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替她受了罪了。】王才人心里嘀咕着。不当太后就亏本了!白受这许多罪。贺妃必有过人之处,至少对付皇帝的本事是有的。若能将她拉到自己这边,时常进来出个主意……要怎么收服她呢?

然后就被元和帝借机又斥责了一番。韩太后见儿子是真的在动怒,又缩了,王才人便被顶了上来。这个时候,她再不敢使小性儿,以为“有个性敢顶嘴”就能得皇帝青睐了,只能装死听着。

好在叶皇后虽然对王才人不亲近,却也不好让皇帝再多丢脸,救场来了:“圣上说的是,这是前头大臣们该操心的,我们就说说家常便是了。”说完又对简氏一笑,问姑娘家父母答应了没有。

简氏也觉得出味儿不对来了,陪笑道:“已经去问了,那头也没说不答应。”

元和帝心头又是一堵,撂下一句:“本来好好的,又被扫兴,你们慢说,我前头还有事呢。”抽身便走。

简氏见状,也不敢再留,匆匆告辞而去,回来跟丈夫儿子说了一通宫中见闻:“看来圣上是真的不喜欢才人母子。”

姜长焕听了母亲说元和帝还给了他田宅,哭笑不得,再听说什么才人母子之类,对简氏道:“他们家的事情,咱们不要多管。从来宗室、勋贵,都是不大管这些个的,连闲话也不要传。文官们没旁的事情,就是争争争的,咱们与他们不一样。”

姜正清也劝妻子:“自家这两个儿子的事情还不够你忙的?哪有功夫管旁人家的事?”

简氏一想,也开心了:“是啊,管他们呢!”欢欢喜喜去准备放定的事宜,还问,“你们的折子,上头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啊?我看圣上像很忙的样子。”

姜正清道:“你今天又提了一回,应该很快的,说不定,圣上现在正在看呢。”

元 和帝确实在看那道折子,他一坐下来就命人将折子拿过来一通翻拣。姜正清的字写得很工整,格式也是标准的格式,没有一点儿毛病。元和帝握着朱笔,硬拿着劲 儿,很想在上头画个大叉。越看那个“贺”字,越戳肺管子。手一抖,好大一滴朱砂落了下来,鲜红鲜红的,好像元和帝心头滴的血。

匆匆写了一个“准”字,元和帝将笔一掷,怒道:“昨天的折子,怎么没人提醒我?!”寻个由头,将昨天伺候的太监给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着实打!

还没打完,又有宦官来禀,一共有七处比较合适的宅子:“都在图上标了出来,听凭圣裁……”

元和帝掀桌,桌子木材太好,沉,没掀动,该而捶桌:“一个一个,都不肯让朕安生!”宦官根本不知道皇帝在发什么神经,只能猜,大概是在慈宁宫里惹气了。再一猜,一定是因为皇长子的事情,皇帝不好跟太后翻脸,就又来折磨下头的人了。

对 于宦官们来说,这宫里就没几个好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也就叶皇后,公平厚道些,旁的人,喜怒无常的居多。宫人们对于这些主子们,实难生出什么忠诚之心。 谁的儿子做太子,与他们何干?只能让太子的母亲更嚣张,大家的日子更难过。宫女宦官们也乐得私下说说这些人的坏话,瞧他们的热闹。

眼看元和帝粗鲁地扯过了地图来,胡乱圈了个离宫城最近的宅子,又将图掷了下来。宦官爬在地上将图拣起,倒退着捧图出去传话。不消半日,宫中上下就传遍了“皇帝很不喜欢王才人母子,一见王才人就生气,连前线大捷都不能令皇上开心”的流言。

元 和帝发了一通的脾气,心里堵得难受,还得接着批阅奏章。这么大的国家,一天小事无数,交给内阁又或司礼监等处筛选、做节略,最终他还是要看一看的。案头已 经堆起了尺半高,好弄权的皇帝,是不会不勤政的。扯过几篇来看看,都是关于前线的,将士的封赏、百姓的安抚、后续的镇守……

