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缘份吧,叶皇后想。

再看一眼这小姑娘,发现她也在悄悄看着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很想揽到膝上,轻轻哄着。

毕竟是在慈宁宫,叶皇后很担心自己流露出些欣赏来,惹得韩太后对小姑娘不喜,暂且忍住了。

这还了得!丽芳掐了瑶芳一把,瑶芳收敛心神,上前再向太后施礼。不掺和到宫里的事情来,太后对瑶芳这样美貌小姑娘还是很喜欢的,瑶芳其实很知道她的喜好,也知道她喜欢听些八卦闲谈,便说湘州赴任时之凶险,听得韩太后收不住想听下文儿。

丽芳心说:你跑慈宁宫说书来了!写话本你写上瘾了!

好次此次觐见颇为圆满,叶皇后主动避让,韩太后过足了瘾,一切完美地落幕。告退之前,韩太后还安慰瑶芳:“不要担心你的父母,朝廷已经派兵去救援了。”叶皇后亦说:“昨日的消息,你父亲与姜正清合力守住了湘州,姜长炀擒拿了楚逆。”

瑶芳终于有机会惊喜地看向叶皇后,叶皇后微笑点头,眼神微微示意,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做出了这个动作之后又担心:她能明白么?瑶芳会意,这种眼神她收到过无数次,再次见到,一点也不犹豫,转而先谢韩太后,其次谢叶皇后。

叶皇后笑容更实在了些。

第73章 各自的行动

贺家一家老小进京,牵动了许多人的肚肠。第一天,因锦衣卫的人护送着,譬如罗郎中等人,就不敢往前凑。第二日,罗老太太带着两个孙女儿进宫,来也 见不着正主儿。更兼不知楚地之事,具体如何,怕贸然接触,自己惹来麻烦。等到第二天才过晌,罗老太太从宫里出来,才到孙女婿家,衣裳都还没换,门上就开始 收到种种帖子了。

胡妈妈迎了上来:“大姐儿,今天门上收到了许多拜帖。比您才上京的时候,见过的帖子都多。”

罗 老太太头一回这么近地跟两宫见面,无论太后皇后,都极和气,也都夸奖她的孙女儿很好,更兼听说儿子不但保全了性命,还立了大功,心情极好。听说有人投帖来 拜,也不多想,笑吟吟地道:“看来孙女婿这里,很得人看重,”又说胡妈妈,“你虽是咱家出来的人,随姐儿到了她夫家,怎地还是这称呼?该顺了孙女婿家的称 呼才是。”

胡妈妈忙说:“老太太说的是。”当即改口,管丽芳叫起了奶奶。罗老太太这才满意地说:“大丫头去理你的事儿吧,二丫头,咱们去换身儿衣裳。既然湘州一时半会不儿着急了,正好拿御赐的料子裁新衣穿。”

瑶芳一路回来,心绪渐平,听罗老太太这样吩咐,答一个“好”字。听老太太又在问贺成章哪里去了,贺平章有人看顾没有,微一笑:这老太太一下子跟年轻了十岁似的。心下也是狐疑,这个时候,贺成章应该在家的呀。

胡妈妈忙说:“哥儿被容……阁老那里请了去。”

“容阁老?”丽芳惊讶地问,“不是容尚书么?内阁什么时候有个姓容的阁老了?”

胡妈妈亦知贺家与容家的渊源,满面笑容地道:“告诉奶奶一声儿,容尚书是今天才做的阁老。他们家就是因这个,请了咱们哥儿过去的。容家七郎亲自来请的,道是朝廷多事,不好大肆庆贺,只邀些亲近的人同去。”

丽芳听了忙说:“你就叫他单个儿过去了?读书人这一辈子就图个入阁,这样的大事,怎么好空手过去?真是我一刻也不能离了这里。快快快,开了库,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好送,阿婆,先别急着换衣裳啦,给我掌掌眼,挑几样贺礼,好不好?”说就卷起袖子来要往库房里去。

瑶 芳笑着拉住她道:“阿姐不用急,容家这等大事,堂客们也该有往来的,你问问胡妈妈,容家有没有夫人或是老夫人的帖子来给阿婆,又或给你的?这等好事,总是 要拖到晚宴的,容家相交的人,有几个是闲人?白天都要议政理事,晚宴才是正题。容家先叫了哥哥去,大约是起了提携的意思,将他当成亲近的晚辈,先去相帮着 见客的。”说便目视胡妈妈。

胡妈妈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二姐儿,这些拜帖里,还有好些都是给老太太的。正有容家的帖子,也有奶奶的一份子,请您都过去呢。容老夫人还记得二姐儿呢,说也请了去。”

罗老太太道:“这样的大事,怎地还早些说?”

