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钰躺在厚实的锦被中,贪恋着这温暖的被窝,怎么也不想起来。因为是雨天,所以虽然已经是白昼,但天色仍旧阴阴暗暗,再被格子窗遮去几许,只剩下些残余撒在地上,斑斑驳驳,像是被人踏过的雪地。

下了雨,那干燥的似乎要上火的空气一去不复返,呼吸间隐约可以闻到一丝泥土的芬芳,恍惚间似乎又回到故乡。

云钰闭上眼,幻想着自己此刻正躺在那张宽大的席梦丝床上,睁眼便可以看到自己那刷成粉色的房间以及自己亲手挑的淡紫色窗帘。

只是心底明白的很,这在目前,只能是奢望。好在昨夜和沐妍深谈之后,心底的大石丢下,换回一夜好眠。

沐妍也没走,本来已经为她布置好了房间,两人却怀念起以前的睡衣派对,执意要在一张床上入睡,一干侍女虽然颇有微辞,却也不好说什么,好在这床够大,睡下两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此刻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好在德妃昨日给了恩旨,许两人不必请安,这才能放开怀了去睡…而即使是醒了,两人也还躺在床上,任凭肚子饿的咕咕叫,却怎么也不想起来。

于是在床上苦耗。

沐妍突的想起入睡前云钰说的离火珠一事,便凑到云钰耳边,低声道:“你能不能想法子把那东西骗过来?现在在四阿哥那里,我们可是没有办法回去的。”

云钰眸子一暗,有些郁闷:“你当我不想么?只是,那东西很珍贵,我不好意思要。”她咬了咬嘴唇,又道,“何况,我现在骗过来也没有用,根本不会用啊…”

沐妍眼睛瞪的极大,一脸得色:“这还不简单…”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凝视半晌,忽的赞叹道,“纤纤素手…应该就是指我这样的了,真不愧是郡主!!”

云钰先是探手准备殴打她,却在沐妍得意的眼神中收回了手,大喜道:“我怎么忘了呢,安郡王素以博学闻名,上次在你那里看到整整一幢楼的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哈哈…”笑声终止在沐妍奇怪的眼神里,云钰见她脸色不善,收敛了笑声,疑惑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沐妍叹了一口气,语带调侃:“我一直以为你比我聪明,谁知道你居然是这样愚笨的人…你不是说那离火珠是什么皇叔送给四阿哥的吗?送珠子的人,至少应该知道这珠子的来龙去脉吧?一层层推进,总比我们漫无目的的找来的快。”

云钰这才明白她的想法,顿时喜笑颜开,催促道:“快快快,快起来,一会我们去找四阿哥,问问那皇叔是哪一位皇叔,趁热打铁,或许他还有一枚也未可知。”

她是个行动派,嘴上刚说,手上便行动起来,一下子掀掉了沐妍的被子。冷风涌入,沐妍顿时一声惨叫,浑身冻的直哆嗦。

两人自然又是一番笑闹,等一切打点整齐,却连午膳的时间也过了。

不过两人倒也浑不在意,水色和习习两个丫头算是很机灵的,先前听到两人笑闹,便知道两人不会便会起床,早去膳房备下了食物,这会端上来,不冷不烫,却正是可口。

正吃的开心,却听见一个尖细的嗓子在门外响起,云钰眉头一皱,那不正是福海的声音?虽然知道那日并不是福海自己的主意,心下却不知为何还是非常厌恶他。

见水色以征询的目光看自己,云钰虽然心里不愿,却还是点了点头,水色得到主子示意,便上前一步,轻轻握住门把手,慢慢拉开。

福海一身玄色的衣裳,整个人隐在屋檐的阴影下,竟然有几分阴森。

他上前一步,打了个千算是请安,脸上堆起笑容,仿佛得了数百两黄金一般欢喜:“沐妍格格,德妃娘娘请您梳洗后过去。”福海顿了一顿,又看向云钰,“娘娘请云钰格格一块前去,两位格格现下可方便?”

云钰和沐妍两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德妃派福海召自己前去有什么事情。云钰隐约间总觉得有一丝古怪,住在长春宫这么多天,德妃除了开始的一两次,并没有特别召见过她,这会特意将福海派来?不会又是哪位格格阿哥想戏弄自己吧?

