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兵两千里地,又在黄沙大漠之中,人困马乏,到凉州城下又要如何开战,既少食又少水,她光是拿手指在地图上丈量,就不住心惊,这哪里是要他去定乱,分明就是让他去送死!

得胜的奏报送回朝中来时,卫善在丹凤宫也听着了消息,当时只高兴二哥又打了胜仗,还以为这回总得回军犒赏了,也能见一见二哥,诉一诉姑姑和苦处,谁知道秦昭的军队根本没能到京城来,依旧还千里迢迢又回云州去。

这一来一往折损了多少人马,打了胜仗设下都护府,派的还是朝廷的人,搜刮来的金银还成了朝上参他的把柄。

秦昭再能干,也是养子,只有秦昱才是正统。那时候正元帝虽还拿定主意,把这皇位传给谁,心里对秦昭也是忌惮的。

秦昱这仁厚的名声就是这时候传扬开去,卫善出来这几日,倒听了满耳朵的俗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吹他能文,他早年怎么文名不显,说他纯孝,也就是太子死后,他才在正元帝跟前进孝。

亲尝汤药便罢,还有放言便是父亲要他身上的肉当药引,他也绝无二话,连对丹凤宫也一样是尽了心的,太子薨,晋王逐,秦昰不过六岁,能捧的只有他一个。

可就算是当时,正元帝也还没拿定主意就把帝位给他,他似乎是在三儿子和小儿子之间,犹豫过的,请立正统的朝臣也不是没有,秦昰占了一个嫡字,虽年幼,也依旧有师傅扶持,他的师傅是胡成玉。

袁相担了污名处刑,秦昱的身边已经有一个曾文涉,胡成玉在朝中替卫家周旋,难免没有立秦昰之后,他还能再稳坐宰相位的意图在。

袁礼贤的门生故旧被打成党羽拔除,这其中就没有胡成玉,卫善一点一点摸索,把上辈子记得的那些七零八碎的事都串起来,仿佛一张密密的网,原来身在局中尚且不知自己被网住了,此时跳出来看,才能看得明白些。

卫善合上信,让沉香叫来小顺子:“你到街市上看看,有什么孩童玩的东西,挑些有野趣的,一式两份买了来,着人送回京去。”

舟上人还不知京中乔充容落了胎,小顺子一听便是给徐昭仪和乔充容的,应声出去了,此时船刚到清河,正补清水米面,本地确有些布虎做得精致,大块的红布扎成老虎,沉香几个又做了小衣,连同这些一并送了回去。

这些东西自然是送进丹凤宫里,还有卫善写的一封信,她特意让姑姑来分派这些东西,信里对落胎一事,一个字儿都没提,只说沿途看见了,觉得有趣,给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们。

一套瓷人儿,两只布老虎,彩扎的风车,还有羊皮做的波浪鼓,堆开来十几样玩意儿,就这么摊在床上,卫敬容摆一摆手不叫人收拾,待正元帝下了朝过来,就见卫敬容正在看信,眼前还摆着这许多小东西,看他来了,急急收拾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卫敬容笑一笑:“是善儿捎回来,这些如今也不好送了。”单送给徐昭仪一个,可不是伤了乔充容的心,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也是正元帝的。

乔充容倒很知机,正元帝去看她时,就见她散了头发,靠在枕上,眼眶泛红,见了正元帝却半个字也没提起齐王来,符美人守在她身边,两人还说些宽慰正元帝的话,闭了眼儿流泪道:“恨我自己无用,竟没能替陛下再添一皇子,陛下万不能因我之故损伤龙体。”

丹凤宫中更是提都不提,都劝正元帝要爱惜身体,赵太后在离宫收到了消息,更是哭得昏了过去,太后有恙,正元帝自然要急赶过去探视,这些都由秦昱而起。

他本就因为韩知节参了袁礼贤的事心中不悦,袁礼贤虽是麟德殿讲师,可他哪里有空天天过去,还是让集贤院那一帮文士去讲史,既要修国史又要定律疏,日日议事,官制推行尚且艰难,却要来烦忧这些细务。

正元帝骑马自离宫回来,再说到齐王时,便道秦昱恣行颠倒,性情乖戾,须得修身养性,一个字都没说袁礼贤的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开启了善咩咩的少女心