元和帝渐渐投入,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连对着姜长炀的名字,都能不去想姜长焕了。批完了,揉揉手腕,晃晃脖子。又招了一个小宦官来,对那一撂不要紧的折子扬扬下巴:“念。”

无 巧不成书,头一份就是关于姜长炀的。姜长炀被他拖过来进了锦衣卫,元和帝的本意是要这个长得很不错的晚辈过来充个门面,出行带着的。这一份就是锦衣卫指挥 使的安排回复,这是皇帝钦点的人,指挥使也比较重视,特意写了个折子告诉元和帝我把他放您跟前了。一想到他在锦衣卫,要在自己面前晃悠……

皇帝就想抽自己。

“停!拿来!”元和帝的口气又不好了起来,扯过了折子,恶狠狠地批道:着其往北镇抚司历练!

朱红的大字力透纸背,淋漓醒目!

北镇抚司管着诏狱,凶神恶煞之名上下皆知。比起出宫的仪仗队来,名声确实不大够好,然而因为管着诏狱,也算是有些实权,却又承担着皇帝莫大的信任与压力。也不知道元和帝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将姜长焕给放了过去。

公 文行下,很快就传到了姜长焕的面前。姜长焕心知肚明,这大约是元和帝怒气攻心,气糊涂了。他原是应该在御前的,现在被踹去管诏狱,怎么看怎么像是报复。姜 长焕比划了一下,北镇抚司就北镇抚司吧,都是姓姜的,想来元和帝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了,顶多就是眼不见为干净呗。跟爹娘说得委婉一点就好。

姜正清惊讶地问:“不是御前?”

简氏咬着手指头道:“这个,都是锦衣卫,可在御前的名声要好些呀。”

姜长焕心道,可不是么,皇帝真是太幼稚了!笑着对简氏说:“御前听起来风光,也能向圣上进言,可在人心里,终究是有些取巧的。不如做些实事,才能得人敬重。”

简氏道:“你休哄我,我虽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一窍不通的。锦衣卫有什么好名声?能做什么实事?那哪是敬重啊?放到御前还好,放到那里,你做出实绩来了,名字都要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儿了!”

姜长焕微笑道:“哪会到这般地步?不拘什么地方,都有人能有好名声,做出实事儿来。且过二年再看,就知道了。不过,这是锦衣卫里头的事儿,不好跟您说而已。”

简氏将信将疑:“真的?”

姜长焕认真地道:“真的。不信等哥哥回来了,你问他,他必也是这般说的。这是朝廷上的事儿,不好细讲。”

简氏道:“那你可小心着些。”

姜正清也担心此事,想跟儿子好好谈一谈,先将妻子忽悠开了:“二郎这么大的人了,他有数儿。他定亲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再点点定礼。”将简氏支走了,才问姜长焕是不是真的有数,要是敢糊弄父母“你哥哥可就快回来了,我叫他收拾你。”

姜 长焕失笑,对父亲道:“爹也说哥哥要回来了,楚地算是平定了,纵有三二余孽,也于大局无碍了,接下来,才是正经的清算呢。这个时候,正是北镇抚司出头露脸 儿的机会。先前问罪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再有,争储之事,各方恐要借力,排斥异己。连圣上,也会借此发难,清一清不随他意的朝臣。”

姜正清惊讶道:“原来是这样么?圣上对你真是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尽忠王事,不可辜负了圣上。”

姜长焕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恭敬地道:“是。”

姜正清是领过实职的人,对小儿子又传授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到任前,你就要将那里的人事弄明白些。你不是与京里好些人家相熟么?还有张家的二小子,也是锦衣卫?请他吃几顿酒,问一问……”

姜 长焕都耐心地听了,对以后的工作,也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计划。进了北镇抚司,就别想脚不沾土地清白出来,多少要担些名声。姜长焕却没有遗憾,这里很好,煞 气重、权柄也不轻,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若能在不久之后的清算里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元和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天子富有四海,纵有些许遗憾,也不该因一妇人心生芥蒂。【反正我是不知道他看中我媳妇儿了。再说了,看中一个姑娘,就让她做妾,也不见得是真心。有娘娘那样好的妻子,还要贪心不足,人品也不见得就好。】姜长焕腹诽着长辈。