那福海似乎看出她面有豫色,微微扯动嘴角,笑道:“格格还莫要让娘娘久等,至于这膳食么…娘娘知道格格胃口不错,已经备下了数品精致小食,单等二位前去了。”

云钰听他讽刺自己,心下有些恼怒,却不好表现出来,心头郁闷无比。德妃宣召,却也不能不去,只得出了房门,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用以平复内心的闷火。

沐妍倒没有什么感觉,她不像云钰已经在宫里待过一些时日,她和德妃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云钰余光见她并无特别感受,不由感叹无知即是福…

德妃仍旧半倚在她那看起来舒适无比的软榻上,只是今日手中抱的并不是十四阿哥,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那猫半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显然十分享受主人的抚摸。

云钰和沐妍对看一眼,双双上前福身:“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微微点了点头,面带笑容:“快起来,快起来。”她那话语亲切,笑容也十分亲切,正像是面对自己的女儿一般。

“别站着,来我身边坐吧,这天气又突然冷下来,飘雨飘的人心里烦,这才让福海寻了你们来陪陪我。”德妃抬手让一边的宫女端上几品精致小食,温软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竟是在向她们解释自己宣召的目的。

“来,尝尝。这是玫瑰山药糕,刚刚做好的,我吃了还不错,特意让膳房给你们也做了些,女孩子就应该多吃些。”德妃面上含笑,亲手将一盘精致可爱的糕点递到沐妍手上,又转手将另一盘放在云钰手上。

德妃哪里是这么亲切的人。云钰接过糕点,垂下眼睛,心头闪过几丝不安。

第一卷,钰落霜华 赐婚(1)

“沐妍啊,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在我这长春宫多住几日吧。”德妃再度开了口,一脸挽留的表情。

沐妍和云钰都是一愣,不知德妃此举用意,却也不好开口询问。沐妍是压根儿不想住在宫里,她在王府里作威作福,哪里想到宫里来受罪,便吱吱唔唔,不作正面回答。

德妃见她吱唔不语,面上也无任何反应,只微微一笑,转身推开软榻后的窗子,用手向外一指,轻道:“你们看看,外面有什么?”

云钰顺着窗口往外看去,所有的景色都笼在一层雨丝组成的薄纱里,偶尔透出几点绿色,却如一幅水彩画。

美则美矣,却无灵气。

那院落空荡荡的,除了当值的太监之外,根本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云钰无奈的垂下头去,难道德妃的意思是这里很空,沐妍可以养些羊吗?

想想不大可能,再定睛一看,却隐约可以看见那树下似乎拴着一个活物。只见德妃黛眉一挑,打了个响哨,院落中立时传来一阵马鸣。

是马?

云钰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想起原本的沐妍是极爱马的,马术更是一流。看来这匹马,应该是德妃送给沐妍的礼物了。只是现在的沐妍…她转头看向一边的沐妍,不出意料的看到她呆愣的表情:她哪里会喜欢马…她喜欢马头牌冰棒还差不多。

只是德妃误将她这种呆愣的表情理解成了因为惊喜而僵住的表情,声音立时轻快了不少:“知道你喜欢好马,这次科尔泌进贡的马匹到了之后,特意为你挑了这马。你听,这马嘶鸣洪亮如钟,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丝毫不畏惧寒冷。一会你再去看看,我多少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马了,浑身白的和雪一样,一丝杂毛也没有。更奇特的是,那马额头的中间有一簇红毛,像是带了个额饰,非常好看。”

云钰虽然不喜欢马,听到德妃这番说词,却也好奇不已。额间有一点红痣的马,莫非是从印度进贡来的吗?沐妍自然也觉得好奇,和云钰对看一眼,又拼命的想看清那微雨中的马匹。

德妃却在此时伸手,将窗子缓缓关上:“风大,小心不要着了凉。等天放晴了,你们换上骑装,和四阿哥他们玩去罢。”

听这话,德妃便是执意要留沐妍在宫中了,沐妍现下并不好推辞,只得点了点头,甜笑道:“娘娘厚爱了,沐妍倒是很想住在宫中,可惜外公已经派人来问过了。沐妍顶多再住三四日,便一定要回去。否则外公可是要罚我去念书的…”她吐了吐舌头,一派天真调皮的样子。

德妃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也罢,能住上三四日也成,将来咱们相处的日子会很长的,不在乎这一两天。”

这话一说,云钰心底顿时一惊。她深知这些人说话都是话里有话,先前认为德妃一径宠溺沐妍,不过因为她家里权势比较大,现在从这话听来,却似乎别有深意。

莫非?

她眼带惊惶的看向德妃,正巧德妃也同时看向她,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云钰便急忙转开眼。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德妃的眼神里带上了几许试探。

试探?

