门的人替她做好吃的食物。祭司之一身兼药师的暮生每天都会为她调养身体,吃的用的,很大一部分用的都是些岑兰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她说来从小就是被伺候着的,还在岑家的时候虽然被隐隐排斥但也没少了她吃喝穿着。到了卫家,身家雄厚的卫家自然也是好好的招待着她,等和卫谨之在一起后,就被照顾的更是周到了,基本上没有一点不愉快。

现下到了池阴族内还是被好生伺候着,真可谓是顺顺遂遂,肉眼可见的长胖了一圈。不过她长得好看,胖一些就有种更加华贵雍容的美。

岑兰芷同岐鹤族长住的很近,每天吃饭也就在一起,时常询问她一些事,不管是此间的风俗习惯,食物衣物还有各种族中传说之类,只要岑兰芷好奇,岐鹤就一一为她解释。岑兰芷也同她说起外面世界的事,她小时候,遇见音迟之后,还有嫁到卫家之后的一些趣事。

即使她有时候想法与别不同,岐鹤亦是会认真倾听,而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奇怪。

外面的风俗与此间很是不同,岐鹤每每听得都倍感惊奇,平日或是指点岑兰芷或是与她一起在族内四处游玩,基本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所 有人都在为族长找到好友而高兴,因为岐鹤身为此间族长,所有族人都对她爱戴有余亲近不足,从小到大也只有一个音迟能不在乎她的高贵身份和她亲近些而已,现 在岑兰芷来了,她丝毫不在意岐鹤尊贵与否不能冒犯,只是真诚的要与她做朋友,岐鹤心里自然高兴,分外的珍惜起这个来之不易的友人来。

唯独只有音迟不太高兴,他每天只有给岑兰芷送药的时候,能看到岑兰芷。当然他并不想见到岑兰芷,不过,岐鹤和岑兰芷每天在一起,他只有在见到岑兰芷的时候才能见到岐鹤,心里怎么能不复杂。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眼看着岑兰芷已经怀孕三月,每日用那么多奇怪的药材,她还是没有一丝异样,孩子也生机勃勃长的很好,这让岐鹤同音迟暮生等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岐鹤同岑兰芷每日在一处,何尝不是抱着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能尽力及时的救助她的想法。前三月最是凶险,一日枯荣能否在子宫内孕育发芽生长,就在这三月之内,一旦一日枯荣枯死,连着岑兰芷都会身死。

过了三月,可以说是终于打好了一个好的基础。可是就在这日午早上,忽然出现了问题。

往日岑兰芷难得早起,这日却是精力旺盛破天荒早起了,正赶上岐鹤在用早饭。吃的是用这处林间一种漂亮野鸟的蛋蒸出来的蛋羹,加上了池阴族特制的香料调味,闻起来诱人的很。

岐鹤温和笑着招呼岑兰芷一起来吃,岑兰芷也就高兴的坐过去了,谁知道还没吃下一口,岑兰芷忽然脸色一变阖上眼睛往后倒去。岐鹤动作飞快的上前去揽住了她,好歹没让她直接摔到地上。

岑兰芷没昏多久,在岐鹤扶着她,神色严肃刚准备去喊人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睛,期间只过了短短几息的时间。

见她醒来,好端端的坐在那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岐鹤重新扬起笑容问道:“兰芷,你没事吧?”

岑兰芷眨了眨眼睛,缓缓问道:“兰芷,是我的名字吗?”然后她眼神游移四处看了看,又说:“这是哪,我在这干什么?”

最后她看着岐鹤,笑着拉着她的手说:“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和我做朋友吧。”

岐鹤被这突然的发展给惊了一下,但她很快的平静下来,同岑兰芷对视一眼后,她认真的问道:“兰芷,你是否忘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岑兰芷嘴里说着,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点的惊惶,只是好奇地往四周看,一副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模样。

岐鹤不敢再耽搁,把音迟和暮生都叫了过来。暮生替岑兰芷把了脉,探看了一番她的情况,什么问题都没能查出来,只是确定了她确实是记忆变得一片空白。

音迟见到岑兰芷这模样,也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去了池阴族内收藏典籍的地方,将从前记载着一日枯荣的书籍拿了出来。记载中,一日枯荣除了野生无法自行栽种,一般长在其他植物的躯干上,晨曦发芽落日成株,成熟时既寄生植物死亡之时。

