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还能指望你对君父效忠吗?

听了这种话,如此诛心之语,已经是让萧明睿不得不朝紫禁城方向下跪告罪:“儿臣惶恐!”

高无功又道:“皇上说,‘宫中太医紧缺,把钱太医召回宫中。’”

萧明睿一着急,忙道:“高公公,能不能把太医留下,王妃她现在还病得很重,不能…”

高无功摇头道:“奴婢也是奉皇上的口谕,不敢不从,殿下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萧明睿双拳握紧,眼皮低垂下来,眼中满是压抑的愤怒和无奈和痛恨,心中更像是被冷水浸泡过一样十分冰冷。

他没有任何办法,想到父皇的深意,现在是在警告他,若是他再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怕是——

他心中一凛,转眸看向屋子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些的妻子。

他知道的,父皇有多心狠,若是他一意孤行,薇儿绝对保不住了。

现在只是撤了个太医而已,接下来又是什么?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只是沉声道:“本王知道了,父皇也是为了儿臣好,这事是儿臣鲁莽了。因为王妃她病得太急,我一时担心她,便想陪在她身边守着,实际上儿臣之前已经服过汤药,确认自己无事,儿臣并非不忠不孝之人,还请父皇见谅。”

高武功忙道:“奴婢省得,皇上也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这时候屋中低垂的珠帘处传来一阵细碎的碰撞声,“高公公…”

慕容薇那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传来,接着便看到绿儿和香桃搀扶着她到了正堂。

她脸色苍白,此刻身上只披着外衫,约走了几步便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

萧明睿一惊,大步走进去扶住她,急得斥责她:“怎么下来了,你现在身子还虚…”

慕容薇伸手推他,刚刚的话她已经听香桃说过了,知道皇帝说的那些诛心的话,她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不管建武帝是忌讳萧明睿对她太过痴情还是担心萧明睿因此染上疾病,都足以让他厌恶她了!

没有哪个父亲愿意看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他们不会认为儿子有错,只会认为是女人诱惑儿子,是女人祸水。

一想到这些可能造成的结果,慕容薇也顾不得自己身体了。

她既不想萧明睿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在建武帝那里失宠,也不想她自己被人给人道毁灭,只能尽力自救了。

虽然因为这病来得太急让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但是现在刚醒来,她已经是在想着如何自救了。

通过消毒通风,饮用易消化富于营养的食物,配合药汤,绝不是没法子治好的。

高无功是没有进门去的,他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当然不便接触慕容薇了。

这时候也是远远地朝慕容薇行了个礼。

“王爷,请您出去吧。妾身染上急病已经是不该,若是再让王爷被传染上,便是万死莫赎了。”

萧明睿看得心中绞痛,见她说完一段话就气喘吁吁的样子,完全是在硬撑着,心中更是深恨自己。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薇儿,这不怪你,我想照顾你是因为你是我妻子,若这种时候我避而不见,无情无义,又算是什么男人?”

他心中激荡起伏,眼中压抑的深情更是直接传递进她心中,慕容薇微微一笑,她忽然觉得,其实病痛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耐。

说到这里,她便是发了狠,使尽了全身力气推开萧明睿,嘶吼起来:“王爷是要逼死妾身么?妾身从小学女诫,女德,若让丈夫因我得病,妾身倒不如一死了之!王爷,你若是再留下,妾身便不再喝药,就此死了罢!”

高无功正愣怔间,便看到慕容薇气息衰竭差点栽倒,还是身边的侍女扶住她,把她抢着扶回床/上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慕容薇也是耗尽了力气,再说不出什么了。

萧明睿心中堵得慌,眼看着妻子那样,着实让他心疼,此刻也是顾不得别的,只是答应道:“好,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高无功看得摇头叹息,便是旁边的人也低头抹泪。

慕容薇只是拿眼珠子看他。

萧明睿握住她的手,许久才松开:“薇儿,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么,我就在旁边住着。”

慕容薇眼睛闪了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彼此间却是心意相通,不需要什么言语。

等萧明睿放开她出了门,高无功也是道:“王妃如此贤惠,定能逢凶化吉的。”

萧明睿沉着脸,没有说什么。

苏德在一边帮腔道:“高公公,您回了宫里,可要跟皇上说清楚了。咱们王爷也是不晓得此事严重…所幸有天子庇佑,殿下是安然无恙。”

高无功应道:“这个咱家省得,殿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嘛。”

萧明睿这时候已经把心里的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一脸平静地道:“高公公,回去时且代我向父皇问安,儿臣不孝,这些日子不能侍奉父皇,便在家中清心养性,等王妃病愈,儿臣再入宫向父皇请罪。”

到了这时,他也完全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了。

等送走了高无功,看着太医跟着走了,萧明睿闭了闭眼,沉声道:“苏德,去给本王请京城的名医来会诊,不管多高的诊金都付!”

