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阿房还是凭树半蹲,脸色如雪,唇瓣带着微颤.

地底的凉气一丝丝地渗到骨头里,阿房揉了揉脚好容易站直,不提防一根树枝“哗”一声从横里飞出,险险打在她的脸上.

阿房心里怦怦乱跳,眼前顿时变得迷离,不由捂着耳朵飞奔了出去.

等她转身时,却发现连片的宫墙城楼全部蒙上了血色,不由倚着墙慢慢地喘着气.

傍晚时候,珍珠过来寻阿房,阿房那时还倚在墙角下,似昏还睡地半迷糊立着.

珍珠不异有他,只上前唤了几声她,阿房便随了她回去.

阿房刚一回到殿中,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熟悉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阿房却尖叫了一声出来.

“胆小的阿房.”赵乾笑着松开她,从袖子里摸出几枚卖相并不太好的核桃,道:“绵核桃你不爱,就试试这种硬的吧!”说罢,翡翠拿过一把小锤子,阿乾接过用力一捶,核桃皮骨四溅,不等赵乾拈起一块送到她的嘴里,阿房如遭雷击,正要连滚带爬的时候,忽然衣袖被人拉住.她一惊,却是赵乾拉住她.

看着他那双手,阿房仿如看见有血从他指间滴下.

“血啊!”阿房又是一阵惊叫.

赵乾看了一下自己的指间,有一条细细的血痕在指背幽幽而渗.想是刚刚捶核桃时,不小心被余屑溅到了.

他微微一笑刚要拉阿房,却被她大力甩开“别碰我!”

赵乾伸手就死抱住她,轻声问道:“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房趴在他怀里,终于哭出声来.赵乾轻轻抚摩她的背,以为她在宫乱中受了惊吓,不由低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她哭泣道:“死人,死得好惨!在宫里的.”

赵乾以为自己料中了,心里不由好笑.“不就死人嘛!哪朝哪代都有.”

阿房抽泣道:“我不要在这住.”

赵乾看她神色虽怪异,但眼里颇有倦相,料想她多半是累了,不由柔声道:“睡一觉吧,睡起来后,什么都不怕了.”

翡翠见他哄得房娘子如小孩一般,不由嘻一声笑了出来.

阿乾也不以为然,抱阿房到了床上,拽过被子给她盖上,不想阿房一得了被子,就钻了进去,看也不看他.

他呆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嘱咐人要看好她.

阿房歇下小睡完一觉的时候,发现殿里的红烛一点点地燃尽了,正在惊疑无人续上时,忽然听到身边簌簌响动,她睁眼一看,却是赵乾蹑手蹑脚地摸上床来,正在自己身边躺.

她浑身一抖,忙转了身装睡.

赵乾从后面搂住了她,解开她的衣裳带扣.

阿房却拉紧了内衫,却终归犹犹豫豫.

赵乾对她的习惯却极是熟悉,猜想她必然在暗自皱眉.

想于此,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阿房,从前我们不是这样的.原本我只道你是受了惊吓,所以小心着待你,如今…看来却不是.但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厌烦,但你要知道我是皇帝,有些事情,我是避无可避的.”

阿房沉默一会儿,转过身来,见他漆黑温润的眼睛里一如往日的干净,并未蒙上今天白天的血腥.

赵乾低头慢慢靠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触,低声道“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没想到阿房开口却是“你睡不睡?再不睡就出去.”

赵乾心下一松,连忙蹭了上去“不睡又怎样?”

阿房回道:“你不睡我睡,外面月光正好,官家到外面赏月去吧!”

赵乾只当没听见,贴到她的身上,笑眯眯地道:“可是外面冷.”

阿房挣扎不脱,“冷了就多穿点衣服.”

赵乾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翻身仰面看着帐顶.阿房只道他要去外面,却听他道:“阿房,你欠着我东西呢,先还了我,我再出去.”

阿房微怔,“我欠你什么东西了?”

赵乾盯住了她的眼睛道:“把我的傻阿房还回来,告诉她,她姐姐很别扭,把我惹的很不高兴.”

阿房一脚踹他,怒道:“出去!这里没什么傻妹妹,只有一个蠢男人.”