秦昱请开始你的表演~

今天继续有良心

第74章 低

卫善千里之外给秦昱穿了一回小鞋, 卫敬容拿这个又扎了一回正元帝的心,正元帝这些日子倒常留在她宫中,天热心燥, 呆在她这儿反而能静一静心。

看她在灯下替几个孩子做夏衫, 还感概一声:“原来倒不见你做这些。”

卫敬容手上不停,穿针引线替秦显那件袍子琐上边:“我做的时候, 你正忙着呢, 难道做个袜子衣裳还得特意告诉你一声?如今也不过安稳了几年。”

李从仪的残部还在流窜, 江宁王的吴地还未攻下, 要说安稳还未安稳,可却已经人心浮动, 武将未动, 文人先争起功来。

正元帝手里握着书卷,默不作声, 卫敬容也不看他, 一面做针线, 一面同他商量要给乔充容提一提份拉:“她心里难受又还在自罪, 说是自己没能保住孩子, 我看这不是长久之法, 倒不如提一提她,让她仔细调养身子,好安她的心。”依理无功是不升份位的,杨云翘能一人之下,也就是生了秦昱。

待徐昭仪这胎生下来, 不论是男是女,都要把她提上来,卫敬容把线头藏住,她久不做针线,这些日子练起来,竟也手熟了,拿剪子剪断线头,明岁还得再挑些采女,后宫之中还该多几个孩子。

正元帝点头应了:“这些你看着办就是。”

卫敬容便发下赏赐去,又特意派瑞香去宽慰她,让她仔细调养身子,绮绣的吃穿用度不减,同乔充容怀孕时一般无二。

替她来谢恩的是符美人,乔充容既落了胎,卫敬容便让符美人暂居绮绣殿中,原来是因着有孕才长的份位,还预备等她生下孩子来,不论男女都往上进,孩子虽没了,也依旧把乔充容和徐昭仪同等。

徐昭仪的拾翠殿也一样送了许多东西去,三人原就在一殿中居住,徐昭仪隐隐是这三人之首,这两个本就是她挑出来的人,原来两人一同得孕,还曾说过生下孩子来一同领着长大,不料乔充容会遭此祸事。

正元帝将要五十春秋了,真要说他年富力壮已经勉强,前头有已经成年的皇子,正统嫡子,又军功卓著,旁的不必肖想,生下皇子公主,安安稳稳长到大便是,也没有旁的想头。

丹凤宫里诸多赏赐,瑞香结香每日都来看望,反是珠镜殿里的杨妃,一是恼怒儿子被责打,二是照看秦昱再不想其它,忠义侯夫人又不能进宫来,她身边的训导尚宫却是劝过,可杨云翘正是满心怒火委屈,哪里还能听得进劝,是以从未派人去过绮绣殿,更别说是送东西了。

两下比较,卫后仁德宽厚,有爱人之心,而杨妃刻薄寡恩,乔昭仪失子,反而把她给得罪狠了,原来徐昭仪就牢牢跟紧了卫皇后,如今底下的小宫妃们,轻易也不敢再往珠镜殿去。

太监宫人最会看人眼色,此时杨云翘失势,珠镜殿中说的些话,便传扬开来,还有人特意传到丹凤宫去,卫敬容斥责一回,不许宫人再嚼舌根,免得后宫不和,反生事端。

乔昭仪落了胎,正元帝往绮绣殿去多看她几回,跟着便宿在殿中,陪侍的便是符美人,她原来就受宠爱,因着貌美年轻,封美人来之前,便是她承宠最多,她一口一个阿乔,又可惜那未能降生的孩子,正元帝本就痛失一子,知道杨云翘竟没来看望,连杨云翘都跟着一并静思己过了。

徐昭仪也在拾翠殿中深居简出,此时只有她有孕在身,该当仔细,卫敬容也说得很明白了,待这一胎落了地,她的妃位是板上钉钉的。

卫善送东西去时,再没想到会派这么大的用场,等信再传来,连杨妃都罚了,不论如何此番秦昱的日子是再不能好过了。

他比卫善大上两岁,已经十四岁了,再有几年就能领差,才刚跑出京城去走动了一回,刚刚有了些名声,又惹出这桩事来,他踢打的确是宫人,可至始宫妃落胎这事一传出来,他是怎么也洗刷不掉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更不必说是这样的恶事了,宫妃到底是怎么落胎的,京中都传说纷纭,人嘴最会罗织是非。卫善办的这桩好事越传越好,而秦昱办的这桩恶事越传越恶,正元帝上回还骂杨云越,这一回竟不曾发言责骂杨家。

