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她都打一个梅花同心的结子,把东西送给王忠,再把旧结子拿回去,一句不曾多说,王忠跪倒在地,心中感叹,多少年来不曾发现,偏偏是此时发觉了。

正元帝眼睛一阖,王忠赶紧道:“陛下可是腿疼?”正元帝几不可察的颔首,王忠赶紧取出清虚的新药,化水调服。

第二日正元帝下了一道旨意,赐太孙生母云氏为贞顺夫人,又给云家人逐一封了官。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妃仿佛天都塌了,一时脸色惨白,云氏死的时候是正四品良媛,如今又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号,对比着后宫,就是一品。

不仅如此,正元帝还道人以孝立身,太孙该去云氏坟关至祭,为生母祈福上香烧纸,太子妃紧紧握着素鹃的手,差点儿喘不上气来,被腊梅掐了人中,这才清醒,哭得满面是泪。

可说到底,云良媛才是承吉亲母,她一时无可辩驳,只有把这苦水咽下。太子妃知道,宫人太监知道,人人都知道承吉并不是太子妃亲生,只有承吉自己并不知道。

他得了这么一件差事,人还懵懂,五岁的小儿哪里懂得生母与养母的分别,他心里从来都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亲生的。

仪官教导他要如何至祭,如何表示哀恸,承吉瞪了眼儿不懂,他分明已经有母亲了,为何还要对着一座坟哭母亲呢?他弄不明白就要发脾气,待见了王忠,伸手就要王忠抱他:“大监你告诉他,我母亲是太子妃。”

王忠点头:“自然是,礼法上自然是。”

承吉在紫宸殿中住了快要三年了,听见这句立时明白,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弄不明白怎么自己已经有母亲了,竟还有一个母亲呢?

去皇陵回来之后便闷闷不乐,问了太子妃,太子妃却只是哭,哭了许久才告诉他说:“她…贞顺夫人生下你便产后失调没了,我为正妻自然该把你抱到身边来。”

承吉依旧不懂,宫人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若是妃子们自有抱养的孩儿,那他还能明白,可见到母亲哭得这样伤心,他便不再问了,却悄悄问身边的小太监,承佑的娘是不是亲娘。

承佑的娘是承佑的亲娘,四叔五叔的娘也都是亲娘,怎么偏偏就他的不是?

承吉心中难乐,在花园里又碰见了杨宝盈,他对杨宝盈是很熟悉的,婶娘常到宫中来,与母亲极好,便问她:“三婶,我为甚不是我娘亲生的?”

杨宝盈突然翘起嘴角,笑盈盈摸着他的头:“你怎么是你娘亲生的,你娘喜欢你,把你变成了亲生的。”

承吉摇头:“他们说坟里的才是我亲娘。”人人都是这么说的,连爷爷也这么说,宫中节宴头回请了云家人,云夫人看见他便哭了起来,让他心中越加起疑。

杨宝盈脸上笑意更深了:“把她埋进土里,你自然就是你娘亲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显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竟还有人以为太子妃是当年弱女

矛盾早已经不是妻妾之争

五十万字仿佛白写…

过节不回去的同学们每天都不停拉我出去逛吃

盛情难却,我今天打算悄悄出门找个咖啡馆码字二更

等她们找我,我已经溜啦溜啦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昨天的红包我今天会发哒

第295章 秋风

杨宝盈嘴边噙着笑意, 目光却藏不住冷然与恶念, 她声音蜜蜜的, 就似寻常哄着承吉高兴时一样,伸手就把承吉抱了起来,坐在御花园的太湖石上, 拍着他的背:“你娘这样爱你, 你可不能伤了她的心。”

太子妃本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偏偏是这根稻草把她给压垮了,她在东宫里奉承了多少年, 在太子妃的面前陪笑脸陪小心,这么多年一条狗都知道摇尾巴了,她竟连伸手帮一把也不肯。