胡妈妈十分委屈,她原准备就着帖子的话题说来着,没想到老太太和丽芳两个的嘴巴,一个比一个快,还会跑题,她没插得上嘴。此时只能认了自己疏忽。好在两人都开心,也不多埋怨她。

罗老太太道:“那咱们好赶紧换衣裳去,只是这衣裳与京城的款式……我老婆子也就罢了,大丫头,看哪里有成衣铺子,赶紧的给你妹妹买一身去,打她长大了,头一回在京城人事儿场上露面儿,可不能显得寒酸了。”

瑶 芳道:“阿婆也不用急,姐姐也不用急,咱们就这一身儿过去,也无不可。今日咱们也是主客,否则这等大事,不会特意叫阁老亲儿子来请了哥哥过去。人都知道我 们是从南边儿来的,就这一身南边的衣裳,也没什么。干净精神了就行。”她说这个话自然是有依据的,前世今生之不同,最大的变数就是在楚地与贺敬文这里了。 容阁老家是把她家当成福星了也未可知。总是,是个好兆头。

丽芳平静了下来,目光满是惊奇,诧异地道:“怎么打从宫里回来,你就跟先前不大一样了呢?活似尾鲜鱼又放到水里去了。”

瑶芳抿嘴一笑:“听说爹娘安全了,我开心。老太太与阿姐既接了帖子,理当回帖。”丽芳道:“是呢,快快,拿了备下的帖子送过去。”

罗老太太道:“说有急事,却又在这里啰嗦了半天,都收拾了起来。”诰命入宫,是要按品妆扮的,往容阁老家吃酒,就不用这样了,凤冠霞帔一概不用。

丽芳道:“那成。”送老太太回房,又命胡妈妈先去库房那里挑些礼物出来,等她去验收。

过不多时,祖孙三人都打扮得齐全了,又同往库里去。瑶芳抱着贺平章,只管看着她们两个拟定礼单,赵家的就比贺家的略减两分。贺平章看着这些好物件儿,也不很好奇,只对一串珠串有些兴趣,瑶芳看看分类,当是老太太带来的东西,顺手拎起来给他玩:“不要放到口里。”

贺平章抱着珠串笑了,模仿着老安儿捻数珠的动作,可怜两只胖爪太小,握之不稳,险些将珠串滑落下来。

丽芳见了,忙塞了两只带铃铛的银镯子给瑶芳:“给他带这个玩儿。”又去对单子。

不 多时,一应齐备,赵琪也从翰林院里出来了。他还在读书,预着庶吉士的考试,无法亲自在家里等小舅子一行人。贺成章是昨天到的,丽芳派人给他送了信,他现请 了今天半天的假,明天依旧得去读书。正巧赶上了今天这件事儿,犹豫了一下,便说:“我送你们过去吧。”容家仔细,也给他下了帖子。

一行人往容家去,赵琪果然见到了贺成章与容七一道,被容御史带在身边。见到他来,容二老爷先笑了:“小赵来了!来看看,我这两个侄子,好不好?”