但 是音迟所用秘法,将一日枯荣种于人体用珍贵之物浇灌,就能使一日枯荣成为能为池阴族延长寿数的草药。秘法记载很少,只大致写了需要何种珍贵药物相辅之类的 事情,被寄生的人这段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情况却是鲜少有写的,所以音迟也不知道岑兰芷如今这个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庆幸的就是,除了没了记忆之外,岑兰芷看上去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淡定的很,也很配合他们的各种查探。音迟见到岐鹤眼中的担忧,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的钻进了收藏室的书海里翻找相关记载。

岐鹤同暮生两人就陪在岑兰芷身边替她解释一些大致的事情,一日下来,岑兰芷差不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到临入睡前,她看上去已经和失去记忆前没什么两样了,一样的对这里的许多事好奇,一样的喜欢岐鹤,一样的淡定自若。

总算她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岐鹤怀着说不出的担心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她去寻了岑兰芷,岑兰芷才刚刚起身,坐在床边上四处看看,见她敲门进来,笑着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何处?”

岐鹤发现一觉起来之后,这位友人似乎再次失去了所有的以及,昨日的记忆也一同消失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每日起来,岑兰芷都会遗忘之前所有事情,然后岐鹤一遍遍的告诉她的循环里,第七天,音迟终于找出了原因。

普通的一日枯荣,平时用作伤药,对池阴族人有着很不错的效果。但是外族人,若是服用一日枯荣,千万中之一,极少数的人中会出现这种每过一日就遗忘所有的情况,虽然对身体没有妨碍,但是终身都不会好转。

岑兰芷这个情况又有所不同,岑兰芷并没有服用一日枯荣,而是一日枯荣在她体内扎根生长,她如今这个情况,虽然是受了一日枯荣的影响,但是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转。或许等一日枯荣成熟出世她就会好转,也可能永远不会好转。

音 迟找到了原因之后,岐鹤对岑兰芷就越发觉得愧疚了。然后有一日发生了岑兰芷半夜里忽然醒来,失去所有记忆在族中到处乱走,险些走进了外面的树林这种事,岐 鹤不由得对待她更加细致,还为了防止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连自己多年独自一人睡觉的习惯都改了,同岑兰芷睡在一起,方便照顾她。

被丝毫没有架子的族长岐鹤如此亲力亲为的照顾,岑兰芷是头一个。对此,音迟许多日下来都是脸色异常的冷,每每看到岑兰芷就要眼神如刀。

就在岑兰芷的身上出现了这种意外的时候,失去自家夫人消息两个多月的卫谨之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他让云清秋替他用重药暂时压下了身体里的病,然后日夜兼程的带着人寻找岑兰芷的踪迹。

一路上他看到不少岑兰芷留下来的痕迹,循着线索很快的找到了岑兰芷最后留下线索的那块大石上。岑兰芷在那块大石上留下一句话,告诉他,她身处迷雾之地。可是,这个迷雾在何处,卫谨之几乎将附近九个州县境内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寻遍了,依然没有找到。

他推算异族当是避世不出,便多寻一些人烟稀少的烟云缭绕的山脉。可是这些山脉上无法驾马车,也无法骑马,往往需要卫谨之自行赶路,生生受了不少的颠簸。他出生起,还是第一次这般辛劳和狼狈。

他的身体之糟糕,本就一年比一年更加严重,纵使云清秋每天为他诊治,还有药泉调养,他仍是寿命渐短。

这世间,本就是多智近妖之人,往往无法活得长久。天妒英才便是如此,卫谨之计策无双,善步步经营,能翻手*,便是他一人就抵过无数幕僚,生生一人成为了姬临琅这造反之人身后的强力手腕,还能有余力去做其他,着实是个可怕的人物。

若是没有遇上岑兰芷,或许卫谨之这世就这般清心寡欲的活到几年后,因为身体再也不能为继而英年早逝,他做了自己想做之事,在这世间寻不到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或人,也就这么了无牵挂的拂袖离开了。

可他偏偏遇上了岑兰芷,于是他便贪心的想要多活上那么几年,与天争命。然而世间之事,终究是无法以人力算到毫无错漏的,一不小心或许就要终身遗憾。

卫谨之此人,极少受到过这般的打击,可以说以往无事能打击到他,可这次他久寻不到岑兰芷所在,加上身体渐弱,一时之间整个人的气势都极为可怕,和往常的温和清润截然不同。便是陪同着他的东风南风两人看着自家公子面上死气都觉得很是心惊。