杨宝盈才刚抱起承吉,承吉身边的太监便赶紧把承吉抱过去, 才刚那两句话听得满面惶恐:“殿下大了,怕王妃抱不住。”

杨宝盈也不强抱他, 由得太监抱过去, 甩甩帕子,依旧笑盈盈的,还伸手摸了摸承吉的脸:“承吉果然重了,赶紧长大, 也好让你亲娘享福。”

承吉真是半通不通的年纪, 眼看着杨宝盈走了,问他身边的太监:“大伴,婶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太监怀里抱的可是个龙蛋, 他问了,眼看糊弄不过去,抱着他道:“奴才愚钝,奴才没听明白。”

承吉这下知道了,谁都不愿意告诉他,他不再说话,眼睛里藏着心事,年纪虽小却有小儿天生的机敏,对太监道:“不许告诉母妃。”说着小脸一沉,学足了正元帝的语态:“谁要是说了,自己知道下场。”

太监宫人们连连称是,本就不想淌这个混水,这话若是说出去,哪里还有命活,东宫里早已经不是前些日子那样喜气洋洋,太子妃脸色不好,这些宫人们便恨不得走路说话都不出声,万不得已才到正殿去侍候。齐王妃走都要走了,何苦还闹出事来。

杨宝盈转身往宫宴上去,正是牡丹花季,御花园里开满了了牡丹,她从宴中出来,就是为着剪一盘牡丹花,奉给宴中的宫妃们。

杨宝盈身边跟着的丫头早已经换过了,如今这两个是秦昱挑给她的,连她的乳母嬷嬷都没留下,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日日都要报给秦昱。

杨宝盈难得痛快,伸手指了一朵牡丹,丫头赶紧替她摘下簪在发间,又从荷包中取出小镜来递到她手中。杨宝盈接过来看着自己镜中的脸,嘴角笑意到此时才敛去,她说这两句话,自然也不是白说的,一是报复太子妃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二是完成秦昱的吩咐。

乳母嬷嬷还在庄子上,妹妹更是再未见过,就连杨家的尸首都还在义庄等着收裹,杨宝盈想起那些残肢碎尸心中不由一抖。

既是虐杀,自然死相难看,这些碎尸拼拼凑凑将将能凑齐杨家十七八口人,其中有半个尸体怀里还抱着个婴孩,婴孩骨软,野狼一扯便碎了,金吾指认这便是杨思齐的尸体,他死的时候怀里还着他最小的儿子。

可秦昱却一眼就知道不是,回来告诉杨宝盈,杨家还有人活着,盯着她的脸问:“你说,我要不要上告?”杨宝盈害怕得发抖,树枝树荫一晃,就仿佛哥哥来找她,来叩她的门了。

仵作数过这些残肢,可捡回来的尸块,实在拼不起来,粗数一数人数是对的,便让秦昱预备一口大棺,谁是谁也已经分不出来了,一并葬了去。

杨宝盈知道哥哥还活着,既害怕又难免起了一线希望,秦昱看她害怕又看她欣喜,哼笑了一声:“你放心罢,我说了不杀你,就不会杀你。”白玉一样的手指头,刮过杨宝盈的脸,笑得邪气:“你可是我表妹啊。”

杨宝盈本就受他趋使,何况本来心中便暗恨太子妃。承吉如今还小,可总有一日会见到云家人,云家才是他母家,该给云家的荣耀,被甄家占去了,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又如何能不恨呢?京城里且不知道还有多少场好戏等着开锣上场。

立太孙的旨意一下,秦昱不再执着留在京城中,他突然明白了秦昭急着去封地的用意,秦昭把整个晋地牢牢抓在手中,他设计了这样的事,便是宓充容不反咬一口,正元帝也能处置秦昭,可他没有。