他越是一言不发,杨家倒越是缩了脖子不敢动,杨云越倒还知道他的脾气,忠义侯夫奏请进宫,来给卫敬容请罪,这回卫敬容却没拒,坐在堂上看她下跪为妹妹求情。

原来是场上没了角儿,搭了台子要唱戏,非得捧他一个不可,无论唱得怎么样,总得替他叫上一声好,如今前有太子,后有秦昰,怎么也轮不上他。

这些事卫敬容并不曾写在信中,但推论即可知,只要想到杨家再抖不起来,卫善便心中舒畅,越是如此杨家越是不敢弄鬼,但查还是要查的。

今日天阴风大,船离了清河县,一路北上,再有个十来日就要到青州了,卫善难得戴了帏帽儿立在甲板上看景,这一片水雾茫茫,远看过去,只能见着青山的盖着绿荫的尖。

永安公主在淩县断案的故事,竟比官船还走得更快些,每到一处,一处便已经知道她的名声,除了来送礼的,还有来告状的。

告状的她全交给了卫修,魏人杰便不服气,也要在这里头插上一脚,只要船一靠岸边,两只眼睛便在人群里搜寻,看看哪一个有冤情,必得替他们申冤。

卫修和吴三一起乐,他还未当上青天老爷,倒已经上了瘾,倒真被他撞上两个,却都不是甚个大案,你偷了我家的牛,我偷了你家的人,魏人杰恨不得把这些告状的都打上一顿。

江上阴风旋起,云低风急,船将要收帆停靠商桥县,卫善立在船上吩咐青霜把王七寻来,离得青州近了,杨家当年是奔逃到青州去的,并非业州本地人氏,隔得十来年,已经不易查探,连卫善自己都无头绪,可这事依旧要吩咐下去。

青霜要寻王七,从船头找到船尾都寻不着他,卫善一说要找他,他立时就自己出来了,青霜还未回来,王七就已经站在卫善身后,恭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卫善看他一眼,难不成这人还有顺风耳不成,看了沉香一眼,沉香往后退开两步,王七不动声色,卫善便笑:“你出来时,二哥是怎么吩咐你的?”

王七肃手垂头答道:“殿下吩咐一切都听公主调派,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护公主周全,若有不当,提头去见。”

卫善眨眨眼儿,心里有些好笑,若真有不妥当的,他又没了头还怎么去见秦昭,可王七说得板刻,她便咳嗽一声,跟着吩咐:“我也不要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到了青州,你就去查一查杨家的事。”

王七飞快抬眼看了卫善一眼,只见江风鼓起纱袍,吹得她八幅盘金红纱裙似盛开繁花,江风之中屹立不动,头上金钗“叮当”作响,知道他看过来,也侧身对他笑一笑:“仔细查一查。”

王七一字未吐,点头应下,跟着便又听卫善发问:“你同二哥怎么联络?”二哥的信一回两回,连着五六回都比姑姑的信到的要早,那就是知道事知道得更早。

她和姑姑往来信件走的都是官道,要是比官道还快,那就是别有法门,她一问,就见王七垂眼不答,卫善也不穷究,不过好奇,天下还有什么比官驿的马跑得还快。

太平时日官驿马匹多有老弱的,打仗的时候传递消息只有快马,处处都养得好马,官驿马匹若是生病老死,都要层层上报。

卫善一路过来,只要是在驿馆里歇息,都能看见马夫喂养马匹,虽算不上良驹,也都健壮,战时传递消息,便是一站接一站的递送,秦昭是怎么能比这些官马传递还更快得到消息的呢?

