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见她侧身望着自己,已然目不转睛,待看她把头发拆去半边,倏地抽了一口气,立时就要倾身上来搂住她,被卫善轻按住肩。

卫善玉白面颊两抹晕红,又羞又要去看他的眼睛,白日里很有些羞意,两人亲密总先饮酒,这会儿酒还在炉子上温着,一口未饮已经情动。

玛瑙扣子一解,乌发全撒在肩头,罗衫退到胳膊上,露出雪藕似的一段胳膊,秦昭一只手搭额前,一条腿曲起来,看她含羞带怯轻解罗衫,吸了几口气才方生生忍住不反扑上去。

卫善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手指伸手衣裳里去,学着那画册上的样子,才刚抚弄一下,就被秦昭欺身压住,乌发缠在一处,上下一吻,屋里便只听见细细碎碎的喘息声,一时云龙破水,花潮暖洞,身子紧紧胶着,从毯子这一头,滚动那一头,秦昭一脚碰翻了花枝。

毯边绕着摆了一圈花芍药,在暖房里熏了十几日,红瓣芍药花苞绽开,露出里头嫩色的花心来,轻轻一碰便落了一地的花蕊。

卫善肩上沾着花粉,身上落了芍药花瓣,根本无暇用手去拂,紧紧攀着他的腰背,口里嘤嘤出声,又像讨饶又像撒娇,连着叫了七八声的二哥。

秦昭成婚之前还想让她改口,此时听见她这样叫,身上除开一地,无有一处不酥麻的,喉咙口闷闷出声,一时停住,手掌撑在毯上,腰间暂缓使力,背上细密密的沁出汗珠。

他突然停住不动,身下的人儿半眯着张开眼睛,粉唇早已经吮得殷红,迷迷蒙蒙又喊一声二哥,身子不住轻轻颤抖,面上红晕未去,才刚歇得一刻,就又被顶着拱起腰肢。

自午到晚,典膳所送了膳桌来,里头不叫人,沉香小顺子几个就只能在茶房等着,就见天色越来越晚,竹屋里连灯都不点,一桌子菜也早就凉了,素筝沉香哪一个都不敢去拍门,眼睛看着小福子,小福子把头一缩,咽了口唾沫:“你们别看我,我可不敢。”

沉香红了面颊:“再怎么,也得进去添些炭。”雪停时比下雪更冷些,这么个烧法,红螺炭早就该烧完了,可谁也不敢叫门,只能干等着,一直等到竹屋有光,这才松一口。

秦昭点亮了灯火,卫善裹在黑狐毛的斗蓬里,只露出一张脸来,嘴唇面颊都似抹了胭脂,身上未着寸缕,紧紧裹着,娇声问他:“找着了没有?”

纱衣抹胸小鞋亵裤都不知扔在哪儿,最后一只鞋子挂在了花枝上,秦昭赤着上身伸手摘下,替她把鞋子穿好,两人胡闹许久,藤花坞中似另一个天地,贴着睡到天昏地暗,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过这样放肆的日子。

秦昭说要开饭,典膳就是深更半夜也得做好,何况此时才刚掌灯时分,素筝冰蟾进来添了炭,太监把膳桌搬到窗边。

秦昭饿得很了,卫善却一点都不觉得饿,挑了半日捡出一块花糕来小口吃着,只觉得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是酥的,腰上又酸又软,坐都坐不直,只能挨在他怀里,头往后仰靠在肩膀上,看着他吃东西,抬头吻他的下巴。

秦昭低头看她,把她圈得更紧,两人隔着盆花膳桌去看外边的雪景,天上缀满了星星,秦昭忽地叹息一声,他说的胆怯怕死都是真话,心里装着她就突然胆小起来,恨不能从此一辈子平平顺顺,安然到老,握着手亲上一口:“咱们晚两年再去封地,往后天天过这样的日子。”

秦昭年后就要去清江,年前宫里宫外还有许多饮宴,太子在东宫连摆了三回庆功宴,把秦昭请为首宾,谢他在出征时暂代政务。

帖子送到晋王府,卫善接过一看就觉出不同来,太子请宴从来都是当是家宴,这一回却正正经经把秦昭列为首宾,请的俱是东宫属臣幕僚,帖子还写得极为郑重,随帖送来的还有两盒东宫亲造的点心和两瓶浅绿琉璃饼子盛的熏蒸茉莉花露。