封地势力一大,连父亲都要忌惮,他当太子的期望落空了,可他当皇帝的期望却依旧还在,与其眼睛一直盯着太子位,倒不如到封地去,承吉年纪这么小,而父亲已经老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京城盯着太子位,满心以为自己能当上太子,秦昱从来只当自己的对手是秦昰,一个才刚站稳的奶娃娃,他从来也不曾放在眼里,父亲疯魔了才会立这么个骨头都没长硬的东西当太孙。

可正元帝却在封禅的时候亲口说了,秦昱这才恍然,知道长久以来,正元帝种种作态并非为了秦昰,而是当真要立太孙了。

旨意已下,眼看正元帝在世时不可更改,那便等到他死,秦昱自觉秦昭抢先一步,果然自小到大都惯会钻营。已经慢了人一步,再不能更慢,过了清明便上书正元帝,

他是另有所图,正元帝却觉得这个孩子听话了,也可能是杨家一门殒命终于教了他一个乖,大笔一挥,给他又添了些金饼,还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

秦昱本来死活不肯离京,此时痛痛快快答应离开,倒让人觉得古怪,可太孙已立,朝臣除了叹息之外,还暗藏隐忧,如今齐王自己肯走,当然是件好事。

杨宝盈拎了一篮子牡丹进到殿中,让宫人一朵朵把花传过去,传到太子妃案前,她先挑了一朵红的,跟着姜碧微挑了一朵绿牡丹簪在鬓边。

她脸上甚也瞧不出来,与太子妃之间也依旧能似平日里那样说话,卫敬容举杯时,二人一同把盏,可卫善却知,她心中已然怒极。

秦显、碧成、承佑,三个她心中最重之人,都被甄家卷进波澜,让秦显的名字被贩走卒在口中当作笑话那样咀嚼,光只这一样,她就受不了,何况是三个人呢?

不多时,小禄子便来递信给沉香,姜良娣盼与晋王妃一晤,卫善接着信便起身去偏殿更衣,在那儿见到了碧微。

两人见面也不必再说那些客气话,卫善看她一眼,她的面貌与原来再不相同了,更像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碧微,心里怀着一腔仇恨,可又到底有些不同。

“我想请你派人去孙家。”孙侍卫成亲的时候,还给秦显送给喜酒喜糖,秦显不是那种事事讲求规矩的主子,送给他酒,他便喝,何况是属下的喜酒。

那份回礼都是碧微预备的,她给新娘子预备了一匹暗八仙纹的大红锦缎,裁成衣裳过年过节回娘家的时候该有多么体面。

“孙家夫人还怀着身孕。”孙夫人接连生了三个孩子,这是第四个了,孙侍卫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还想央求姜碧微替他的女儿取个名字,男孩儿胡乱叫个什么也还罢了,女儿家的名字该似珍宝,叫人念起来就知道她在家中有多受宠爱。

碧微取了一个荷包出来,里头动静一响,卫善就听见是珠玉相碰之声,这件事她不能再托给别人,只能相信卫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是我一点微末心意。”

卫善伸手接了过来,袋子里头沉甸甸的,可人死了,孤儿寡母如何支撑,孙家最大的孩子还不过十岁,等到他能领差事的时候,孙家早已经不知是何种情状了。

孙率卫既曾是东宫率卫中排得上号的,秦昭与他也自然熟识,晋王府已经送去一笔仪程,如今也不过是再添一笔,卫善一口应下,到底有些犹疑:“姐姐…想要做些什么呢?”秦显是她的逆鳞,触之便再不能善罢干休了。

碧微看了卫善一眼:“我原来不懂,总觉得蜀地覆灭都是因为乱臣贼子。”她把目光移开,落到棱花格窗上:“后来才知,我哥哥年少难以服众,而军权旁落,蜀地之灭是早可以预见的。”

卫善目中灿然有光,她不再避过,又直直看过来,迎住她的目光:“如今大业,与蜀地有何分别?不过地域大些,官员多些,死得慢些。”

是正元帝自己建起了城墙,又自己把它推倒了。

已经许多年不曾从她嘴里听见这样的话了,卫善有一瞬间竟觉得眼热。晋地的采石场已有“工人”两万,船马驼三帮巨头建立商会,互通货物,业州囤积米粮,京城里越是乱,对晋地就越是有利。

