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成章呢?瑶芳知道这个哥哥书读得不错,要说他十三就能做秀才,瑶芳是不敢打这个包票的。上辈子,种种原因,贺成章的科考被耽误了,十三岁上就死了。压根儿 没有个对比的。瑶芳就怕十三岁是贺成章的一道坎儿,生怕他诸事不顺。再者,就算十三岁考中了秀才,也只是听起来好听,很难十四中举人,隔年再中进士。秀才 并非考中了就一劳废永逸,隔上数年还要再考评一回。如此,不如多学几年,将根基打牢,然后一气呵成。纵然不能一路顺风,至少不会因年少成名,此后难有进 益,以至抑郁成疾、失了进取之心。

贺成章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懂这其中的门道,笑道:“张先生也是我的先生呀。放心,我的书也不是白读的。张先生原就在老家开馆教书,他说我有八、九分的把握,那就差不多了。”

瑶 芳沉吟良久,问道:“明年是大计之年,爹是要上京的,张先生与谷师爷,一个跟着爹,一个得留下来看着府衙。你,独自回去?”眼看楚王步步紧逼,连书生们都 向着他,湘州的局势紧急,瑶芳倒是很想让贺成章避一避。贺成章不能陪同,则要韩燕娘带着全家走避,也是可以的。贺成章考试、丽芳相看人家成婚……林林总 总,耗个二、三年,楚王反了,家就保住了。只有贺敬文是没办法脱身的,他得留在这里,瑶芳想留在这里陪他,至少自己安排了一些退路。

贺成章笑道:“我怎么会是独自去呢?家里事多,总要有人打点的。”

瑶芳点点头:“那就行。”

贺成章这才说到正题:“那……明年开春我走了之后,家里你多照看些啊。”

这话说得有点怪异啊,瑶芳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哥?”

贺成章严肃地道:“你记着了,下面的话,不许说出去,谁都不许说!爹……做事不大牢靠的,有时候我见着他做事不大妥当,说了他又不听,究其根本,不外乎我年幼又没有功名而已。子之于父,总是年幼的,我只有尽力考试去啦。”

瑶芳涩声道:“哥,你别太拼了……别把事情都往身上揽,天下总有办不完的事儿,家里也一样。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贺成章犹带一丝稚气的脸上露出微笑来:“你才不要想太多,我看得明白,不会执拗的。张先生很好,但终究不是贺家人,咱家的许多事情,也不好全叫先生伤神,是不是?”说着,还揉了一把妹妹的头。

瑶芳哑然。是的,张先生本来就不是贺家的什么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老先生已经很老了,搁朝廷里都得休致了,还为贺家这些破事儿伤着脑筋。

“阿姐好冲动,你多操点心吧。”原本娘临终前说的是,哥哥姐姐要多看顾小妹一些,岂料妹妹比姐姐还要懂事。事情有点乱套,贺成章有点头疼。

瑶芳胡乱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得紧:“放心,我会看好家的。”又是心疼贺成章小小年纪便被逼得多思多虑,又是放心自己哥哥能担得起事情来。

贺成章亦做如是想。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跟这么点儿的妹妹交待事情啊!

兄妹俩如释重负,齐齐吐出一口气来,相视而笑。良久,瑶芳说:“哥。”

“嗯?”

“以后能别揉头了么?”

贺成章:“……”

捧砚的到来打断了兄妹俩的对望:“哥儿,姐儿,老爷回来了。”

贺 敬文回来得还算时候,韩燕娘略喝了两口鸡汤已经睡了,新生儿喝了点水,也哭累了,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闹。贺敬文连日来的不顺心都被小婴儿的乖巧可爱吹得烟消 云散,什么楚王、什么赵琪,都玩儿蛋去吧!贺敬文围着小儿子,一会儿戳戳脸,一会儿捏捏耳朵,直到把孩子弄哭了,才心虚地跑掉。

仕途得意,年岁渐长,又新得麟儿,贺敬文这些时日的脾气也好了很多,见谁都笑吟吟的。连丽芳抽空跑书铺子里搬书回来看、养只猫,瑶芳想要对府衙进行改造多加两个门、挖几个地窖一类,他都默许了。