“此处寻不到,往下一处吧。”卫谨之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以手遮之,感觉手中似有湿润之意,摊开便发现手掌上出现了刺眼的殷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般咳血,但他全然不在意,接过帕子擦拭干净就吩咐众人去下一处继续寻找。

面色平淡,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无一人敢劝他,无一人能劝他。

就在这般寻找了许久,一日歇在一处山林里时,半夜时分,卫谨之忽然心有所感披着大氅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捂着嘴轻轻咳嗽,缓缓的走进了树林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忽然起了雾,将他的身形包裹在了其中。这雾来得快,去的也快,霎时不见了踪迹,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卫谨之,等到东风南风察觉异样前来寻找,已经寻不到那突兀消失的自家公子了。

第55章

卫谨之走在迷雾中若有所思,他有种预感,他很快就能见到岑兰芷了。

因为有这个念头在支撑着,他即使好几次都摇晃着险些倒下,都再次站了起来,继续往前摸索着走去。可是人力终究还是不可及,一直没能找到出路的卫谨之半跪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血腥味开始从这里蔓延。

迷雾渐渐退去的时候,他不支的晕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提着竹篮的女人一边寻找着树林间生长着的草药,一边往这边走了过来。见到倒在地上的卫谨之,她先是惊讶的顿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走了过来。等看清卫谨之的脸,女人更加讶异了,“是谨之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注意到卫谨之嘴边的血迹,她走上前给他把脉,然后皱起了眉,“用云针暂时压抑病情过后身子会亏损的更加严重的,那老混蛋真是胡闹。”女人扶起倒在地上的卫谨之,慢慢的走了回去。

感受到卫谨之这么个大男人体重这么轻,骨头咯的人生疼,她顿时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快到村子的时候,一个在外围巡视的祭侍看见了她扶着个陌生男人回来了,连忙上前帮忙接过卫谨之,“秦夫人,这个是?”

“我在那边的森林里发现的,巧的是这是我从前的一个熟人,他受了伤,就把他带回来了。”

“等下我去叫族长来看看吧,毕竟是外族人呢,而且他看样子伤的不轻,我顺便去找找暮生祭司来给他看看吧。”蓝色眼睛的小伙子爽朗的笑着说。

“嗯,麻烦你了。”秦筝温柔的笑笑,提着装草药的篮子跟在他后面,回到了她在池阴族内住着的房子里。

将昏迷的卫谨之安放在床上,秦筝就再次细细的给他探了一次脉,脸色一点点的黑了下去。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起身在一个小房间里抓了几味药材,又拿出药炉生火熬药。拿着小蒲扇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面前升起袅袅青烟的药炉,秦筝怔怔的有些入神。

一晃就是几年,她已经在这个平静的世外之地住了这么久了,她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没想到会忽然看见故人。秦筝看到这个几乎等于她半子的卫谨之就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夫君云清秋。

她几年前来到的池阴族,是出去寻找一种药材的暮生恰好撞见了险些被山贼迫害的她,两人一见如故,在知晓她没有地方去之后,暮生就把她带了回来。

“秦筝,怎么了,我听商央说你遇见了熟人?”暮生关切的看着有些神色恍惚的秦筝。

秦筝摇摇头笑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一时间有些转不过神来。”她说完见到岐鹤跟着暮生后面走进来,又是笑着招呼道:“族长。”

岐鹤对她和蔼的点点头,和暮生一同坐到卫谨之身侧,暮生给他看身体情况,岐鹤就看着他的面相。

池 阴族内并不是只有他们族人,也有很少一部分会出现和外族人相爱要把人带回族中生活的情况,还有特殊的譬如秦筝,就是暮生带回来两人身份是知已好友的。一般 这种人,如果要留在族中,都需要岐鹤这个族长前来相看,岐鹤有一项观人之技,能将一个人的为人品性看的八、九不离十。他们族中虽然大部分都是热情善良的 人,但是对于自己的族人是很看重的,为了不让家园被人们的贪欲破坏,岐鹤身为族长就有着相看各人品性的职责。