那一厢,瑶芳随着祖母、姐姐也很快被引到了几位夫人跟前。容老夫人正在与几位阁老夫人、尚书夫人等说话,听说她们来的,亲自来迎,罗老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容老夫人亲携其手,容夫人一左一右领携着丽芳姐妹两个,再叙座次。

妇人相聚,亦按其品级、势力等,容老夫人却将罗老太太安置在自己旁边,向人介绍两家渊源。至此,许多夫人才听明白了怪不得容家这么照顾贺棒槌!再看棒槌他娘和他俩女儿,哪个都不是棒槌。罗老太太应答从容,丽芳爽利,瑶芳虽未长成,一张秀脸灿若朝霞,顾盼神飞。

又都赞叹容、贺两家,都是好心有好报。贺家如不照顾孤儿寡母,也没有容尚书提携。容尚书若不思报恩,不畏恩人后人之蠢,也做不得这个阁老。多少人收了楚王的好处正自不安,唯有容家,反得晋升。

过不多时,容夫人便命人将瑶芳送到后面,使侄女儿容婧妥为照料。瑶芳到了后面一看,小姑娘们来的并不多,想也知道,此时实不是大肆庆祝的好时候。容家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在这里了,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儿,认一回人,说一说路上经历,不多时就都熟了。

容八娘子笑着推一推姐姐,将她凑到瑶芳身边,笑得有点暧昧:“七姐喜欢读书哩。”容七娘嗔道:“你又胡说来。”容八娘笑对瑶芳道:“阿贺知不知,七姐喜欢绿汀书坊的书呢。”

瑶芳奇道:“七娘是如何读到的?”

原 来,赵琪与丽芳到京,行李里带了许多书,亦有话本。容家待赵琪不错,连容二老爷也从他那里拿几本话本来看,内里也夹了瑶芳写的话本子。容七往她父亲书房里 寻书,不免看了一些。容二老爷倒开明,只消不是黄书,也不禁女儿们看,用他的话说便是:“女儿家也要知晓些世情,不要以为世事皆像家里一样。不要走上歪道 就好。读什么不要紧,学到了什么才是要紧的。”

瑶芳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又存了点重开书坊的心思,京城米贵,当开源。只是不知京城的风向如何,还须慎重。

有了这么个题目,小姑娘们便有谈资,越说越投机,你喜欢逍遥生家的崔生,我却偏喜欢元娘。等开宴之后,犹三句话不离话本,容八还叹息:“恨不能捉了人来当面写。”容七娘道:“你又发痴了,写书的是湘州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瑶 芳蓦地想起了当初丽芳未嫁,与彭家姐妹也是这般兴致盎然的,当时自己不耐烦,胡乱写了话本来逗她们玩,如今斯人已逝。容八娘见面有惨色,问道:“怎么 了?”贺家可以说是度过了最难的时候,日后前程看得见的好。瑶芳道:“想起当初在湘州,也有几个好友,也喜欢看我家话本。”

容八娘小心地问:“她们怎么了?”

瑶 芳道:“是宁乡知县彭家的女儿,我从湘州水路逃出来,渡头上遇到她家逃出来的丫头,说……母女一个,都被知县推到井里坑杀了。我当时急着报信,也没能看她 们一眼。”容八娘气愤地道:“这样的禽兽,也配为人夫、为人父么?死在逆贼手里算他运气好,纵活了下来,也要遭报应的!”

容七娘 自悔失言,见瑶芳低落,忙说:“幸尔府上全家都好。”瑶芳微笑道:“是呢,真是不容易,一路上吓个半死。可怜彭家大娘子,已经订了亲了,就是与我们同行的 姜二郎的哥哥。她的喜酒,我是吃不上了。”心想,今日事,必能传到容家长者耳朵里,纵彭知县有一二出彩的表现,也要掐了他的前程!

这 话题十分沉重,拿到这里来说,并不很相宜,瑶芳也是点到即止。很快转过了话题,说起对父母入京的期待,又说很感谢容家的关照一类。容七很后悔自己多嘴说到 了湘州写书人,见瑶芳也有悔意,估计是痛失好友,情绪激动,不小心说了出来,也不怪她。顺着她的意思,也将话题带来,说:“听说,圣上命人将湘州姜千户的 次子养在宫里了。”

瑶芳道:“本来我哥哥还说,他父母兄长都没来,要不要与我们就近住了。没想到圣上仁慈,将他收留在宫里了。”

几人又说了一回姜长焕,容七娘道:“养在娘娘跟前就好了,娘娘人极好,又极有见识,得娘娘教导,能受益终身的。”

