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姑娘,”倾泠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说痛恨我们这种金枝玉叶,那知道我这金枝玉叶是怎么样一种生活吗?”

郑芷若讶异的抬头看着她,看到眼前这一张举世无双的玉容竟掠过一丝悲哀。

“我从出生到现在,活了十九年了,但我只到过两个地方,那就是安王府与威远侯府。”倾泠走到那个窗口下,以手承接那一道阳光,“我不知道外面的阳光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山是什么样的?溪流与河流分别是何样?外面的人都做些什么?外面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所有的,除却王府与侯府外的所有一切,我全都不知道。我想你至少应该知道这些吧,至少知道龙船是象龙还是象船,至少知道山是什么颜色,海是什么颜色,至少知道东在哪方,南又在哪方……你真的会比我不幸吗?”倾泠回头看着她,那绝世的容颜带着一丝浅浅的哀凄,郑芷若忽觉得整个石房都陷入一种悲凄之中。

“你认为我们一生荣华富贵,幸福无比是吗?”倾泠走到她面前,“知道吗?宫中的老姆母负责教导我们最完美的皇家礼仪:站着,裙子绝不可摇动;坐着绝不可露膝;笑绝不可露齿、且不可大声欢笑;吃饭必定得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许多吃,再难吃的东西也不许挑食;走路无宫女相扶绝不可自行一步;说话绝不可高声………还有见亲人是何礼、见外人是何礼、见长辈是何礼等等许许多多的礼节。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这些金枝玉叶啊,不过是一群木偶,一群通过训练做出最符合要求的动作的木偶!”倾泠浅浅的笑,美绝艳绝却嘲弄无比,“其实你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幸运的!”

郑芷若目瞪口呆的听完,半响不能反应,良久后才说:“可你拥有他。”

“他?秋意亭?”倾泠笑了,笑得眼波流转,似欲滴的泪。

“他难道是我的选择吗?如你所说,我连他一面都未曾见过,可我却还嫁过来了。他再如何优秀,于我却是一个从十二岁起到现在止只闻其名的陌生人。你见过成亲近一个月了,却还互不认识的夫妻吗?你说我有多幸运呢?”

郑芷若无语,看着她,这一刻她再也提不起丝毫的恨。

倾泠转身离去,开门前回头说:“我会放你离去的。”

“为什么?’她问,“我差点要了你的命。”

“为什么?只因为我从不喜关着任何人!”倾泠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二日,倾泠果然依言前来放郑芷若离去。

“他们同意你放我?”郑芷若不认为威远侯府的人会如此大方。

“你忘了我是公主吗?”倾泠说道,口气却含有无尽的嘲讽,“公主的身份尊贵无比,公主说的话连侯爷也要让三分。”

“谢谢你。”郑芷若临走前看着倾泠道,“只是他娶了你这样的女子也不知是幸?是不幸?”她看一眼秋意遥,只觉这个儒雅若仙的男子与倾泠更为相配。

“好好保重吧,也许不久的将来你能得偿所愿。”倾泠语带玄机。

郑芷若惨然一笑,“难道还有另一个郑芷若来刺杀你不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九月初,鹿儿的伤势已惭有起色,让倾泠安心不少。

这一日,她想出园走走,透透气。因鹿儿受伤,因此秋云便跟随,她实在喜欢侍候这位公主。

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后园最后边的桂园中。园中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倾泠坐在亭中,闻得桂香幽幽,不觉精神一振。

“公主可想弹琴?”只见秋云捧着琴笑吟吟的问道。原来她竟把琴也带来了。

“放下吧。”倾泠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微微一笑,“你下去做你的事罢,不用侍候我,我想一人静静。”

“是,公主记得早点回来,免得鹿儿又担心。”秋云离去前嘱咐。

倾泠抚着琴,然后轻轻的弹起,弹着弹着竟发现是一曲《五湖醉月》!