试探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能试探出什么?

而见她仓皇别开眼,德妃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微点了点头,边上一名宫女便上前一步,将一个玉盘托到德妃面前,只见那玉盘上盖着块红缎,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德妃慢慢的开口:“我很喜欢你们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好送你们的,这两块玉佛你们拿去,戴在脖子上,可保平安。”

云钰和沐妍对看一眼,没有拒绝,而是齐齐谢了德妃恩典,伸手接过德妃递出的玉佛。只见沐妍那块浑然天成,材质极佳,而云钰这块虽然也是美玉莹润,通透度却远远不如沐妍。

她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人比人,气死人…身份地位不同,得到的待遇就差这么多…真是让人大发感慨啊。

德妃见两人接过玉佩立即带上,又是一阵满意的笑容,扭头对边上宫女道:“去将皇上赐的杏仁露取来。”

那宫女应了声,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跪下回秉道:“娘娘,杏仁露您已经在前天赐给了四阿哥了。”

德妃脸上微微一红,之后迅速蒙上一层冰霜:“谁说我赐给四阿哥了!!!我是让他给两位格格送去!!他竟然没送!!!”

云钰只见德妃深吸几口气,似是强行压住了心头的怒火,端起一脸温婉的笑,看向自己和沐妍,却是商量的口吻:“能不能烦请两位格格自行去四阿哥那里取杏仁露?那是皇上特意让我转交两位格格的,说是对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云钰和沐妍哪里敢说不字,点头应承下来之后,德妃便催着两人去取,说什么怕她们身体有恙。两人也不愿意在德妃这里多待,顺水推舟的离开。

云钰见水色和习习一直跟在左右,便被勒令她们要间隔自己和沐妍三四米的距离,防止她们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

水色和习习也没法,只好听命,心底却越来越觉得两位主子变得奇怪起来。

“我总觉得德妃这行为有些怪异。”云钰顺着长长的石子小道走了半晌,终于憋不住,闷声向沐妍述说道。

沐妍倒没有什么感觉,一面将伞撑高点,一面道:“还好啊…有什么怪异?”

云钰白了她一眼,教训道:“德妃是多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把皇上让她交给我们的东西给四阿哥?况且她和四阿哥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她微微沉吟了一下,“莫非那杏仁露里有古怪?”

“管他有没有古怪,顶多那杏仁露我们拿来倒掉就是了,谁逼你一定要喝的?德妃这事正好给我们理由去找四阿哥,那颗珠子才是关键。”沐妍开口道,“哎,不过我还真觉得古代不错,空气都比以前清新。”

云钰又白了她一眼,拉着她快步向前。

第一卷,钰落霜华 赐婚(2)

其实若两人真是八九岁的孩子,德妃如此做也不会让人生疑,小孩子哪里懂得算计,顶多耳濡目染之下有些奇怪而已。

只可惜两人是二十来岁的怪异未来人,并非黄口小儿。但虽然心生怀疑,却也因为别有目的而顺着德妃的话去做,那远远监视的福海见两人身影向着阿哥所的方向没去,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向德妃复命。

四阿哥此时尚未成年,按清宫习惯,未成年的阿哥都住在东六宫的阿哥所,此时除了大阿哥、三阿哥和太子之外,几乎所有的阿哥都住在里面。当然,五岁以下的阿哥也不在此例。

云钰和沐妍踏入阿哥所时,立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小阿哥们围了一圈,似乎在观看什么,而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此起彼伏…他们在斗猴吗?

两人用尽力气从人群中挤出一道小道,拼命凑到前头,然后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神啊…皇宫里已经穷成这样了吗?连柄剑都买不起?

圈子里的两人正是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身上全是泥水,此刻像极了乞丐,手中各持一根树枝,正退在两边,仔细的打量对方。

云钰和沐妍对看一眼,顺手拉过边上的一名小阿哥,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阿哥正看的兴起,见云钰问起,便兴致勃勃的开口道:“先前四哥和八哥在下棋,四哥说八哥悔棋,八哥不承认,两人就打起来了。因为皇阿玛不许我们私斗,所以两人折了树枝,权当利剑。”

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宁愿拿树枝对抽都不愿意和平解决…一群好勇赌斗之辈。

说话间,那厢已分出胜负。

八阿哥终究不敌年长的四阿哥,一下子脚下没踩稳,“啪”的一下摔倒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水。

