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副将已经先跟着章县令去过赵老头家中,矮墙两堵,小院里头养了一条驴子,一个石磨,东西两间屋和一间厨房一间草棚,东边是两老口的屋子,西边是赵姑娘的闺房。

赵家夫妻两口半夜就要起来点豆腐,天还未黑,一家子就先睡了,正巧起夜,听见异动,看见贼人摸到女儿窗前了,拎着棍子胡乱打上几下,那人摸到墙边跳了出去,等四邻起来,人都已经逃远了。这一段章县令问了又问,反复再三,问到下边人都能替赵老头答了。

赵老头原不想告官,女儿被人摸了门的事儿,怎么好宣扬,便是没能进门,传出去也污了女儿名声,何况那人被打得急了,还嗡声嗡气说一声自己是公主的护卫。

赵老头吃惊之下,这才把人放过了,他虽是老翁了,可常年挑担子,很一把力气,可黑暗之中那人也是身形大魁梧,又有这么一句话,他越想越是,心里后怕。

还想把这事儿瞒下,只说是家里遭了贼,可赵家能偷的东西,也只有赵香玉了,一条巷子传遍了,赵老头这才羞愤报官。

谁知道章县令听他说了,急急套上官靴,官服都不及穿,奔到码头边去,拦下官船来,赵老头这下后悔了,若是真是个当兵的,女儿难道要嫁给他不成?

章县令听完,倒也不急着再问,转头问吴副将,依旧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样子:“吴副将说这事若是查出实据该当如何定夺?”

吴副将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来之前他就已经派人查问过,昨夜无人下船,坐在官帽椅上看了赵老头一眼,一眼就把这老汉看得打抖:“若果有此事,军法处置,我亲自开刀。”

卫善越看越觉着这章县令像个搭台唱戏的,甚时候发问又该问些什么,拿捏得恰到好处,把底下这些人看得合不上嘴儿。

她身后就有一个合不上嘴的,魏人杰看得如痴如醉,卫善仰脸看看他,只能看见他两只鼻孔,想笑又得忍住,他再看得发怔,也牢牢立定了不动,下盘极稳,同卫善隔了小半步,后头人一个都挤到前面来。

章县令还未断案,那一家要招赘的先争起来,倒不是不肯入赘了,而是要赵老头多加银钱,章县令又一回用上了惊堂木,他又传了个捕快上来,把从赵老头家墙上拓下来的鞋印拿出来。

吴副将一看便道:“这不是军靴印子,我的兵翻墙头还得踩着柴火蹬墙,那还打什么仗。”他到这会儿竟心平气和起来,看破了章县令的意图。

查到矮墙上的鞋印,和墙下那一垛柴火,章县令便知这绝不是兵丁干的,才来的兵丁哪里能认识路,还把人院里的东西摸个清清楚楚,可当时嚷都已经嚷了出去,连官船都拦了,还能怎么办,只得把这场大戏唱完。

这案子算是审给这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瞧的,卫善也在看热闹,先上鞋印,跟着又提了个人来,就是那个想要入赘的小子,搜过他的住处,搜出一双新鞋,比对墙上脚印,果然能对得上号,一五一十招认过,确是去摸门的,差点儿被抓住,这才假称是公主的护卫逃脱出去。

这下另一家不干了,咬定了是欲奸民女,要章县令判他的罪,这人便又招道是赵香玉递了信让他去的,父母替她定的亲事,她并不满意。

在大堂上就争了起来,魏人杰还等着一场大案,七绕八弯竟是这样的案子,可谁知这场戏还没唱完,在后衙的县令夫人把章县令和赵老头都请了进去。

两个想入赘的女婿都跪在堂前,县令不在了,这些人便品头论足,青霜看得眼儿都不眨,扯一扯卫善的袖子道:“你猜谁说的是真的,赵香玉挑了哪一个?”