高无功传口谕时,其他人不敢靠近,这时候刘医正才悄悄走了过来,请萧明睿先沐浴更衣。

这时候慕容薇也是喝了药,她皱着眉看着室内的环境,屋子窗户紧闭,完全不透风,就这种情况,哪能养病治病?

“香桃,你听我说几件事…这样能治病。把窗户打开通风,屋子里面…咳咳,我睡的衣服被子用过的手帕毛巾等全换下,把这些烧掉,一件不许留。将屋子里的摆设全都用酒擦拭一遍,先用锅放醋熏蒸整个屋子,包括我之前睡的正屋,再用用苍术,白芷,艾叶等药拢烟熏房室厅堂…”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边,香桃诧异地听着,旁边藏冬已经默默记下来了,“奴婢这就准备。”

绿儿按吩咐去打开了门窗,屋中的空气顿时清新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闷气。

只是等藏冬问太医要草药的时候,刘医正也是连忙阻止,看他们把门窗打开了,便是叫道:“不行啊,这样会让邪风入侵的。”

“王妃说这样能治病。”

刘医正摇头道:“怎么能如此呢,王妃不懂医术,臣可不敢苟同啊。”

他不肯按慕容薇吩咐的去做,而非得等到萧明睿过来,要让萧明睿做决定。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可是不干担此责任。

萧明睿听了这话,想到妻子一向有些不同但是有效的办法,这次说不准也有作用。

现在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只能试一试了。

“就按王妃说的做,要什么东西都准备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建武帝既然说了不准他进去,他便是不可能再进去了。

他相信,父皇想知道他府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只能自救自己了。

丫鬟们顿时忙碌起来,按照慕容薇说的法子换掉被子衣物所用手帕,污物也全都烧掉掩埋,用酒精擦拭房屋,每个丫鬟出去进来都要用酒精消毒手,换洗的衣裳更是要按照用开水煮过暴晒,慕容薇的衣被也同样要每天这么做。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慕容薇让太医准备了些山慈菇,续随子,五倍子,红大戟。将这些磨碎搅拌均匀装在布袋中,然后挂在自己的颈项,胸前。

屋中被完全熏蒸擦拭一遍之后,再换掉衣物,整个空气都干净了很多,这样也是避免传染给别人。

萧明睿隐约觉得这法子管用,心里这才稍稍有些安慰。

而这时,高无功也是在满天星辰中回了宫里。

等他沐浴更衣,换了干净衣裳,这才进了乾清宫回话。

进了乾清宫,果然建武帝还在西暖阁,并没有休息。

见到高无功进来回话,手上拿着本《资治通鉴》似乎在读书的皇帝陛下也是顿了顿,目光如电地扫了过来。

“见到明睿了?”

高无功连忙道:“回陛下,奴婢正要跟您说呢,奴婢到了洛王府,便见到了洛王爷,传了皇上的口谕。”

建武帝挑眉:“他如何说?”

“殿下说他甚为惶恐…”

他把萧明睿之前说的话转达了一遍,不过这老头儿惯是精明,表面看起来他只是转述了话,从不添加个人感情在内。

但最后还是加了一句:“殿下说要在家中闭门思过,待王妃痊愈再来给皇上请罪,说及此事,便是道他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如果对发妻弃而不顾,怎能做好朝廷表率,帝王之子?”

建武帝哼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却是问:“洛王妃的病如何了?可是还治得?”

高无功便把之前慕容薇拒绝萧明睿的话说了一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练过相声,说起当时情景倒是惟妙惟肖,还把慕容薇心怀仁德,也不放弃奶娘的事情,和丫鬟们主动请求侍奉她的事情说了。好像慕容薇便是个备受下人爱戴的好主子,惯是仁德贤淑,洛王守着她的事情果真与她无关。

建武帝若有所思,倒是脸色好了很多。

不得不说,有时候太监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因为皇帝大部分时候跟太监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其他人多得多了。

高无功对慕容薇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今日她的表现更是十分识大体顾大局。再说他常在建武帝身边,更能体察建武帝的心意,知道建武帝其实更中意洛王。

若是将来洛王登基,他相信自己这些话绝对能传到洛王耳朵里,也算是提前投资了。

建武帝闭目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无功便是躬身在旁边伺候。

暖阁中有袅袅的上等檀木整段切入香炉中熏燃,香气缭绕,铜鎏金滴漏在不远处不时发出一声水滴声入耳。

高无功也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年的事,看来皇上仍然很是介意呢。

也难怪,那件事,实在是影响太大了。

先帝早年是英明之人,只是晚年的时候…

只是,再风华绝代的人,再如何,如今还不是一培黄土?