碧微看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国赖长君,我的儿子一辈子只求安稳,我绝不要让他涉足险地。”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国破家亡,年少时不懂得,年纪越长越知道此非人力能可更改,就算能够,也已经太晚了。

“若有一日,卫王一系登上大位,我只求金刀在侧,与他合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

我又打不开后台了

二更啦

大家在过节

而我躲出来拼文

错过了饭局只好啃点面包了

哼哼唧唧

第296章 反击

能与太子合葬的就只有正妃, 太子生前没留下话来, 承吉又已经立为太孙, 那么百年之后与秦显合葬的就只有太子妃了。

卫善听在耳中有一刻说不出话来,生时论死,颇不吉利, 碧微这么说, 仿佛她自己活不到能从容安排后事的时候。可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住,又如何忍心拒绝,忍着心中酸涩, 点头应承:“不论以后如何,我答应替你办到就是。”

碧微倏地笑开,仿佛已经如愿已偿:“多谢你了。”秦显的尸身是找不回来了,也不知在哪一处尘归尘, 土归土,他的旧衣旧靴还留在心悦殿中, 那把刀挂在紫宸殿里, 就算不能以正妃位陪在他的墓穴边,百年之后也要怀抱金刀下葬。

她所求称愿,转身就要出殿去,卫善开口留住了她:“太子妃…”只说了这三个字, 便不再往下说了, 她想说太子妃不过庸人,本心并不是置谁于死地。

可若不是孙侍卫在紫宸殿阶前自尽以证清白,那么碧微和承佑会一辈子背着污名, 十年二十年之后也依旧洗不脱,若是太孙真能顺利上位,也可以用这个来压弟弟一辈子。

碧微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已经没了笑意:“你放心罢,是她干的事她逃不了,她没干过的事,我也不会替她干。”说着转身出去了。

二人之间早在秦显身死就已经不是妻妾之争,太子妃触着碧微心中最看重的人,原来的忍让与相安,便都不复存在了。

卫善听她这句,依旧放心不下,可宫中越乱,于他们就越是安稳,正元帝只答应了秦昱去封地,却不顾卫敬容的上书,要把秦昰留在身边,等他大婚之后再去封地。

正元帝越是如此行径,秦昰便越是谨守着袁礼贤死前对他最后的一点劝诫,让他恪守礼仪,绝不能生愤懑之心,得之不骄,失之不馁,在正元帝的面前当个“孝顺”的好儿子。

秦昰谨记这些话,也以此来宽慰卫敬容,知道母亲日日替他悬心,干脆一心闭门读书,又说要作学问,挤进翰林院中去。

秦昰的起蒙师傅等于是袁礼贤,他跟着袁礼贤读了五年多的书,袁礼贤如此严厉,在他看来秦昰并不是他教导过天资最聪明的学生,但无疑是个肯学上进的学生。

袁礼贤眼中的秦昰姿质普通,与外人一处时却立时就显出他好来,正元帝一看他果然是块治学的材料,倒颇为欢喜,纵着他往诗书中去,雍王若是小小年纪便能修书,倒也是一件可以夸耀的事。