卫善比较不出,魏人杰看一看指那五兄弟中的老三:“挑他,他壮。”

青霜还未说话,一直立在身边的妇人便笑起来:“自然挑那个秦后生,他生得俊。”魏人杰很不服气,连那么一堵矮墙都跳不过去,这样的男人有甚用处。

可等章县令出来,这赵香玉,果然挑了生得好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废人

并没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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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人才(补齐)

家事论完了, 案子依旧还要判,从公主护卫欲奸民女,变成了狡称栽赃, 除开这一桩, 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卫善饶有兴味,站在栅栏后头等着章县令如何决断, 看他给那狡称公主护卫的秦生定个什么罪状。

魏人杰咂了两下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刺配。”

卫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袁相几个的《疏律》确是还未颁布, 可也没有他这样随心所欲就定罪的,她觑了一眼魏人杰, “啧”了一声, 一个字儿都不愿跟他说。

魏人杰没听见,他两只手抱着胸, 旁人得伸长了脖子才能看得见栏杆里头的事, 他比栏杆还更高些, 抬抬眼就能看见。

卫善比他矮得多, 出来又换了软底鞋, 只能从栏杆的缝隙里看他, 就见章县令还是那付面上带笑的表情,脸上就跟糊着一脸油彩似的,就像在唱一场大戏。

这场戏里就连吴副将也成了他的陪衬,整个县衙大堂就是他一个人的场子,甚时候喜甚时候怒都拿捏得当, 就连“看戏”的这一群人,什么时候留白什么时候讨彩,他都心中有数。

卫善嘴角翘一翘,脑子活见机快,此人倒称得上是个人才。

卫善见过的民间案子不多,可见过的朝廷官员很多,就算那会儿年纪还小,记忆模糊,可这个章县令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能撑得住场子唱得了“戏”,那就已经很难得了。

章县令查问过柴垛看过脚印就知道自己这下惹了祸,光听一面之词,又怕跑了案犯,贸然把公主的官船拦了下来,若是草草结案,上头一个公主一个副将,自己担的责太大。

这才干脆搭起大台来,先把永安公主好好吹捧一番,跟着又送一顶高帽给吴副将,把自己放得极低,可到断案时又绝不能露怯,先问人再看证,桩桩件件摆得明白,先摘了公主护卫奸民女的污名,又大有大事化小的意思。

鼓点儿打得这么的大声,引了大半个城的人来看,也是因着听过卫善的名头,淩县立碑的事随着商船传扬过来,官船停靠的这两日永安公主也从没有刁难民众,要各色贡品的事。

章县令便道这传言纵有七分虚,那也有三分是真的,要怎么能把自己平平顺顺摘出来,全得靠着这三分真和那七分假。

他一场戏唱到现在,卫善确是看得有味,也知道他确是有几分才干的,光是不急不徐把这个台搭起来,就已经难得了,可她没成想,这个章县令还在这场戏里,给她也安排了个角色。

他先是把秦生做下的事说上一回,澄清公主护卫个个都是忠勇的好汉,跟着又把赵家女儿和秦生两个相互有情的事说一回,跟着责备赵老头:“已是招赘,何不就依女儿的心意。”

赵老头已经连头都不敢抬了,吴副将早早看见魏人杰站在栏杆后,身前就是卫善,倒也不急着要走,锣都响了这么久,总该有个鼓点让人退场。

章县令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去看吴副将的脸色,看着是征询他的意见,两回一看,就见吴副将的眼睛盯着栏杆。

魏人杰着实生得惹眼,他这一膀子的肉,站在哪儿都引人注目,又是生面孔,一看便知是官船上下来的,可章县令只扫过一眼,就知道他前头站的那个就是正主了。

卫善眉间贵气非凡,又一直笑看这场戏,旁人惊她不惊,民人百姓交头接口讨论案情的时候,她还笑眯眯的看着,看着章县令。

章县令既是主角,百十双眼睛看着他,可这目光一触就知她心中了然,章县令暗道一声惭愧,果然是贵胄出身,眼中无一事不明,都已经唱到这个,还有一折就要谢幕,他作势清清喉咙,把预备好的那一番话说了出来。

章县令嘴里的卫善就没一处不好,仁意爱民,待民如子,也不管她今年多大,反正一阶一阶的把她抬起来,抬到天上去了,这才转脸道:“狡称公主护卫本是死罪难逃,可这事却不能由我定夺,须得问过公主。”