送帖子的倒是熟人小禄子,将要新年,宫里太监宫人都穿了新衣,小禄子是贴身跟着秦显的人,打扮得更是体面,腰带袍子都是新的,面上笑盈盈的。

太子妃自那日花宴之后就着了风寒,一直在殿中养病,卫善还去瞧过两回,总不见她好,正值一年最忙碌的时候,东宫无人理事,按序排位轮到了姜碧微。

她这一回未再推辞,伸手接过宫务,除了分送年礼,打赏宫人太监,办的第一桩事就是宴请东宫学士。收罗这批人的时候,秦昭只能说是替东宫修书的,传书后世以显太子之德。

时候一久,秦显才觉出这些学十一的好处来,每遇到事,袁礼贤胡成玉两个,虽也替他拿主意,却总要各方顾忌,给他的答复也总是模棱两可,自己不担干系。

东宫学士却不相同,凡有相问,便各陈利弊,每日一会讨论朝中政事,正元帝凡有问的,秦显总能一一细陈,把弟弟们都比了下去,他原来只在武功上有建树,如今在政事上也有见地,正元帝心中大悦,连着嘉赏称赞了许多次。

新年将至,这些学士不能不请,秦显骨子里是重武轻文的,碧微把这话一提,跟着又道:“殿下譬如犒赏三军,才能鼓舞士气。晋王尽心尽力替殿下办事,殿下虽与晋王公主有兄长之谊,却也不能轻忽心意。”

这许多年还是头回下这样正式的帖子,晋王府得着了,东宫学士们都住在长安坊一带,跟翰林学士住在一起,选为东宫的属官,还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人人得着两盒打着东宫御印的点心,两瓮儿玉泉酒。

卫善捏着帖子便笑:“大哥倒细心起来了,还知道我爱茉莉花露。”

小禄子脑袋一点:“是良娣娘娘一手办的,前日里请的是袁相胡相,礼也是我去送的,袁相那儿是两花瓮的醋笋,胡相那儿是两团茶饼,这些事儿良娣都打听得清楚着呢。”

晋王府中也要请宴,几个跟着秦昭副帅参将都要请到府中吃酒,只这规格不比东宫,余下的年礼也早早就备下来,卫善也是一样跟管事长史打听各人爱吃什么,有什么喜好,家里可有夫人女儿,细翻过大婚时各家增的礼,再把要送的东西列在单子上。

她看看礼单帖子,笑着点点头:“知道了,替我多谢大哥,二哥必要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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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塞上

东宫宴办得风生水起, 请袁相胡相是谢师, 请东宫学士是同乐,两回宴会一办,正元帝便在卫敬容跟前称赞秦显:“显儿耿直, 我还当他想不到这些弯绕, 与属臣幕僚之间关系疏远,还想提点他两句,不意他自己就先想到了, 果然是人大了。”越是想越是笑, 嘿嘿两声:“心眼子也多了起来。”

东宫除了给袁礼贤的书法和胡成玉的棋谱之外, 东宫学士还多得一个月的俸禄, 酒肉点心这些年货更是不少, 还未进腊月,东宫送上的奏疏便比往年更多也更细化, 正元帝先没把这些人当一回事, 看过几回奏疏也不得不点头,儿子招揽得这些人, 倒真有几个是当真能干的。

袁礼贤和胡成玉毕竟是老人了,在朝中根深日久, 时有相争。二人相争且还罢了,门生故交盘根错结, 办起事来难免相互打压,此时正元帝还在帝位,尚且能把这二人压住, 可百年之后传位给儿子,唯恐这两把刀不听使起来,心中一直存有给儿子培植势力的想法,秦显此时招揽东宫学士,很得正元帝的意。

这些心思不能宣之于口,这半年里也说过许多回,让秦显不要光听这两个宰相的话,师傅是师傅,教他读经读史,旁的事也不必言听计从。

还当儿子总有两三年才能开窍,不意他这么快就已经拉起班底,正元帝看这十来个学士就似看着小儿胡闹,可胡闹也胡闹得颇有章法,一时老怀安慰,再有两年倒也不必担心他会被袁礼贤压制。

他自也知道这是秦昭的提议,秦显也没瞒着他,正元帝心中自有一刻猜测秦昭的用意,可这事对显儿有益,便是秦昭在这十几个学士里安插一两个自己人,至多也是为了往后去了封地也能荣享圣恩。