丽芳养猫是受了彭敏姐妹俩的影响,彭氏姐妹在家里无聊,便养了一只小奶猫。彭娘子与韩燕娘交好,听说韩燕娘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带着女儿们到了湘州府来探望。母亲们一处交流着育儿经,小姑娘们也凑在一处说话。

丽芳听说彭家姐妹合力养了一只黄色带白条纹的猫,便拉着瑶芳也要养一只。瑶芳整日里忙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情养猫?不过看姐姐很有兴趣,便笑道:“好呀,你养,我玩。”被丽芳张开五指罩在脸上:“我看你自己就是只懒猫。”

彭敏笑道:“原来我们两个早就养了两只猫了,怪道我见到猫儿就觉得亲切。猫儿懒得动,听说到了冬天就只会趴在熏笼边儿上睡觉。其畏寒似阿毓,娴静如瑶芳。”

彭毓颇为不忿,一皱鼻子,对她姐姐张大了嘴巴学了一声猫叫:“喵~我饿了,还不快拿红蛋来吃?”时俗,凡生子,须煮鸡子,以鲜艳颜色染壳,招待道贺的亲友。

瑶芳也被逗笑了,笑道:“那我养你好了。”吩咐绿萼去取红蛋来。

养猫的事情就这么入了丽芳的心,韩燕娘与罗老安人都想,她快要嫁了,到了婆家人事皆生,不如养只猫儿解闷,也都允了。说与贺敬文,他正乐着,大手一挥:“不碍事就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 可惜新生的奶猫不大好找,家里最近忙的是韩燕娘生孩子的事儿。虽说乳母是早就准备下来了的,一应婴儿用的物事也是齐全的。可官儿做到贺敬文这个份儿上,生 孩子就不止是生孩子这么简单了。各县的知县等要来送礼,府衙的官吏们也要凑热闹,连楚王府那里,都有长史准备了礼物送来将贺敬文恶心得不轻。

一直忙到了吃完满月酒,才有宋掌柜提了个竹篮子,里面垫了块毡子,送了一只三花猫来,小小的一只,巴掌大小,叫声也小小的,丽芳一看就喜欢了。笑问:“掌柜的有心了,这是哪里来的?要钱不要?”

宋掌柜笑着摆手:“这也不是老朽弄来的,是逍遥生,哦,赵举人,前几天亲自到书铺子里来买书。他问的我。山上庙里有好些猫,前阵儿刚下了一窝小的,正愁没地儿养呢,也是巧了,两下就到一处了,他就说拿只猫来。大小姐看,这三色的猫可少呢。”

丽芳将伸手轻轻地抚着小猫柔软的背毛:“它可真好看。哎,那逍遥生近来还到书铺子里去?还去庙里?他不攻书么?”

宋掌柜见她欢喜,凑趣儿道:“那可是咱湘州府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子,聪明人总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丽芳撇撇嘴:“还百年难得一遇呢,我看他也就那样。”

宋掌柜含笑不语。

丽芳因此又想起书铺子来了,眼见韩燕娘出了月子,她便又往书铺里走了一回,心里实想着是不是能再见赵琪一面。哪知她前脚才走,赵琪后脚便到了府衙里来,两下岔开了。

赵琪心很累。

他原本是个孤家寡人,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五分愤世嫉俗,剩下两分“你们都是蠢货”,凑成一个风流才子。别人奔波忙碌为生计发愁时,他在写话本看和尚,别人汲汲营营只求中个秀才的时候,他已经是举人老爷,继续写话本看和尚,还推辞了知府要抬举他的美意。

只因为在庙里听了某个姑娘的一席话,一时醍醐灌顶,不长眼地喜欢上了人家。更要命的是,姑娘她爹就是一片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腑的知府。逍遥生从此不逍遥,读书备考写话本,连和尚都很少看了。而贺知府对他也赏识有加,时常与他讨论文章。