王七不答她也不再问,只要他去打听杨家,再把此事告知秦昭便成,卫善吩咐完了,王七却没立时就走,似乎垂头想了一刻,跟着才又退下。

今日风大欲雨,眼看黑云低压,船只降了帆,急往商桥县渡头靠去,船还未到岸,天上一记闷雷,顷刻间江上便是一层白茫茫的雨,沉香几个都不及打伞,只把卫善牢牢罩住。

卫善进了舱房,裙摆湿了一片,沉香几个下去换衣,卫善推开窗户,雨珠砸进窗来,夹着凉风和江水气,卫善忽地想起小时候曾盛雨敲碗,玩心大起,拿了五六只杯子搁在檐下,拿头上金簪敲击杯沿儿,叮当之声不绝。

敲了两下模模糊糊想起来是有人带着她玩的,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似乎就是秦昭了,也只有他变着法的哄她,带她玩儿。

风吹雨急,不一时卫善面上便全是水雾,此刻心神舒畅,她正满面带笑,不意魏人杰突然趴到窗口来,他哪里懂得音律,瞪大眼儿看着卫善,卫善两只袖口都湿了,紧紧贴在雪白腕子上。

他突然低身,把卫善唬了一跳,伸手就把砸了个杯子在他身上,被魏人杰一把接住“哎哎”两声,不及说话,又吃卫善一记闭窗羹。

魏人杰这回叩了叩窗:“哎,我又不是故意吓唬你,你这杯子还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比较忙

有两个表马上要交

所以不一定有二更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75章 情诗

麟德殿地势低, 地台却建得高,里头用是旧藏读书用的,存着这些纸页卷轴, 染上些湿气就要霉坏, 六月六晒书节还未到,便先劈头盖脸下了一场好雨。

秦昭在窗前独座, 案前一片湿意, 手边卷轴粘了水气墨色氤氲, 院外急雨打落了一片石榴花, 落红满地,枝叶间藏着一个个灯笼大小的石榴, 秦昭坐在窗前, 被秦显在背后拍了一记:“发什么愣?”

他是不论雨雪天气都要去耍一套刀的,越是落雨耍的越是起劲, 今天却不是去耍刀, 而是骑马出城了, 连着下了两天雨, 出城道路泥泞, 秦显从外头来, 一身短打,靴子裤子上一块一块的湿泥斑,秦昭的衣裳被他拍上一巴掌,肩头就是一个五指印。

小太监奉了一碗热茶来,这个天吃热的到惬意, 秦显手里托着茶,伸手去翻秦昭叠在案上的书卷,翻了两页笑起来:“你怎么看起这些来。”

翻着的那本是诗经,秦显还是小时候被卫敬容盯着背过书,久已不看,不意一翻就翻到这个,里头还夹着一大一小两片青竹叶,光是竹叶就占了大半页,露出来的那一句正是“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朗声一笑:“咱们要能一同作战就好。”只派秦昭领军往吴地去,他可不闷得很,都在朝里呆了许久了,休也休整过了,迫不及待要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那两片青竹叶是秦昭随手夹进去的,自己也不知是夹在了哪一页,翻开来看了方才笑起来,对秦显道:“李从仪的残部还在流窜,这些日子又有再冒头的势态,朝中许要派你过去清剿。”

清剿流匪和攻打吴江,秦显自然想去攻打吴江,秦昭笑起来:“攻打吴江哪是我这一支军队就能攻下来的,我不过先去驻扎罢了。”

吴江是块难啃的骨头,比起李从仪流窜的那一小股人,吴江有钱有粮有兵,这边不动,江宁王也按捺着不动,真要打起来,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动的。

吴江当年也曾乱过,周师良投了大业,他的残部就归顺了江宁王,确是有几个能打的将领,吴江不缺钱粮,给他们这些当时的乱军也发了厚饷给了官职,这些人也没什么好闹的,反而保家卫国起来。

当年魏宽和贺明达两个联手也没能歼灭厉振南,还能让他再逃回吴江去,把关口守得铁桶一般,如今两边各安,要打还真不是二三年间就能打下来的。

外头大雨不住,秦显换下湿衣,干脆在屋中长桌上铺开域图,吴江的域图就是闭着眼睛都给画出来了,这些年也两边暗地通商,来来往往的也不真是商贩,年年都要斩杀几个吴江过来的细作,吴江也是一样,派过去还能再回来的,十之一二。