卫善看着他夸奖自己,章县令竟也不脸红,还能硬生生夸上这么十七八句,只为替秦生求一条活路,脸皮极厚心肠却软。

他假意为难,说要把案情陈给公主,听她定夺,这话一出,几个妇人便在叹,好好一桩姻缘,要不然赵老头他糊涂,赵香玉又面嫩,哪里还会惹出这许多事。

章县令直直往前,民人纷纷让出路来,章县令身前两个捕快把木栏杆挪开,卫善一把扯住青霜,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打扮,才刚隔得这样远,他也不定就能认得出来。

章县令当面行一大礼,直直冲卫善拜了下去,口中称呼公主千岁,身边的百姓先还惊异,眼看章县令都跪了,都不及看卫善生得什么模样,呼拉拉跪倒一大片。

此时除了百姓,卫善吴副将章县令都知道这事儿是故意为之,吴副将无可无不可,洗清了污名便罢,卫善却动了要举荐他的心思。

秋日里除了选妃还要选官,这已经是第二轮选官了,自改去旧制,各地的官员都要再过考核才能任用,三年为一任,每样新令颁布总是执行最严的时候,章县令旁的不说,这头一样“身”就过不去。

袁礼贤能骑青牛寻明主,给自己弄这么一个阵仗,还得到正元帝的赏识,自然生得不错,连带两个儿子也是青竹也似,袁妙之更是通身清灵气,他要是不当宰相,装扮起来就能当个道长。

选官虽非选美,可相貌实在登不上台面的,取任也更艰难,章县令就算旁的都是上佳,又这么会做人,他既能折腰奉承卫善,又敢拦船办案,小心和胆色兼而有之,还在商桥县这么个地方当县

令,可见是考校的时候评等不高。

卫善看章县令这么跪在自己面前,头埋得极低,拿这几百人的跪换秦生一条命,免他死罪,卫善本来也不欲要他性命,自己这一路受尽了褒扬,抬抬手放过一人的性命,也不什么难事,奇的倒是章县令,竟肯为一民人,做到这个地步。

卫善开口说了头一句话:“章县令断案,真叫人大开眼界。”

她声音似清泉似美玉,短短一句慢悠悠吐出来,又透着富贵无双的气度,章县令大气都不敢喘,头牢牢磕在青砖地上。

眼前跪着百十个平民,卫善虽未遇过这般阵仗,倒也不怯,一个人的生死就在她一念间,可她连皇帝都捂死过一个了,怕倒是不怕的,只觉得这事儿能当着乡民说明白,也不必非得究人死罪。

她低头看一看章县令,这会儿本就天热,卫善站在县衙屋檐里,章县令伏跪在地上,日头他跪得越久,卫善就越是沉吟,看他官服后背透出汗渍来,这才开口:“起来罢。”

章县令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满面是汗,交领紧紧贴着脖子,知道自己肚里的算盘被公主看破,就一直提心吊胆,大雨阻了官船,能停靠在商桥县就已经是天赐良机,又送了这么个案子到眼前,是再往前一步,还是就此在商桥这样的小县里当三年的县官,商桥并不富裕,日子也仅仅只过得安泰,今秋又要评审选官,似他这样的至多得个中等,再换一个县继续当县令,眼前已有青云梯,此时不搏还待何时。

章县令从大夏朝就走起仕途,那会儿是给人当师爷,自己没钱去科举,等好容易攒下钱来,又天下大乱,他从师爷被任用作县丞。等乱军打过来了,县令跑了,管事的只有他一个从七品的县丞,这才被推上了县令位,乱了又安定,他已经原地打转了十来年。

卫善语音平平,章县令已经知道这位公主不好糊弄,此时再计较也已经晚了,倒不如就赌上一把,是好是坏交给老天去。

卫善动动嘴唇:“免他死罪,活罪如何章县令定夺罢。”她只免去章县令的礼,余下民人还在跪拜,说完这一句,绕过堂前往后衙去了。

县令夫人立时把后衙都空出来,寻了一块清静地,亲自给卫善奉茶,卫善扫一眼这个小院子,结了丝瓜架,种了一畦菘菜,四方方的院子留下一条“十”字道来,余下的都开耕种了菜。