见他摔倒,周围的阿哥们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扶一把,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泥水溅到自己身上,就连一直和他交好的老九老十也没有上前,只是在嘴上说着什么快站起来,别输给他之类的话。

云钰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沐妍猛的冲了出去,手上的伞也不要了,随手一扔,差点砸到自己。她急忙伸手去拉沐妍,但沐妍冲的实在太猛,连袖子都没让云钰碰到,便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央。

任谁都可以看出沐妍此刻脸上的担心,只见她蹲下身,慢慢的伸出手,挽住八阿哥的胳膊,用力将他扶起。

八阿哥也没有推拒,任由自己的体重加在沐妍身上,眼底写的满是笑意。

云钰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眼前这种情形绝不是一天两天的友谊能造得出来的。据自己对八阿哥的了解,他绝非一个能让人轻易接近的人,上次在宜妃宫里就能看得出。他对任何人都亲切,却也对任何人都疏离,就连老九老十,也不是真正的亲近他。

如果仔细观察过他,便可以看出,他和每个人都保持着大约三块瓷砖的距离。现代的心理学说认为,这样的距离,代表着…防备。

而现在,沐妍完全突破了他的空间,他居然还眼底都是笑意!!

哎…云钰心底暗自叹息,虽然说现在离八阿哥郁闷的日子还久远的很。但是,她总觉得沐妍这样接近八阿哥不是什么好事。

有些郁闷的抬眼,却正好和四阿哥投射过来的目光对上。

“你们怎么有空过来?”四阿哥一句话,便将大家的注意力从八阿哥身上引开,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藏在人群中的云钰身上。

云钰倒是见惯了大场面,以前常做的事情就是演讲,这会倒也不惊慌,微微福了身,轻道:“德妃娘娘派我和沐妍来取她存放在您这里的东西,没想到您却正和八阿哥在聊天。”这话说的周围的阿哥们都笑开,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四阿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沐妍,又道:“走吧,我先带你去取东西。”

众阿哥见猴戏已散,便也纷纷离开。

沐妍和八阿哥低声说着什么,扶着他也离开,应该是去上药。云钰见此情景,便点了头,跟在四阿哥身后。

行了一小段路,周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云钰愣了一下,这似乎不是往阿哥所内的路径,不由停下脚步。前面的四阿哥听见脚步渐无,便回过身,微笑道:“怎么不走了?”

云钰也堆起一脸微笑:“你都把东西埋在林子里,等到需要时再取出来吗?”

胤禛先是一愣,随即笑开:“居然敢嘲笑我…我瞧你这是不要命了罢?”

云钰笑的更加甜美,压低了声音:“四阿哥可是有话要说?”

胤禛一愣,继而点了点头:“你越来越聪明了。”他的脸色突然暗沉下来,来回走了几个转圈,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你知道母妃为什么要你和沐妍来取东西?”

云钰摇头表示不知道。

胤禛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她希望我娶沐妍作福晋。”

云钰顿时“啊”的一声,这才明白德妃先前的行为是什么意思,这样联系起来,还真是没错。她见胤禛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开口道:“您不愿意?”

胤禛迅速的点头,像是遇到知己:“我讨厌娇蛮任性的女子!!纵使安郡王再有权势,我也不需要。我已经是天皇贵胄,哪里还需要他来添色!!”

话说到后面竟有几分雷霆之意,云钰见他十分苦恼,脱口便道:“你放心,你的福晋是那拉氏。”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怎么一遇见四阿哥,她的脑子就不够用…明明不能说的历史,又被她脱口而出…万一出现蝴蝶效应,真就惨了。

胤禛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话音里却有掩不住的兴奋:“你就这么确定?”

云钰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被揭穿灵魂附体的事实,舌头在嘴里打转,一句话说了半天也不清楚:“我是说…我会算…我会批八字…”

胤禛笑的更开心了,一甩手:“走吧,我带你去取杏仁露。”

其时雨落的越发细密,交叠的树丛竟不能挡住分毫,任由雨丝从枝桠的间隙透入,凝聚在一起,又缓缓滴落下来。

胤禛并没有打伞,先前和八阿哥打架时,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淡青色的衣裳也沾上不少泥点,他却毫不以为意,径直走在前面 ,步伐轻快,似乎方才那一架打的颇为爽快。云钰跟在他后面,心里越发惶恐。思来想去,总觉得方才那话实在不妥。

一个帝国可以因为一颗马钉而毁灭,历史当然也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而产生微妙的变化。云钰自认不是好人,历史怎么改变都与她无关,但是…万一因为历史的改变,导致她不能够出生,这可如何是好?云钰越想心越慌,越想心越急,在这冰冷的雨中,背后竟然渗出一层汗来。

胤禛的厚底靴子踩在地面的积水上,啪啪作响,水珠四下飞溅,再落回地上和原本的积水融在一起,似乎刚刚的离开只是眼花。

云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轻轻的用另一只手触了触自己的手背,尚是温暖的。她这才放下些心来…如果自己要消失的话,这具身体应该也会有反应吧?