建武帝想了一时,想来慕容薇的样子也不像是个狐媚主上的人,也算是端庄娴静了,一直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只是,他们夫妻感情未免太好,明睿到现在还没有子嗣,此事却是让他很是担忧。

想了想,建武帝道:“你继续让人看着洛王府的情况。”

洛王妃身染时疫的事情,也是很快在京城的公卿圈子里传开了。

靖王府在经历一次大火之后重新建造了内宫,到如今也是焕然一新了。

只是,靖王妃现在的情况却是每况愈下,病了很久,如今更是染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也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怪病,每日发病时都是头痛欲裂,似乎想撞墙而亡。

到如今,众人也知道不过是在等日子罢了。

萧景澜自从得知慕容薇生病的消息,便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虽然两人早就不可能了,但是他还是在暗中默默关心着慕容薇的情况。

这时候已经天色向晚,萧景澜骑马在洛王府门前停驻久久,却始终没有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够去看她。

而且,遇上这种病,他也更没有什么办法救她。

天色昏暗,满天星辰洒满人间,到此刻,萧景澜也是一身寂寥。

“希望你能过了这一关吧。”他静静地望着黑暗中灯火璀璨的洛王府,想着自己的心事。

慕容薇若是没事,也许,他还能再见她一次。

这一次过后,或许他再也不会回到京城。

什么样的仇恨,也该尘埃落定了。

很多事情,都是只藏在他自己心里。

而今夜又有几人失眠,几人高兴?

这一晚,慕容薇吃了些补充营养的流质食物就睡下了,萧明睿没法进来,便在隔壁就近住下了。

整个洛王府现在都是人心惶惶的。

月姑那里有人照顾着,也按照慕容薇的法子弄了,效果好不好且不说,但是喝了药烧倒是退了许多。

萧明睿一个人在房中饮酒,苏德陪在他身旁,看他苦闷地自斟自饮,不由得便劝道:“王爷放宽心吧,王妃肯定会没事的。”

萧明睿摇摇头,手里拿着酒壶,也不让人倒酒,便是自斟自饮,有些醉了般说道:“苏德,你说,本王是不是很没用?”

苏德吃了一惊,便听他继续道:“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我不敢拒绝父皇,只能服从他的命令,你看到了吧,看薇儿她多么辛苦,拼了命就是为了不让父皇责怪我…我心里…”

话尾掩在了他嘴里,他双眼通红,之前在高无功面前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时候在自己人面前也是无所顾忌了。

苏德默然,“老奴知道王爷和王妃感情很深,可是,老奴是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的,看着王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心里着实着急…皇上,想必也是如此。”

萧明睿握拳,砰地一拳砸在红木桌上,砸得碗碟乱飞。

“父皇…他若是真的如此,会把太医撤走吗?他分明是…”

分明是想要薇儿死!

这话他没跟任何人说,可是他对自己的父皇还是有一定了解,那做法,那诛心的话,代表的不是警告,是赤/裸裸的威胁。

在皇帝强大的压力之下,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他的说法去做。

他不能陪着自己的妻子,甚至现在,连救她的人都要被撤走。

这让萧明睿心里很是愤怒。

可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在心里发誓,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

谁都不能阻止他坐到那个位置上。

只有那样,他才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控制,才可以保护他心爱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苏德心肝乱颤地喊道:“主子您别说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萧明睿略大着几分讥嘲地笑道:“担心什么?父皇想知道什么,还用你担心?”

他看了看这屋子四周,说道:“本王就要好好地闭门思过了。这样也好,我就在这边陪着薇儿,直到她好起来。”

今天的事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刺激。

其实一直以来,想要那个位置,不止是为了权势,更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或者在别人眼中是愚蠢,是感情用事。

可他不在乎。

他只想自己问心无愧。

如果在这种时候他还能理智地分析是非对错,那又还怎么算是个人!

他又何以报答慕容薇对他的爱?

苏德叹了口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服侍了喝醉了的萧明睿上/床休息。

看着昏沉的萧明睿,他到了门口,望着外面的灯笼发呆。

天爷,你可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事儿了。

希望王妃一定要安然无恙,不然,王爷可不知道得做出什么傻事了!

爱与恨

到了此时,也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也是不知道慕容薇的法子管用不管用,但是到了第二天,她晕迷的时间也减少很多,口吐黄涎的次数也是少了很多。

萧明睿派人请了京城中在这方面知名的大夫,看到慕容薇这种治病的法子管用了许多,也是大为惊异,聚在一起讨论此方法的可行。

天气正好,丫鬟们忙忙碌碌地烧掉慕容薇擦嘴的帕子等东西,她身上盖的被褥也是抱出来用开水滚煮,再在太阳下面暴晒。

屋中窗户开了大半,地上此刻也是让那些大夫配置了消毒的药水撒了,一股子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