青霜跟在沉香学了半截规矩,在卫善身边憋着一句都不开口,魏人杰又傻不愣登的,卫善只得自己问话,问章县令何时为官,当县令又有多少时候了。

朝中精简官员,三省六岁都改了任制,旧岁的奏报上,大业有州三百余个,县一千五百余个,县令自然也就有一千五百多位,县又分上中下,上县县令正六品,中县便是正七品,商桥县勉强是个中县,章县令在这一千五多人的排位里,也只能数个中游。

外头判案定了,章县令只当公主必要关切,谁知她竟站在丝瓜架边跟妻子论起了家常,几步进来就是一拜,依旧手脸贴地:“商桥县县令章宗义恳请死罪。”

卫善才还在想似章县令这样一辈子当官到头都是县令的不知凡几,倒也没想要治他的罪,听他的名字只觉耳熟,略一思索才想起来,秦昭征讨秦昱那遍征讨檄文,作者就是章宗义。

那遍檄文卫善看过,碧微拿给她看,说骂得这样痛快,也要让她看一看,秦昱暴跳如雷,把章宗义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回,恍惚听得一句,说他出寒微,当官也多年不得志,若不是讨好了秦昭,一辈子就是七品。

可眼前这一个跟卫善想像中的那一个,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夜里果然发烧了,吃了药也一直没睡好

现在是个小太阳,浑身发热,安慰自己这样一定就会燃烧脂肪了,会瘦的!

补齐这章,可能晚上才会有新章也可能没有…

第82章 石榴

卫善还当能写出那样檄文的人必是个年轻激进的人, 骂秦昱句句见血,从杨云翘开始骂起,兜头一盆血污泼在秦昱的身上, 看着那张檄文就似有人指着秦昱的鼻子在喷唾沫星。

可眼前这个章宗义, 既不年轻也不激进,两样都不沾边儿, 一时倒吃不准他是不是往后那个章宗义, 就算原来籍籍无名, 那檄文一出, 也是天下闻名了。

把夺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引得诸多人举兵应和, 除了秦昱自己失道之外, 这篇檄文也戳中了许多人的心事,把敢想却不敢说的话都写了下来, 还传扬天下。

卫善记得的东西并不多, 跟碧微两个也不过是闲谈, 那一纸檄文就收在碧微的信匣里, 折得整整齐齐, 想来是心里憋闷得久了, 多看几回骂秦昱的文书也是好的。

那会儿秦昱已经躺在床上,病情时好时坏,略微好上一点儿,碧微便要召歌舞,供秦昱观赏, 反复再三,原来好的也不好了。

每有旨意便由碧微和他身边的太监报给他听,秦昱性子燥,正元帝在时演了那么多年的孝顺儿子,伏低做小,亲身试药榻边侍疾,半步都不离开,正元帝每有微恙,他就痛哭流涕,恨不得以身代之。

正元帝当时又病又倦,身边没了老臣,许多政令都不愿意再去推行,心里未尝不明白秦昱的诸多做作,却睁一只闭一只眼,除了秦昱还能立谁?

可他虽然立了秦昱,心里却不满意他,每每拿他跟死去的秦显相比较,秦显生前还未来得及在朝政上施展拳脚,但在正元帝眼中心中,就只有这个儿子是最好的。

秦昱忍了这么久,好容易正元帝死了,天下在手,哪里还得进那些托孤老臣的劝谏,随心所欲任意妄为,那檄文倒确实句句是真,骂得又狠又准。

光为了那一篇檄文,卫善就肯免他今日之罪,说一声请起,嘴角含笑看着章宗义,把章宗义看得低头躬身,不敢直起腰来。

袁礼贤还能给自己造一个骑青年访名山得遇明主的佳话,一出山就挑中了最大的赢家,站稳的脚跟,章宗义眼前处境比他远远不如。

卫善轻轻一扬手,看了章宗义一眼:“章县令往船上送的瓜菜,原来是自家种的。”