等父亲训话完毕,便说要去访友,姜正清道:“应该的。手里还有钱么?向你娘要些银钱,以后你要有自己的交际了,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不要乱花就是了。”

姜长焕道:“娘已经给了我一些了,我去去就来。”

出了家门儿,并不往老朋友那里去,先去百味斋订了包房,才命跟着出门的长随回家取帖子挨个儿投帖。他自己又往集市里买了一大包的符纸朱砂,路过一家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又去买了几样首饰,让店家给他逐个装到匣子里。

长条的匣子里装的是条珠链,贿赂大姨子的。扁方的盒子里一只宽的金镯子,孝敬亲娘。岳母大人、容七娘都得了一副耳坠子。自己的媳妇儿,是一对宝石簪子。出了铺子的门才想起来媳妇儿还有个祖母啊!

脚步微一停滞,大步去了买符纸的地方,又包了一包上好的檀香,好给老太太念经的时候点。

回家先孝敬简氏,慰其辛劳。

次日便往贺家跑。

恰遇到贺家上下心情都很好昨晚,赵琪携妻报来好消息,丽芳有了身孕。于是无论赵家贺家,都开心不已。今天一早,韩燕娘就命人将丽芳接到家里来照顾,给赵琪也安排了住处,预备一气照顾到丽芳出月子。女人们正聚在一处说笑呢。

姜长焕来得实在是巧!

本就心情极佳,兼以金弹开路,女人们对姜长焕的评价都很不错。韩燕娘也格外开恩,许他在家里见一见瑶芳容七娘从旁作陪。

容七娘见姜长焕的次数并不多,先前看得也不十分仔细,这一回因他要娶小姑子,打量得分外认真。容七娘的心里是遗憾的:二娘恁般好的一个姑娘,不能嫁我哥哥,真是太可惜了。看姜长焕就有些挑剔。

姜长焕心想事成,还坑了皇帝一把,带着隐秘的快感,人也自信了起来。对容七娘十分礼貌,跟瑶芳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讲的话有个牢头在一旁,有话也不能直说。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爹已经具本,圣上也批下来了,就等吉日了。”

嫂子在侧,瑶芳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应了一声:“哦。”

姜长焕又说:“我……圣上将我调到北镇抚司去了。”

容七娘失声道:“啊?”见两人望了过来,忙掩了口,含糊地道,“怎么会调到那里去?”

瑶芳道:“大约是圣上器重吧。楚地平了,后事还多呢。只是……”

姜长焕会意:“放心,我有数儿。我只管看着前辈们办案,轮到我时,我哥哥也快回来了,那里的事儿他也算熟的,哪些能踩,哪些不能踩,总能提醒我一些。”

容 七娘略吃一惊,心道,只知道小姑子稳重能持家,现在看来,眼光也是极好的,真是的,要是我七嫂能有这样一半儿,我也满意了。再看姜长焕,居然也换了稳重样 子,一点也不像丈夫说的“在湘州很淘气,让人想揍”。清清嗓子,容七娘起身道:“我又不是考官,你们在我面前说什么家国天下?”一甩绢子,走到门边儿, “别叫我难做啊。”

敞着门,她到院子里对着一盆落了花的杂草看得十分仔细

瑶芳与姜长焕相视而笑,笑了一回,瑶芳问道:“伯母还好么?”

姜长焕理直气壮地道:“正忙着呢,嫌我碍事儿,我就过来看看,咳咳,岳父岳母有什么要吩咐的,两边好传个话儿。”

瑶芳空啐了一口:“呸,嘴上又没把门儿的了。”

“哎,我说的是真的啊,你可不能不认账。”姜长焕贫完了一句,也没下面的话了。直直地看着瑶芳,看得她老脸一红:“看什么呢?这会儿又哑了?”

挠挠头,姜长焕憨厚地笑了:“看你。”

“qi”

“看着就说不出话了,可见我在你面前以后都会乖的。”

“我看你现在很会说话。”

“啊?那我多说两句?”