谁知道呢?哎,反正话都已经说了,还能怎么办?得过且过吧。

从这小道往西,便可以回到阿哥所,虽然绕了些路,但终究还是能到达目的地。而从这小道往东,便可以回到长春宫,倒是比她方才走的路近了些。

胤禛走在前面,突的停住了脚步,云钰便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开口道:“四阿哥,您怎么了?”

胤禛立在那里,也不回答,停了约莫半分钟,他却转身向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云钰见状,急忙开口道:“四阿哥,你走错方向了!!”

胤禛却也不理她,反倒是加快了脚上的步伐,。云钰又喊了几声,胤禛仍旧是不做理会。她也无计可施,只能一路小跑的跟在胤禛后面。

两人这么你赶我追,倒是很快便回到了长春宫。远远就可以看见福海正在门口和一边的小太监交待着什么,见两人过来,脸上先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便换成满面的恭敬,弯腰行礼。

胤禛也没理会他,只淡淡道:“你去禀报母妃,说我有事要见她。”

福海嘴上称诺,却转脸看向云钰,开口道:“云钰格格,沐妍格格怎么没和您一起过来?”

云钰刚欲答话,胤禛却又开了口,声音极为阴森恐怖:“你怎么还不去?!”

福海身子一僵,急忙道:“奴才知罪。”这便不敢再问云钰,慌忙向里行进,脚下似乎有风,转眼便不见了人。

胤禛这才转脸看向云钰,像是教育她一般,笑道:“你怎么能回答一个奴才的问话,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莫要轻贱了自己。”

云钰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自己的确不喜欢福海,但胤禛这话却和她自小受的教育极为冲突。她没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些阿哥格格,连人命都视如草芥的,哪里会懂得什么叫做公平?

她不言语,胤禛也不言语,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似笑非笑,率先进了长春宫的内殿。

云钰暗自叹息,真是不明白怎么自个儿和这长春宫这么有缘,一天内跑上好几趟。掀开帘子,却见德妃面无表情的站在内殿中央,目光穿过前面的胤禛,笔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心里突然有些胆怯,往里走的脚步微微迟缓了些许,胤禛倒是没什么,上前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

“儿子不愿意娶郭络罗氏。”胤禛的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坚定,只见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与德妃直视,眼睛一眨不眨。

第一卷,钰落霜华 第七章, 百转千回

“儿子不愿娶郭络罗氏!!”胤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仍旧不大,低低的。却像是一台真空泵,将整间屋子里的空气于一瞬间抽干。

没有人说话,仿佛也没有人呼吸。

整间屋子如死一般的沉寂,云钰渐渐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呯呯…呯呯…”清晰到似乎就在耳边敲响了大鼓,震得人耳膜发痛。

窗格上的如意花纹渐渐明快起来,光从窗格中透入,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片奇怪的倒影。德妃就站在这斑驳的倒影中,温柔的笑着。那笑意凝固在脸上,仿佛是用石头雕刻出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她闭上眼,那黑色的眼珠便隐没在长长的睫毛下,等再度睁开时,却又如两口黑色的深井,让人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

胤禛挺直了背脊,屹立不动,就那么僵硬的跪在那里,丝毫不见退缩。云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明显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决心。

这时窗外的雨突然停了片刻,尚不到五分钟,天空中便划过一道凄厉的光芒,伴着如火炮般的炸雷,像是万千道白线从空中同时落下,击打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天空中再度闪过几道光芒,那光芒亮起时,正如数千盏聚光灯一齐打开,刹时大放光明,映亮了德妃的面庞。云钰抬眼望时,却正巧看到那光芒自德妃眼眸中滑过,一闪即逝。

“云钰,雨下大了,你先回去吧,莫要待会淋了雨,受寒就不好了。”德妃在软榻上缓缓坐下,目光一片冰冷。

云钰知道这对母子并不亲密,心中微有忐忑。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胤禛,却还是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临关上门,她似乎听见德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