瑶芳笑着点头:“那是!”语气里满是自豪。

被容七娘和瑶芳评定为能够“受益终身”的姜长焕,正被叶皇后从智商、情商上进行碾压重塑,果然是能终身受益的。

皇 帝不大喜欢皇后,却是元配的结发夫妻。他宠爱吴贵妃,也极爱次子,心里却有一个隐讳的渴望:若能有个元后嫡子,那就完美了。再喜欢吴贵妃,他也得承认,吴 贵妃的脑子,那是真的不好使。皇后这样的母亲,是能教出个好儿子来的。至于吴贵妃、王才人、张丽嫔之流,放到母亲的位置上,皇帝也得承认,都不如叶皇后。

当然,皇帝是不会亲口承认这个的,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自己还有这种矛盾的心理。潜意识里,却把姜长焕这么个半大小子扔到皇后面前,未尝没有一点“你抚养一个男孩子几天,是不是很快也能生个儿子出来了?”又或是“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教孩子”的考验。

叶皇后也挺喜欢姜长焕的:这孩子傻乎乎的,多有意思啊。

姜 长焕不笨,只是那点子心眼儿在叶皇后面前就跟玩儿似的。叶皇后也挺喜欢调教他的,还有点感叹: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爹娘没教好。看得出来,姜长焕的父母 很疼爱他,也教过他要上进、不要做违法悖德的事情,但也仅仅是“教过”而已,能不能将这些道理让儿子领悟,那就超出他们的能力了。正常情况下,这样教出来 的孩子不会出大问题,可一旦遇到刺激,那结果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叶皇后先不教姜长焕旁的,将他的功课一分为二,一是经史,这是必 须学的;二是典章制度,这个,也是必须学的。至于姜长焕也很在意的习武,叶皇后也不拦他,只说:“这个我却教不了你了,然而万法一理,你要习武,也须得扎 牢根基才是。从今日起,不要耍拳了,我命人看侍卫里谁个武艺高,叫他来教你,从扎马学起。别想着糊弄过了考核的人,盖过了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你就能应付得 了真正的难事了。”

姜长焕:=囗=!

叶皇后道:“你要是我的儿子,习武便不必这样用心,可你是得要考试才能有实职的,这些就很要紧。不能是花拳绣腿,必得有扎实功夫才行。万一有变,譬如湘州之事,点了你去上阵,这却不是糊弄得来的了。”

姜长焕叹服。

叶皇后微一笑,命人去取书来。姜长焕五经已粗读过,觉得自己学得还不错,贺成章和府学的教授们都挑不出毛病的,一看史书,却两眼发直太!多!了!这得哪年月才读得完?!饶是姜长焕这数月来经历颇多,心志也算坚定,也傻眼了。

叶 皇后道:“怕什么?!凡事总有个开头,看过婴儿么?生来只知道吃和哭,学会穿衣、说话、走路、行礼、认得九族五服的亲戚,种种事务,哪个又容易了?等他们 学会了这些,三、五、七年也下去了。读书也是一样的,何况你连字都识了,还怕读书么?又不是要你一天全看完。人呐,做一件事容易,难的是坚持,路遥知马 力,做什么事情又不是这样呢?”

姜长焕面上一红,又受教。

当人师傅的,不怕学生蠢,就怕学生不受教。见 姜长焕态度端正,叶皇后便也乐得教他。若是姜长焕不受教,叶皇后就只好将他当猪养,想玩什么给他玩,想吃什么给他吃,什么也不管,包管当个好人。受教呢, 那就能提点的都提点,看着有良心肯上进的孩子前程似锦,自己心里也舒坦不是?

叶皇后又考他学问,发现五经确实已粗通,便是被皇帝说不如贺成章的书法,也颇为端正。令叶皇后惊讶的是,姜长焕对礼仪典章十分熟稔,不是倒背如流,却是将宫中、朝廷生存的重点全抓住了。

叶皇后有些狐疑:这是他父母教的么?能将这些重点全抓住的人,难道没能耐教他如何做人?便问他:“这是谁教的?”