容七娘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够了啊,好时光都拿来说傻话了。”笑着告诉姜长焕,时间到了。

姜长焕一脸的遗憾,瑶芳的心脏也一缩一胀跳得厉害,轻声说:“路上小心。”

姜长焕“哎”了一声,添了一句:“我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一道过来,就能呆得久些了。那个……”

瑶芳听说姜长炀要回来,蓦地想起一件事,竟是与姜长焕同时开口:“宁乡渡口遇到他的事情……”

又是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再多讲了。”

言毕,相视一笑。

第91章 终于定亲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扛得住,巴不得有个独当一面的机会。那会儿姜长焕还处在一个从熊孩子到不太熊的孩子的转变过程 中,最初离开父母那一瞬的惶恐很快褪去,对着满目疮痍,挺起了熊熊的小胸脯,脑补了一部二十万字英雄救美护花上京最终抱得美人归的传奇故事。

所以,当他路遇他哥,他那个原本领了送信任务,结果弃任务于不顾,跑回去给未婚妻收尸的哥哥表示“下面的路要你们走了”的时候,熊孩子的内心其实是紧张激动还带一点小兴奋的。

直 到一被贺家兄妹完虐,他才发现,这一路不是他当护花使者,兼做少年英雄。如果只是他自己,搞不好半路上已经累死了船是人家姑娘准备的、衣食住行是人家 姑娘张罗的、连他自己带的亲兵曹大,都是人家姑娘一路恩威并施领了过来的。当时那个情势,曹大要真的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继续被叶皇后重铸完工,再回头一看,当时他哥,那表现是绝对的不顾大局,比他还熊!万一他媳妇儿准备得不那么充份呢?一想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提的,否则……他还可以说是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儿,就算是懂事儿了,替自己哥哥瞒点事儿怎么了?还能得称赞,他哥可就难解释了。

简单明了的后果,他媳妇儿不可能看不出来啊。等等!记得那会儿,她是弯弓搭箭来着。姜长焕惊悚了,当时不会是气得要弄死我哥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心情,随着他哥哥回归日期的临近,越发地鲜明了起来。

直到媳妇儿也心有灵犀地说:“不要再多讲了。”姜长焕才缓过劲儿来,露出一个笑容。

笑完了,又解释:“当时我也是不懂事儿,现在想来也是后怕的。可是事已至此……那个,他回来,我跟他好好谈一谈。想来,他也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吧。本事就是两难的……嗐,生气也是应该的。”

瑶 芳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姜长炀从印象里的“附逆害死全家的小畜牲”已经变成了“虽然不太靠谱,毕竟还有点能耐的对老婆有情有义,对父母兄弟还是有点畜牲” 的,不那么完全负面的人了。事实证明,他回去,对湘州的局势是有利的,否则以贺敬文个呆子、张先生个老人、姜正清才能还比较平庸,这仨怕是控制不了局面 的。

瑶芳吐出一口浑气来,一摆手:“都过去了,以后能明白事理就好。”

姜长焕:……

#我哥跟我在我老婆眼里都是熊孩子,这种事情我会随便说吗#

没给姜长焕多余的时间默哀,容七娘这回是认真来赶人了。姜长焕摸着鼻子,发誓要跟他哥好!好!谈!一!谈!哪怕不变成正常人,也不要拖弟弟讨老婆的后腿啊!

容 七娘则与小姑子并肩而立,目送姜长焕缓步离去。方才两人的谈话容七娘也听着了一些,她并不知道“宁乡渡口”出过什么事情,贺成章也不曾对她提起过。不过小 姑子和姜长焕两人已经商量了“不要再多讲”,她也不会不识趣地非要问出来不可。顶多等丈夫旬日休假回来,跟他提那么两句,让他心里有数,以后万一有什么事 儿,家里至少还有一个明白人。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俩定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用深究也是可以的。

收回了目光,容七娘道:“人都走了,别看了,他又不是不过来了。有那功夫,帮我选个样子,看阿姐喜欢什么样儿的。”

瑶芳道:“要做鞋?”