秦昰接过旨意,依旧当他的孝顺儿子,正元帝让他去修书,他便去修书,每有进益便献给正元帝,除了翰林院与甘露殿,寻常也不再出宫门去。

正元帝立太孙,压甄家抬云家,等情势略有安慰,便下了一道旨意,把魏宽家中才刚生下来满百日的小孙女儿,立为太孙妃。

魏家独得正元帝的恩宠,这个孩子才刚落地,紫宸殿中便发下一批厚赏来,比之前魏人骄长子出生时赏赐更多更厚。

紫宸殿中早早就挑好了两柄紫檀木的嵌玉如意,一柄赏给了承吉,一柄赏给了这个才刚从娘胎里出来,连名字都还没起的小姑娘。

这个赏赐一出,朝中人人都看明白了风向,正元帝这是要把魏家的女孩赐婚给太孙,让她当太孙妃。魏家从此往后三十年间都会圣宠不衰了。

一个小姑娘的洗三宴,厅堂中挤满了人,座中官员着紫衣朱衣,魏宽耳朵里灌满了恭喜的话,他却抱着酒坛子吃得大醉,翻倒在地上。

正元帝派了王忠来赐下贺礼,王忠回去便道:“成国公得了孙女儿,欢喜无限,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吃得大醉,老奴去时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正元帝听了便笑:“他这个酒量,一坛子哪里能放得倒,这是当真欢喜了。”心中满意,又觉得这是老天都在帮他,魏家男儿多善战,魏人骄也不能长久磨在晋地,往后由他来接魏宽的班,太孙妃的父亲哥哥手中都有兵权,承吉便能弹压得住他这些叔叔们。

魏家上下无一人对这旨意欣喜,王忠与仪官去颁旨时,贺氏抱着怀里孩子,面上一片煞白,杀了她父母兄弟的皇帝,如今却要讨她的女儿当孙媳妇。

魏宽久久不动,反是魏夫人接过旨意,魏宽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赤红,眼中含着泪光:“陛下圣恩,臣无以回报。”不论是王忠的禀报,还是仪官的禀报,都让正元帝满意,接连办完这几桩事,承吉的太孙位便又稳固几分。

正元帝才刚松出一口气,王忠便进来禀报:“陛下,东宫姜良娣求见。”

正元帝挑了挑眉毛,想不到她为何求见,点头道:“宣罢。”

姜碧微依旧还是一身素色衣裳,连年见她,她连年都是这样的装扮,面上脂粉不施,寻常也不出声,正元帝想起她年年换下的那一枚梅花同心结,倒对她多了一分优容:“你有何事?”

姜碧微进得殿中便伏身下拜,听见正元帝问了,她这才直起身来,依旧低着头:“此事连年萦绕心中,我每每夜梦,都能梦见太子就在东宫殿下的合欢树下。”

正元帝低垂眼帘,不知她说这话是有何指,心里又有片刻疑心她是因为承吉立了太孙,这才跳出来蛇蛇蝎蝎不知要挑唆些什么,可听上一句也辩不明是何意,沉声道:“说下去。”

姜碧微却突然落泪,帕子被泪水打湿,她好容易忍住呜咽声:“妾原来以为是太子不愿离去,可我只是梦中见他,阴阳两隔不得言语,到前些日子,才看见太子是被缚在合欢木上,他欲挣脱而去,向我求救,可我竟还以为他是守在窗前,留恋不去。”

正元帝听见这一番哭陈,心中略动,却依旧垂眉看她,不置一言,碧微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泪意,语态却极坚定:“我梦了四年之久,若是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说着顿了一顿:“近日梦中太子面显痛色,求陛下请高人问道,究竟为何太子魂魄不能归去。”

正元帝将信将疑,盯着她看了许久,依旧疑心她是为了太孙之位,可若要闹早就该闹,此时名分早定,不可更改,又何必在这时候闹出来,眼看姜碧微脸色不变,再三拜倒请求,正元帝便道:“让清虚道长去东宫看一看。”

清虚才刚从泰山回到京城,他在泰山是替正元帝投赦罪金简的,除了投简,还有招魂,招的是秦显的魂,尸身在外,遍寻不着,隔了这些年,早已经化成了土。

说开坛招魂,也不过是正元帝聊以慰藉,人若当真有魂,这魂也已经去得远了,清虚直言不曾招来太子魂魄,正元帝倒也不曾怪罪,此时听见姜碧微说儿子就在宫中徘徊,却不能入东宫,怎么也不相信。