县令夫人剪了一篓水瓜,一个个青翠可爱,青霜捧着那个竹篓,一时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在剪瓜,这个县令就请起死罪来。

章宗义抬着袖子抹汗,又不能对着卫善哭穷,种些瓜菜,比外头买来要便宜得多,他积攒的铜钱都要用秋季选官上。

卫善让青霜抱着那篓水瓜回去了,章县令一路送她出去,民人散了大半,还有一小半儿聚在衙门口,谁也不关切秦生到底怎么判,赵家那个姑娘又是哭的,都想来看一看公主生得什么模样。

身后跟着一群人,卫善还有兴致看看街市行人,青霜捧着个篓儿,民人便各自上前送了许多东西,枝上剪的香花,担上挑的果子,还有人拿荷叶裹了一整个糖油煎糕。

章县令一路忐忑,行到船前也没得着卫善一字一句,喉咙口似堵着碎石,还得恭送公主上船,同吴副将拜别。

卫善在船前停了下来,她步子一停,章县令也跟着停顿,卫善笑了一声:“待我走了,章县令是不是可惜犯案的不是船上护卫?”要是这回当真是公主的护卫,这场戏才能更好看些。

卫善此刻不欲计较章宗义那点私心,问了这一句,也不等章县令怎么下跪,拎着裙子上船去了,青霜和魏人杰,还有吴副将那几个兵丁,人人手上都拎满了东西。

沉香几个看得莫明,分明是换了衣裳出去的,怎么还被人认了出来,看卫善面上带笑,凑趣道:“甚事这样高兴?”

卫善嘴角一翘:“看了一场戏。”

几个小宫人围着青霜问案子断得如何,听青霜嘻嘻哈哈说赵家选婿的事,后来判的是秦生劳役五年。广白竹苓在宫中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扯着她的袖子问个不住,又问她姓苏的和姓秦的,哪一个更俊些。

大夏宫庭只征宫人,而不放归宫人,多少采女进了宫,一辈子都没能踏出去过,等到大夏末年前朝后宫混乱丛生,后宫里有结对食的,也有同侍卫私奔的,当年破宫,趁乱就逃走许多宫人,一夜之间京郊各县多了许多生得貌美的年轻女子。

余下这些要么是年小,要么是胆小,躲过了贺明达的军士,这会儿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凑在一处说别人选婿,自己先笑起来。

青霜半知不解,把那妇人说的话原词儿说了,两个看上去都力壮,要不然也不能推磨挑担了,只秦生长得浓眉大眼,更讨人喜欢。

小宫人们听了咬着袖子吃吃笑,有叹就此断送一桩姻缘有,也有说赵家老翁糊涂的,船入江心了依旧聒噪个不住,沉香咳嗽一声,这才散了。

卫善坐到桌前铺开纸笔,把这事儿当作笑话写给秦昭,信末提了一句章宗义,到底能不能入秦昭的眼,是不是还能写出那一篇名满天下的檄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两日耽搁了行程,船一路张帆,驶得飞快,卫善这一封信还未发出去,就先接到了卫敬容和秦昭写来的两封信。

都是一模一样的黄封儿,拿到手里捏一捏,鼓起来的那一封里头有个圆溜溜的小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秦昭寄来的,卫善心里猜测他寄了什么,伸手却先拆了姑姑的,拆开一看,微微怔忡,这一回没有自己横在中间,秦显求娶竟这么容易,两世到此,碧微全的去是上辈子的心愿。

卫敬容在信里着实没那么高兴,若不然也不会只有寥寥两句,既无欣喜也没报怨,等再往下看,便知是侧妃,正元帝还依前言,选民女进宫,挑选身家清白,性情温驯的选作太子妃。

卫善抿着唇,想给碧微写信,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原来身上怎么也有公主封号,正元帝该给她招一个驸马宾客,建公主府,享食邑。