姜长焕像只煮熟了的螃蟹,力图镇定地道:“是……来的路上,嗯,贺家兄妹……”

叶 皇后仔细看了他一眼,姜长焕强行昂着头,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逗乐了叶皇后:“是贺小姑娘吧?”这就说得通了,同舟共济,心怜他年幼离了父母要到京城来,特 特教他些常识。但又不是与他相处太久,旁得自然也无从教起了。那样一个善解人意又漂亮的小姑娘,得傻小子们的爱慕,再正常不过了。

叶皇后夸奖道:“她是个好姑娘。”

姜长焕的眼睛里迸出两朵小火苗来。

叶皇后见了,心说,你别想太多,我夸她,不代表她就看上你了。就你这么个二愣子,她怕看你跟看个小孩子似的,压根不会对你起那么样的心思。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姜长焕犹豫了一下,小声夸了贺家兄妹:“他们一路上,很周到的。”

叶皇后心头一动,想起一事来,向姜长焕求证:“你从湘州出来,就是与她一道的?就你们两个?带了几个奴仆?”姜长焕如实答了,想了一想,小声说:“船是她家准备的。”

叶 皇后也小声说:“我不告诉旁人。那个,也不是什么知府巡堤的船,是也不是?官员勋贵,多有命家仆开商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你要知道,凡说谎,必有 痕迹,因为它不是真的,你早晚改了这个毛病吧。锦衣卫不是白吃干饭的。这件事情,我来收拾,以后不许这么着了!”

姜长焕大惊:“娘娘!”

叶 皇后道:“那个小姑娘,我很喜欢,我是帮他。你,再不许在圣上面前说谎了,听明白了没有?聪明人眼里,揉不得砂子!智者面前卖弄小聪明,是自寻死路,圣 上,还不傻。你带一曹忠?你们两个哪里个能安排一路食宿的人?曹忠一个,从湘州划到江西?累不死他!你的功课还是小姑娘教授的,各种迹象,她至少是与你商 量了行程安排,又或者,这些事情,都是她安排的。你的话,处处破绽,也就是圣上没想起来。也没问你这一路如何。往后圣上问起就说你运气太好!”遇到贺小姑 娘,这小子的运气也是很好很好的。

姜长焕从智商上受到了打击,蔫蔫的。

叶皇后又安抚他:“你还小,人也 不笨,就是没见过很多事情。所以要你读史,学着交际,从来人心最难测。你看这史书,看着多讨厌?却不知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兴亡多少事,无不有迹可循。 前朝的事情,明明白白记下来了,后朝就有人能再犯。前面一道坑,前有走过去,掉进去,摔死了,别人把路趟出来了,你还闭着眼睛往坑里跳?读书,能救命 的。”

姜长焕深吸一口气:“娘娘教我!”

叶皇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这才对么。”

自此,姜长焕便在中宫住下,老老实实学习,也不往后宫里钻,也不往侍卫堆里胡闹,成绩突飞猛进。所关心者,一是往太后处请安,二是往皇帝那里打听湘州的消息。太后面前,他就浑一点,皇帝那里,他就乖一点,角色转换得浑然天成。

第74章 女神的教导

在容家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并且很有把握能将意思传达给该听的人,瑶芳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容七娘和容八娘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失言之处,双方都不再提及。怕再说诗文之类又勾起伤心事,索性说起南北之不同来。

容七娘笑道:“两处气候不同的,衣饰难免有异。就像那一年,我们回老家,刚到的那会儿,也不觉得有异,过了两个月,才觉得照京城的习惯来,处处不得劲儿,免不得一一照着改了过来,果然舒服了很多。”

容八娘便笑问:“那时候的事儿我都不大记得了,阿姐又比我大多少?都能记得?”

容七娘笑道:“总比你大些,旁的事儿记不全,这些大概总是知道的。你没发觉么?南边房子的屋瓦与京城的都不一样呢。”

瑶芳暗赞一声周全。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身上这衣裳与京城流行的不一样,却又不明白点出,是顾忌到自己的心情,怕自己多想。委婉道来,是怕自己与京城时俗格格不入,被旁人指出来脸上不好看。也笑道:“是呢,阿姐也说来着,明儿就去裁新衣。”

贺家也有宫里赐出来的料子,容家也不缺这些,先从赐的料子说起,次及其余。容七娘又说:“赐出来的也统共就那么多,还是搭些京城时新的花色好。”