两边情势未明,但大业军力是远胜吴江的,这些年后方安定,便一直在等一个开战的机会,北边多是马战,而要攻进吴江,便要用水战,朝上便在议造战船的事。正元帝志取天下,可不是只要这地图上的一块,总归要打,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两人论过战事,小太监送了软饼上来,秦显包了肉,秦昭却不吃这些,要了一碗汤面,吃软食暖胃,秦显知道这是在云州时得的毛病,连着几天吃受潮霉坏的军粮,回了朝便仔细养着,拍一拍他:“得亏是去吴江,那儿吃食倒合你的胃口,等攻下吴江来,封你当江宁王得了。”

他说得这话,秦昭却不能这么干听着:“真等打完了仗,我且得寻个景色秀丽的地方泛舟垂钓,真钓上鱼来,就当场切开吃鱼脍。”

他连说带笑,神色很是向往,他一说完,秦显便哈哈笑起来:“那还得娇妻美眷,我上回说的,你可想好了?”

秦昭一怔,跟着才记起他说的是娶了善儿,分明想说不是,可耳朵又经不住的发烫,喉间一紧,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秦显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在屋里,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呼啦啦包了两块饼,一气儿全吃了,豆芽炒的粗肉条,吃得津津有味,嚼了满口肉,咽下去道:“我想娶姜家的姑娘当正妃。”

秦昭知道这事,秦显瞒了旁人,并不曾瞒他,有什么话总是全盘告诉他的,这么顶着日头来去,大雨也不停歇,可见是真的上了心。

秦昭想起那位姜姑娘,面目倒是很美,可总让人难生亲近之意,想到善儿待她极好,送东西回来也总有她一份,可她连一言片纸都不曾托付秦显寄给善儿,便蹙了蹙眉头:“大贺氏就要来了。”

北狄的大贺部族,中原内乱的时候,大贺氏也没少趁机捞油水,又向大业递书函,又不住跟江宁王来往,两边的好处都要占。

大业是想同北狄修好的,起码攻打吴江的时候,北狄不要趁火打劫,他们既有要娶一位公主的意思,那么能嫁的就只有姜碧微了。

秦显略微沉吟,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真要讨她,再封两个公主便是,高句丽还想要一个公主,高昌国也往来国函书信,大业哪有这许多公主,干脆都封一回。

他不在意,秦昭却知北狄与高句丽高昌都不相同,秦显既开了口,他自然要说:“恐怕不是易事,哪怕要提,也缓和着些。”

秦显不是他,他要提什么,须得用功劳去换,秦显只要开口,心里真的想要,正元帝不会不允许,但得看他要的是什么。

秦显换下来的湿衣里藏着一块软帕,绣了几株兰草,秦显身上衣裳从外湿到里,那块帕子贴身带着,也沾了雨水,一个一个黑色的墨团,似是匆匆写就,被雨水氲开。

秦显攥在手心里,他会去翻诗经,也就是这帕子上写了两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虽被雨水冲淡了,却记在他心里,秦显又嚼了两口肉,把那帕子塞在袖里,冒雨去了紫宸殿。

大雨一来,正元帝腿上的疼痛便好了许多,倒有精力同朝臣议事了,紫宸殿建在高台之上,南北两边各有二三十扇门,往日大开着吹进来的也是暖风,此时开了紫宸殿这二三十扇大门,风夹着雨水气灌进来,把热气一吹而散。

自入了夏,正元帝少有这么舒爽的时候,他坐在矮坐上,让几个大臣也都坐在席上,光禄寺送来饭食来,候在门边等了许久,这才挥手撒了,让他们赶紧去吃,吃完了再接着议事。

秦显就趁着这个空档去见正元帝,正元帝看几个儿子都有不妥当的地方,独这一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的,见他来了,招手叫他过来,就挨着自己坐下,问他道:“显儿吃了没有?陪我再用一点。”

秦显已经吃过饼了,摸一摸肚皮只有七八分饱,到还能再吃一点,小太监捧了食案进来,托起来送上去:“皇后娘娘知道太子过来,特意吩咐添一些黄羊肉。”

这父子两个都爱吃烤过的肉,皮要焦肉在嫩,大快朵颐,越是垫肚的东西吃得越多,再喝上两碗酸汤,正元帝出了一身汗,畅快一叹,把手巾子往托盘里一扔,架着腿道:“说罢。”

儿子这个时候来找他,分明就是有事,正元帝难得露出一点慈爱的目光来,秦显倒红了脸,很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姜碧微雪白的脸,两道浅淡的眉,便心中动念:“我,我想讨姜家那个姑娘。”