只要他把自己当作臣子,正元帝就乐见其成,知道秦显把秦昭请作东宫首宾,还趁势发下一轮赏赐,赏了秦昭一件自己用过的黑貂绒斗蓬。

当天宴饮就赏了下去,秦昭酒后就披着这件斗蓬回了王府,这场宴会办的热闹,倒比原来不同,学士们先是饮酒,跟着唱合作诗,拿牙箸敲杯,秦昭喝多几杯有了醉意,秦显原想留他住下,秦昭抚着黑貂绒斗蓬,拉着秦显的手说:“陛下的意思,大哥该明白了。”

到底还是回到王府中,卫善亲手给他煎了醒酒汤,一口口喂他喝下去,她还从未见过秦昭这个模样,玉面染着红晕,剑眉上的锐意都似被这酒意给熏淡了,只有眼睛依旧亮着,伸出胳膊把她揽过来趴在胸膛上,大掌捧住她的脸,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就此和正元帝心照不宣,这一件貂绒斗蓬是正元帝常披在身的,既有嘉许之情,又有勉励之意,挂在大衣架上,第二日上朝就穿着去。

卫敬倒不好说宴请谢师都是姜碧微的主意,听见正元帝这样夸奖,也只笑一声:“成了家自然是要立业的,还得你多扶着他,往后多给咱们添孙。”

说到添孙,正元帝反蹙了眉头,东宫姬妾这许多,就只有云良媛一个有孕,显儿虽婚前糊涂些,婚后倒没起那糊涂心思,想一想便道:“赏姜家女些锦缎金银。”

正元帝虽不提,心里倒很满意,知子莫若父,显儿这么个犟牛脾气,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亏,若不是姜家女识实务肯规劝,挑唆上两句,他那有这么容易就顺了毛。

卫敬容才还派结香去看过甄氏,她病在床上,东宫里倒别有一派喜庆意味,今岁与往年不同,因着宴请,收拾得各外热闹,显儿往丹凤宫中来请安脸上笑意也多起来,听见要赏依旧皱眉,如今已然如此,等再过上一二年显儿继位的时候只怕又有一场乱象。

可正元帝说赏,她也只得应着,却以赏赐东宫为名,先赏给太子妃一对儿珊瑚盆景,跟着才赐给姜良娣些彩缎首饰。

年里各府办宴,袁礼贤不曾回请东宫,胡成玉却请了太子过府宴饮,晋王府也办了一回宴,送了帖子去东宫,说是家宴,并不请外臣。

宴就设在花厅内,摆了几盆山茶,烫了几壶秦显爱喝的酒,太子妃病着,还当只有秦显来,秦昭出门去迎,车才刚到门边,秦显下了马车不同他说话,反而转身掀帘。

从车帘子里又出来一个人,裹了一身白狐裘,露出一张芙蓉面,口角含笑把手递给秦显,腕子上一对儿红珊瑚镯子衬得指如白玉。

秦昭倒不讶异,他是看着秦显醉过几回的,喝了闷酒就在麟德殿内辗转,还得替他把宫人太监的口管严了,劝他名分已定,只得就这么算了。

东宫饮宴,已经处处是她影子,此时又跟着出宫来,秦显看她处处忍让,秦昭却觉得这是蛰伏,还当她怎么也得忍到太子即位,不意她挑了这个时机办了这么一桩事。

管事一见车中还有女眷,已经着人报给卫善,卫善一听就知是碧微来了,却也不曾想到她竟肯顺着秦显的意思出宫来。

赶紧让沉香添上一把玫瑰椅,顺口便报了几样菜色出来,两人已经多时不曾一处用饭,可她的喜好却记得又深又牢,让典膳先添上凉菜,再烫些合欢花酒来。

秦昭引着两人进内院,碧微落后半步,秦显一把挽了她的手:“这儿不是别处,你不必再想着要避讳这个顾忌那个的。”

碧微抿嘴浅浅一笑,秦显看她露出笑意越发开怀:“二弟这个院子倒有几处很是风雅,你必然喜欢,等到春日我再带你来,”伸手点点秦昭:“看看他花了大力气挪过来的百年紫藤。”

他兴致高昂,还未吃酒就面色发红,走上几步总要看她一眼,进了花厅便对卫善秦昭道:“我们还要去逛街市,就不饮酒了。”

秦显擅饮且喜饮,他一个人能把东宫十几个学士都给喝趴下,那一天这些人都是被东宫的车马给送回去的,这会儿儿突然不喝酒了,卫善微微惊诧,就见二人目光相交,光只看两人脸上的笑意,心里也要叹息。