但!是!这一个月来情况突变,贺敬文原本每旬都要见他一次的,现在他连贺敬文的面都很难见到。这绝不是因为知府娘子生了孩子!是宪太太生孩子,又不是知府大肚子!连他备了礼物亲自登门,都没能得贺敬文召见。

这事情不对。

赵 琪十分焦急。作为湘州人士,他对这方水土的感情其实没那么深,但是对于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无知。楚王的行为不妥,此人恐有异志。先是更换武器衣 甲,其次收拢人心,正常的藩王不带这么干的。纵要安抚流民,也得先请示朝廷,以避嫌疑。楚王就大大咧咧地干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能说他年少纯朴。可据他在楚王府里所见,侍卫衣甲鲜明,时常操练,王府里也隐约有满面戾气、肌肉坟起的武夫跨刀来往。楚王言语之间对于民心向他,颇为得意。这事儿不对!哪怕你得了民心,也该归功于上。连口头上都不说了,这里头问题就大了去了。

一看事情不对,赵琪就将脑袋缩了回来,打死不再踏进楚王府一步了。现在还能说是误入,交往深了,你说自己是卧底都没人信。赵琪还要娶心爱的姑娘,生一堆孩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呢,知道楚王不是好人就行了。之后,就看他怎么应对了。

赵 琪以为,贺敬文心眼儿不坏,可惜人傻。他不是不明白道理,说了他也能懂,但是……他能不能守住秘密,那就是两说了。不是他故意泄密,而是很容易被看出来。 尤其贺敬文本来就不喜欢楚王,那也只是“厌恶”,并不是看反贼的眼神儿。贺敬文与楚王同处一城,万一叫楚王看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赵琪原想着,潜移默化,利用了贺敬文而贺不自知,将此事平了,皆大欢喜。也可以此邀功,求娶知府爱女。岂料贺敬文如今并不给他这么个机会连面儿都见不着了。

赵琪只好想办法往贺家这里凑,他本就关心丽芳,使人盯着书铺那里,听说丽芳要养猫,跑到庙里把住持房里的猫给抢了过来。将猫送给宋掌柜,号称“庙里猫太多,要寻人养”,回来便匆匆写了一篇文章,揣着去找贺知府“指点指点”。贺敬文正厌着他,推说忙,并不见他。

此 情此景,与当初贺敬文追着他要他考科举,正好掉了个个儿,赵琪自己都气笑了:也不知道这个棒槌知府又中了什么邪,他还得回去再想办法。赵琪能有今日,心智 自是不差,回来备了一席酒,邀了谷师爷来喝酒聊天儿。谷师爷的儿子正在进学,很想与赵琪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攀一点关系,欣然前往。有求于人,嘴巴就会 松,赵琪听谷师爷说:“你怎么往楚王府那里去了呢?太守不喜楚王啊!”

赵琪恨不得扇他两巴掌:难道我喜欢楚王吗?

“是因王府内教授乃是圣上选派,学问深厚,故而前往请教啊!”

谷师爷满眼同意地拍拍赵琪的肩膀:“老弟,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呐,就是有些个,”指指自己的脑袋,“你懂吧?”

赵琪:……他到底心眼儿活,顺势给谷师爷斟了一杯酒:“我冤内!老兄可要为我辩解辩解。”

谷师爷满口答应,回去果然与贺敬文说了。贺敬文犹不解气:“他好歹已经是举人了,如何能不走心呢?瓜田李下,也要小心为是。哪个好人往王府里去?你是天子之臣呐!”

对 谷师爷说着觉得不过瘾,又指使谷师爷去将赵琪叫了来当面“指点”,灌了满耳朵的:“要做纯臣,不要将心思放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头,科考毕竟还是要看你自己 的学问。藩王多不向学,人又傲慢,你与他们混在一出,能有什么出息?你虽生楚地,也是天子之内,中天子的举人,做天子的进士,与藩王何干?!”

