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当年还想讨魏人秀,让她当侧妃,屈于杨宝盈之下,以为欺负起魏家来,就跟欺负当时的无父无兄的卫善一样,不意魏宽肯为了女儿梗着脖子拼命,到底没让秦昱如愿。

宫人送了两个金葵花攒盒来,一看就是皇后赏赐的,里头叠着水晶龙凤糕,富贵神仙饼,一盒送到卫善面前,一盒送到杨宝盈面前。

卫善站起来谢恩,杨思召趁机凑到她身边来,要挨着她坐下,卫修还没说话,魏人杰一条马鞭伸过来,挡在杨思召跟前:“往你妹妹身边坐去,别挨着我妹妹。”

杨思召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是想挨着魏人秀,分明就是冲着卫善,可打又打不过魏人杰。论蛮横不讲道理,魏家可是家传,比神箭的名头还更响亮些,杨思召刚刚一句话得罪了这个刺头,此时吃了暗亏,只得往自家妹妹花毯上坐下,眼睛还盯着卫善:“善儿,你要用什么,只管告诉我。”

卫善浑不理会他,伸出两只手勾住魏人秀的胳膊,从袖兜里掏出一对鹿骨扳指来:“我得了一对儿,给你一个。”

魏人秀亲爹是个浑不吝,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横,偏偏她是个腼腆害羞的性子,卫善送她东西,她一下就高兴了,摸了半天身上也没旁的能送给她的,急得脸都红起来。

卫善伸手捏捏她的脸,见惯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人,对魏人秀这份性情喜欢极了:“你下回有什么,想着我就是了。”

杨宝盈同杨宝丽总算争完了裙子,听见哥哥跟卫善献殷勤被挡了回来,又幸灾乐祸又觉得扫了面子,看卫善很不顺眼,正逢此时宫人又送了一托盘的牡丹来,说是刚剪下来的,娘娘赐下,给她们分着戴。

杨宝盈伸手就要去拿那朵最红最大金边红牡丹的,她今日一身鹅黄春衫,簪红花极不相衬,但就是想要最大的这一朵

卫善眼儿一斜,把手一搭:“这么分花多没趣儿,不如咱们拿花当采头比投壶,谁投的多,谁先挑。”

投壶比的是臂力和眼力,牡丹当采头,卫善揉揉手腕,她准头很足,比杨家姐妹绰绰有余的。

杨宝盈果然不依,卫善便笑:“我说比试已经是让着你,我要先挑,你能说甚?”论封号论尊荣,自然都是卫善优先,她要先挑金边红牡丹,哪一个也不能跟她争。

卫修直觉妹妹性情不同,她自来宽厚,性子同姑姑一般,这些东西是从来不放在眼中,可女儿家争花,争就争了,又有什么要紧。

魏人杰更是抱着胳膊,嘿嘿一笑。

杨宝盈自忖比不过魏人秀,但比卫善胜负还不可知,她先投,十发六中,妹妹杨宝丽比她还不如,卫善同她平手,魏人秀十发十中。

卫善皱皱眉头甩一甩胳膊,她在小瀛台里练了一身掷活鱼的本事,水下的游鱼且能射得准,没想到如今这付身子没练过,准头是足的,可惜臂力不济。

杨宝盈自觉没输,魏人秀一身宝蓝骑装,料想不会挑大红的那朵,她既先手,就能先挑,正喜意盈腮就见魏人秀挑了那朵红的,放到卫善手上:“你送了我扳指,我把这花送给你。”

杨宝盈气歪了鼻子,指着魏人秀要骂,魏人杰抬着下巴斜她一眼,杨宝盈看看大哥不在,二哥又盯着卫善看个不住,愤而转身,扭头就走。

卫善眨眨眼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两章就开始猜男主了么(捂着男主不让他漏出来)