离年关没有几日,北狄再起战事,大贺氏自来纷争不断,经过去岁一战,大业打击了乌罗部族,原来一向势弱的呼吉部反而趁势壮大,为了汗王之争再度兴兵。

说到底还是部族之间王位的承继,大贺氏从建部之初一向是兄终弟及,上一任的汗王去世之前,确也留下话来,感念兄长情义,让自己的儿子不许与堂兄争位,要把汗王一位交给兄长的长子。

这原是部族传承,可眼前权力唾手可得,老汗王的儿子手下兵强马壮,兄弟几个虽各有心思,也分成两派,先杀堂兄部族,抢了牛马女人,再攻盐湖城。

也是如此才有高丽被攻,向大业求援的事,老汗王的长子乌合托经过此事燔柴祭祀天地,就算是接过了汗王之位,而他的堂兄遏罗摩领着一帮父亲旧臣的部族与乌合托争夺汗位。

此事大夏也从来不管,待他们争出了高下,这才与他们汗王相交,两边相互通商,一边要马一边要盐,虽有小乱但无大害。

上回的乱子也并不与大贺氏相干,而是最先被残食的部落为求生机才去了高丽,此时两边各壮势力,吞下七八个小部广告,眼见草原就要一统,是贺明达写了奏疏送上来,若让草原诸部结成一统,便不再是小部族中派上百来人扰乱边境抢些牛羊回去过冬这样简单。

贺明达这些年来都想立下战功好回到朝中,信报一年比一年更危言耸听,只要立功荣升,他的信报正元帝未十分当真,就算合成一部也不过几万人的兵马,何况两边各有二三万人,打起来胜负未可知,此时插手,未有先例。

可秦显却觉得这仗必要打,两人论起来,秦昭便道:“不如派出使臣,拉拢一方,待承袭汗位之后,每隔三年派使臣进京,对父亲行礼。”

大夏朝前百八十年也是如此,压得草原诸部动弹不得,若不是大夏后来自顾不暇,部族四散分裂,大贺氏这一支也不会趁势崛起。

两人在花厅里甜酒用菜,卫善便把碧微请了隔扇里去,铺了锦毯,摆上细果:“我们许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想问她会不会因为跟着太子赴宴回去受到苛责,可看她捧了茶托,手指轻掀茶盖撇一撇浮沫,面上笑意安然,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碧微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了两三样她喜欢的小菜,心底一时感慨,看卫善的目光也知道她要问什么:“我原来总想息事宁人,殿下这样爱重我,能为他忍便忍得些。”

卫善捏了个窝丝糖,把火晶柿饼推到她面前,目光落在碧微那一对珊瑚手镯上,碧微抬起手来给她看:“譬如这对镯子,自他送给我,我从没有戴过,怕人冷眼,怕人闲话,可我今儿戴了,他有多高兴。”

一双柔荑叠在桌上,面上倦意尽去,把着小壶替卫善倒茶,笑盈盈的告诉她:“等会我们要去灯市,我原来从没逛过。”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我带碧成一起去。”

卫善无话可说,她原来顾忌的,现在不顾忌了,东宫里谁也对她没有办法,卫善低了头:“姐姐从来苦闷,我却不能相帮,若得开怀,也是好事。”

碧微笑意更深:“为我高兴,已经足够了。”

秦显碧微只坐得一刻,就收拾了许多细果点心要走,临行前碧微才道:“火晶柿子饼是碧成最爱吃的,难为你记着。”

卫善一怔,她一直以为这是碧微爱吃的,上辈子两人南窗对坐,吃的多是这个,原来竟不是她的爱物,碧成十三岁时被送到高丽,姐弟二人再未相见,她心里一定是长久记挂着弟弟。

卫善握住秦昭的手,看着黄绸马车驶出巷口去,秦昭侧头看她:“我也想请王妃去赏灯,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一句话就把卫善逗得“扑噗”一声笑出来,收了笑意,装模作样的点一点头,手指头在他掌心上轻挠一下:“王妃准了。”

年关一过,秦昭去了清江,秦显去了边塞,乌合托大败堂兄遏罗摩,大贺部族兴兵而来,打到关前攻下胡城,要大业拿钱去赎。

正元帝先派贺明达率部前往,跟着又点了秦显为将,走的时候依旧在城门上送他,看着儿子披甲的模样满面堆笑,再有两年也就磨砺出来了,谁知二月初送来信报,太子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盒饭---叮!