说这些话题十分安全,直到晚宴结束,小姑娘们都是开开心心的。

从 容家一出来,贺家最重要的社交活动就结束了。瑶芳与小姑娘们一处,并不曾饮酒,脑子很是清楚。老安人却有些醉意了,丽芳奇异地是海量,喝了不少,却一点不 醉,照顾了祖母和妹妹上了轿,又问弟弟喝了多少酒,不要酒醉乘马。容夫人见她周到,笑道:“放心,给他备了马车了。”容二老爷原要留贺成章在家里歇一晚 的,贺成章辞以一家妇孺,须得看着。丽芳谢过了容夫人,又将赵琪也一并塞到了车里:“都少逞能!”引得容夫人一笑:“小娘子会疼人。”

天色已晚,也不好多耽误,略说几句,便即辞去。坐在一乘小轿里,瑶芳摸着耳垂,慢慢想着事情

父 母还在远方,湘州之围虽缓解,楚地却是风起云涌,前世楚王狠闹了几年,直到自己入宫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纵然今生没有姜长炀帮忙,也没有那位谢美人撺 掇,楚王事败,流寇又起。以朝廷的动作,又要修路,又要集结兵力,贺敬文最好的结果是后年楚地安定之后被调进京面圣。父母处在困境之中,贺家顶好是闭门谢 客。

最好能搬出赵家来,鸡爪胡同也不要回了,拢一下家里的钱财,打量着在京里再买个小宅子。京城物价又高,要想个生财的门路,才好养活这一大家子。还有贺成章继续读书的事儿,贺敬文品级不够,贺成章进不国子监做监生,姐夫自己还在准备最后的考试。京城好老师可难找……

一 路摇晃到家,瑶芳没有酒,身上却染了些味道,换了身轻便衣裳,洗了脸,先去看老太太。罗老太太依旧有些兴奋:“容家果然是兴旺人家,几位阁老夫人也很有气 度。”瑶芳心说,她们那是因为最近局势紧,皇帝把齐阁老一脚开回老家种田去了,这才收敛了。阁老夫人里,很有几个厉害人物,能打得阁老往床底下钻、往宫里 躲。

跟醉鬼是不能讲道理的,瑶芳顺着老太太的话说道:“是呢,要不怎么能相夫教子,襄助着丈夫做到阁老的呢?阿婆,不醉也喝些醒酒汤,不然明早要头疼了。”亲自接了碗来喂老太太。

老 太太皱眉道:“味道不好。”还是给面子地喝下了。瑶芳直到看着她躺下了,又给她掖掖被子,才出来去看贺平章。这小子已经睡着了,小猪一样,打着欢快的小呼 噜,爪子里还抓着只小布老虎。瑶芳对管妈妈摆摆手:“你别起来,又惊醒了他。给他盖着肚子,别冷着了。”说完才退了出来。

估摸着这会儿功夫,贺成章应该已经洗漱过了,喝过醒酒汤了,才又披了一件薄披风,去寻他说话。贺成章回来嫌头发上都是味儿,连头都洗了,正披着头发在灯下直着眼睛看帖子。赵家的帖子赵琪在看,给贺家的帖子,就贺成章在处理。

见妹妹过来了,贺成章顿了一下,才清醒过来,打了个嗝儿:“你不歇息,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瑶芳伸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被贺成章一把攥住:“别淘气!我没醉。你这么晚过来,必是急事。说完你就去歇着,毕竟是客居,自己也要小心些,大晚上的不要胡乱走动,知道不?”

瑶芳道:“我带着青竹、绿萼呢。说正经的,明天等阿婆醒了酒,咱去跟阿婆说,找个小房子,闭门谢客,好不好?”

贺成章到底是有了酒了,回答得还是显得有些迟缓,道:“我也正想着呢。这些日子,会有不少人看过来,咱们过来了,给姐夫也添不少麻烦,对他也不大好。”

“就怕姐姐姐夫很想照咱们,咱们就这么搬出去了,他们面上不好看。姐夫也不是个软弱的人,姐姐的脾气更烈。”

贺成章道:“家里银子还有一些的,就在月光胡同附近打听一处房舍,不就成了?姐姐姐夫那里我去说。”

全家上下,就两个人办事能让瑶芳放心,一个是韩燕娘,一个就是贺成章。听贺成章揽下了事情,瑶芳便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还有一样,如今这么多人在京里,行动就要钱,咱能不能将书坊开起来?又或者寻思个旁的营生?”