仇人恩人还没分清呐

碧微

杨宝盈自来欺软怕硬,卫家荣宠之时,杨家姐妹便效仿杨妃,口口声声要跟卫善当姐妹,卫善待人同卫敬容一般模样,金银花缎是从不摆在眼里的,这对姐妹便顺势讨了许多东西去,可一等卫家失势,这两个哪里还有小姐妹的亲热模样,立时撇清干系,幸灾乐祸起来。

等卫善嫁进杨家,没少受她们的冷言冷语,当时她一心挂念宫里的姑姑,唇枪舌箭从不在意,但既上天有此机缘,也不会再次相让,欠下的帐总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杨宝盈一走,杨宝丽拎着裙子跟上,杨思召见卫善身边水都泼不进,也觉无趣,三人一走,花树下便只留下对头卫魏两家,卫修魏人杰常年比武常年平手,刚刚比箭又是平手,大眼瞪大小,一时之间倒不知要说什么。

卫善左右看看,把手一挥叫来宫奴:“去要一只羊来,咱们烤羊肉吃。”

宫奴四人抬了一只褪毛洗净的黄羊来,粗木铁架早早预备好了,躬身回禀:“齐王殿下在前头玉台烤了羊肉。”

“他烤他的,我烤我的,你去取些蜜来”齐王就是秦昱,卫善上辈子忍这些杨家人忍了十年,卫家此时如日中天,要她再忍,却不能够。

卫善虽不惧见秦昱,可厌他至极,招手把卫修拉到身边,替他倒酒,怀仁怀安两个前后张罗,不一时花树前就架起凉棚设下红帐,专给卫善和魏人秀两个用。

肉还没烤好,卫修魏人杰两个都不说话,只顾闷头吃酒,卫善左右看看,问卫修道:“大哥可给家里写信了?”

卫平和魏人骄同在军中,卫善一问,魏家两兄妹都抬起头看过来,把卫修看得身上一麻:“前儿才收的信,还问你病好了没有,说给你带了些好玩的事物回来。”

卫善抿唇笑了:“那便是大获全胜了。”要是苦战,卫平哪里有心思收罗这些哄小妹妹玩儿。卫善一笑,魏人秀也笑起来,她哥哥是头一年随军出战,两个小辈都是从偏裨小将做起,魏宽还道,若是杀敌的时候输了卫平一点,就不许儿子进门了。

四人面上都有喜意,这么两家人坐着,还是头一回,连宫人太监都不住打量,也不知道这两家怎么能坐在一起吃酒。

羊肉烤得“滋滋”冒油,宫奴翻转一边,切下上头刚熟的脆皮,盛在碟中送到案上,卫善病中吃了连月的白粥,好不容易闻着油味儿,早就馋了。

她今天挑破了杨妃的小机巧,又给了杨宝盈没脸,心里十分舒畅,一口嚼了脆肉,卫修看妹妹这个吃相,知道她是馋得很了,把羊肉切成细条,摆上银签给了一碟卫善,想想又切了一盘子给魏人秀。

魏人秀脸上一红,看卫善都不顾及吃相,也放开来吃,卫善又问宫奴要来了樱桃酒,才饮了几杯,宫奴又来请:“齐王殿下请郡主赴宴。”

卫善皱起眉头,人都凑在一起,这种机会秦昱是不会放过的,非得搞个诗会不可,学着史书上那些个七贤八贤流杯作诗,做得不好就要罚酒。

太子秦显武功了得,晋王秦昭一个养子,呆在正元帝身边也学了一身功夫,偏偏秦昱也不知道像了谁,武艺十分不济,他也知道自己拳脚上没有天赋,一门心思钻进诗书里去,只要人多,就要作诗。