容七娘踌躇了一下:“我在娘家的时候,看他们小孩子很小的时候,都是不穿鞋的,厚袜子套在脚上,小孩子又不用走路。总要周岁上下,开始学走路了,才开始穿鞋子的。小孩子的鞋子,也不知道脚大脚小,怕不合脚。就想做个肚兜,你帮我挑个花样子,好不好?”

瑶芳道:“行。阿姐应该是喜欢活泼的。哎,那我做什么好呢?”

容七娘道:“要不,裁身小衣裳?也不用绣什么复杂的花,简单绣几朵就好。你要定亲的人了,得空出时间给婆家那里意思意思做两样针线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你女红有多好,意思总是要有的。”

瑶芳道:“也好。”

姑嫂二人手拉着手做针线去了。

容七娘与婆家人处得不错,一家子女眷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纵然丈夫旬日才回来一次,她在婆家过得挺舒心。近来有瑶芳定期、丽芳有孕两件大事,韩燕娘颇忙,分派了她承担一些家务,她也尽心尽力。

忙碌的日子总是很快的,正在瑶芳定亲前两日,容七娘却接到娘家的消息她堂兄容七郎的亲事,终于敲定了,定的乃是当朝次辅家的小闺女,姑娘今年刚十四。两家事先通过了气儿,差不多了的时候才告知亲友。定亲的日子定在九月里,婚事明年春天办。

听到“次辅桓家”的时候,瑶芳有片刻的怔忡你娘!原来如此!

容 七娘上辈子嫁的,是桓家的儿子,她出嫁的时候,瑶芳自己还在水深火热着,压根儿就没在意。等瑶芳立稳了,容七娘已经不是容家的人了,瑶芳只顾着寻思跟容家 “报恩”的事儿,上辈子在容七娘身上就没放什么注意力。十分不幸的是,容家这一回的联姻,有点亏,容七娘嫁过去之后不久,桓阁老就死了,子孙里出挑的几个 相继过世了又,渐渐就没了什么声息了瑶芳就更不会注意这个家族了。

到了现在,容七娘被贺家截了胡,或者说,容阁老拿侄女截了 一干想招进士女婿的人的胡,容、桓若是真的很想联姻,就得再作他图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七娘的妹妹八娘她的年纪与瑶芳也是相仿偏又换成了容七 郎,可容、桓两家的关系,那是真的很好,说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考量。

容七郎上辈子的老婆是谁呢又?时间太久,居然有点模糊了,唔,好像是?

= 囗=!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贺敬文先前的顶头上司,已经过了世的那位巡抚的侄女!那就怪不得了,那一位好几年前就死了,哪还能为侄女结下这门亲呐!这么想 来,容阁老上辈子被元和帝压了那么久,也不冤枉,跟楚地的联系那么深,没被清算,在元和帝那儿,已经是少有的有良心的事儿了。

一面又想,自己家还是太弱,只是别人网上的一段丝。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风吹断掉下来了,想要站稳了脚跟,还是得努力。可想而知,贺成章身上的压力有多大。

韩 燕娘想的并不多,在京城居住得久了,尤其有了这么个出身极好的儿媳妇,交际的圈子愈发往上走之后,愈是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对有本事的人来说,出身 好像是不重要,然而它却又时时刻刻在生活的各种细节中提醒着你其实,并不是那么不重要的,哪怕你已经挣扎出来了。这些织成蛛网一般的姻亲关系,韩燕娘 且还没能理清,便交给儿媳妇全权处理,她最后拍板。

有这样的婆婆,无疑是很省心的。做儿媳妇的,不怕累,就怕遇上什么事情都做不 好,还要瞎指挥的婆婆,那是加倍的累。容七娘曾对贺成章说过:“阿家如此,得古之明主精髓矣。”被贺成章一句:“若以此心待今上,恐为其所厌。”容七娘仔 细回忆家中父兄所言,觉得丈夫所言甚是有理,也就愈发珍惜这么个明事理的婆婆,一应事务尽心尽力,颇得其乐。