卫谨之不是族中人带 进来的,否则他不会出现在族中后山那片地方。整个池阴族都是被浓雾包围的,天生形成的一个飘渺之地,没有人能确切的知晓在哪里,外人也没人能寻到。但是从 前的记录上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事,偶尔有在十分巧合的情况下,没有经过“门”,而是从“外围”误入进来的人。

岐鹤猜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就是那种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的人。不管是如何进来的,她都要同以往一样相看他的人品。只是这次,她看着卫谨之的脸,忽然惊讶的“咦”了一声。

暮生同秦蓁同时看向岐鹤,“族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岐鹤摇摇头,眉间有些不解,缓声道:“不,只是我看他面相,本该是已死之人,却到现在还有一丝生气盘旋。想必是这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才会这么坚韧的与天争命。”

说到这里,岐鹤有些敬佩,这世上,能靠着心性的坚韧延长寿命的人并不多,可见这人是个内心十分强大的人。再仔细看看,岐鹤更是发现这人身上隐隐有种瑞气缠绕——不是能左右一朝兴衰,就是能扶持新生朝代的能人。这种人多是多智善谋者。

却说秦蓁听到岐鹤一番话,心下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询问道:“有没有救他性命的办法?”

“这…”岐鹤有些迟疑,其实并不是能不能救下他的事,而是她们作为世外族人,要不要牵扯进外面世界朝代更迭之中去。这人身上决定着未明局势,会随着他的生死出现极大的不同情况,岐鹤没能在他身上看到正确的大势走向,这会儿也有些迟疑。

就在屋内三人相对沉默的时候,门被敲了两下,走进来一个面带微笑,腹部微微凸起的女子。

岐鹤见她,笑道:“兰芷怎么过来了,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就是你们都不在,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就寻过来了。”岑兰芷依然是每日都会忘记所有的记忆,变成一张白纸一样的存在。她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显然更加依赖本能行事,每天都喜欢拉着让她觉得亲近的岐鹤说话,让岐鹤告诉她一些事。

岑兰芷本来走进屋之后,是将目光定在岐鹤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她注意到了那个躺在床上被遮住了半个身子的卫谨之。然后她就怎么都移不开目光,快步走过去,来到床边看到了卫谨之的脸。

卫谨之脸色苍白如血,唇色黯淡,双目紧闭,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的铺在床上,看着极狼狈的样子。连睡着了,眉间都是紧紧簇着的,像是有挥之不去的愁绪。

岑 兰芷奇怪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然后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觉得心跳的很快?”她说完就直接坐在床边,对暮生和满面奇怪的秦筝视而不 见,连以往总是缠着的岐鹤都顾不上理了,就是仔仔细细的看着卫谨之,有些蠢蠢欲动的伸出手指在他凉凉的脸颊上摸了摸。

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她坐在那瞪着眼睛摸摸卫谨之的眉毛、睫毛,又去摸他的鼻子和嘴巴,还拉拉他的头发,最后寻到他的手拉着,用两只手抱在怀里。

她这非礼一样的行为让几个姑娘都看的有些呆,这三个说起来年纪都比岑兰芷要大,但是脸皮绝对没有她厚。秦筝就有些扛不住,首先问道:“岑姑娘,你这是?”

毕竟卫谨之算是她在一起相处过几年,看着他长大的,秦筝虽然说恼了云清秋,但对卫谨之还是有几分真切疼爱心思的。见到这个从小体弱的孩子被个姑娘摸来摸去,她有些为他的清白担忧。

岑 兰芷当初来池阴族里,除了岐鹤音迟和几个祭司,其余人都是不知道她具体身份情况的,大部分人都只知晓她的姓名,知晓她怀着身孕,知晓她能治疗族长的病,其 他的事一概不知,秦筝也是这样,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主动去探寻这些消息,所以她是完全不知晓岑兰芷有个夫君叫卫谨之,就是她面前这位尚在昏迷的病弱谨之 公子。

岑兰芷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捞着卫谨之的胳膊,试图抱着他,然后很欢快的笑着说:“我喜欢这个人,很喜欢他,能让我带回去和我一起睡吗?”