“宋翰林在不在?”卫善挑起一块羊肉,送到嘴边,装模作样问上一声。

“宋翰林和袁公子俱都在。”袁家二子一女俱都长于诗文,宋溓又是袁礼贤的学生,秦昱怕是脑子不好,这三个人在场,他还想作诗。

“你告诉齐王殿下,既然袁家师兄妹都在,我便不去出丑了。”卫善夹枪带棒,至于秦昱这诗会还办不办得下去,她便不管了。

宫人还没走,魏人杰便笑起来:“这话要是当场说那才痛快。”他最瞧不上秦昱做酸诗的模样,杨家也算是武将出身了,虽是后来的,也曾拼杀过,不想几个小辈一点没有根骨,文不成武不就。

卫修还想问问妹妹今儿怎么专跟杨家的过不去,可是杨家人办了什么事,当着魏人杰的面又不好问,只把烤肉串在签子递给卫善:“善儿多吃些,你都瘦了,我爹回来见着,又要心疼。”

卫善是卫家的明珠,宫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卫家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儿,父亲死后,哥哥年幼,是叔叔得了辅国公的爵位,到如今也不肯住到正屋里去,请立世子,立的也是兄长的儿子卫平,反跳过自己的儿子卫修。

卫善把那一碟子肉都吃了,吃完了才道:“等叔叔回来,我回家去住几日。”

辅国公府里没有女主人,卫善亲娘病逝,婶婶宋氏在卫修七岁的时候也生病过世了,卫敬尧一直没有续弦,辅国公说是国公府,里面住的全是大老爷们,后宅空荡荡,一个理事的女人也没。

叔叔看到她瘦些都要关切,他要是知道她最后被迫嫁给了杨思召,也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模样,卫善喝一口酒,把心底酸涩压下去。

她自醒来便一直在想卫家该当如何才能逃过这灭顶之灾,连着几日把一桩桩事联在一处,方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时满眼看不见的小事,恰恰是无数火星,等朔风一起,便把卫家一把烧了个精光。

当务之急虽是太子被害一事,可这些小处也一样都不能放过。

卫善后来虽然知道太子被害与杨家脱不了干系,可到底也没能拿住实据,那时太子出征,跟随的就是叔叔卫敬尧。

太子摔下崖去,叔叔身上挂了绳索下崖去找,寻了十几日都未寻着,却有流言说是卫家想奉卫皇后亲生的皇四子当太子,这才下了毒手。

姑姑听见噩耗一双眼睛都差点哭瞎,却还要担此污名,杨妃素服白衣跪在玉阶前替姑姑辩白,把不能宣之于口的流言坐实,跟着杨云越又请立皇后嫡子秦昰为太子。

一桩桩事想起来都压在心头,等到秦昰食饼而亡,两夫妻最后一点牵绊也没了,姑姑连这个皇后都不想做,三十来年不曾信佛,却去吃斋念经。

若是碧微在,两人还能商量一番。

卫善收起心思,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人:“我听说,太子哥哥招降了姜家。”

魏人杰拿巾子擦拭刀刃,就着刀口大块吃肉,就着壶嘴吃酒,咕咚咕咚喝下去半壶,闻言抬头:“你的消息倒灵通。”

天下四处起兵反夏,卫家是一面大旗,正元帝后来又自立一面大旗,姜家也是一面大旗,姜远原是蜀地一个读书人,还考过前朝科举,得过秀才的功名。

天下大势所趋,秀才竟也揭杆造反,他懂些兵法,家里又薄有资财,占了蜀地这块易守难攻的地方,被人称作隐德先生,势大之后又被拥立为王。

若是姜远一直活着,那块地方还攻不下来,可姜远死了,他的地盘兵丁,被帐下大将占了去,反而把姜远的夫人子女扣押。

姜远无意扩张地盘,减免徭役抽税极少,自己本就是秀才,对读书人更是极其礼遇,以仁德治蜀,声望极高,死得不明不白便罢,儿女夫人又是这般遭遇。

当日正元帝还想效仿三国,一直与姜远有书信相通,两人还曾一起联手打过前朝流兵,约定以后互为唇齿之国。

待正元帝打下大半江山,就盯上了蜀地,姜远身死的消息传来,那是上天把这块锦绣地盘送上门来,现成的好把柄怎么不用,打着故交旧识的名头发兵,秦显的兵还没攻到城门口,里头的兵丁就开城门迎接。