自己堂兄的亲事一时 半会儿还到不了,小姑子的事情却是迫在眉睫了,必须得用心。新姑爷是宗室,什么级别的宗室用什么样的礼仪都是有规定的,比照着来,想出岔子都难。需要花心 思的是嫁妆,总不能落了威风去,又不好显得奢华过份。容七娘也灵敏,不在金银珠玉绫罗绸缎上下功夫,而是搜罗一些字画书籍,陪送了数本宋版书,既雅致,又 值钱。更暗合了自家清流的身份,不坠了名头。

将单子送到韩燕娘那里,韩燕娘迟疑地问:“我知道这宋版书价值不菲,却又不太显眼,看起来不如金银田宅呐。外头的人,好看个热闹的,没热闹看,保不齐要说什么。”

容 七娘道:“那些也不会少的,不能叫人挑出毛病来,添彩的东西,也得是有的。两宫都有赏赐,将那个添进去,就很显份量。这个加进去,是叫她婆家人知道。再 者,姜家还有长公子未婚呢,多半是勋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容七娘微微一笑,“妯娌里要和睦,可咱们家的姑娘,也得显出些与众不同来,得叫婆家人看重了珍 惜。”

韩燕娘对儿媳妇的安排越发的满意:“正经的婚事还得等到姜家大郎娶妻之后呢,咱们这里的嫁妆,留意准备着就是了,并不很急。”

容七娘道:“定亲的礼物,比起嫁妆来就俭省得多了。列这单子,不过顺手,给您看了,心里好有个数儿。再比着他们家给的聘礼,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韩燕娘含笑答应了。

简氏准备的聘礼很是用心,儿媳妇是她相中了的,两家关系又极好,近来自家喜事颇多,置办起来更是大方。纵有礼制的限制,还是限制不了简氏恨不得把好东西都堆给儿子的心。给得聘礼越多,显得越重视这门亲事。在这一点上,简氏是不会含糊的。

规定了用绸缎的匹数,规定了限定的花色,规定不了质量。规定了用几条鱼、几只雁,规定不了鱼的个头儿。简氏样样拣能允许的最好的物件儿往里头堆。

到了定亲这一天,一路抬到贺家,围观的人群咬指赞叹的不在少数。

婚 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场面热闹而隆重,又有礼部等处的官员出面指导。若是在藩国封地,这样的场面还略好些,在京中像姜长焕这样爵位较高的宗室的婚事,礼部等 处就不得不重视起来。多少年了,皇子就藩之后,繁衍出来的宗室就都是在封国里头成婚,搁京城来的,少之又少,姜长焕更是近年来的头一份儿。

瑶芳礼仪一向不错,然而用得着她出面的时候却没多少。贺家的主角是贺敬文,姜家那边是姜正清。准新娘和准新郎都没能打个照面儿,净让两位亲家公互动去了。

瑶芳见到的是简氏。这一天,两家人都穿着正式的服色,室内一片璀璨,来凑热闹的未婚小姑娘们看得眼热不已。

瑶芳只行礼之后端坐微笑,做个端庄羞涩的准新娘。就算她想要“不端庄”,也闹不起来,打从今天早上起,她就像是一抹游魂,深恐在梦中不亲身经历了这件事情,是难以理解这种心情的。每一样都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戳人心窝子。终于,也有这么一天了。

屋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开席了。丽芳有身孕,穿得也很喜庆,周遭围了一圈的同龄人。戏笑一阵儿,又担心妹子,悄悄对容七娘说:“我就不凑前面的热闹了,去陪陪二娘。有人问起,就说我也乏了。”容七娘以帕掩口,轻声回道:“我省得。”

丽芳笑着去看妹妹,刚踩进门口,就见妹子在窗下托腮而坐,阳光透过窗棂照到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光。丽芳揉揉眼睛,笑着打趣:“哟,这是哪家小娘子?这么标致……呃,你哭什么呀?”

瑶芳转过脸上,面上带笑,眼圈儿红红的:“没什么。”这种心情,丽芳大约是很难理解的:“可是作怪,我就没见过这个时候哭的,顶多是上轿的时候舍不得家里,你这个,你也担心得太早了吧?”