正元帝“嗬”了一声,倒不惊讶他说这话,连日往离宫跑,止都止不住,大雨里还要去一回,那就是真上了心,他一直等着儿子开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正元帝对着秦显很愿意当一个慈父,原来以为他是一时贪图新鲜,姜家的姑娘也确是生得出众,蜀地在姜远手里有二十年了,便是一棵树也长得枝繁叶茂,要连根拔起并不容易,姜家旧部还有心中不服的,攻打吴江准备了几年,不能在此时生乱。

正元帝还架着腿,秦显来的倒是时候,他腿疾一热便发作,一凉就好受许多,又不能天天拿湿巾敷着,这大风大雨的天气,旁人厌恶道路泥泞浑身透湿,他却喜欢这雨下得懂事,可又不能天天盼着它下,再多下几天,就要担心水患了。

皇帝有皇帝的烦恼,正元帝一时感慨,眼看儿子老老实实低头坐着,盘着腿小山也似,面孔发红,眼睛里还带点亮,伸手就拍他一下:“当真想要?”

秦显饼也不吃了,搁到盘上,两只手紧攥成拳,抬头看住正元帝:“当真。”

正元帝嚼了一口羊肉,肉烤得极嫩,一口咬下去还带着肉汁香,他一口咬掉半块,在嘴里嚼了两下,囫囵吞下去,秦显赶紧替他又包了一个,接过饼来冲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笑一笑:“只可为侧。”

秦显咧着嘴笑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父亲,正元帝看他这样子又气又笑,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就这么点出息不成?”

秦显原来已有八分饱,这会儿又饿了起来,吃了一盘子黄羊肉,正元帝便笑:“似你这个年纪,也偷宰过羊,多少年都再没吃得这么香了。”

父子两个用完了饭,正元帝便让王忠去丹凤宫,让妻子心里有个底,他顺着儿子,也得姜碧微能抬得起来,仔细教她规矩,不能再作它想。

作者有话要说:善咩咩的情诗和小姐姐的情诗并不是同一款

今天继续有良心

留言太少了,我不想有良心了

明天有没有良心可就不好说了

第76章 和亲

秦显是想让姜碧微当正妃的, 可他也知道亲爹的脾气,最不喜人得寸进尺,他能这么容易应下, 已是秦显意料之外, 就算父亲对他诸多宽忍,此时也不能再提娶为正妃的事。

侧位已定, 再往母亲跟前使力, 央她替碧微说两句好话, 总归选上来的那些秀女都归她管, 好与不好也都是她说了算。

譬如攻城,已得一地, 先自休兵整顿, 待下回再往上进攻。

秦显是换了干衣裳来的,来的时候就心急, 衣裾湿了大半, 回去的路上干脆连伞都不撑了, 满面喜意大步踩着水坑往麟德殿去, 身后的小太监小跑起来都追不上, 知道他心情上佳, 轻呼太子殿下慢些。

秦显哪里慢得下来,两三步绕进了廊庑,一面走一面吩咐:“去提我的刀来,我要到演武场去。”才刚换的一身干衣,这会儿又要去舞刀, 小太监应得一声是,急急回去取刀。

一个撑着把全没用场的伞小跑跟上,一个也顾不得风雨了,知道太子殿下性急,紧赶慢赶回去取刀,甫一进殿门就见晋王殿下立下廊下,背手看着檐下雨帘,矮身行了个礼,水线顺着袖子滑落下去,湿了一地。

秦昭看他行色匆匆问道:“怎么走得这样急?大哥可是失落了什么东西?”

小太监把腰一弯:“太子殿下吩咐取他的刀,他要往演武场去。”

秦显人生得威武,力气极大,跟魏人骄两个比拼,也各有赢面,他的刀比演武场里摆的那些可不同,还要更重上些,一个人哪里抬得动,秦昭一听便笑了:“就你一个回来拿刀?你怎么抬得动。”转头吩咐两个力壮年的抬刀送去。

小太监千恩万谢,秦昭便问道:“才回来怎么又想着要去耍刀了?”