姜远长子已经被杀,夫人跳了城门,余下一子一女都还年幼,秦显才把人解教出来,姜家幼子就奉上一封降书,归附正元帝。

正元帝本就有此意,就是不肯降也要劝他降的,姜家当真不肯,那乱兵之中刀箭无眼,姜家幼子死了也就死了,把女儿接回来,给个封号撑门面未尝不可。

但姜家肯降,还肯放低姿态,一封书信写得情真意切,把当年那点通信的情谊写成了通家之好,兄弟之情,把正元帝称做叔父,请叔父照管后生晚辈。

正元帝心中欢喜,姜家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封了姜家幼子顺义侯。

卫修还待不说,人前议论正元帝总归不妥,魏人杰却一五一十全说了。

这些事卫善都是知道的,有些是她自己打听的,有些是碧微后来告诉她的,碧微就是那个护住幼弟的姜家女儿,她终于又要见到她了。

“真侠女也!”卫善放下银签,再听一次,依旧要赞这一声,她话音才落,魏人秀笑起来:“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看魏人杰,魏人杰飞快扫了卫善一眼,又侧过头去,不

肯承认自己说过这话。

卫善原是京中最耀眼的贵女,直到来了个碧微。她小的时候从不肯服气,也不觉得碧微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偏偏太子哥哥竟这么喜欢她。

那时候卫善已经知道姑姑想把自己嫁给太子了,正元帝态度暧昧,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她便以为自己总是要嫁给太子的,心中自然更加厌恶姜碧微,等到姜碧微成了秦昱的侧妃,她就更厌恶她了。

一边是替太子哥哥不值,竟为了这等女人反抗婚事,可谁能想到,碧微以身饲敌,为的就是替太子哥哥报仇呢。

卫善突然抬头,目中生光:“等这个姐姐进了宫,我要同她义结金兰。”

卫修魏人秀两个呆住,魏人杰哈哈一笑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地雷小天使

谢谢营养液小天使

灌溉凤凰蛋会破壳哟

无榜单机的时候看见留言最高兴了

全部亲亲抱抱举高高

追涅槃的小天使可以上微博转发抽奖(微博名:一只怀愫)

本次抽奖是专门回馈涅槃读者哒

问一下有没有想要泰坦那本定制的

如果人数多我就找找铺子啊啥的,如果人数少就算了

毕竟我是一个专注放弃自己一百年滴人儿~~~

点击这里收藏作者吧么么哒!

太后

卫善上辈子认识姜碧微十三年,几乎跟她不睦了十三年,开始是妒忌太子喜欢她,后来是恨她薄情寡义,情郎刚死,她立马琵琶别抱,另寻高枝而去,实叫人不齿,再后来又被她幽禁,虽是正中下怀,也恨她玩弄权术,等二人心意互通相互扶持,却又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这辈子重新认识,一定要待她好。

卫善说了这话,把卫修逗笑了:“你知道别人是圆是扁,倒叫起姐姐来,说不准比你小呢。”

卫善一时失言,怕人瞧出破绽,抿了嘴道:“不论她是不是比我年小,我都认她当姐姐。”

卫修更是大奇,妹妹脾气再好,也是千宠万娇长大的,突然对个没见过的人如此推崇,颇觉古怪,可她还是个小姑娘,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再说,看她瘦得面颊尖尖,想必病得辛苦,亲自去翻烤羊,切下一整条羊腿来。

卫善自己不动手,卫修把最肥最脆的肉都切下来给她,为着不厚此薄彼,样样也都给魏人秀一份,魏人秀吃相比卫善斯文得多,她见卫善吃的多,也不再抿小了嘴巴作淑女模样,一面吃一面偷偷打量卫修。