贺成章道:“这个不急,才进京,缓个一年半载的也未尝不可。老家也有产业取租,京里的租子,咱们来了,我就与他们结算了,咱家人口其实不多。又要闭门谢客,不须多少交际,尽够了。如今不大太平稳妥为上。”

瑶芳道:“那也还罢了。这里本家亲戚,还有罗家?”

贺成章道:“明日先下个帖子再。不行了,我头开始晕了,你也去歇着吧,毕竟不是自己家,不要起晚了。”

瑶芳吐吐舌头:“知道啦。”

贺成章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姜小二的事儿,我今天略跟容阁老提了一下,他说,那小子被送进皇后宫里了,不用太担心。也不需要捎带什么东西,我就请容阁老真个得闲就给捎句话去,叫他安心在宫里读书学本事。等楚地事平了,两家父母回来,一处吃酒玩乐。”

瑶芳笑道:“哥哥这样说很好。”

“行了,安心去歇着吧。”

次 日一早,贺成章早早起来,神清气爽去见老太太。到了老太太那里,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琪、丽芳、瑶芳带着平章都到了。虽然儿子不在跟着,两个孙子都在,中了 庶吉士的孙女婿也来问安,她心情很好:“容家的酒很好,好酒就是不上头,我已醒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姑爷更是,翰林院不大好相处的。我娘家、夫家 都出过进士,京里也住过,那地方,不是见你就笑的人就是真心待人好的。”

赵琪也认真听了:“我是正经请过假的,这么多日子,也就请过这一回。差不多时候回去就得,近来功课忙,家里还请您多指点,也要大郎多照应。”

贺 成章笑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呢。如今父母未归,我就想,是不是寻个安静的宅子,闭门谢客才好?否则也是招眼。鸡爪胡同那里,我也不想再回了,免得磨牙。不 是姐姐姐夫这里不好,经过这两天,半个京城都该知道咱们家与容家有渊源了,再有一等轻狂之人,以为咱们能与阁老家搭上话,要走门路,岂不麻烦?又不能将所 有人都得罪了。我能说忧心父母、闭门读书,姐夫初入仕途,能拒么?再者,京城的房子,买了也是不吃亏的,权当置产了。到时候平章大了,至少也要有一处宅子 给他的。既是亲戚,就要将事讲明,姐姐说是不是?”

话才说完,身上就被丽芳拍了一下:“你这……”贺平章听到自己的名字,仰着头看看哥哥,又咬一下手指头,被瑶芳伸手拍开:“不许咬手。”

赵 琪对丽芳道:“你休怪他,大郎是个明白人。容阁老提携后进,咱们向慕君子,原是好事。这里头掺得东西要是多了,反而不美,也叫人瞧不起了。我的意思,女婿 犹半子,一个女儿也是半个儿,我们夫妇加起来,也是一整个儿子了吧?纵要搬出去,寻新宅子的事情就交给我,不是不收你的钱,咱们一人一半,可好?岳父大人 保全了湘州府,我的田宅不受损,也是赚了。再有,纵要搬,也别搬远了,就这月光胡同,我看有没有人要卖宅子的,这地方也幽静,住得住些,互相也有个照应。 你姐姐脾气急,我这一年半载都要去翰林院读书,少能顾到家里,你给多照看。”

贺成章也痛快:“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姐夫小舅子达成共识,丽芳还说了两个字,罗老太太虽是长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人家已经商议完事情了。

赵琪又指点了贺成章一些买房子的事情,叫丽芳:“钥匙都在你那里,看中了房子,就搬钱去买房立契。舅爷那里,也该备些礼,登门去看。”丽芳红着眼圈瞪了他一眼:“还要你说?”