卫善曾替她打算过,若是不跟秦显有什么牵扯,这一条路也算安稳平顺,驸马宾客从功勋朝臣子弟中挑选,正元帝要脸面,总不会挑得太差,姜家又有侯爵在手,能安闲一世,可她从此之后就是姜良娣了。

第一批从京郊送选的女子已经入了掖庭,卫敬容把她们安排在掖庭各院之中,先按籍贯分派屋子,一同来的便住在一个院子里,等到初选筛过一轮之后再分院落。

秋日里复选时,良娣二人良媛六人,还有承徽奉仪,粗算一算,要把东宫人员齐配,总得有五十几人,各人也已初定名份,该按照规矩分主殿配殿居住。

姑姑是不会给太子身边添这许多人的,也不会一次就按制填满,但各个封号的也总得有几个,哪怕只挑六七个,碧微又怎么受得住。

六月酷暑早至,正元帝实在受不得腿胀,领着一众人去了离宫避暑,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妃嫔都跟着,只有杨云翘留下来照顾齐王秦昱。

碧微依旧还住在离宫里,她同那些选上来民女不一样,不能混在一处由着训导尚宫一同教导礼仪,她就在飞霞阁里,身边配了两个尚宫,只教她一个人规矩。

最高兴的是赵太后,她很喜欢姜家这个姑娘,知道要给她孙子作侧妃,难得开了一回首饰匣子,取出几根金簪,又寻出两匹蜀锦,赏赐给她,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开枝散叶的话。

原来碧微在宫妃之间坐着,是得封的公主,皇后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如今却是太子未来的侧妃,待她自然不同,有些话当着公主能说,当着太子侧妃却不能说。

卫善不知到底是秦显强求,还是碧微有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落笔几回都不能成文,写了几次都又揉成团堆在书桌上。

心里烦闷,把笔一扔,宫人送了冰盏上来,她也没心思去尝,摸着秦昭的信,坐到窗边,开了格扇窗户,江风吹在脸上才算好受了些。

秦昭的信依旧只有画没有字,画的还是麟德殿的南窗,他一天也不知有多少个时辰坐在窗前,卫善一看便先有了几分笑意。

他画的是麟德殿前落的满地石榴花,窗框上还停着一只鸟儿,信封里鼓鼓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两只刚刚泛红的小石榴。

卫善倏地笑了起来,两只石榴经过路途竟没干瘪,盈盈绿意中带着一点石榴红,正落在卫善手掌里,圆溜溜的有梗有蒂,沉香过来添水,一看就笑起来:“公主要不要拿这个串起来当耳坠子戴。”

树上刚结的小石榴小葫芦,宫人们都能摘下来串起来当耳坠子,就像耳里挂了两个小灯笼,贵人们戴金子打的,宫娥便戴时鲜的,要多少有多少,巧手串起,悬在耳上簪在头上。

卫善觉得有趣,让沉香串起来给她戴上,取了镜子一看,倒真像在耳朵上挂了红灯笼,沉香笑问:“这会儿宫里的石榴只怕才挂果。”

才挂果就被秦昭摘下寄了来,卫善抿嘴一笑,这回却没什么能回寄给他的,想了好半日,揪了两朵凤仙花夹在信纸里。

秦昭上回寄信时,特意在画里画了一只飞奴,虽未写明却也算是答了卫善的疑问,这回收到信,从里头倒出两朵干凤仙花来,捻在指尖笑一回,难道是善儿拿这个染了指甲?

展开信纸越看越笑,小妹把这芝麻绿豆事当作趣闻说给他听,还一本正经的让他猜一猜赵家姑娘选了谁,却不等他回信猜测就先自己揭了谜底。

秦昭“呵”的一声轻笑出声,以手作拳挡在嘴前,卫善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隔着信纸秦昭都能想到她急巴巴要说趣事,话才说了半截,却先把自己逗笑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烧,好像越到晚上越厉害了

手掌心脚底板都在发热

想吃油煎八宝饭

滚都打不动了,我去睡了。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

第83章 不好

秦昭拿着卫善的信往紫云楼去, 把信中的事当作笑谈讲给卫敬容听。才从皇城迁到离宫来没几日,妃嫔的屋子如何分派,同来的皇子如何居住, 随行又有一个孕妇, 这些都得卫敬容拿主意,她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 把离宫内外都安排好了, 才能在紫云楼里眯眼歇上一刻。

眼见秦昭过来, 冲他招招手, 以袖掩口打了一个哈欠,眼看秦昭要退出去, 对他道:“你来陪我说说话, 等会儿还得往宜春殿去,免得我发困。”

秦昭讲笑话比卫善高明得多, 自己是从不笑的, 一本正经拿自己当个说书的, 整个案子讲完了问道:“母亲猜一猜, 挑了哪一个?”