我以为秦显是得奖大热门的

谁知他竟是个冷门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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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储君

江南春已至, 塞上风正寒,秦显的一队人马在雪中迷失道路, 贺明达先是率兵去寻,遍寻不着,这才送上信报,心知这番若是寻不回太子,自己便也一样落入死地。

两封急报送上京城, 一封是给正元帝的, 一封是给魏宽的,恳求魏宽在朝中替自己美言几句, 祸从天降, 便不是他的过失,正元帝痛失爱子,哀怒之下必要拿人开刀。

正元帝接到信报,捏着那封信半晌不曾回过神来,王忠送上之前就已经知道里头写了什么, 紫宸殿中一时落针可闻,就听见他喘息声越来越粗,猛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边去,若不是王忠一把扶住, 差点踩空跌出去。

整个人身子不稳,摔在紫宸殿的平台上,他一摔倒, 守在门外的太监跪倒一片,王忠看他面色青白,不敢立时扶他起来,顺势跪下,两只手还扶着正元帝的背。

正元帝似喉咙口卡了一块巨石,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王忠,眼睛赤红,面上肌肉抖动,半晌才只说出一个“宣”字,王忠一听便心领神会,立时问道:“陛下可是要宣成国公?”

正元帝已然无力点头,把眼一阖,林一贯掀了了袍子撒腿奔了出去,王忠只觉得搭在胳膊上那只手仿佛有千钧力,手心原来烫热,此时冻得骇人,回头一个眼色让小太监爬着去取炭盆斗蓬来,把正元帝紧紧裹住,跟着嘴唇微微掀动,对来送斗蓬的小太监做了个口型“甘露殿”。

甘露殿正月里修缮完毕,钦天监选出吉日,卫敬容便从丹凤宫挪到了甘露殿,二月正要亲耕亲蚕,去岁因为怀胎,这些事都是徐淑妃办的,今岁要皇后亲自去,办亲蚕大典先要斋戒三日,各色用具都已经办好,只等着日子到南郊斋宫中去。

卫敬容拉着卫善的手,姑侄两个正在说私房话,眼看着卫善似打苞的花骨朵那个渐渐长开,卫敬容一瞧见她便眉眼含笑:“善儿别急,这事儿我再跟陛下细说,总不能叫你们夫妻就这么分别。”

守清江可跟打北狄不同,这一守三年五载都说不定,夫妻二人就是情份再深,离得久了总也不美,昭儿年纪不小,该有子嗣,正好借着无子把卫善送过去:“只那地方毕竟清苦,不比这宫里住得舒服。”

秦昭已经去了快两个月了,无有一刻心中不惦念的,鸿雁传书也不能解相思之苦,卫善摇头脆声道:“我不怕苦的。”不管吴地要打多少年,她都要陪在二哥的身边。

卫敬容一听,笑意更深了,拍了她一下:“等到二月里这些事办完了,你还是坐船去,让你叔叔送你,地方也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既是去清江就得精简人员,再不似公主出行还带一船宫人的,大营之外买下一处宅院,不比宫中楼台殿阁,也已是江南乌瓦白墙的四进院落,种了一片竹花,秦昭画了图来,还告诉她院里也设下了秋千架,她去时正值江南三月春水春花,正可赏一赏与北地别有不同的风景。

卫善不肯叫他费这个心思,说了几回不许他操心这些,四进的小院难道还收拾不出,派了怀仁怀安先行,把一批用得上的大物件先送了去,零碎东西让怀仁看着采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等她三月里坐船南下。

卫敬容叮嘱卫善去了清江隔得几日就要送信回来,跟着又道:“你大哥也在,你去了也劝一劝他,总得先成家,若是有瞧得中的,只要身家清白都可聘回家来。”

卫善抿嘴儿笑了:“大哥见了北地胭脂,又见了南国佳人,要还挑不出可意的来,那我也没法子了。”看卫敬容替卫平卫修两个发愁,替她揉肩捶背宽慰她,跟着两人又缓缓说到云良媛将要生产的事。

云良媛禁足思过,太子妃病了些许日子,到元旦朝会之前才好,她病好了才知东宫大权旁落,姜良娣几桩事都办得阖宫满意,该提的提,该压的压,太子妃原来那些人,要么是办事不利捉了错处撸了差事,要么就是甘心偏帮。

太子妃病一好转,姜碧微便把手上的宫务一并交出去,半点不曾恋栈,她放手放得容易,太子妃接手却不容易,她虽办的合乎规矩,却不似姜碧微那么出彩,秦显本就心偏,再有几回不顺心,眉头便皱了起来,对她道:“你有事,也呆问一问碧微,不要每回都问你身边几个嬷嬷,她们有什么见识。”