赵琪一笑,对老太太一长揖,告知去翰林院了。

买房的事情,非一日可成,贺成章命宋平照赵琪说的去打听,却又备礼,先看贺家在京城的本家。再下帖与罗郎中约了,后日登门拜访。

贺 家本家原是远亲,沾了贺成章曾祖的光,图个照应,搬到京城来,三代之后,扎下根来,也有了京城的户籍,代贺管些产业,相帮收租,自然也会揩一点点油水,自 家也过得算是富足。瑶芳上一世,就是被容家送到他们家挂了个名儿,然后送到宫里的。对这家的印象不能说坏,也没有特别的亲近。这家人说是心疼她,并没有动 用宗族的影响跟柳氏硬扛,最终选择了随容家折腾。也是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还怕柳氏收回了产业,自然不会主动去惹事。

然而贺成章来了,就要将这些关系理顺了。瑶芳就不想去了:“平章还小呢,天气热,我在家里看着他,你们去吧。有哥哥在,连阿婆都不用亲往的。”

贺成章道:“也是,我想着,田地、宅子,依旧交给他们管,大约他们会揩些油水的,我与他们下个月交割这些年的租子。往后半年交一次过来就是了。”

瑶芳道:“也好。路上小心,别热着了,带上些冰。”

贺成章一摆手:“行了,你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问问阿姐,这里有什么好裁缝,好上门做衣裳的。”

贺成章自去与本家清算账目,略有含糊处,也只作不知,只盯着心里那道底线,越过了一字也不答应,没越过的,随他们说,贺成章但笑不语。如是两次,本家便知道这年轻人不好哄,比他爹精明百倍不止,也就老实了下来。

贺成章取了钱,都交给瑶芳先看着。看看日子到了,才命人提了四色礼物,往见罗郎中。彼时自罗老太太往下,人人都先买了一件新式样的成及穿上了,一水儿新模新色。罗郎中太太见了,脸颊上又是一跳,好险没拿贺敬文还在险地的事情刺一刺小姑子。

老太太儿子不在跟前,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也没心情跟嫂子置气。彼此都知道有些芥蒂,场面略有些不咸不淡。丽芳抱着平章,将瑶芳带在身边,她也记仇,盯着妹妹不令她与罗家人太凑近。也不让瑶芳多说话,出门前就教她:“父母不在跟前,我们自是担心的,不必欢快笑谈。”

罗家二娘才寒暄几句,丽芳便说:“父母犹在楚地,我们做子女的,也没什么好欢喜的。”

硬 将气氛搅得冷了。说不多久,平章小孩子就有些饿了,罗老太太趁机便说带孩子回家吃饭。罗郎中苦留饭,罗老太太道:“我如今哪有心情吃饭?哥哥嫂子对着我这 张苦脸,也不下饭。我对他们说,从今闭门谢客,等孩子们的父母回来了再说,不然不成话。因是哥哥家,这便过来一回。”到底是亲哥哥,她又额外说了一句听说 现在皇帝和内阁都着急上火,让哥哥没事别出头。

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又回来了。惹得嫂子背后说:“她前几天还往容家吃酒来!就给亲哥哥脸子看。”被罗郎中骂道:“你闭嘴!什么时候你能养出个四品知府来,你也能给我脸子看!别说你没想着借着妹妹家攀上阁老的。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事情都坏在你那张脸上了!”

将老婆气得没吃晚饭。

瑶芳回到赵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寻了贺成章:“哥哥,你读书的事情?”

贺成章道:“容阁老说,叫我与他家七郎一处读书,他师从大儒,极有见地。昨日见了一面,好些先前不明白的地方,一经他提点,豁然开朗。”

瑶芳笑道:“那也得是哥哥问的见地,不然先生才懒得理你呢。什么样的学生,才能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来。”大儒都有脾气,昨日那一面,应该是考验,过了就是学生,过不了,怕不要扫地出门?

贺成章笑而不语。

“哥,拜见先生的礼物,准备了没?”

贺成章拿扇子敲敲妹妹的头:“你哥是什么事只会动嘴吩咐妹子去做的人?”

瑶芳丢给他一个白眼:“对了,娘的舅舅,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后来调走了。如今要用兵,不知道会不会再被抽调?纵不抽调,咱们过来了,也该给他报个信儿才是。娘的娘家人,就剩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