卫善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把这千头万绪捡起来,倒没瞧见她偷看卫修,卫修自己觉出来了,魏人秀虽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哥哥,可她却生得很是秀气,被她瞧上两眼,有些面红,干脆侧过来坐,跟魏人杰论起战事来。

两个人都是读了一肚子兵书的,卫修不必说,家学渊源,魏宽当年败在卫敬禹手下,不是武功不济,而是计谋输了。

所以魏宽嘴上虽骂卫家人奸滑,却让两个儿子读兵书,他自己不识字,让儿子说给他听,听到兴头上一掌把石桌都给拍掉一角,儿子若有厌学之心,拎起石锁追着满府跑,是以魏人骄魏人杰兄弟能把卫敬禹写的《武备》《实纪》倒背如流。

两人光嘴上说还不尽兴,拿烤肉的铁签子在地上画出一块来,怎么排兵怎么布阵,一人有多少人马几个城池,空口就打了起来。

魏人秀眨巴了眼儿看傻了,她从小在家看着大哥跟二哥玩这个,没想到在外头也能瞧见,感叹一声:“我还当只有咱们家里这么玩呢。”

说着又觉得这话意头不对,面上一红,想跟卫善解释两句,越是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卫善却笑:“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魏人秀越发脸红:“不是我不肯教你,我爹说我练的不得法,我自己都没学好,教你就是误人子弟。”

卫善学过一点武艺,只是功夫很差,那会儿她一门心思想讨太子喜欢,看他喜欢姜碧微,就学着姜碧微的样子,在琴棋书画上下了苦功,可她没长这根筋,再怎么学也比不过姜碧微。

秦显喜欢贞静女子,卫善就不再练武,也不跑马,自己把自己框成了淑女,现在想起来她究竟喜欢太子什么,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大概只是心中不想让姑姑失望罢了。

重活一回,不能再受制于人,她那点粗浅的拳脚就在小瀛台唬住过宫人太监,这回必要学的更好些,捂死秦昱的时候才能更省力些。

想学骑射总有办法,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满心想着姜碧微,却不记得她原来是何时上京的,只知道因顺义侯年纪幼小,便跟姐姐两个都养在宫中,姜碧成就是跟秦昰一起读的书。

卫善心里还有些渴盼,要是碧微同她一样呢?两人同时身在火海,说不定她回来了,碧微也回来了。

心里这么想,打算回去求一求姑姑,怎么想办法让碧微跟她同住才好,她一个人住在丹凤宫偏殿,说是偏殿,地方极大,挂上纱帐纱幔,摆上兰花香草,再预备下她爱喝的茶爱穿的衣裳料子,越是想越是兴奋,这可算是重活一回头一件舒心事儿了。

卫修同魏人杰两个一场仗打得两败俱伤,谁也没赢,当下意犹未尽又开一场,那边宫人再来请,卫善便领着魏人秀打秋千放风筝去了。

两人都穿着骑装,走动方便,自家拿着线,叫宫人跟着跑,轻灵灵两只蝶儿上了天,杨思召见卫修魏人杰两尊门神不再跟着卫善了,又涎皮赖脸跟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只牡丹风筝想要送给卫善。

卫善只不理他,眼看那两只风筝上了天,线越放越长了,宫人拿了竹剪子来,卫善手里拿着剪刀,把杨家这一干人等都在心里想上一回,想完抬手剪了风筝线,把他们都当晦气给放了。

杨思召分明瞧见卫善拿眼儿不住冲他打量,才刚要笑,就看她一把剪了风筝线,怒上心头,想甩袖离去,可见卫善红唇明眸,头上一朵金边红牡丹衬得她眼睛里藏着两团火似的,怎么也发不出火气来,放低了声音:“善儿,你刚刚怎么不来?错过一场热闹。”

也不管卫善理不理他,把玉台上怎么斗诗比文,怎么投壶射箭,怎么赛风筝的事全告诉卫善:“齐王还让画工画一幅长卷,可惜你不在,要不然你定是最…”