卫敬容一时还真挑不出来, 手里捧着茶盏, 啜饮一口,微微含笑:“知人知面难知心,花这么点功夫就能给女儿挑女婿,也太草率了些。”

她说的是老翁,而秦昭说的是女儿, 谜底揭破,挑俊的那一个,一屋子宫人都笑了起来,卫敬容也掩口而笑,靠在软枕上问:“当真是善儿写的?我可不信,她哪里有这么促狭。”

秦昭笑起来,把那信拿给卫敬容看:“当真是她写的。”

信纸既白且薄,就是寻常宫里用的高丽纸,可那纸上有几个浅淡的红印子,卫敬容刚拿到手里就看见了,拿指尖碰一碰,抬头扫了一眼秦昭。

也只有花汁才有这个颜色,两三朵新鲜的花夹在信纸里,寄来的时候花已经不复艳色,可花汁却沁在纸间,卫敬容盯着那两块浅红发怔,隔得一会儿才笑:“这个善儿,连写信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写。”

她一说,秦昭就笑起来,仿佛卫善果然团着脚趴在桌边,他还无所觉,拿这个当作孩子行径告诉卫敬容:“她怕是在船上呆得久了日子无趣。”随手就扯上两朵花寄过来了,那一盆凤仙说不准就是她用来染指甲的。

卫善小时候就爱染指甲,丫头们被她缠不过了,就摘了凤仙花来,捣出花汁抹在她指甲上,卫善小小的手指头翘起来,兰花瓣也似。

几个男孩又跑马又玩箭,就看见她一个坐在栏杆上,穿着齐整整的小裙衫,两只脚一叠,手抬起来,指尖翘着,鼓了嘴儿看哥哥们闹。

秦昭玩上一会儿就会陪她坐一会儿,喝几口蜜水,再往她嘴里塞一块饴糖,卫善仰着脸笑眯眯,像个□□团捏出来的瓷娃娃。

秦昭一说她还是孩子,卫敬容便笑道:“可也不小了,再有两年怕就要定亲了,到时候这信也不是写给你我的,这花也不是送给哥哥的了。”

一面说一面笑,似是同秦昭闲谈:“你也是,这些年都不开窍,忙完了你哥哥的事儿,我也得忙你的事了,昭儿说一说,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秦昭竟一时顿住,猛然听见这一句,不及去辨明卫敬容话里的意思,心里倏地被刮过一下,善儿自然是要长大的,等她定了亲,这些东西便都是给别人的了。

卫敬容见他未答,轻拍他一下:“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同大监也说过了,你往后要就藩,得挑一个懂事能干的,要不然也撑不起王府来。”

卫敬容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递到秦昭手里,秦昭伸手接过,才还觉得是趣事,如今拿在手中倒不觉得有趣了。卫善力小,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倒有了些力气,纸背上能看得出整个字的笔划轮廓,还有便是那抹凤仙花的花汁的红。

秦昭把那信细细收进袖子里,把袖子上的褶皱一层一层抚平,这才抬起眼来,微微带笑:“母亲挑的,自然都是好的。”

“那也得你喜欢的才好。”卫敬容打量他的神色,跟着又道:“孩子大了,一个个都要说亲事了,你妹妹的亲事也得看起来了,我能看的有限,你往后就替我留意些,哪一家有品貌端正的子弟先来告诉我一声,把好的留给你妹妹。”

卫敬容说了这一句,外头便报长宁公主来给她请安,跟着碧微便进了紫云楼,一身青碧色的纱衫,面上带笑进门给卫敬容行了礼,不意在此处会碰到秦昭,也冲他低身行礼,卫敬容对她招招手,把她拉到身边来坐:“母亲可歇着了?”