赵琪又是感动又是憋屈,这位知府大人,或许就因为有着这么一份热心,才没有被人掐死吧?赵琪试探着道:“以学生所见所闻,楚王府……似乎与旁处不大一样,里面人来人往戒备森严。”

贺敬文怒道:“除了墙高些、地方大些,有甚不一样?王府何尝亲民?你怎么总将心思放到藩王那里呢?我方才都是白说了吗?!你便是要请教学问,府学里就没有教授么?或依着我,往京里去,”

赵琪:……

看起来不像是因为觉得楚王有异志才对楚王不客气的呀,知府大人你究竟是为什么对楚王府百般看不顺眼呢?逍遥生并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知府大人在楚王府落到了冷落而且没有去成厕所……

赵琪再三发誓,对楚王也没有什么好感,一定努力读书,争取下一科中个进士,也好光耀门楣,给地方上争光添彩。

贺敬文这才饶过了他。

无 论如何,赵琪又成了知府衙门的座上课,勤勤恳恳地每旬往府衙里来汇报功课。他的学问极好,贺敬文已无可挑剔他的地方,除了有事无事喜欢教训他两句,待他也 是不坏,还命宋掌柜从省城等处订书的时候顺便订一些给赵琪来读。弄得赵琪今天想把他拍扁,明天又想把他供起来。

韩燕娘自出了月 子,又重掌了家务,将丽芳带在身边帮忙。察觉到赵琪的名字在贺敬文的口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又想起他曾经说过要将丽芳许给赵琪。腊月里,韩燕娘自家置办 年货并往来礼物的时候,便问贺敬文:“你看重这个赵举人,他又无父无母没个人知疼着热,过年可要我置办年货的时候与他一些?”

贺敬文笑道:“好。”

韩燕娘问道:“丽芳转眼可就十五了,及笄的岁数,她的婚事儿,你有数儿没有?已经有人问我啦。你先前说,这赵举人若肯上进,要将女儿许给他的,现在呢?”

贺敬文一捋须,带点高深莫测地道:“总要他考中进士,我才好提此事嘛。免得叫他太张狂了。”贺敬文平生第一大恨自己没中过进士,是以选女婿就想选个进士。举人滴不要!

韩燕娘只觉得手痒,怒吼道:“你还发着梦呐!不趁着现在将人定下来,等他上了京,中了进士,还轮得到你?!年轻未婚的一放榜就给人抢光了,其余的要不是年纪太大丧偶,要不就是老婆孩子一堆。后年就是春闱了,到时候闺女都十七了!抢不过人家你再回头来找女婿?”

“(!!)”贺敬文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进士很难抢的!像他这样的,只能赌个运气,找个年轻举子,定下来,女婿有能耐呢,就考中了,没本事呢,就只能再等三年。

韩燕娘气得要死,撑着额头道:“我看也难找比他更好的了,大姐儿气性也不小,遇着个婆婆怕也不大好相处。这个好,有田有宅,父母双亡。只要大姐儿乐意,就行。”

贺敬文搓搓手:“不知道他定亲了没有……”

韩燕娘一拍桌子:“弄了半天,你连这个都还不知道?你问了没有啊?”

贺敬文此时又精明了起来:“我要问他‘可曾婚配?’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有想法了么?当然没有说。”

韩燕娘一巴掌把他头上的东坡巾给拍到了地上:“你真是聪明啊!我现在就问大姐儿,大姐儿点头了,你明白就给我找他去!你快些烧炷高香,求大姐儿亲娘保佑,赵举人还没定亲吧!我不过生个孩子,错眼不见,你就把事情拖成这样!这才一年光景啊!”

贺敬文脑袋憋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灰溜溜地跑掉了,将地方留给韩燕娘,好跟丽芳谈话。

也许死去的李氏也不放心儿女,一直看着孩子,这回她真的显灵了这一头丽芳痛快点头,那一头赵琪并不曾婚配。

贺敬文一听赵琪说:“学生幼失怙恃,无人关怀,并未有婚约。”开心不已,将汗湿的双掌在腿上蹭了两蹭,使一眼色给张先生。

张先生便说:“真是巧了,东翁有两女,长女明年及笄,欲以配君子。”

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赵琪险些被砸晕这尼玛就成啦?!当贺敬文问:“你转年即冠,可曾婚配?”的时候,他已经有预感了,万没想到梦想成真。赵琪也结巴了:“承、承、承蒙不、不弃……”

贺敬文起先十分看好他,现在看他又觉得傻,不大痛快地道:“你还等着女家上门提亲么?”