“咱们骑马去罢。”卫善长眉一蹙,知道他后头要说不着调的话,她此时已经过了十二岁了,可杨思召盯着她是从八岁时候起的,等到她嫁进杨家,才知道杨家人从老到小都好一这口。

她手握马鞭,牙关紧咬,杨家的禽兽也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孩儿,纵此时不能杀他,也要找机会狠揍他一顿。

卫善深知杨思召的毛病,也不急在这一时,心里记上一笔,跟魏人秀两个骑马往人多的地方去,把上林苑来回绕了一个圈儿,回到花树前卫修跟魏人杰两上还没打完仗,已经从陆战打到水战。

卫修终于赢了一场,魏人杰不服气,约定下回当差再比,两个人的差事也凑在一处,功勋子弟,一个两个都能在禁军卫里混个差事。

眼看时辰不早,宫奴下人纷纷来催促回城,卫善寻着姑姑,秦昰已经在她怀里睡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王忠正在禀报:“四殿下捉了兔子,原是要送给陛下的,不料是只怀孕母兔,四殿下便放了兔子,陛下很是欢喜。”

秦昰人小腿短又不会射箭,哪里就是他捉住的兔子,必是宫人太监讨他开心替他捉来的,可他知道是只怀孕母兔放了到是真的。

正元帝身边跟着诸多臣子,太监有这样的好事自然要禀报上去讨赏,口称四皇子有仁爱之心,正元帝自然高兴。

卫敬容听着也笑起来,摸一摸儿子的头:“有劳王公公了,王公公辛苦。”

秦昰跑了一天早就累了,这会儿正打小呼噜,卫敬容一个眼色,自有宫人打赏,卫善坐到她身边,捏着秦昰的小手,怎么捏都不醒,把头往卫敬容身上一靠:“姑姑,祖母是不是快回来了?”秦昰跟着卫善叫正元帝作姑父,卫善跟着秦昰几个叫赵太后作祖母。

赵太后回家乡去了,富贵不回乡,可不是锦衣夜行,她不光要回去显摆,还要捐钱修佛塔寺,给当年庇护她母子二人的佛寺捐金身。

卫敬容再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的,三个儿子个个都叫她称心,一听见卫善提起赵太后,脸上虽在笑,声音却清淡下来:“怎么想着祖母了?”

正元帝是遗腹子,秦家一向过得极清贫,家中破屋一间,田地三分,赵太后从这三分地里挣出食来养大儿子,家里这样穷,怎么讨得起媳妇,正元帝早年浪荡,三十岁才去当兵,一投,就投到卫家门下来。

当兵有粮有饷,正元帝又肯上进,一年里从大头兵当到亲卫,还跟着卫敬禹学了认字,就在他身边读的兵书。

正元帝才有了立身根本,赵太后就立时替他聘了个媳妇来,过门就有了身孕,三十一岁得了头一个儿子,这个媳妇却在难产的时候死了。

卫家祖父卫璧极赏识这个年轻人,说他大有可为,卫敬容年少时订婚的丈夫打仗的时候死了,那会儿她才十五,就由着父亲作主把她配给了正元帝当续弦。

当时正元帝手上已经有领了卫家五千兵丁,他娶卫敬容依旧算是高攀,赵太后却不这么想,她既当了婆婆,就是要做规矩的。

卫敬容年轻气盛时同她没有少生争执,她进门的时候秦显已经虚三岁了,还满地乱滚泥狗也似,赵太后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子,教的全无规矩,卫敬容便把孩子抱到身边,教他应当如何走路教他应当如何说话,替他开蒙,教他识字。

写字背书哪一个都不是轻省活计,秦显淘气,卫敬容便拿小竹板打他的手,赵太后又是哭又是闹,等正元帝回来告状,正元帝却见儿子身上干干净净,养得肥白有肉,张口千字百家,还能对上几句兵法,便让母亲把教管孩子的事都交给妻子。