秦昭语音温和,小太监越发恭敬:“太子殿下有了兴致,出了紫宸殿就往演武场去了。”

“知道了。”秦昭依旧温声,把手挥一挥,那小太监躬身后退,秦昭便还立在檐前看雨,心致这样高,那就是所谋衬意了,他心中拧眉,怎么也没想到正元帝竟真能允诺把正妃之位给姜家女,就算蜀地残余连根拔除,等到秦显上位,姜家也依旧可以再把旧人提起来,培植自己的势力。

不意正元帝爱子如此,又或许是自觉能把蜀地旧部打散,让他们一心归顺大业,本来蜀地的兵丁都已经收整改编,只待作战时一支一支调派出来。

这一手在周师良身上用过,他的兵就是这么被打散了,分散在各地,这些大头兵吃了谁的饭,就听谁的话,本来也没有一心效忠的心志,那几个副将调往各处,有的寻由头折杀了,有的降级了,再想提起来也不容易。

袁相又提议把归来流民安排到蜀地去,只说那里田地多富饶,流民出逃是为了活命,如今既无战事,这些人便又慢慢回来,安排在蜀地耕种劳作,还能免去蜀地三年的赋税。

才刚从蜀地搜刮了一批回来的,再给个三年休养生息,这三年里调走兵丁入住各地流民,再过个三年,纵还有人记得姜远,大业也是占了理的,本就是赵临反叛,大业出兵相助,姜家自愿归降。

雨一时大一时又小,秦昭立在廊下,袍子下摆的四海云龙纹被雨水溅湿,他站着一动都不动,秦显忽的立起去求娶姜碧微,他却在此刻想起卫善来。

心口轻轻绕过这个名字,卫善的一切就都浮在眼前,秦昭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姑娘,竟这么快就长大了,还变得聪明狡黠起来。

袖里塞着宫外送进来的信,王七问他,杨家到底要不要查,这是善儿的主意,可她又是怎么想到要查杨家的,秦昭手背在身后,手背蹭着袖口,手指头摩挲那张细条,一是探问杨家,二是问怎么信传得这样快。

秦昭反身进殿,铺开信纸,依旧给卫善画了一幅小画,跟着又给王七回信,让他听从吩咐,去查探杨家,虽知事隔十来年,又因战乱不知流失多少民众,能查问出来的东西怕也极少,也依旧还是让王七去了。

聪明也依旧是小姑娘的聪明,杨家经了这两桩事,杨云翘的评语是性喜奢华,而秦昱的评语是恣行乖戾,两个人的风评都跌到谷底,再怎么也动不了卫家。

杨思齐断了一只手,杨思召断了一条腿,这两个关在家中,伤筋动骨百日还未过,外头已经潮来潮又退,杨云越眼看失了帝心,依着正元帝的脾气,杨家的日子只怕得有两年缓不过来。

那会儿是替善儿出气才出手教训杨思召,他根本就没拿这当多大的一回事,如今想起来,该打得再狠些才是,秦昭面色比外间天色还阴,又想起卫善说的话来,杨思召见着她就敢对她说混帐话,是怎么样的混帐话。

越想就越是面色发沉,只要想到善儿一双耳朵听过那些话,便怒意横生,叩紧了茶盏这才好些。杨思召的腿约莫也好的差不多的,当时就没留手,便是好的走路也该有些跛,杨家跌了几个跟头,更该让子弟建功立业,也不知这回去吴江练兵驻扎,杨思召会不会去。

秦昭心中动念,把信纸细细叠起,放在信匣中派人送出去,送信的人才刚走,林一贯身边的小太监便送了一卷纸来来,上边只有八个这“边关急报,北狄内乱。”

贺明达自被发去戍边就一直想重回朝堂,他既在边关能立的功劳便只有盯紧北狄这一条路,大夏内乱四起时,北狄趁乱掠走许多东西许多人,还占去三个城,又夺走一个盐湖,势力日益壮大,若不然正元帝也不会想到要去和亲。

大夏逃出去的流民中便有几个是极有学识能为的,建立汉城,把那些汉民都留下来,专让他们种地纺织,这回内乱便是几个部族之间要争盐湖分管权,这才打了起来。

怪不得正元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儿子,军报上写的只怕更细,贺明达问的便是要不要趁相续机会攻下那几座汉城。