赵琪点头如捣蒜:“学生这便去请官媒!”

贺敬文故作平静地一摆手:“去吧。”

眼看着赵琪快步走了出去,才得意微笑,口上却对张先生道:“要不是大姐儿也不讨厌他,我还未必将女儿许给他哩。”

这等讨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十分可恶,张先生翻了个白眼,谷师爷却凑趣儿道:“那是东翁一片爱女之心。”

贺敬文看这笑得更得意了,谦虚道:“哪家父母不想儿女好呢?虽是父母之言,总是要问一问儿女的心愿的。纵不能全由着儿女来,也不能叫他们不乐意不是?”

善哉斯言!

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强扭的瓜不甜,小两口打得翻天覆地,两家又岂能好?

是以天下父母,大抵定亲时也要问上一两句走个过场,子女点头了呢,皆大欢喜。若不点头,父母免不得要问个缘由,理由说得过去譬如听说对方人品不好,也未必强求。理由要说不过去譬如喜欢上了个穷小子/有夫这妇,那这就要挨揍。

孩子再小,也是要问两句的。

湘州城里,另一处大宅,就有一位母亲问儿子:“我为你说贺家二娘做媳妇,好不好?”

姜长焕的脸,慢慢地变红了,郑重地点头:“好!”

第64章 意外的消息

随着幼子一颗脑袋上下点动,简氏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将儿子揽到怀里搂着,简氏哽咽道:“我的儿,还是你贴心!”完全忘了姜长焕被人从江里捞上来之后她说的“你个不省心的孽障,往后不许你出门,我得亲自看着你才行。”

姜长焕抬起双手,也搂住母亲:母亲真的被上次的事情吓坏了,他确实做了一件错事。

儿 子那并不宽厚却已经有些力气的怀抱令简氏安心不少,一面搂着儿子不撒手,一面说:“娘这都是为你们好呀!我是你们亲娘,会害你们么?婚姻大事,我是过来人 啊!你大哥那个孽障,竟不听话。我给他千挑万选的媳妇儿,他居然说不要!人家好好的姑娘,哪里凶恶啦?”自从姜长焕落过一次水,简氏就染上了唠叨的毛病, 絮絮地说着长子“不听话”。

姜长焕知道,昨天他大哥跟他娘说过话之后,家里就不甚太平。他娘哭了好一阵儿,然后他大哥就被他爹给狠捶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没爬起来呢。唉,亲娘哎,您这念唠的功力见涨啊!

姜长焕胡乱拍着简氏的背,问道:“哥哥怎么说的啊?娘给他挑的谁家的姑娘当我嫂啊?”自己媳妇有目标了,姜长焕挺有耐心地诱导母亲说出更多的情报。

简 氏松开儿子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道:“就是贺知府家的大娘,多好的姑娘呀~哪里泼辣啦?娶媳妇儿,就要泼辣伶俐的才好。他非不要!非要温温柔柔的!他懂 甚!二郎你听娘的啊,娶妻娶贤,那是要能理家过日子,是要过一辈子的,是得能管束得了家里上下人口,教得了儿女,你忙了她能代能做决断的。要个软趴趴、娇 滴滴的娇小姐回来,后悔得现上吊都晚了。”

【啥?我大姨子?】姜长焕惊呆了。贺知府的长女他也是知道的,传言里风风火火的一个姑 娘,打理书铺、管理家务,样样出头,据说因逍遥生的书稿畅销,为了叫这小子按时交稿,曾经带人堵到了逍遥生家门口。姜长焕也喜欢看贺家那间绿汀书坊出的 书,也恨不得将逍遥生捉到眼前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挺感激有人催稿子来的。但是一个女人这么干,就有点不大斯文了。娘居然喜欢那样的儿媳妇?