瑶芳的伤感被姐姐一闹,很快消散了,也不接这个话,转问丽芳身体有没有不适。丽芳道:“我好着呢,你今天看好你自己。这一转眼的,你都要出门子了,娘要是活着,不知道有多开心。唉,咱家祖上,也没出一个犀轴的诰命呢。”

瑶芳轻声道:“总会有的。我看嫂子福气就不小。”

“也对,”丽芳愈发开心了起来,“俊哥打小就能干的,我怕是有些难的,你姐夫,也就是舒心吧。七娘跟了俊哥,以后少不得要上下打点多操心的。要跟我换,我还要犹豫犹豫呢。还是你命好,今年才十五,已经万事不用操心了。”

可 不是么,如果嫁的是文官,一辈子得跟着丈夫起起伏伏,命好的如容夫人那样的,也得陪着容阁老熬资历。命差一点的,比如柳氏那样的,陪着流放。不好不坏如韩 燕娘,操不完的心。勋贵家就不一样了,承嗣子落地前程就定了下来,他们又极少参与党争,安全得不得了。宗室更妙,哪怕不是承嗣子,生下来也是有爵位有俸 禄,朝廷养着,皇帝还得优容着。

像瑶芳这样,只要姜长焕别发疯,姜长焕的父兄别造反,连子孙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瑶芳听了丽芳这话,也只是微微一笑:“是啊,万事不用操心。”我特么已经操了十多年的心了好么?

不 管如何腹诽,看目前的情况,似乎家里已经不用她再怎么操心了。婆家那边也是,姜大快要回来了,只要不涉及到什么心爱的人,姜大还算是靠谱。现在要担心的, 只有魇镇一事。然而姜长焕既然已经入了锦衣卫,还是北镇抚司,真个出了事儿,他是能插得上手的,至少劝元和帝听娘娘一辩,还是没问题的。

姜长焕得娘娘抚育,这点良心,还是有的。对这一点,瑶芳相当笃定。

终于能放下一点心来,瑶芳的心情变得很好。连韩燕娘叮嘱:“你既定了亲,书坊就算是你的嫁妆了,一应经营都交给你,只有一条不要太盯着那里了,也不要总往那边去。叫人说你太活泼了,不好。”

这样也没能让改变瑶芳的好心情,笑盈盈地答应了,提笔又写了一卷话本,命青竹给送了过去,便又有人过来给她量尺寸这是来做她的诰命礼服的。

辅国将军夫人,从二品诰命,用犀轴。珠翠四翟冠。服大红紵丝大衫,深青紵丝金绣翟鸡褙子,青罗金绣翟鸡霞帔,抹金银坠头。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自己能做的。

韩 燕娘封了红封儿给了来了,央他们将尺寸略放一放。瑶芳正在长个儿的时候,现在的尺寸量了,明年必是要短的,略放宽一寸,穿着就正合适了。来量尺寸的也极有 眼色,红封儿照接,做事愈发周到了起来:“谢您的赏,纵您不赏,咱们也不敢偷奸耍滑的。姑娘这个条儿可真好,您府上的姑爷好福气。”又赞姜长焕少年有为, 简在帝心,弟兄俩都很出色一类。

瑶芳含笑听着,心说,那是你没见着他们熊的时候。

韩燕娘问瑶芳:“算算日子,姜家大郎也该回来了吧?”

瑶芳道:“听说八月初能到,正好能赶上中秋团圆。”

韩燕娘念一声佛:“都平安回来就好。”

瑶 芳心说,只怕回来就要不得安宁了。立储的事儿,可比楚地的事儿更能牵动朝廷上下的心。以那位皇帝的脾性,正在要拉拢人给他冲锋陷阵立次子做太子的时候,有 功绩有人望的回来了,怎么可能被放过?迎接的场面必然是大大的,荣耀给得足足的,然后就要他们去做斗犬了。甚而至于,要借这一次的郊迎出点夭蛾子。

更大的风波,就要来了。还好,这回她这一边的人,立场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