这么语出惊人,让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连秦筝都一瞬间无言了。

岐 鹤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拉拉岑兰芷的袖子说:“兰芷,这个是个活人,不能随便带回去,而且他生着病不好胡乱折腾搬动,你也怀着身孕很不方便和这么一 个病人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有了夫君,你不是说自己很喜欢你那位叫做卫谨之的夫君吗?你现在是暂时失去了记忆,等你恢复了记忆到时候你会很苦恼 的。”

“等等,族长,你说,岑姑娘的夫君叫做卫谨之?”秦筝有些表情微妙的问道。

岐鹤点头:“兰芷失去记忆之前,是与我说过,他的夫君叫做卫谨之,字阑亭,是南浦卫家的四公子。”

秦筝闻言更加的哭笑不得了,这是什么缘分啊。面对着岐鹤暮生还有岑兰芷三人疑惑的目光,秦筝叹了一口气,指指床上的男人说:“这就是谨之公子。”

“怎么会这么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暮生忽然捂嘴笑起来。

岐鹤也是忽的失笑,“确实是太巧了,怪不得兰芷见他一面就这么喜欢,原来原因在这里。”

只有岑兰芷左看右看,笑嘻嘻的说:“听你们说话,这个是我夫君?那太好了,他是我的了,我把他带回去睡觉。”

看着岑兰芷坐到床上把卫谨之的脑袋捞到怀里,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那个,兰芷,你先把他放放,让我们先给他医治一番。”

第56章

卫谨之醒来的时候,忽然发觉一直压在心口的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消失了。随着他的病情加重,这段时间,这种感觉也一直没有消失,而是一天一天的更加沉重,让他连呼吸都十分的困难。可是他甚少显出那种弱势的一面,即使身体被折磨得再厉害,他面上还是分毫看不出什么。

身体成了千疮百孔的破麻袋他还能笑得云淡风轻,卫谨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身体上突然的轻松并没有让他放下警惕,反而一瞬间就让他更加戒备起来,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眼中映入了一张日思夜想折磨了他许久的脸。

兰芷,就睡在他身边。

卫 谨之静静看了一会儿岑兰芷的睡颜,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思念这个人这么久,可谓是度日如年。从前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是夸大之词,可是直到现在他 才明白,那是心中切实感受。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恍惚间总是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的声音,转头看去却往往寻不到她的踪迹。

一旦没有寻 到她,那种怅然失落之感,以及忽然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焦灼思念,当真是煎熬。总是下意识的让人准备她喜爱的东西,每日小睡起来总以为她还在身边。明明与她相 识并不久,仿佛还在昨日,但是她就像是他遗失的心脏,融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再剖开的话不仅痛还会致命。

可笑他卫谨之也有一日会体会到这世上何谓煎熬,一贯都是他将人置于火上烤,真是天道轮回。

触到那片熟悉的柔软温软,卫谨之神色动了动,眼底便如早春融冰的湖面,一圈圈荡起涟漪,明媚的波光映照在里面。正是毫不掩饰失而复得的珍视和喜悦,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和他这个表情并不相合。

他白皙修长的手按在了岑兰芷的脖子上,一边温柔的看着她的睡颜,一边稍稍用力的握紧。

岑兰芷是被他的力道捏醒了,她倒是没在意自己脖子上的手,而是盯着卫谨之的笑容,忽然也笑开了。

“你是谁?不管你是谁,我觉得我很喜欢你。”新的一天,因为一日枯荣的药性,岑兰芷又遗忘了所有的事。

卫谨之愣了一下,因为她说话而不停震动的喉咙,在他的手中,那温暖的感觉起伏,他甚至能感受得到血液从手下流动的感觉。摩挲了一下那连一点痕迹都没被掐出来的雪白颈脖,他放开手转而抚着她的脸颊,细细看着她的眼睛。

她竟然问他是谁?

岑 兰芷就睁着清亮的眼睛同他对视,还不时瞟着他的嘴唇,没办法,她一醒过来什么就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在看到这个男人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 想要亲他的嘴唇。即使一睁开眼睛她就注意到这个人似乎想要掐死她,如果那么微小的力道能算是想掐死她的话。若是想掐死她的话,那么一点点的力气可是没用 的,那更像是恋恋不舍的巡视了。

然后还没等卫谨之得出个结论,她就开口了,“我想亲你,你给我亲好不好?”