换了他,也不喜欢大姨子那样的。还是他媳妇儿好,又懂事又乖巧,生得还很好看。姜长焕舔了舔手背。

简 氏见二儿子听话又乖顺地跟她念叨,更加大力批判长子:“那是什么眼神儿?人家姑娘哪里不好啦?你可千万不能学他呀!你的事儿要能成,可不容易,贺家娘子爽 快人,她教出来的闺女,不会差的。我还怕要人家两个闺女人家不肯答应呢,你大哥那个孽障不知道惜福,你可别学他!”其实简氏并非丽芳不可,相较起来,丽芳 也有那么一点冲动的毛病。可她选中的人,儿子否决了,她就不痛快了,眼里就只剩下丽芳的好处来了。

【大哥眼神儿挺好,谢大哥。】姜长焕又摸了摸手背,爽快地道:“娘放心,我听话。不过……哥哥要怎么办?”他年纪虽小,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到了婚龄的哥哥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底下兄弟就不大好办,对吧?总有一个先来后到。

简氏一抹眼泪,恨恨地道:“我去看看那个孽障要做甚!总得将他的事儿拿出个章程来,才轮到办你的事儿啊。哎哟,可叫我省心又贴心的儿子得等一等了。你听话,去读书,啊,放灵醒点儿,别学他。”

姜长焕趁机要求:“我想打两套拳去,强身健体。”

简氏犹豫了一下:“不要淘气。”

“我以前年纪小才淘气来的,现在长大了,当然要懂事儿啦。”姜长焕顺着母亲的语气装乖宝宝。

简氏满意地捏捏小儿子的脸颊,叮嘱他:“天冷,出了汗不要觉得热就不穿大衣裳了,练完拳赶紧的擦汗穿衣。”得到肯定的保证之后,起身去跟大儿子“谈谈”去了。

她大儿子正对着一盆腊梅傻笑。

姜长炀作为家中长子,虽得父母关爱,受到的要求也比较严格,养成了看起来十分稳重的性格。似这般傻笑的行为,是根本不应该出现的!简氏看着就来气,放重了脚步,口里还说:“亲娘来的都不知道,你这是做甚哩?!”

姜长炀还没醒过神儿来。

直到简氏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他刷地跳了起来,反手一拧,差点拧着简氏的胳膊,把亲娘的脑袋按到桌子上!

简氏一声惊吓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姜长炀发现拧错了人,连忙松手:“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也叫你吓出事儿来了!简氏左手揉着右肩,只觉疼得厉害,反手一巴掌拍到了儿子的脑袋上:“你发的什么疯?!”

姜长炀自知理亏,一句不敢辩,讪讪地陪着不是,又扶着简氏坐下,伸手给简氏揉肩膀:“不知道娘过来,是我疏忽了。娘有什么事?”

“哦,我养了个不听话的儿子,儿子不去看我,我只好来看儿子啦。怎么?非得‘有事’亲娘才能看亲儿子?”简氏气不大顺,说话也阴阳怪气了起来。

姜长炀陪笑道:“怎么会?”

“行了,少来!我就是个操心老妈子的命,好心被当成驴肝腑,还得再来问少爷,您想怎么办呐?!”似乎自从次子落水之后,简氏就从斯斯文文变得有点泼辣了起来。

姜长炀继续陪笑,婚姻大事,爹娘再给你面子问你的意见,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父母啊!这家里的情况,他爹畏妻如虎,说话算数的是娘。

简氏哼道:“别装委屈啦,有话说话!”

姜 长炀小声地道:“那个,不是贺知府的大千金不好。娘您看,我有鞋、二郎也有鞋,都是好鞋子,是吧?可要二郎穿我的鞋子,那就拖拖趿趿,他走路得磕磕绊绊 的,兴许还要掉。要我穿二郎的鞋子,那就更惨了,脚是要挤坏掉的。不是有个老话,叫‘削足适履’么?鞋是好鞋,可不值当把脚剁了的呀!”