可这恰恰是打了赵太后的脸,两婆媳之间,贫富所见不同是不和之一,教孙教子又是不和之二,矛盾日深。

卫家就是不造反也是一方豪富之家,家中呼奴使婢,让卫敬容对一个村妇恭敬是成的,尊敬却不能够。何况赵太后还跟杨家一齐做下了那样的事。

杨家能得这么久的恩宠,原来跟秦家是邻居,正元帝父亲死的时候,家里穷的无钱埋骨,还是杨家老人拿了几件衣裳出来,将人收裹了。

赵太后很念这埋骨之恩,正元帝手上掌着两万兵马的时候,杨云越跟杨家沾亲事故,打着这层关系,投到正元帝身边。

帝王之心总是反复,贫贱时心中口中常念卫家恩德,当了帝王却又不同,卫杨两家,他自然更亲近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杨家。

卫善心中叹息,口里却劝:“祖母将要过寿,姑姑不如就叫祖母高兴高兴,祖母高兴了,姑父也就高兴了。”不仅要捐金身,还得把这事宣传得天下皆知。

卫敬容想到早晨正元帝说话的模样,点一点头:“好,就依你。”

卫善想到赵太后这回要把赵家那一堆八竿子打得着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带回来,就替姑姑头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期交待的事多点

后面会慢慢放缓速度哒

第一次写宫斗,人物表就有两个,大纲细纲时代背景弄了好久,难免还有错漏的地方,可能会时不时修一下文,大家包涵。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们么么哒~

公主

车马浩浩荡荡自上林苑回宫城去,回到城中早已是掌灯时分,这一夜正元帝便宿在丹凤宫里,一整日肚里没有空过,夜里便让光禄寺进些粥来,帝后二人对坐,商量些自家儿郎大胜回朝的事。

卫善秦昰跟前进的是细粥,拿红枣核桃芝麻十几样,泡足一整夜去皮去核,磨出浆来煮成粥,说是粥倒更像是稠汤,秦昰一碗不足又吃一碗。

正元帝是不喝粥的,他要吃大块肉,得把肚子撑得满了才是吃足了,同粥一并呈送进来的便有泠片羊尾爆炒羊肚烧笋鹅鸡和八宝攒汤,再加一份炒羊肉丁子,包在饼里,卷了一张,一口咬去半个,一气儿吃了七八张。

秦昰看他吃得香,张口也要,正元帝便喂他两口,越是看越觉得这几个儿子很好。从太子到晋王都能文能武,个个拿出来都是能挡一面的,这么比较来看秦昱就差了些。

卫敬容褪了手镯戒指,替他卷饼,看一眼卫善,笑道:“早间说的要替佛寺里的菩萨捐金身,为着儿子们倒夸大了他们的功劳,不如替娘祝寿,把这两个小的都捎带进去。”

正元帝有些讶异,可这是讨母亲欢喜的好事,卫敬容跟着又道:“我思量着既是作功德的事,母亲又是整寿生日,捐金身给佛祖,也得降恩惠于百姓。”

这却是卫善没有提过的,她捧碗听着,就听见姑姑说:“广宁门外原有个普济堂,是赦孤助老的所在,这些年荒废了,该再修整起来,冬施粥夏舍茶,也算一件功德。”她先说了桩小的,跟着又说了件大的:“这是其一,国家相隔十数年重开太学府国子监,监生们有粮有银,也得顾及妻儿家小,不如也拨发一份。”

连年征战,前朝科举早就无人应考,后来干脆也不再张榜,各地领袖用人唯才是取,如今天下既定,取士之法又有不同,袁礼贤胡成玉几个拟了科举新法,正预备试行。

此时夫妻两个还能互论政事,正元帝也从未有妇人不可干政之语,听妻子这样说,还笑一声:“你这是听了袁礼贤的奏疏了。”