赵乾不答,只笑了一笑,便套上外衣下了床.

阿房以为他被自己骂走,便赌气合眼,不久便入了梦乡.不过梦里却是不安稳,半夜里朦胧间觉得有人立在床前,心知是赵乾,正要睁眼,忽觉赵乾把她抱起.阿房暗暗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由他抱着.

阿乾蹑手蹑脚地走着,不久把她放在一把椅子上,又拈起了一只笔道“傻阿房是缺心眼,但不像你缺德!说我笨,我还就画傻你.”边说边在她脸上描了个鼠脸.

肺都要气炸的阿房立刻睁开了眼道“谢谢你啊!官家,这么不辞辛劳在我脸上画画.”

“别谢,谢完还怎么好意思向你收钱啊!谢谢承惠一两银哈. ”阿乾边说边顺着柱子爬上了殿梁.

阿房望梁兴叹了一会,默默拿起椅子开始搭.

梁上的阿乾向她挤眉弄眼了一会道“还是够不着吧,索性左脚踩右脚上试试.”说完又坐在梁上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欠了钱兮你要还! ”

阿房叉腰骂道“有本事你下来,我非把你绑去草船上借箭不可!”

赵乾不以为然地嬉笑道“你不过是老鼠扛刀,学狗长牙满街找猫罢了.”

窗外此时月在树梢,皎洁明亮,宫灯在檐下高悬,正与天上的星河相映成趣.

殿里阿房仍旧与阿乾遥遥对望,气得是眉跳眼斜,但他却将脸略转朝一边,低声咳嗽道“你为何始终面无表情,是不是有面瘫啊?你跟石头人什么关系啊!”

字典里什么叫混蛋,这个赵先生就是原始定义.

“有本事你就爬上来啊!”

人家是高级灵长类,干吗要学猫爬呢!这不是反人类吗?!

不过在一瞬的沉默后,阿房身子一拧,走了!

赵乾微有失望,以为她死心了.

却不料一件物品向梁上飞了过去--------阿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看什么看,没看过光着脚的人啊!

待阿乾下了房梁后,阿房自觉赵乾还是位伪少年,也就大胆起来,没了畏惧之心.

此时宫里的另一头,有些黑衣人轻轻跃过墙头后拨出了刀剑,此夜已经深了,禁室里面的人都已入睡,四下一片寂静.

带领的人压低声音,转身对着身后的黑衣人道:“清理干净!”

刹那间黑衣人冲了进去,下一刻,刀剑入肉…原本进入梦乡的人们直接去了黄泉.

为首的黑衣人在听到更敲三声响的时候,把手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 这时在屋里的黑衣人顿时从怀里摸出一道火折,在打着后丢在床上,房屋就开始熊熊燃烧开来.

早上,只睡了一时辰的阿乾忽闻内侍传报要事,虽不大乐意,但终究还是换了赭黄龙袍去皇政殿垂听.

朝堂下的熏烟忽现,飘袅渺然,殿里顿觉昏暗,赵乾的眼神却是精亮四射,他凝眸看着满头大汗的禁室都知,瞳仁幽深的不可见底

“起火!就这么简单的原因.”

阿乾拿起一根烧焦的木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知顿时惊得一颤.

“就这样一把火,把所有宫乱涉案的内侍全部都烧死了.”

赵乾微微嘲讽,把焦黑的木根对准了都知的鼻子——

“吾今年多大了!”

掌管禁室的都知斟酌着说道:“官家正当儿郎好年华!”

“那你还把吾当成三岁的小孩来糊弄.”

赵乾咬牙冷笑,他看了眼垂手肃立的都知,继续道:“给吾查出真相,不要再找这些天灾或者是人祸的借口来搪塞吾了.”

禁室都知一听之下,头皮发麻,想到能在宫里深夜放火并杀人的人物还能简单吗,心下不由一沉,然而眼前官家的脸色更为可怕,只得唯唯称是.

赵乾看着他,无声叹息,他何尝不知道里头的利害呢,于是对都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便让都知自去布置.

此时,他踱步到窗前站了好一会后才对身后的小郭子道,“这等血腥之事不要让阿房知道,省得她惊着了.”