可到底让清虚在东宫设坛,只说是祭祀太子在天之灵,连设七日,头一日还各殿相安,接下来东宫宫人便有传言,传的就是姜良娣那番话。

说太子要进心悦殿来看她,可怎么都迈不进东宫来,越是传便越是暧昧,东宫多少年都没这样的事了,管它是外头传进来的,还是里面传出去的,先是人人哧笑,说姜良娣想太子想疯魔了。

这时方才有人想起太子在世时,姜良娣有多受宠爱,要不太子没了,等上大位之后,哪里还有太子妃的立足之地。

跟着便又有人猜度,太子不能进来,可是东宫中有什么镇魂之物?这流言越传越凶,传到了太子妃的耳朵里,她哪里知道姜碧微见正元帝说了些什么,还当开坛是当真为了告慰太子,等到清虚绕着那合欢木打转的时候,她还笑盈盈瞧着,直到素鹃脸色煞白,拉了她的袖子道:“娘娘,那棵树是您栽种下的。”

太子妃面上色变,她初进东宫时,宫中俱是石榴树,才刚新栽,求个多子多福的好兆头,院子里还盘着葡萄架,榴花开的时候能照红宫室。

那时她已经听了许多姜碧微的传说了,太子是如何去求她为正妃,又是如何求而不得,心里爱了别的女人,大婚之夜也不肯迈进内室来。

她满心凄惶,求谁都无用,连永安公主都去求过了,可谁也没有指点她,除了她身边两个宫人,和她一起瞒着两人并未圆房的事,她在宫中孤立无援,仓皇之中想出来这个民间的办法。

在窗前栽一棵合欢树,在合欢树上系上二人的名符,最好能绕一线头发,从此便夫妻恩爱,可这是在宫中,树上如何能系东西,也只有七月七的时候,小宫人们能到御花园去,把系了红绸的名符抛到树上,谁抛得最高,谁的愿望就最容易实现。

那棵树下就有她与太子二人的名符,名符背面还刻着祈求恩爱同心,白头不离的诗句,太子妃到这会儿才抬眼去看东宫中人,姜碧微不该知道这个,她进宫的时候,这株小树都已经栽上了。

这名符自然没用,求神告佛也求不来恩爱,这事也早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不意这时翻了出来,太子妃茫然望出去,就见李承徽在佛堂窗前看着她,见她目光看过来,把佛堂窗上挂的素纱放了下去,把脸掩在素纱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我弟给我发了N张咕噜在他床上的照片

可以说是亲弟了…

两天的地雷一起感谢啦么么哒!

第297章 关押

东宫几层殿宇前后分明, 最后面这一进才是东宫妃嫔们住的地方, 不过隔了几步路, 一处是春暖花开,一处是寒冬腊月,仿佛隔了春冬, 西偏殿中春风吹不进, 而正殿里却是寒霜不侵。

秦显的妃嫔并不多,东宫里最后一个进驻的女人就是姜碧微,自有了姜碧微, 他便没再添过新人,如今宫中这些,都是一波选秀中赐进东宫里的。

当年这些女人一同选秀,又早早知道太子有个心爱的姜姑娘, 欲求她当太子妃而不得,姜碧微就好似悬在东宫妃嫔头顶上的利剑。

进东宫的时候哪一个都是小心翼翼的, 心底也未常不曾庆幸过, 幸好没选自己当太子妃,除了讨好太子,管束妃嫔之外,还有这么一尊佛压在头顶上。

几个姑娘在一处呆了一年有余, 境遇相同自然同仇敌忾, 姜碧微虽进了东宫,却怎么也融不进这个圈子里,但凡有人对她的示好给予回应, 那便是背叛了姐妹。

可世事难料,过了几么些年,姐妹早已经不成姐妹了,云良媛是怎么死的,东宫里人人都有数,她才刚从鬼门关里挣脱出来,太子妃便推了她一把。

说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也好,说是太子妃害了她也好,总归她死了,死后儿子成了太子妃的,荣耀也成了太子妃的,云良媛却连一幅画影都没留下,孤单单一块牌位,这些年亲生子都没给她上一柱香。