简氏虎着脸问道:“哦,那大少爷想要什么样的鞋呢?还是已经看中什么鞋了?”

姜长炀的脸腾地也红了。

简氏伸手往他胳膊上死命一掐:“你倒是说啊!”

姜长炀才斯斯艾艾地说了一个人:“娘还记得,往宁乡县接二郎的时候,那里彭知县家的姑娘么?”

简氏皱眉道:“大的小的?大的太闷,小的看着又不懂事儿的样儿。”

姜长炀忙说:“彭家大娘虽不声不响,可文文静静的样样周到。儿就是看到她父母与爹娘应酬,她却暗地里将事情都安置好了,才……呃,贺家大娘,乍乍呼呼的,不好。”

简氏沉吟道:“唔,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姜长炀心头一喜:“是吧?”

简氏白了他一眼,恨声道:“真是不识货!”姜长炀偷笑两声,见母亲起身,忙恭送她离开,犹不忘添上一句:“那爹那里?”

“有 我!”如果不和知府家姑娘比的话,知县家的孩子也是可以的。只是文官与武官虽无明文规定不许通婚,但是大家都默默地遵守着某个规则,只与自己圈子里的人通 婚。如果是自己心喜的儿媳妇人选,简氏是愿意努力争取的,这个无可不可的,让她拼命努力,她就不点不那么痛快。

待与姜正清一说,姜正清道:“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啦,咱又不是什么亲王郡王。要不是拼命得了这么个千户,只以奉国中尉,读书人怕不愿正眼瞧咱哩。”

简氏咬着一口细米白牙,道:“这样,请贺家娘子做媒,给大郎说彭家姑娘。等事儿成了,再请亲家做媒,求娶贺家二娘。如何?”

姜正清笑道:“我正说哩,贺知府似不喜楚王,你别叫王府掺进来就好。”

“这还用你说?”

夫妻二人商定了策略,便由简氏借着年前走访的由头,往府衙那里去。正好过年彭家人多半是要到州府来的,韩燕娘从中透个气儿,其事若成,过完年就可请官媒上门了。

简氏到府衙的时间极巧,正赶上赵琪请的官媒上门提亲。此情此景,简氏不由笑了可真是太巧了!又有些失落:纵然长子愿意,自家也晚了一步。赵琪少年举人,进士苗子,这才是贺家这样的人物中意的女婿,自己两个儿子当然是好的,可惜了身份上略有隔阂。

再 有隔阂也要做成!简氏握紧了帕子。不是她迷信,她原本就很中意贺家二娘,见过的这么多小娘子里,这是顶尖儿的头一份儿,要她说,便是楚王妃,那通体的气派 也不如这小姑娘。自从贺家二娘将她儿子从水里捞出来之后,这般愿望就代表性地强烈了起来。简氏认定了瑶芳就是最佳的儿媳妇人选,是她儿子的贵人。多难都得 试试!

韩燕娘这里,简氏与彭娘子都是她好友,两家做亲家,她乐观其成。虽有文武之别,然姜长炀是家中长子,其父挣了个世袭的千户,也不算辱没彭家女儿。再有一样,彭知县的出身上也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没中进士。权衡再三,觉得这差使可做,韩燕娘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到得彭娘子来拜年时,韩燕娘与彭娘子推心置腹地一说,彭娘子也是中意的。正巧丽芳与赵琪定亲在明年开春,彭娘子不免有些“人云亦云”,也想在春天里与姜家定下来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皆大欢喜。

元和七年的春节,因知道有两件喜事的到来,瑶芳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丽芳因要定亲,整个人都软和了下来。正月里不动针线剪子,她便描了许多花样子,看得瑶芳偷笑不已,在丽芳的眼刀飞过来之前,她飞快地跑到韩燕娘那里看弟弟去了。

新生儿如今养得白白嫩嫩,是个好脾气的宝宝,看着他,韩燕娘与瑶芳两人的眼神儿都柔和了下来。瑶芳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韩燕娘看了,心道:这是个不用操心的。瑶芳逗了一会儿宝宝,问韩燕娘:“爹还没想出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