此时内侍前来禀报:“房娘子来了!”

由殿外进的阿房缓缓问道 “官家一大早就有人唤你,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呢?”

赵乾竟是露出微笑来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像你昨晚扔的鞋子,照旧是些又臭又缠的事情罢了.”

阿房讪讪笑了一下走开,等她走到角落后偷偷脱下自己的鞋子闻了一下…然后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怒吼道:赵乾这种人真是天理地理都难容!

她的鞋子哪里臭了??!!

春阳柳

阿房在愤怒中出了皇政殿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宫路上三步就出现了一个带刀侍卫.看到宫中如此的戒备森严,心中不由揣测——

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这时皇政殿,被赵乾召来的众位都知也在阶下窃窃私语,不知官家所为何事.

“诸位也许都在猜测,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要把你们匆匆召来.”

坐上御座的赵乾扫视着所有人,看不出什么表情,“昨日,宫中起火,前日又是乱党横行,吾为此难安,今问卜师,原来是宫中女御之众繁冗,且徒在幽闭,今选其年老或远家之人,放令出外,以消阴盛所引的灾变.”

语一出,殿内显然不曾料到会是如此之事,顿时将惴惴不安的心重新放回心底.

赵乾示意总领尚书内省的司宫令奉上宫籍名册,自己御笔亲点,在其上勾划年纪大,或离家远的宫人.

不久,降旨:“一共七十二余人尽放出宫.”

太后殿虽老人多,但放出的人也最少,只有三人.

其中一位是长期跟在太后身边的叶嬷嬷,她却是领着厚赏出宫.

在她喜气洋洋出宫的时候,有人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轰动一时的宫乱,终于在一干宫人出宫后,晦气烟消云散,不但如此官家赵乾御笔一挥,还宽免了贫穷府州的赋税和钱粮,一时之间,朝臣们各个喜笑颜开纷纷上表称颂.

早些时候在宫中加强巡逻的侍卫们也渐渐减少,留下来的宫人们自以为赵乾已经把祸事归于阴盛之说,所以对宫乱和宫角落发生火灾的事件也不以为然,依旧像往常一样簪花卖俏.

锦妃看着不远处,娇笑嬉闹的宫女们,只觉得刺眼不已——

“三妹,你过来.”

她轻唤道,正和宫女嬉戏的锦昭仪,马上回到了她的身边,担忧问道:“姐姐怎么了?”

锦妃望着妹妹清澈的眼神,不由心里一酸,还是有亲人在身边关心好.

锦昭仪以为她又在感怀遭遇,不由安慰道:“姑母今天上午赏了鹿肉下来,周昭仪那边都没有呢!”

锦妃不答,呆了片刻,才道:“前一阵子,姑母那边不是送叶嬷嬷出宫了吗?怎么她还会有心情送肉给我们吃.”

“叶嬷嬷虽然伺侯姑母很久了,不过她年纪也大了,在宫外面又有哥哥,侄子在,当然出宫好,而且姑母还赏了她三千两银子养老呢!”

“那么好心!怎么不见把素媚姑姑也一并送出去.”

锦妃心下咯噔一声后却微微露出慈悲的笑容,然后伸出镂金镶玉的甲套对着面前在花叶上扭动的青虫捏了下去.刹时,那只青虫便粉碎了无痕.

老虎也会在嘴下放人,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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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辉殿中,赵乾捧着一卷书很是悠然自若在殿内来回踱步吟读.

正在练字的阿房嘴里却哼道:波斯猫是只小猫,波斯猫不是只小狗,波斯猫出生在波斯…

赵乾放下手中书卷摇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哪学来的.”

“我娘.”

“这么难听的曲,我想除了她,别人也教不出来.”

“切!琴棋书画都能当饭吃吗?能当银子使吗?告诉你,我娘做生意可厉害了,以前张家的生意都是娘在打理,那银子可是哗哗的来.”

阿房看着赵乾不敢置信的神情,笑了笑,“要不然你以为我那老爹怎么会有钱给那个安国夫人修个金屋,给他儿子造个英园哩!”