那是在侯府第一次弹奏的曲子,那一天也是第一次见到秋意遥。想到秋意遥,不觉手一抖,曲竟弹不下去了。

忽然间似有某种感应一般,她抬头一看,便望入一湖温柔的春水之中,缱绻缠绵,瞬间将她淹没。

秋意遥盘膝坐在桂林中,静坐养神。这桂林因地处侯府最末端,平日少有人来,因此他经常来这静坐练功。

只是今日静坐不到片刻,便听得一阵琴音。他知道,这肯定是倾泠在弹琴,她也在这林中?想到她,他便再也坐不住,循着琴音来到凉亭,她似感应到他的到来一般,停下琴来抬头看他。

“五湖醉月……醉五湖……醉五湖……生在王家,嫁入侯门,这终不过是一场空梦。”秋意遥悠然道。

倾泠闻言一震,就好似心中最隐密的秘密,被人云淡风轻的一语道破,让她措手不及,却又兴奋莫名。

秋意遥走入凉亭,坐在倾泠面前,取过琴自己弹起来,竟也是《五湖醉月》。

倾泠看着眼前这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男子,心又隐隐作痛。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想到他心就会痛。

一曲完毕,倾泠幽幽道:“五湖醉月……醉月五湖……长在侯门,受其亲恩,这终不过是一场空想罢。”

秋意遥闻言抬头看着她,浅浅的笑开来,笑容似明月破云而出,柔如秋水。

倾泠看着他的笑容,心一瞬间不痛了,不自觉的回他一笑,笑若白莲盛开,清雅绝俗。

笑着笑着,忽然间同时敛笑暗暗叹息,然后秋意遥起身走到亭边,看着随风轻轻舞落的点点桂花。倾泠手指轻轻的抚弄着琴弦,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从,静静的,似要天长地久。

“唉我又输了!”白云寺中,一老一少正在对弈。年老的是一位须眉皆白,仙风道骨之和尚,刚才发言的就是他。

“大师心在佛法,自不比我等闲来无事便学这旁门杂艺了。”年少的是一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少年公子。

一名小和尚推门进来,奉与一人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

“自你十二岁后,我就没赢过你一次,想来这整个京城也无人能赢你。”白眉老僧道。

“有啊,我大哥就经常赢我。”白衣公子道。

“哈哈,原来大公子更胜一筹啊。”白眉僧人欢笑,似乎对有人能赢过自己的对手实为高兴。

“大哥自小就比我聪明百倍,赢我当然是轻而易举之事。”白衣公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感叹道:“还是大师这里的桂花茶最香!”

“难道侯府的茶竟比不上我这破庙的茶来得香?”白眉僧人道。

“侯府的茶太过匠心,如何比得大师这茶的天然淡雅。”白衣公子赫然是秋意遥,那白眉的僧人自是白云寺主持昙云大师。

“那是,我这茶跟你们侯府的自是不同。”昙云大师颇为自豪的说道。

“这茶可是这树上采的?”秋意遥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窗前植有一株桂树,此时桂花灿漫,缕缕幽香。他不禁想到侯府后园的桂林,想到了桂林不禁就想到了倾泠。他幽幽叹一口气。

“想不到超然物外的二公子竟然也会被俗事所困扰。”昙云大师看着他道。

“意遥本就是红尘俗人,自然也会有俗事缠身。”秋意遥看着那在风中舞动的桂枝淡淡的道。

“难道你师父说你出不了家。”昙云大师叹道。

“我师父最近可有来?”秋意遥回头问道。

“没来了,他臭道士说话还真算数,说你过了十八岁后就不来了,他还真的就不再来了。”昙云大师皱眉道。

秋意遥一笑,然后说:“大师,最近我学得一好曲子,吹与你听听好何?”

“好。你那枝箫也可说京城一绝,这你大哥可不上了。”昙云大师点头道。

秋意遥淡然一笑,启唇吹奏,正是那一夜倾泠所弹之曲子。

箫音一起,便似皎月登空,洒下万里清辉。绮丽似百花在月中翩然起舞,清逸似轻风徐来指柳,温柔似泠水卷起绮绮清波……一时间,整个白云寺都沉浸在如诗如梦的幻境中。

一曲完毕。

“你这支箫是你师父采天池寒玉制成,果是不凡。”昙云大师不赞曲却赞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