东宫除了有子的二人,余下的都在观音堂中念经,青春少艾满身素缟,心经念了多少遍,越是念心里就越是空荡。

整个东宫就只有太子妃一个人,从来也不踏足佛堂,她有这么许多人要交际,甄家在外头风升水起,父亲封了奉恩伯,母亲得了一品诰封,哥哥尽皆封官,家里的七亲八眷哪一个不跟着鸡犬升天。

一边是鲜花着锦,一边却是檀经古佛,三月五月尚可相安,三年五年都从这佛窗之中看正殿是如何热闹的,又怎么还能相安呢。

苏良媛李承徽原来个个与太子妃姐妹相称,眼看她如今之势,素鹃几个每来赏赐,嘴里便不住念着太子妃的好处,仿佛松出手来分些衣料吃食,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一间佛堂七八个女人,人人都各有一只蒲团,从早到晚,念经也罢,针线也罢,足足消磨一日再回各自殿中去,正殿里再热闹也与她们毫不相关。

姜碧微一旬中总有五六日要去佛堂念经,替太子手抄地藏经,抄完了又绣,再接着又画观音像,这些人本就无甚仇怨,太子都死了,再没有结不开的心结,慢慢也能一处说话,一处刺绣。

姜碧微既在,承佑也一并跟着去,他就是在佛堂里识的字,死气沉沉的观音堂中,便只他一点儿童稚语,还能叫人翘一翘嘴角,多一些笑意。

这几位妃嫔,太子在世时与姜碧微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却个个都是承佑的姨母,若不然又如何称呼,干脆排了年纪大小,挨着个的叫,身上的衣裳鞋袜也有许多是这些姨娘做的。

等承吉被立为太孙,而姜碧微又被疑与孙率卫有私时,李承徽头一回在佛堂中提起了太子妃旧日事:“她竟也有脸说这些话,倒把自己干的事全给忘了。”

苏良媛坐在屋子一角,抬起眼来,目光透过窗框,盯着那棵合欢树:“那树底下还埋着她自个儿呢,倒都忘了。”

清虚指天对日,舞了一套剑,太子妃恍然想起那棵树下埋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是她们告诉了姜碧微。

这事既是姜碧微起的头,她便一直都立在殿外,把承佑送到了徐淑妃处,和他的叔叔们一同写字,身边是炊雪和小禄子,她站得直挺挺的,两只手搁在身前,虚叠起来,目光盯着那棵合欢树。

正元帝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他还只当是姜碧微为了太孙位才闹出这些事来,只派了王忠盯着,让他有了结果就去回报。

太子妃紧紧攥住了素鹃的手:“那不过是,不过是祈求与太子同心,总不至于…”话虽这么说,可初春天气她却冷汗涔涔,她那会儿不懂得,在宫里这几年也已经懂得了,何况后宫才刚死了一个符昭容,为的可不就是巫蛊事。

太子妃盯着姜碧微的身影,日头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长条,斜斜映在她窗框前,清虚的剑已经指向了合欢树,素鹃一把掐了太子妃的虎口,太子妃这才回神,一下子立起来,冲出殿外:“这树是我当年嫁时亲手栽种…是…是我与太子情谊之证,道长不能动它!”

清虚停下剑,看一看王忠,王忠满面难色,太子妃又盯住了王忠:“大监,大监可得想明白了。”承吉已经是太孙,等正元帝百年之后就是皇帝,此时难为她,难道不怕以后。

碧微一直站着,也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往前迈出半步,便把众人目光都吸引过来:“大监看着太子长大,难道忍心看他魂魄被拘,不得入轮回么?”