苏良媛李承徽两个往日里也一样多有口舌,看见云良媛被关,还没醒过神来,到姜碧微显过身手,这才又回到刚入东宫时那小心的模样,可两边也已经不能再修旧好了。

秦显走时,是姜碧微求情,把云良媛的禁足令给撤了,到这时才知道她的厉害,整个东宫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只猫儿,依旧还是只下山虎。

卫敬容提起东宫便要蹙一蹙眉头,秦显不在,两边也未能和缓,到底是要争一个高低了,才要问采生时的玉璋金瓦预备好了没有,紫宸殿的小太监便一路奔进来禀报:“太子失踪了。”

卫敬容一时不曾明白,一听见这话,脑子里嗡嗡地响:“你说什么?”

小太监重重磕头:“关边急报太子失踪,王公公请娘娘过去。”

卫敬容想站起来再问两声,手撑着腿却发软,仿佛后边一句不曾听见,还指着那小太监问:“你再说一回。”被结香一把扶住,眼睛盯着那个太监,伸手去摸卫善的胳膊:“善儿来说,他说了什么?”

卫善脸色煞白,牙关一咬,咬破了下唇的皮,沁出血珠来,这怎么可能?周师良人都已经死透了,秦昱还在三清殿里学写青词讨好正元帝,杨家更是久不闻声息,上回闹出来的还是杨宝盈被退婚,秦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她比卫敬容还更惶然,卫敬容回过神来还想着人能找回来,可卫善却浑身发颤,沉香看她脸色不对,一把掐了她的虎口,她这才回过神来,扶起卫敬容,两人一同往紫宸殿去。

魏宽早早就在值房等着,他接过信便换了朝服进宫,一听见正元帝宣他,就跟着小太监往紫宸殿跑,二月春寒之中跑出一身汗来,迈到平台上看见正元帝坐在台阶上,张开手就跑了过去,一把扶起正元帝的胳膊:“大哥有何事,只管吩咐我。”

正元帝身子被他一托就扶了起来,借着他的力扶进内殿,坐到内室榻上,魏宽人往踏脚上一坐,两听和紧紧攥住正元帝的手:“我这就去边关。”

正元帝突然有了力气,拇指食指扣住魏宽的手,依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既不敢开口说找回来如何,又不敢去想找不回来该当如何。

魏宽立时出殿,就在殿门边,碰到了卫敬容,卫敬容上前一步,来的一路已经哭过,眼圈通红,此时反收了泪,叫了一声“成国公”。

魏宽从卫敬容身上看到了卫善身上,垂下眼眸,太子是跟着他一道打仗的,从青州起倒像是子侄辈,心中虽然痛惜却不似父母那样锥心,看见卫善便想到了秦昭,若是太子当真不在,晋王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那么储君之位又会鹿死谁手?

卫敬容一路若不是由宫人架着,路都走不动,与魏宽打了一个照面,急急进去要见正元帝问明究竟,卫善扶着门框才要跟进去,脚都迈了,又生生停住,侧身问道:“嫂嫂到了没有?”

魏宽三步并作两步往宫道上走,听见她问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小儿子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得入了魔障,魏宽不能说个小姑娘的是非,可从来也只觉得她有一张好看的脸,也怪不得儿子入迷,要找个比她还美些的,殊为不易。

卫善在黄帐之中以认罪之名,行告状之实,把那个魏人杰保了下来,她一个没经过事的小姑娘,能在那会有这样的机变,已经叫魏宽另眼相看,见她此时还能沉得住气,先想到太子妃,倒是晋王的福气。

魏宽心中念似电转,人已经大步到了宫门口,点了一队心腹精兵,一路往关狄去,先快船再快马,可心里知道,就算日夜不停,去往边关,也是拿住贺明达。

贺明达自知死期不远,此时还心怀侥幸能找回秦显,若是当真寻不着,惧怕问罪,横下心来鼓动手下兵马与大贺氏沆瀣一气就地谋反,江宁王必会趁此机会发兵清江分散大业兵力,那么大业就是两面夹击。

来到紫宸殿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姜碧微,太子妃听见消息就昏了过去,碧微青白着脸,眼睛直瞪瞪的望着宫门,众人还未回神,她就走出东宫,被炊雪饮冰两个死死拉住,紫宸殿哪里是她能去的地方。