既要开打,就更没有和亲这一说了,便是不打,内乱也足够北狄头疼,想来不及就要国书送到,秦昭把纸条一卷,今日大雨地湿,麟德殿里不搁冰盆烧起炭盆来,这卷纸条便扔进炭盆里很快烧成了细灰。

卫敬容在丹凤宫中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就是王忠一并带过去的,他先是传了正元帝的旨意,要把姜碧微接进宫来仔细教导规矩,堪为太子侧妃,跟着就见卫敬容面上色变。

她已经难得会有颜色大变的时候了,心里知道正元帝一直想让姜家女去和亲,若是把她给了太子,那能去和亲的就只有善儿,心里虽知绝不能够,依旧也还是关切。

卫敬容手上一紧,王忠跟着又道:“贺将军从边关送了军报来,北狄部族起了纷争,原说要来进贡的,怕也不来了。”

北狄几部都是一个姓氏,从老汗王那里传下来,各给几处草场,里头最得宠的小儿子阿拉汗得了盐湖,争汗王的时候偏偏又没争过,手里捏着宝地,自然引人觊觎,汉城盐湖再加上那两个谋士,真撕破了脸要打,也没这么容易打完。

北狄原是想造一座汉桥,把这些汉民都留下,送贡品的马队还未到边关,就别部给扣住了,要上贡的金银一抢而空。

卫敬容被王忠说中了心事,冲他点一点头,跟着又给他设座,王忠连称不敢,卫敬容便笑起来:“大监也不必多礼了,你只把我当作昭儿的养娘,这一回他的亲事可也不能再拖了。”

王忠虚坐了半个椅子,把头垂到胸前,两只手恭起来:“与娘娘论这些,真是死罪死罪。”

卫敬容摒退宫人,还让结香奉一碗茶来:“大监可别说这些虚话,昭儿身世不同,可到我身边就是我儿,他从来都有孝心,是个好孩子,他既孝,我便该慈,这回也要给他挑一个合心意的。”

“原想替他挑一门淑女,往后出去分府就藩,得有人替他把家事立起来。”卫敬容缓缓说着,一面说一面看王忠的脸色。

王忠心知不该由自己来谢,只得把头点了又点,卫敬容再笑问他,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只道娘娘挑的,自然都是好的。

两人说了几句,王忠这才出了丹凤宫,卫敬容看着他出去,蹙了眉头道:“太子在何处?把他叫来。”秦显武了一套刀,跟着又能出宫去了。

卫敬容听了看一眼屋外时断时续,下个不住的雨,知道他这是又去了离宫,吩咐宫人去煎姜汤,预备着等他回来再饮,谁知秦显一夜未归,第二日掐着开门城门的点儿回来了。

卫敬容沉着脸在丹凤宫里等他,吩咐太监一等他下了朝,就立时把他请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可能会继续有良心吧

但有良心之前我得先工作

谢谢地雷小天使么么哒~

第77章 弯刀

秦显原想等一日再去把这消息告诉碧微, 允诺她的正妃位还未定下,可他满心喜意无从倾泄,耍了一套刀, 依旧还是想见她, 这才又骑马出城去。

他到离宫时,天色已经晚了, 路上本就泥泞难行, 出皇城一路有青砖铺道, 到离宫中的这一段, 晴天时要撒水避尘,雨天要铺上草垫, 大雨冲刷掉稻草, 一路缓行也依旧有泥溅在身上。

一下雨一阴天,正元帝的腿疼便好上许多, 转而轮到赵太后吃苦头, 她的腿一到阴天下雨便隐隐作痛, 这会儿早早睡下, 西宫苑里, 就只有飞霞阁西偏殿里还点着灯。

雨珠一颗一颗砸在玉栏杆上, 湖山都打了一层墨影,碧微手里拿着一卷佛经,赵太后信佛,却又不耐烦去听高僧讲经说法,最爱听的就是些佛经故事, 甚个白鹤报恩,甚个恩果轮回现世报应。

每日里用完饭后,都有一刻闲谈,赵太后爱听这些,她便把这些添减些当作故事讲给赵太后听,赵太后听过一乐,或又附和几句,跟着便能睡一个长午觉,赵太后休息的片刻,就是她松快的时候。

她在此间就是哄着赵太后高兴的,这桩差事她做得极好,赵太后吃什么用什么,心里不舒畅了又要怎么开解,些许日子她就比翠缕翠桐还更得赵太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