她问的母亲自然是赵太后,碧微点点头:“太后娘娘午间饮了一小盏合欢花浸酒,这会儿已经歇着了,我同翠桐商量着早些把宜春殿的蝉都粘了去,太后娘娘本就睡得浅,等天再热些蝉声一噪,就更睡不足了。”

卫敬容点一点头:“你也别老费心在这些事上,把自己累着了。”

碧微垂眉浅笑:“太后娘娘慈爱,这些也都是我应当的。”

秦昭不便久留,再坐下去也不知如何接话,告辞出了紫云楼,在廊庑下走出去许久,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看便知主子心中一事,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一直走过了九曲回廊,行到九龙池畔,柳树垂下的枝条好似帘幕,密密掩住人影,秦昭却能看见那株百年合欢树的冠顶,开了一层细绒绒的花,白蕊红顶,再没几日就是善儿的生辰了。

一时心中滋味难明,大哥说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不好受,母亲说了就更不好受了,可到底是因着什么不好受,却又说不明白。

他也只有善儿这么一个妹妹,也许妹妹要嫁人了,作哥哥的心里都舍不得,可那舍不得又太重了些。好像盼着善儿长不大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最好一直都不解事,成日里高高兴兴的,既不必烦恼卫家事,也不必烦恼皇家事。可她总要嫁人,往后还要为人妻为人母,嫁到别人家里更不比在闺中逍遥快活,没有一个万全的人,怎么能舍得她嫁出去。

秦昭站得一刻,秦显远远过来,看他呆站着,拍了他一把:“这是怎么了?”难得看他还在烦恼的时候,秦昭笑一声:“母亲同我说让我留意看看京城子弟,若有好的留给善儿作配,我正在想什么才算是好的。”

秦显一下子笑起来,哈哈两块,把柳树上两只黄莺给吓得扑着翅膀飞了出去,他看一看秦昭的脸色,故意问他:“我看袁家的两个那小子都不错。”

袁相是再不会跟卫家结亲的,可秦昭竟攒眉思量,摇一摇头:“不好,袁家规矩太大,袁含之太迂,袁慕之又太正,家里不是诗会就是花会,善儿不喜欢这些玩乐,得找个肯让一让她的人。”

秦显“哦”一声,跟着又道:“胡成玉的儿子你看好不好?”胡成玉的小儿子生得俊俏,人也仔细,家里姐妹多,惯会给人陪小心。

秦昭摇一摇头:“不好,这家的妯娌太难相与。”

胡成玉统共三个儿子,大儿子是大儒梅家的女儿,二儿子这些日子在跟衍圣公族中女儿论亲,两家的姑娘都是拿尺子比着长出来的,俱说打小脚上就要系上铃铛,一日不听见铃铛响,才算是规矩的淑女,跟曾文涉倒是异曲同工,善儿要跟这样的女子当妯娌,事事拿来被人比较,可不得受委屈。

秦显越是听越是要笑,跟着清一清喉咙道:“那魏家两个儿子你看怎么样?”

秦昭眉头徒然皱起,想到魏人杰还在船上,善儿来信还提了这小子一笔,才刚两个摇头就决断,这一个更是想都没想就摇头:“善儿就是个心大的姑娘,自己受了委屈还不知道,魏家两个没有一个心细的,受了委屈还没人替她出头,更不好!”

秦显掰着和指头一条一条的数:“肯让着她顺着她,家里规矩要小,人还得仔细,没有难缠的妯娌,再有一条也不能生得太丑。”一只手数遍了才道:“我看京里就只有一家这样的人家了。”

秦昭一条条听他数着,看着秦显戏谑的眼神突然了悟,秦显嘿了一声:“依着我看就没有比你还好的。”说着大力拍他一下:“你可知道父亲跟前有多少老大人想把女儿嫁给你?”

能娶善儿这个念头一动,秦昭自己先皱了眉头:“善儿还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