可她既哭也不闹,眼睛直看着宫门,嘴唇全无血色,对传信的太监轻道:“公公行个方便,我有事禀报陛下。”说着把腕上那对红珊瑚的镯子撸了下来,太监哪里敢收,只得由她。

饮冰炊雪还当她真有事要奏,都不敢再拦,哪知道她进了紫宸殿跪在正元帝的面前:“求陛下赐我一匹快马,不论深雪原深谷,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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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缠着我要玩

翻肚皮伸爪子圆眼卖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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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玉璋(捉)

卫善久等太子妃不至, 还待让宫人再去催促, 望着紫宸殿这扇门,怎么也不敢走进去,就怕进门看到的还是上辈子那个失子之后,言语行动都失状的正元帝。

卫敬容抱着一线希望,可卫善心知贺明达被正元帝压了许久, 就等着立下功劳能重回京城, 享和魏家一样的荣耀, 太子如果刚刚失踪, 他就是把草皮给翻起来也必要把秦显给找出来。

秦显到底何时失踪,不见了多久,信上一个字也没写,能报回京城,短则七八日,若是犹豫,只怕已经过了十来日了。

卫善靠在门框上,心里反反复复, 一时如火煎一时又如冰冻, 刚刚把唇咬破, 这会也不觉得疼,沉香要拿帕子替她按住,被她一把推开,短短一刻就觉得已经过了许久,指甲紧紧嵌在肉里, 咬牙跺脚道:“太子妃呢?赶紧叫人催!”

一句话话音未落,眼泪就滚了出来,江南春至无冻无霜,可塞上还是冰深雪厚,咬着袖子哭得止都止不住,就是这个时候,晚了些日子,却还是这个时候。

眼泪朦胧间就见个人影从身边走过,脚步极轻仿佛踏冰而来,半点声响都没发,人似木偶一般,既不回头也不看她,不是太子妃却是碧微。

她一路进了紫宸殿,太监宫人看她的模样,竟无人敢拦,直挺挺的跪在正元帝面前,声音又低又轻,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印,求完又说一句:“请陛下成全。”

魏宽能想到的事,正元帝自也想得到,心知以贺明达的为人,儿子但凡有一线生机,绝不可能这样报上来,魏宽此去能做的最要紧的就是压着贺明达,不叫他反。

正元帝心中之疼无以言喻,捂着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见卫敬容哭,跟着抬眼又看见卫善哭得满而泪,他自己从接到信报起到此时反而不曾落泪。

眼见着一个跟他一样没有落泪的,四目相对情真情假一目了然,手撑着床沿,仿佛一开口,儿子就当真没了,垂头看向她,正要开口,外头太监进来禀报:“云良媛发动了,太子妃晕了过去。”不敢说是接到信报,东宫已经乱成一团,无人主事,还是苏良媛想着着人禀报给皇后娘娘。

云良媛一听消息脚下踩空,她的日子本就近了,虽未摔在地上,也已受惊,片刻功夫腹中疼痛,宫人一见情状,赶紧把她挪到产室里去,再去正殿禀报太子妃,可太子妃人还晕在床上,帝后又都在紫宸殿中,只得到紫宸殿来禀报。

正元帝一听消息,握住了卫敬容的手,卫敬容进了殿门先接连问他几声,句句问得他哑口无言,何时何地失踪的,只要一想到这两条,他便明白儿子凶多吉少。

卫敬容问了几句不见他答,方才忍住的眼泪全涌了出来,两人为着儿子依偎一处,伏在他肩上,哭也不敢哭得大声,哭上一程又宽慰自己:“显儿福大命大,必是迷了道路,还能自己再走出来。”

雪原上迷了路,若是天晴还有生机,若是遇上大雪,生还是万中无一的,卫敬容方才哭得哀切,此时听见云良媛发动了,撑着正元帝的肩站起来,谁知寻常一座山似的人,被她一碰就要歪倒,还是卫善上前一步,扶着卫敬容往宫中去。

两人还没出殿门,卫善侧身看去,就见碧微手掌摊开,仰头望着正元帝,手里握着的是一枚雕着龙头的朱红玉印,一字一顿道:“求陛下成全。”

她手里这枚是秦显的私印,没能给她刻上一个金印,秦显就把自己的私印给了她,若是自己出征,有什么事她想办的,尽可拿这私印去办。

她知道这印章干系重大,把这枚印贴身带着,只当互赠的定情之物,从未用过,想到他时拿出来摩挲一回,这枚玉印被她时时抚摸,玉印的四角都已经摸得光滑。

卫善倏地回过头来,不忍去看,跟着卫敬容急往东宫坐镇,还未进门就听见东宫里一片哀泣声,几个小承徽小昭训们哭成一团,卫敬容脸色铁青,还未有定论,倒先哭起来,若被正元帝听见,哪里还能活命,转头吩咐道:“让她们各自回屋,不许添乱!”