她嘴上说着这话,手指紧紧扣在手掌里,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道的红痕来。太子妃看着她,脚下虚浮,被素鹃扶着才能站定,盯住碧微的脸,胸膛起起伏伏,想问问她怎么知道的,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王忠是听了正元帝的命来的,见太子妃如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姜良娣说的不是虚言:“奴才奉命而来,太子妃且让一让罢。”

太子妃还要伸手去拦,她越是不让,就越是显得那棵树下有鬼,素鹃眼看事情就要闹僵,凑到太子妃的耳边:“过了这些年了,说不准他们找不着呢。”

太子妃听她这一句,又觉得确是如此,算一算都已经有六年了,树都粗了一圈,那名符也不知在何处,她声势一软,几个宫奴便动了铲子镐子,把树给挖了出来。

这样的大事,后宫无一人过来管束,徐淑妃闭门不出,卫敬容也已经不再沾手宫务。太子妃派出去两个宫人,一个连甘露殿的门都没能进,一个倒是进了拾翠殿,可正元帝正在拾翠殿中吃乔昭仪做的小点心,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人,知道她求的是什么,倒起了些疑心,眉头一皱:“这事已经交待给王忠了,王忠自有分寸。”

宫人碰了钉子回来,王忠眼见正元帝并不插手,当真叫人把那一块的土仔细挖过一回,土里甚都没有,树根上却一左一右缠着两块名符。

名符上刻着秦显的生辰八字,这棵合欢树栽下六年,两块木牌深埋其中,年深日久都已经被树根包裹住,依稀还能看得见“恩爱同心,白头不离”这八个字。

太子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事已至此,不能不报,王忠也没想到真能从树底下找出东西来,拿托盘盛着名符,送去给正元帝看。

人都撤了出去,清虚也跟着王忠一并退出去,太子妃一把扯住了碧微的袖子,被碧微轻轻挣脱:“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我的?”

她脸上半点情绪也无,声音也平静无波,太子妃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就听见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她还是全不明白的模样,敛敛袖子去了观音堂,捻起三支香,堂中寂静无声,人人都在看她,又人人都不敢看她,时光一下子回到六年前,所有人都害怕她是个难缠人物的时候,这么多年,她们终于知道,她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

树挖了出来,东西呈送上去,看的就是正元帝的意思,就算他为了承吉不得不保住太子妃,心里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

前宫的风一吹,后宫院墙里的草都在动,王忠怀抱托盘往后宫去,没一会儿宫人太监们便都知道东宫院里挖了出东西出来,究竟是什么自有人去打听。

太子妃到得此时想起卫敬容来,谁也没法救她,只有皇后了,她挣扎出了东宫门,一路去了甘露殿,宫人见是她来了,自然不能再拦,却指指佛堂道:“娘娘正在颂经,再有半个时辰就好了。”

太子妃哪里等得了半个时辰,她哭得满面是泪,就在佛堂门前痛哭出声,卫敬容从堂中出来,蹙眉看她:“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扑到她身边:“母亲救我。”口里含含混混,紧紧扯住卫敬容的袖子不放,她这么一奔,阖宫都知道了,哪里还用传闻,东宫里挖出来的那样东西,就是太子妃的。

卫敬容如何不知,还待细问,正元帝便派了王忠到甘露殿来:“太子妃怕是冲撞了什么,这才神智不清,陛下着老奴把她送回东宫静养。”

除了太子妃被办在东宫殿,也不许承吉再去东宫中看她,她身边侍候的宫人太监一个个接连被送到了慎刑司,那名符怎么埋下的?埋了多久?可曾诅咒?上来就是严刑,没想着再把这些宫人太监们放回去。

正元帝看着那块被土色沁浸的木牌,木牌子上还绕着几缕发丝,秦显的那一块虽然没有,可太子妃的那块上却缠着一束,正元帝捂着心口好半日没缓过气来,心口一痛,腿疾跟着发作,病倒在拾翠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见识只跟经历有关

与朱门竹门无关

中秋给大家发小红包哈(如果有人给我写中秋赛诗会的事就更好了)

今天中秋聚餐

木有二更哈

么么哒

谢谢地雷票…我又打不开了…什么鬼