她摆弄着案上的纸,对着上头未干的字吹了一口气,道:“不过那些都是从前的事罗!”

阿乾剑眉皱起,想起个中关节,笑道:“从前的事?!难道岳母在走后就把张家的生意给整垮了.”

阿房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后道:“哪能呢,不过是安国夫人求我父亲把生意交给她的娘家兄弟罢了.两个二流子也能生意做好,做梦去吧!当然也不排除我娘有暗中使…”

“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小声点说. ”

“有什么不能说,反正我爹又不在.”

“阿房,忘了跟你说了,你爹今天要来见你,我准了,说不定,人已经在外面候了一会了.”

“妖!干吗不早说.”

“你又没问!”

阿房@#$%@&*%^&

赵乾看她脸色不好,主动请缨的道“如果你怕的话,要不要我找几个人帮你出出点子对付你爹.”正好今天无事,找点乐子也是好的.

“不用了,三个皮匠的脚能臭死一个诸葛亮呢!”

赵乾◎#…※×

闲话少述,且说张庆德列于延辉殿阶下,两陛乐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而入.

张庆德微偷眼望去,发现却是官家.

他正要行礼.殿上内侍传旨曰:“免!”

张庆德含泪拱手启道:“臣,一介寒门商贾,岂意得今上天恩 愿吾君万寿千秋.”

赵乾哈哈一笑,道:“虽是臣子,却是吾之岳父!”一面命人从玉壶里倒了一杯酒送他的面前作为女婿敬酒礼数.

见他如此礼遇,接酒的张庆德不胜心喜.于是举起杯子,仰首一饮而尽.“好酒!”

赵乾笑吟吟命人又斟了一杯,道:“岳父既然喜欢,就多喝几杯.”

张庆德略略思量,道了一声“多谢官家”又将酒饮了,只觉官家的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

不过饮了两杯,张庆德脸颊已酡红,赵乾看在眼里,命人引他去了御苑见阿房.

己是春季,百花匆匆去尽霜雪,露出花苞角,虽未尽开放,倒也娇憨宜人,十分恬适.更有水榭亭边的湖水悠悠一片青,随波漾动春光.

张庆德随引仪内侍到了亭边上,忽听亭里传出“啪啪”的清脆声音,仔细一看,有一女子蹲在地上, 发间一枝宝石簪,在日下灼然光华.

可是她却蹲在地上,随意敲核桃.

张庆德心里却是一惊,女儿不是贵妃吗?她若想吃核桃,多少人争着抢着替她弄,何必自己动手;还是女儿如传言一样,果真疯癫了,所以他不拘礼,近前作了一揖,道: “娘娘!”

阿房应了一声,并不抬头,仍然只顾拿了锤子敲核桃,道:“要不要吃核桃?”

张庆德道:“??!!”

阿房嘻嘻笑道:“很好吃的”一边将剥出来的核桃仁放到他的手里.

张庆德摇头一笑,吃了进去.

见他吃了进去,阿房满心欢喜,又蹲了下去开始敲核桃.

不久,送着茶水进来的珍珠把杯子放在张庆德的前面.不提阿房提着锤子嗖一声起身,险险将锤子打在她的脸上.“你今早上吃了我核桃还没给钱呢!”

珍珠一听似乎面有难色“房娘子,你不是答应小的可以赊帐吗?”说到末尾一句,带了些哭音,似乎悔不当初.

正在喝茶解酒的张庆德吓了一跳,原来吃阿房的核桃要钱的…今天他可是没有带钱进宫来.

阿房伸了个懒腰,神色略有些困倦,道:“喂!吃了我核桃的男人,要给钱了,恕不赊数,我可是小本生意.”

这女儿果真如传言一样身有疯病. 张庆德忙道:“今日没带钱,改日加倍奉成么?”最后一句话里带了些恳求.

从小女儿就是吃软不吃硬.

果真本想摇头的阿房,看看他眼中恳求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留下欠条!”

张庆德无奈之极,只得点头.

阿房却又笑嘻嘻对珍珠道“快把欠条准备好.”

珍珠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神色后吩咐人把欠条准备好.

张庆德微觉古怪,拿了欠条后,却见只是写着一两银子,心里才微微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