“我是妇人之见,只见其小,听见一句二句再想得细些罢了。”卫敬容把手里卷的软饼送到丈夫手上。

正元帝接过来又咬一口,一面嚼一面点头:“你说的很是,我明儿让袁礼贤拿个章程出来。”

卫敬容便不再说,只问儿子到了何处,还有多少路程才能到京,正元帝最得意的便是自己两个儿子都骁勇善战,每有捷报必要来告诉妻子,可他最高兴的却不是太子拿下蜀地招降姜家,而是晋王攻下云州,拿回了前朝金印。

卫善知道里头没有传国玉玺,那一枚玉玺到正元帝过世也未能再现人间,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秦昱登基第一道旨意,就是派人去寻,想要自己得了天授天子的名字。

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秦家一直没有玉玺,正元帝寻遍不着便自己再造了一枚,秦昱却念念不忘,在位七八年间不断拨钱派人去找那飘渺中的天授玉玺。

夫妻两个说着说着便讲起古来,正元帝想到妻子原来守在业州侍奉母亲教养儿子,确是劳苦功高,越说越是温情,卫善见状打个哈欠,冲秦昰招手,把他也一道带了出去。

秦昰跟去了望仙殿,就睡在卫善床上,满床滚着玩了一会儿,心里还想着捉着的小兔子,告诉卫善是只灰白兔子,卫善答应替他寻两只养着玩,又同他念了两句诗文,他早就累了,眼儿一阖,立时睡了过去。

素筝几个早已经预备好了热水,屋里熏了香,水里点了花露,卫善泡在温热水中,素筝替她揉搓头发,冰蟾替她按手按脚,到无人处,她便不再说话,又怔怔出起神来。

上辈子的卫善就像这些宫人们心中所想的那般,千宠万娇的掌上明珠,卫家有钱卫家有兵卫家有人,卫家就是她倚靠的大树。

她从来没担心过什么,前半生所烦恼的不过是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最大的不顺心就是太子不喜欢她。

前朝事她听也听了,听在耳里没听到心里,有些事能捡起来,有些事却捡不起来,让她突然之间智珠在手运筹帷幄是不能够的,可走一步看一步不够,走一步要是能看上十步才安心。

既然想不起来,那便多听多看,卫善咬咬唇,吩咐素筝:“你明儿给我寻个识字的小太监,把袁相的奏疏抄一份来我看看。”

素筝眨眨眼儿,不知道郡主怎么又对这个感起兴趣来,这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是,郡主还要什么,要不要叫小顺子去收罗些话本来,给郡主解解闷儿。”

卫善确是记着身边有识字的太监,只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内官走动起来比宫人要方便的多,穿着灰衣也不显眼,卫善想到那个要打杨思召一顿的主意:“你明儿叫小顺子来,我有事吩咐他。”

这事儿得速办,不能等到太后回来,卫善趴在浴桶里,素筝拿软巾替她擦背,才要夸她肌肤晶莹,乌发生光,就听见卫善道:“你明儿再翻一匹黑纱出来,再去要几卷金线,我要替祖母绣经书。”

卫善对赵太后的印象倒还深刻,太子身亡,赵太后便一病不起,又从杨家赵家那儿听了许多挑唆的话,一门心思认准了害死她大孙子的就是皇后,在正元帝跟着没少说话,她人病着又从来糊涂,她的话正元帝当时是不信的。

等到夫妻之间嫌隙日深,这些都是指谪姑姑的话柄,卫善把旧事翻一翻,心里也自觉得卫家倒这样的霉不是全无来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便把这些都填平填实了。

一个指令比一个指令古怪,郡主原来躲着太后还不及,怎么倒要凑上去,素筝越发吃不准她这是打什么主意,只得应是,总归是玩乐,原来是荡秋千打双陆,如今换一个玩法罢了。

卫善只觉头顶上用发丝悬着利剑,一时不慎就要掉落下来,这些事她在小瀛台里也曾想过,可那时朝不保夕,只此时此刻方能想得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