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蓦然回首

 

正月十日。

杭州城南梅林,近日常有一紫衣公子在此溜达,似在寻人又似在等人。

这一日,他刚走至梅林边,便听得林中传出一缕箫音。

天气明明很冷,可听着这箫音却觉得心头仿若有春风拂过,暖暖的,原来的烦燥、失落一下全随着这箫音慢慢倾出,慢慢淡去。

这样绝妙的曲子竟是从未听过的,一听之下他不由呆住了,立在林外而忘记走了。而这一林的梅花都似为之倾倒,随着微风伴着箫音翩然起舞。

忽然箫声断了,然后林中响起人的声音。

“公子,你不要吹这支曲子!”这是一名男子的声音,听来十分的年轻且带着好听的鼻音。

“好了,不吹了,你别抢箫行不?”然后又有一男子声音响起,听来平淡温和,仿佛可以想象声音主人的从容优雅。

“公子,你以后都不要吹这支曲子了好不好?我怕你……怕你……”那带鼻音的声音似在避忌着什么,不肯说明了。

“我没事的,你不是都找大夫来看过了吗,大夫都看不出我有病,那自是没病,所以你不用担心。”温和的声音依然淡然无波。

“可是……可是……公子,你还是答应我不再吹好吗?”那带鼻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乞求。

林外的紫衣公子听着却是奇怪,这么美妙的曲子为何不能吹?

“唉!”那个温和的声音轻轻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仿若一片白羽轻轻的落在人的心头,无限温柔却偏偏带着一丝凄然,幽幽长长,似蕴意无穷无尽。

“秋童,你放心吧,我死不了的。”那温和的声音劝慰道。

“公子,我……”那带鼻音的声音还要再说。

“好了,我们回去罢,这梅反正也看过了。”那温和的声音又道。

接着便听得轻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片刻后,便见一白衣男子转出梅林。

林外的紫衣公子看着,只觉得这白衣人似从画中分树踏花而出,说不出的飘逸淡雅,身后那如火如云的梅花,一瞬间变得极淡极淡,化为白衣人身后浅浅的背景。这一刻,他眼中只望进了这么一个人!

白衣男子出林见林外这紫衣公子注目于己,便微微点头致意,但脚下却未停下来,当要错身而过时,紫衣公子忽然出声唤住他。

“这位兄台请留步。”

白衣男子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仿佛世间万物都映入那一双眼中,却又似世间万物全沉入其中,深不见底。

“不知公子唤住在下何事?”

“在下江白,能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吗?”紫衣公子毫不避讳的问道。

“在下秋意遥。”白衣男子温和有礼,似对一陌生人问名道姓并不在意。只不过温和中带着一丝疏远与冷漠。

“刚才闻得兄台雅曲,实为平生未曾听过的绝妙佳曲,因此想请兄台喝一杯,以示敬慕。”江白却似毫不察觉,直率的道。

秋意遥闻言浅浅一笑,“无聊之奏,有污江公子耳目。”

“兄台无需谦虚,刚才那若是无聊之奏,那世间也不再有佳曲!”江白眉头一扬,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定定看着秋意遥,“兄台看不起江白,不愿与我结识?不愿与我饮酒?”

“我家公子不喝酒的。”旁边忽有人道。

江白此时才发现秋意遥身边还有一蓝衣少年,一张清秀的娃娃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时正微皱眉头看着他。

江白闻言却看着秋意遥,似要他亲自回答。

秋意遥脸上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蒙江公子邀请,意遥不胜荣幸,但意遥久已不好杯中之物。”

“哦?”江白心头颇为失望。

“不过西湖龙井天下闻名,江公子可愿请意遥清茶一杯?”秋意遥却又接道。

“好!”江白闻言眼睛一亮,“到我家去。”说完掉头前行,竟不知要让客人先走。

秋意遥笑笑跟上。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风倾雪与鹿儿正打算出门,去看灯会。

临出门前,鹿儿却直勾勾的看着风倾雪,然后叹一口气道:“小姐,你还是换一身衣裳吧。”

“嗯?”风倾雪一时未解其意,低头看看,素衣洁凈,并无不妥。

“小姐,你还是换成男妆吧,否则只怕那些人今晚不用看灯而改看你了。”鹿儿道,并走进房里去拿出一套白色男妆。

风倾雪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进里间换下衣服。

元宵节的杭州城内,人潮涌挤,热闹而喧哗,彩楼上、树上全都挂上了璀灿夺目的花灯,或人物、或花鸟树木,一盏盏宫灯皆做得巧夺天工。

在这种节会,可是官民同享、贵贱同欢。

城中各家老老少少皆是满天欢喜的出动,便是连平日少出大门的闺阁小姐们今日也可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赏赏灯、看看人,更因着平日没机会出来,因此这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些,描眉画妆,对镜贴花黄,一个个如花似玉,耀比灯花。

灯争妍、人斗艳,一派欢庆升平,正合了稼轩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风倾雪一身男妆,牵着鹿儿走在人群中,因着今日的人多热闹,倒也没引人注目,两人慢慢走着,一边赏着路旁的花灯。

看着人们脸上那种欢喜、快乐的神情,看着身旁鹿儿为着花灯的美丽而喜悦的神情,风倾雪却依然是一派淡然,偶尔眼光射向一盏宫灯,可神色却有着几分茫然,眼光似穿透那宫灯望向遥远之处,心头竟无法感染周围的那一份喜悦,有时怅然回首一望,以为会有一个影子,却只是欢笑的路人。

恍惚间,心头便涌上一句话: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意遥兄,杭州城内的灯会比之京城何如?”

人群中,江白一脸欢喜的问着身旁的秋意遥。

自那日梅林结识后,折服于其不凡风采与渊博才学之下,当下便引为知交,得知其立意五湖游历、天下为家后,更是力邀其住进家中,定要其在此盘旋数月,以尽知交之谊。

“京城的华丽大气,杭州的精致秀气,各有秋千,不分上下。”秋意遥从一盏莲花宫灯上收回目光。

“意遥兄,对此灯会你竟老是心神不属的,到底为何?”江白见他老是回头而望,似在望人,但却又似透过了人群,目光遥遥不知落往何处。

“没什么,被花灯迷糊了罢。”秋意遥淡淡的答道。

“哦?”江白疑惑的看着他,不信他此言。

“江白,你不是娶妻了吗,今日佳节为何不带她同赏?”秋意遥却问道。

“她?”江白眉头一皱,“那个野丫头,一早就不见人影了,而且我只要跟她处在一块,立马就能吵上来,带上她?多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