太子妃躺在正殿榻上,云良媛在偏殿产房待产,卫敬容打点起精神一一吩咐,卫善见东宫乱成一锅粥,避到回廊上,叫来了小福子:“你赶紧回王府去,找到王七,让他把这事告诉给王爷,再去给辅国公送信。”

若是大哥当真没了,此时卫家无虞,要紧的是秦昭。

跟着又叫小顺子:“你去麟德殿接四殿下,把他送到紫宸殿去。”大哥失踪,秦昱是办不成这事的,混水摸鱼倒有可能,把秦昰放在正元帝的眼皮子底下,比在哪儿都周全。

跟着又让沉香去把徐淑妃请来,让她能来帮手,先把东宫这摊事给稳住,小顺子小福子肃然应声,拿着鱼符急忙出宫去。

宫里乱了,宫外也一样跟着乱,宫门口全是下了朝又急赶回来的大臣们,就算守也得守在值房里,太子是国本,国本一动,接下来的事便不好说了。

云良媛人还清醒,她孕前为着学碧微清瘦的样子,把自己饿得狠了,怀了孩子也没能补回来,反是禁足的那两月里吃得多些,依旧还是瘦,整个肚皮挂在身上,握着宫人的手,哭得满襟是泪。

太医医女等在偏殿候她生产,太子失踪一事,吹风似的吹遍宫中每个角落,云良媛怀的是太子唯一的子嗣,这一胎尤为要紧,上头还未吩咐,医女们就已经心照不宣,若是有什么不好,要紧的是孩子。

卫敬容跟着又去看太子妃,见她还未醒转,看着她身边的宫人:“掐也要把人给我掐醒!”腊梅伸出手,在她人中虎口狠掐一把,太子妃这才醒转,脸色一片煞白,脸上泪痕还未干,一看见卫敬容又哭起来。

卫敬容看她一眼:“阖宫事务都要你来撑着,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

徐淑妃被卫善请过来,人人都失了主心骨似的慌乱,徐淑妃一来便扶住卫敬容的手:“姐姐去偏殿歇一歇,这会有我看着呢。”

卫敬容自己也是强撑,人靠在榻上,旁边坐着个哭哭啼啼的太子妃,卫善就立在廊道上,东宫方才还哭声一片,无有一处不乱的,短短片刻有人作主,连地上撞翻的花盆都收拾起来。

她心中不定,手指头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秦昭的走的时候送给她的同心戒,戒面扁平共有两面,一面刻着善,一面刻着昭。

善字向上戴时,昭字就印在她皮肤上,这会儿她摸着那个字,心里依旧难安,思绪直飞到秦昭破城的那一刻,若是这辈子还要到这般田地呢?

她才在廊下立了片刻,就见王忠从门边来,远远看见了卫善,冲她点一点头,卫善自嫁给秦昭,虽少听他提,却知他与王忠情分不同,冬衣夏衫一样都不曾少,秦昭说过一回不必如此,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王忠看她也比原来不同,此时见她,特意绕过来,叫一声王妃,跟着就要对她行礼,卫善一把扶住他,两人站在廊下,旁的不能多说,卫善轻声道:“大监不必心焦,我已经着人报给王爷了。”

两人目光一碰,王忠轻轻点头,跟着移开目光,垂头做了恭顺状:“陛下着老奴来,就在东宫侯着云良媛生产。”

侯着她生产,生的若是男孩,倒能让正元帝存一丝希望,可两个人立在窗前,一时都吃不准该盼着云良媛生个儿子好,还是生个女儿好。

卫善先开了口:“大监辛苦,云良媛才刚发动,还没这么快,大监先往茶房去歇着罢,有了信儿头一个就报给大监。”

王忠点一点头:“王妃也不必太过忧心,袁相胡相正在紫宸殿中宽慰陛下,四殿下安置在偏殿中,一贯随身侍候着。”先是魏宽,跟着又袁礼贤和胡成玉,朝中事到底如何决断还未可知,事情也远远没到那一步。

两人相互透底,心中好受了许多,卫善抿唇问道:“姜良娣所求的事如何?”

王忠叹息一声:“陛下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