“嗯?”卫谨之的疑问句被岑兰芷听成了肯定句,于是她就在心中大喊着‘我开动了’的扑上去亲亲亲。

一没注意就被偷袭了,两个多月没见她倒还是这个模样,卫谨之猝不及防连气都没来得及换,在感受到那久违的湿润温暖之后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只能心中略有些无奈的把岑兰芷从他身上微微拉开了一点,转向一边轻轻喘了一口气。

看他喘完气,岑兰芷又划拉着胳膊扒拉过来了,贴在他脸颊上也亲了好几下,然后满足的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变得湿润透出一点红色来,不由抱着他的脖子感到很开心。

“兰芷。”卫谨之再次端起她的脸端详了一番她的表情,才相信了她的失忆,低声道:“兰芷怎么能忘了我,嗯?”

岑兰芷无辜的看他一眼,“就算忘掉你了,可我看到你还是觉得很喜欢。”

“即使兰芷这么说,我听着觉得心下甚是安慰,也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毕竟我这些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没有一刻能停下,可是兰芷却忘记我了。”卫谨之语气轻柔,神色也温柔如故,但就是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岑 兰芷下意识的觉得他生气了,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怕,心里就只有高兴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面前这个人,他做什么她都高兴。另外就是兴奋了,天知道她为什么 看到这个男人生气会觉得很兴奋。看到他这种眼睛里压抑着一种濒临爆发意味的样子,岑兰芷真是眼睛发亮特别想要扑过去扯掉他的衣服然后做一些不能描写的事 情。

“兰芷,你知晓吗?两个月之前,我想着找到你之后,就着人截掉你的四肢,将你锁在我身边一步都不得离开。但是三日前,我却开始想着,找到你之后就杀掉你,然后让你与我葬在一处,如此也算是永不分开了。”

卫谨之从前想让岑兰芷活着,所以他自己也努力的活着,但自从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并且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更是着急的要寻找到岑兰芷,为了在自己死前杀了她。

不管是生还是死,他都不可能让她一个人。不论在哪里,他总要同她在一起才好。

“哦,你要是想杀我便杀好了,我不会挣扎的。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与常人脑袋不同的岑兰芷即使看出了他的认真和杀意也不以为意,只是这样高兴的说,双腿和胳膊都不老实的缠在卫谨之身上,一只手已经悄悄的往他衣领里面钻了。

这个动作终于让两人察觉了不对,同时若有所觉得往下看去。

“咦,我的肚子是不是有点大?”岑兰芷惊奇的说。

卫谨之却是看着她鼓起的肚子,眼里沉下来。兰芷怎么会有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在兰芷的肚子里。

他 没第一时间怀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不是自己,对于他来说,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想要独占的人肚子里竟然有一个陌生的生命,这个小生命和兰芷这么亲近。卫谨 之根本就不在意孩子也不想要什么孩子,他只希望岑兰芷在意亲近他一个人,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该存在,就算这个孩子身体里有他和岑兰芷的血也一样,卫谨之不 喜欢这孩子的存在。

淡淡的将目光扫过那个凸出,卫谨之眉间微皱又很快松开,重新温和的笑道:“兰芷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再不喜欢孩子,他也不会扼杀这样一个生命,无非是等孩子出生之后不让她接近岑兰芷罢了。可是,他不知晓自己是否能坚持到那个时候。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之中转了一瞬,然后他想起自己身体忽然的轻松,顿时有些猜测。他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若有所思。

或许这里,就是他想要找的异族,卫谨之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而他的病显然是被人医治过,既然能被压制,或许也能被治愈。如果他还能活着,兰芷自然也是要永远陪着他的。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来人会是谁?卫谨之还没说话,岑兰芷就满面好奇的说了一声:“进来。”

接着,门被推开,岐鹤走了进来。但是刚迈进一只脚她又转身退了出去一边道:“打扰了。”

不 怪思想保守而且活了一百多岁都还没有爱人,更没有这种经验的岐鹤会立刻退出去,实在是岑兰芷这会儿双腿缠在卫谨之身上,两个人的长发纠缠衣衫凌乱,一个搂 着对方脖子一个扶着对方的腰,靠的那么近的几乎叠在一起。这样的情形,纯情的岐鹤族长刚才小小的受到了一个冲击。

但是她还没忘记冲着房间里面的夫妻两,有些苦恼担忧的温声道:“兰芷的身体,还有卫公子的身体都不太适合这种…这种…总之不急于一时,二位还是先调养好身体再行此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